老闵的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南宫玥微扬眉梢,也顺着老闵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个黑衣人看来四十岁出头,黝黑的皮肤,鹰钩鼻,人中和下颚留着短须,身形倒是健壮得很。

如果说老闵认识他的话,那么他应该是……

南宫玥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吩咐道:“萧影,把他浇醒。”

“是,世子妃。”萧影本来正觉得无趣,南宫玥一吩咐,顿时两眼一亮,精神了。

现在是腊月,不愁弄不到“凉”水。

“哗啦啦!”

冰得刺骨的凉水一头浇在短须黑衣人的头上,他激烈地打了哆嗦,就猛地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仿佛还没搞清楚置身何处,但很快就瞳孔猛地一缩,正欲跳起来,却被萧影笑眯眯地一脚踩在了胸口上,故意往下使力。

黑衣人痛得脸都扭曲了,高声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也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是吗?”南宫玥淡淡地说道,“可是我这里好像有人认得你呢。”

黑衣人心里“咯噔”一下,这里见过他的人应该不多……下一刻,便见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映入他的眼帘,对方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恨意浓到几乎要溢出来了!

怎么会是这个老东西!黑衣人暗道不妙,面如死灰。这一次恐怕是逃不过去了……

老闵仿佛想吃了他似的,狠狠地说道:“我认识你,过去的一年你来见了牛管事两次!”每一次都是悄悄地在后山……

“牛管事”这三个字如同是一滴水掉进了烧热的油锅中,这厅堂中、厅堂外的数十个老兵的情绪瞬间炸开了,跟着又有好几个老兵说道:

“我想起来了!他确实来见过牛管事!”

“好像是在后山……”

“如今他又来暗杀世子妃……”

“……”

老兵们越说越激动,他们终于明白了,终于确信了,牛管事确实没有跟世子爷没有任何关系,世子爷是真的有心来给他们养老的!

这一刻,老兵们的心情复杂极了,他们真的冤枉了世子爷!

南宫玥心里也是有几分感慨,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那个牛管事想要除掉她,反而让她有了意外的收获。

“是牛管事派你来杀世子妃的?”朱兴气得几乎是七窍生烟,心道:好大的胆子,真是好大的胆子,仗着有小方氏撑腰,他们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朱兴不由想起了当年他们还有钱墨阳一行人被小方氏千里追杀的事,当初若非他们运气好,怕也早就命丧小方氏之手,而同样被老王爷托付的同伴们却已经死了好几个。

一想起死去的同伴们,朱兴的心恨得如同火烧一般。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理会朱兴,只是道:“既然被你们抓住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他心里很明白,要是他把牛管事给招出来,别说牛管事,恐怕是王妃小方氏就不可能绕过他!

看着他如此硬气,萧影重重地鼓掌道:“佩服,佩服,真是汉子一条!”说着他笑眯眯地看向朱兴,“朱管家,我听说你们军中有不少让俘虏招供的手段,不如教教我,让我也长长见识?”

朱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冷冷地勾了勾嘴角道:“说起酷刑,我们大裕军中最厉害的酷刑也不过是五马分尸或者腰斩什么的,这一点确实是比不上南蛮,听说南蛮有一种酷刑,叫做活剥人皮,方法就是把活生生地人埋在土里,只在外面露出一颗脑袋,然后在头顶用刀割个十字,把头皮拉开以后,向里面灌水银下去,水银不断往下掉,就会生生地把人的肉跟皮拉扯开来……据说埋在土里的人那时候会痛得生不如死,却又无法挣脱,最后身体会从头顶‘光溜溜'地爬出来,只剩下一张皮留在土里。我倒是没试过,要不今天试试?”

那个黑衣人已经听得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果然是条宁死不屈的汉子啊。”萧影一边说,一边抓起他的一条腿,可是下一刻就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尿骚味,这个黑衣人竟然吓得失禁了,惊慌失措地说道:“我招!我招,是牛管事不甘王妃霸占……不对,是拿回了柳合庄,又作践了他的侄子,便命小的们前来暗杀世子妃……世子妃饶命啊!”

厅内的众人不由掩鼻,而朱兴虽已猜到原因,但听到他亲口这么说,依然觉得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真是恨不得把这个人千刀万剐。朱兴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看了看南宫玥,见南宫玥挥了挥手,便对萧影和萧暗道:“先把这两个人看管起来,随后带回王府关押。”

“是,世子妃!”

当两个黑衣人被萧影和萧暗带下去后,厅堂中便只剩下南宫玥他们,以及那群老兵。

老兵们互相看了看,突然之间,一起跪在了地上,对着南宫玥重重地磕头。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南宫玥连忙道,“你们这样我可受不起!”

老闵跪在地上抱拳道:“世子妃,我们愚昧,被继王妃蒙蔽,险些误会了世子爷,还败坏了世子爷的名声!”

老闵的表情复杂极了,这些年来,小方氏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以致他们这些老兵还真的对她感恩戴德,甚至还听信她的片面之言,一直都以为世子纨绔无用,无可救药……哪怕把他们接来王都也是因着小方氏的怜悯,世子不得已而为之,这才在他们到了王都后如此作践他们。

老闵深深地吸了口气,依然难以平复心绪。

一想到老王爷在世时对世子爷的期待,老闵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南宫玥站起身来,慎重地说道:“这件事情世子亦有不是,他一片好心把你们接来却没有把你们安顿好,是他失责。所幸,一切为时未晚。大家都起来吧。”

老兵们面面相觑,终于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南宫玥又细细地询问了他们的近况,与他们一个个地说话……直到半个时辰后,这些老兵才渐渐地散去,只余下楚大卫和老闵。

南宫玥笑着对楚大卫道:“楚大叔,今日多亏了你家阿蓝,否则我的丫鬟百合恐怕要在床上躺一阵子了。”

百合面露尴尬,头低得简直就要碰到鞋子了。哎,谁让她太大意了呢!

楚大卫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任子南的肩膀说:“他能帮上忙就好。”

“阿蓝的身手真是不错。”南宫玥毫不吝啬地赞道,“尤其……我感觉他的耳力好像特别厉害!”

“世子妃,您的眼光真好。”楚大卫露出引以为豪的笑容,“阿蓝以前是做斥候的,听风辨位的能力特别好……”说着,他露出几分惋惜,若非是阿蓝的手臂废了,他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境地。

不过,战场上瞬息万变,阿蓝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楚大卫想到了什么,定了定神,又道:“世子妃,属下听说最近世子爷在南疆大败南蛮,已经夺回了一半的城池,真是大快人心。世子爷不愧是老王爷亲自带大的,真是有几分老王爷当年的风采!”说着,不仅是楚大卫目露崇敬怀念之色,他身旁的老闵亦然,浑浊的眼眸中也多了几分神采,似乎想起了老镇南王当年驰骋沙场的英姿。

“可惜无缘亲眼见见祖父的风采。”南宫玥亦有几分感慨。

一个人能够在他的属下、他的士兵中留下如此浓重的色彩,想必这个人绝对是一代枭雄,绝世之名将,比如过世的老镇南王,也比如官如焰大将军……

“楚大叔,你不如也跟阿蓝一起随我去王府住下如何?”南宫玥提议道。

南宫玥这么一提,任子南眼中顿时露出期待的光芒,可是楚大卫却有些迟疑,他这个老残废跟过去,岂不是给义子添麻烦吗?

谁知老闵突然出声劝道:“老楚,你就跟阿蓝去吧。阿蓝都说了要为你养老送终,你若是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楚大卫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冯管事走进厅堂中,禀告道:“世子妃,三具尸体已经让人送去京兆府衙门了。不知道世子妃可还有什么吩咐?”

南宫玥沉吟一下,对着老闵和楚大卫道:“不知道两位可愿意陪我去后山的荒地走一圈?”

闻言,老闵和楚大卫都掩不住讶色,但还没说什么,冯管事却是忍不住劝道:“世子妃,您刚刚才遭遇刺……”

南宫玥一个抬手示意他噤声,不以为意地笑道:“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如同惊弓之鸟,那我以后岂不是要足不出户,夜不成眠?那倒是让那等小人得逞了!”

“阿玥,你说的好!”傅云雁抚掌赞道,“可不能让小人如愿。我陪你一起去,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对你不利!”

“六娘,那我可就全靠你了。”南宫玥眉眼弯弯,洒脱地笑道。

看来之前的刺杀确实不曾在她心里留下一点阴影,老闵和楚大卫不由互看一眼,听说这个世子妃是南宫世家的嫡女,文臣之家出身的姑娘竟有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与气势,不管世子爷的人品性情究竟如何,能得如此贤妻,确是世子爷的福气!

如此这般,众人便再次往后山荒地而去,只是这一次队伍与之前不同,变得有些浩浩荡荡,不止是朱兴以及王府的护卫都跟着去了,连庄子里的那些护卫也被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冯管事叫来,随行在后,唯恐再发生什么意外。

那片开垦了一半的荒地就在村子后,因为之前村民们都是口口声声说“后山荒地”,南宫玥本来还以为那是一片梯田,却不想那是一大片挨着后山的平地,一眼看去,只见那土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白茫茫的一片,闪得人眼睛都有些花了。

可是最近应该没下雪吧?南宫玥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朝村子看了一眼,惊讶地说道:“这是卤地?”所谓卤地又称盐碱地,就是含盐过高的土地,那土地表面白雪般的晶体就是土壤中析出的盐粒。

“没错,正是盐碱地。”冯管事点砂说道,“世子妃果然见多识广!”

“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南宫玥惊讶地蹲下身,隔着一方帕子挑起些许掺着白色晶体的土壤,《史记.河渠书》有云:“临晋民愿穿洛以溉重泉以东万馀顷故卤地。诚得水,可令亩十石。”看来这牛管事确实有几分见识,只是偏偏心术不正。

楚大卫出声解释道:“那个牛管事原来是打算等来年开春后,修建渠道将前面的河水引过来灌溉卤地,淤成良田。”

南宫玥沉吟片刻后,对冯管事道:“若是能将荒地变成良田,于民亦是利事,这件事可以继续。如今农闲,你不如雇佣村子里的青状佃户继续开垦这片荒地吧。开恳荒地辛苦,给他们的工钱就比市价高三成好了,再包两餐饭食。”

“是。世子妃。”冯管事赶紧应声,如此优渥的条件,他相信佃户们肯定会趋之若鹜。

一直沉默的老闵这时突然开口道:“世子妃,可否也雇佣我们这些老兵?”

不止是南宫玥,冯管事以及其他人,也都是意外,没想到老闵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倒是楚大卫反而理解老闵的心情。老闵继续道:“其实我们这些老兵还有些力气,每日在这农庄中也是闲得发慌,还不如找点事做做,生活还有些乐子。”

他们也并非好逸恶劳之人,当初的牛管事若只是让他们开荒倒也罢了,偏偏待他们连牲口都不如,怎能不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你们若是愿意,我自然是欢迎且不及。”南宫玥含笑道,也希望这些老兵能够在这个柳合庄找到适合他们的生活。

生活最怕的便是没有希望与期待,那只会变成一潭死水……

这一日过得忙碌而又充实,待太阳渐渐西移,南宫玥一行人终于准备打道回府。

他们来的时候轻装简行,可是回去的时候却是浩浩荡荡,不止是人多了好几个,连着马车都多了两辆,冯管事以及庄子里的佃户给南宫玥送了不少田产和野味什么的,足足装了整整两辆马车。

老兵们都跑来送行,南宫玥与他们告别后,正欲上马车,老闵突然出声道:“世子妃,老夫可以与您单独说几句吗?”

百卉微微皱眉,想起这个老闵之前一直对南宫玥充满了敌意,就觉得有些不妥。

南宫玥有些意外,但还是颔首道:“当然可以。”两人并肩而行,往前走去,身后的百卉和百合则一直盯着老闵的一举一动。

老闵当然也感受到了两个小丫头警觉的视线,却也不以为意。他沉默地片刻,突然问道:“世子妃,老夫只在世子爷幼时见过世子爷几面,后来关于世子爷的事,都是听外人道听途说……世子妃您可以与老夫说说世子爷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南宫玥觉得更意外了,完全没想到老闵叫住她竟然只是为了问萧奕。

萧奕是个什么样人?

南宫玥想了想,干脆就从她九岁第一次遇到萧奕那一次说起……说起当初如何被他视为亲人的成伯刺杀;说起镇南王留在他脸上的鞭痕;说起他被留在王都作为质子;说起程昱、朱兴他们被小方氏派遣的杀手一路追杀;说起皇帝对他和镇南王府的忌惮……

虽然只是短短四年半,但是发生的事真是太多太多了,往日的发生的一幕幕快速地在南宫玥眼前闪过,虽然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得仿佛在述说着外人的事一般,但是她的心中却是波涛汹涌,眼眶更是有些酸楚。

阿奕,你在南疆可好?

我想你了!

南宫玥微微地抬高下巴,仰望西边被染红的天空,艰难地忍住了泪意。

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老闵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否则……”

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只见老闵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这个信封应该有好些年了,纸张泛黄不说,连上面的折痕都有些磨损了,看来似乎多年被人反复拿在手里审视过、摩挲过。

老闵的表情凝重极了,他极为慎重地双手将信托在手中,俯首送至南宫玥面前道:“世子妃,这是老王爷给世子爷的遗书!”

就算是南宫玥,也被这句话震得好一会热回不过神来,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

她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接过了那封信,没有打开,只是看着信封上龙凤凤舞的几个大字:孙奕亲启。

老闵抬眼朝南宫玥看去,缓缓地说道:“当年,老镇南王感觉自己已经日子不多,可是当时世子爷的年纪还小,小方氏表面看着对世子爷不错,却不知道将来会为了她自己的儿子又会如何……老王爷实在不放心,就做了多手准备,一方面给世子爷留了一些人手和家产,另一方面又把这封遗书交给了老夫,并嘱咐老夫,若是世子爷长大后扶不起来的话,这封遗书也就永远不用送出去了,老王爷留给世子爷的钱财也足够他富足一生……”

这些年来,由于对萧奕的误解,这封信一直藏在老闵的怀中。

南宫玥突然明白了,老闵此前虽然一直表现出对萧奕敌意与怨恨,可事实上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试图去相信萧奕的,否则,这封信恐怕早已经不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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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268章-酝酿

马车一路急行,总算在夕阳完全落下前赶回了镇南王府。

送走了傅云雁后,南宫玥便吩咐道:“朱兴,你安顿一下楚大叔和阿蓝。”

“是,世子妃。”朱兴拱手领命。

跟着,南宫玥又对任子南说:“阿蓝,你也别急着当职,先好好歇上几天。”

楚大卫不以为意地抢着说道:“世子妃,阿蓝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他的身子结实着呢。”说着他还用力地在任子南的胸膛上拍了一下。

百合的闷笑声清晰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南宫玥眼中也染上笑意,原本因为那封信一直不能平静的心绪稍稍被转移了些注意力,笑道:“楚大叔,你们刚到王都,就让阿蓝陪你四处好好看看、逛逛,也好熟悉一下环境。也不差这几天。”

“多谢世子妃。”

父子俩谢过南宫玥后,朱兴就带着他们下去安顿了。

南宫玥则和百卉百合她们回了抚风院。今日,她没急着洗漱,而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里,然后从怀中拿出了那个发黄的信封。

轻若鸿毛,重若泰山,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

南宫玥深深地凝视着那个信封许久许久,才把它放在一边。

她取过一张信纸,铺在书案上,跟着把些许清水倒入砚台,一手拿起墨条,一手撩起袖子,挺直腰板。

父亲自小教她磨墨的人姿势要端正,磨墨要轻重、快慢适中。

眼看着清水在墨条一圈又一圈规律地研磨中渐渐地变为浓稠的墨汁,南宫玥的心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待她放下墨条时,已经是心有腹案。

她拿起一支小楷笔,一鼓作气地给萧奕写了一封长信,这信要从一个多月前她第一次到柳合庄说起……详细讲述了关于柳合庄之事的前因后果,然后她抬起笔尖又沾了沾墨,下笔的速度开始放缓。

“阿奕,我下笔写这封信前迟疑了许久,现在战事正在关键之处,没有任何事能凌驾其上,我本不该让你分心,可是此事涉及祖父,我斟酌之后,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会气会急,但是王都还有我,我会将一切处理妥当,让你可以心无旁骛。

祖父的遗书我好好收着了,盼归来!”

写到这里,南宫玥没有收笔,而是郑而重之的在最后又加了一句话。

写上最后的落款“玥”以后,南宫玥长舒了一口气,原本略显紧绷的身形终于舒展了开来,这一天的疲倦顷刻间席卷全身。

南宫玥仔细地把那封遗书藏到一个檀木匣子中,上锁后,这才把百合和百卉唤了进来,并吩咐百合明日一早把信寄给萧奕。

她与萧奕之间的信件自有特别的渠道,速度也只比三千里加急慢上一点。

这封信应该很快就能到萧奕的手中了。

南宫玥走窗前,推开窗,沉默地看着渐渐暗淡的天色。两世以来,她从不知道自己也能如此思念一个人,只希望南方的战事能够尽快结束。

日落月升,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过了腊八节,很快就要到新年了,其中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为各府准备年礼。

关于年礼的事,她早早便已经吩咐了下去,于是次日一大早,安娘就拿着一张礼单过来了,慎重地说道:“世子妃,这是给南疆的镇南王府送去的年礼,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南宫玥是新妇,这是她第一次给南疆的公婆那边送去年礼,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任何差错的,因此安娘对这次的年礼很是慎重。

南宫玥接过礼单看了看,大多都是王都的特产,还有一些滋补药材……

“再加几样王都流行的布料和绢花吧。”顿了一顿后,她又道,“我记得宫里赐了不少绢花,就拿一匣子添加进去吧,也好给世子的几位妹妹把玩。”

镇南王只有萧奕和萧栾二子,但女儿倒是不少,小方氏便有一个嫡女,其余的皆是庶女。

安娘点头应了,看着南宫玥又问:“世子妃,那世子那份……”

“世子的衣物、鞋子,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再把我为世子准备的药材、药丸都带上,千万不要同那边的搞混了。”说着,南宫玥把早就准备好的礼单交给了安娘,“世子的东西,一会儿就交给朱兴单独安排。”

两人正在说话,百卉进来禀报道:“世子妃,意梅来了。”

年底是对账的时候,每年意梅都会在这段时间把胭脂铺子的账册拿来。

南宫玥点点头说道:“让意梅进来吧。”

安娘也没特意退下,她也算是看着意梅长大的,一看意梅进屋,脸上不由露出笑意,但很快便是笑意一僵,眼中掩不住的担忧。

意梅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虽然施了脂粉,还是掩不住眼下的阴影。

待意梅请安后,南宫玥先让她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问道:“意梅,你没事吧?可是没睡好?”

“是啊,意梅。”安娘担心地附和道,“我瞧你的气色有些不好。”

意梅把手中的包袱放在案几上,打开后,指着其中的一叠账册,笑道:“世子妃,您看看这叠账册就知道奴婢为何没睡好了。这些天逢着年底,铺子里的生意热火朝天,奴婢真是恨不得有分身术才好。”

南宫玥虽然没有数,但也从这叠账册的厚度,看出确实比起往年多了不少。自己这家胭脂铺子虽然不算大,但这些年在王都是越来越兴旺,甚至还有不少外地人批量地买去再到外地转卖,因而如今不止是在王都赫赫有名,连在外地也是名声鹊起,那些官家、富户女眷都以能用到“花颜”里的胭脂为荣。

这些成果自然都少不了意梅这些年尽心尽力地打点,南宫玥心里盘算着年底还得给意梅包一个大大的封红才是。

她含笑着对意梅道:“意梅,铺子的生意好固然好,你也要注意身子才是。前几日,我正好得了几支老参,待会我让百卉去给你取一支,我再给你写张药膳单子,你回去好生补补。”

意梅受宠若惊地欠了欠身道:“奴婢谢过世子妃。”

交了账册,意梅与南宫玥又说了一些铺子里的趣事,就告辞了。

接下来的好些日子,南宫玥都是在王府中足不出户。快要过年了,不止是要给南疆送年礼,她还要给南宫府、外祖父、以及咏阳大长公主府等亲近人家送上年礼,此外,还要布置王府、年底对账等等,各种琐事让她忙得团团转……

正所谓“瑞雪兆丰年”,十二月十五,王都开始下起了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上飘落下来,不过半天就让大地变得银装素裹,整个王都白茫茫的一片。

次日,傅云雁便遣人送来了一张帖子,说是要在十七日请南宫玥过去赏雪,倒是让忙碌中的南宫玥有了喘一口气的空隙。

也不知道傅云雁是不是掐算过的,十七日的清晨,雪就渐渐地小了,但是连着下了两天的鹅毛大雪,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不过,王都毕竟是王都,街道上的积雪早就被清扫到了路边,因此马车行走起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需要稍稍放慢速度即可。

南宫玥的朱轮车在辰时准时进了咏阳大长公主府,在百卉和百合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此时,天空中只余下零星的小雪还在时不时地飘落。

倒是巧得很,南宫玥才下车,就看到云城长公主府的马车也进来了,看来是原玉怡来了。

傅云雁今日亲自在二门处迎客,蒋逸希已经到了,正在傅云雁身旁与她说着话。

一见南宫玥,蒋逸希便叮嘱道:“阿玥,你走得小心点,今日地上可能有些滑。”

傅云雁笑道:“希姐姐,您就放心吧,有百卉和百合在,一定不会让阿玥摔着的。”

她这么一说,百合得意得尾巴都有些翘了起来,“傅姑娘这么说,那对奴婢和表姐可是最大的夸奖了!”

这时,原玉怡也下了马车,笑道:“六娘,你可真回选日子,正好雪停了,我们待会还可以去花园赏梅。”她转头又对南宫玥道,“玥儿,你还没来公主府赏过梅吧?姑祖母喜欢梅花,因而在花园的北边种了一大片梅林,白梅、金梅、红梅……整个冬天都花开不断,这两日刚下了雪,梅花一定都开得好极了,香极了。”

“那是自然的。”傅云雁挺了挺胸膛,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们府中的梅自称第二,也就只有宫中敢称第一。”

原玉怡抿唇笑着说道:“希姐姐,玥儿,你们瞧瞧她,才夸几句,六娘又要飞上天了。”

四个姑娘都笑了,一边说,一边过了二门,朝内院走去。

来了公主府,她们自然是要先去向咏阳和傅大夫人请安。傅大夫人知道她们要来,干脆就在咏阳的五福堂等着她们,也省得她们跑两趟。

两位长辈也没多留她们,只是随意地问候了几句,便让她们四个年轻姑娘自己玩去了。

几人在傅云雁的带领下去了府中的后花园。

如同原玉怡所说,园中的梅花开得好极了,还没进园,就已经能闻到花园中飘出缕缕梅香,让人心醉。

此刻是金色的腊梅开得最好的时候,一朵朵金黄的梅花像是一个个金色小铃铛般挂在树枝上,微风一吹,便带着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而白梅和红梅都是含苞欲放,楚楚动人,显然再过些日子,待它们一起绽放时,这花园中将是另一番美景。

“一枝梅花开一朵,恼人偏在最高枝。”蒋逸希远眺着梅林,叹道,“可惜霞妹妹不能来,她最喜欢梅花了。”

说起韩绮霞来,傅云雁亦有几分感慨,道:“我给霞表妹送了帖子的,可是齐王府没动静,我猜一定又是被表婶给扣下了。”齐王妃实在是小心眼,为了婚事不成,就给拧上了,这架势好像是连亲戚都不想认了。要不是为了韩绮霞,傅云雁才懒得理这个莫名其妙的齐王妃。

“哎,”原玉怡无奈地叹了口气,“齐王府最近也是多事之秋,霞表妹估计也没心情出门了……”

傅云雁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动,“怡表姐,你不会跟我说那件事是真的吧?”

南宫玥亦是看着原玉怡,那眼神仿佛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唯有蒋逸希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你们在说什么啊?”

一瞬间,另外三双眼睛都看向了蒋逸希,似乎在说,希姐姐,你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原玉怡理了理思绪,这才娓娓道来:“三天前,一个齐王府的逃奴逃到了京兆府门口,当场喊冤,口口声声说这齐王府里藏污纳垢,因为她不小心看到了齐王世子和齐王的一个妾室有了苟且,所以齐王妃就想要杀人灭口……闹得那可真是厉害。不过很快就被齐王府管家给带走了,那个逃奴的家人都说她最近撞了头,脑子出了问题,所以才胡言乱语……既然齐王府和那逃奴的家人都出面了,京兆府也不好管人家的家务事,就让他们把那个疯疯癫癫的逃奴给带走了。”

齐王世子居然连他父王的妾室都敢染指?!蒋逸希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荒唐了吧!

确实很荒唐,南宫玥甚至还知道那个传言中的妾室正是方紫藤,只是这传言是真是假,就连她也没有弄清楚。

傅云雁摇头叹道:“你们说,我那个表哥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前朝的高宗皇帝?”

前朝的高宗皇帝登基后纳了先皇的一个妃子为嫔,那个时候,可是轰动了天下,为满朝文武所诟病,偏偏高宗皇帝痴恋那个女子,甚至后来还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不仅失了臣心,亦失了民心……而那个太子后来便成了前朝的末代皇帝。

原玉怡目露同情道:“齐王府的后宅乱,最后倒霉的还不是霞表妹……”这好点的人家哪里还看得上齐王府,想要攀附齐王府的又会是什么好人家!“过两天,我还是得去看看霞表妹,陪她聊聊天。”她们四人之中,现在也只有她还能进齐王府的大门了。

“怡姐姐,”南宫玥忙道,“那你干脆帮我送点年礼给霞姐姐,我也不方便给她捎东西。”

南宫玥这么一说,傅云雁和蒋逸希也争先恐后道:

“玥儿,你这个主意好!”

“怡妹妹,你也替我捎些东西吧。”

原玉怡得意地挺了挺胸膛,“你们既然要求我办事,还不好好地贿赂我?”

“这个简单。”蒋逸希笑吟吟地说道,“怡妹妹,你不是喜欢我煮的雪水茶吗?难得今年瑞雪,今日六娘又请我们过来赏雪,正好我们从梅花上扫些雪水存起来,来年开春我再煮茶给你们喝怎么样?”

这腊梅上的雪是香的,扫下花瓣上雪,封入罐子中,待到来年便可用来煮茶,这茶中便会带着梅花的香气。

不过这花瓣上的雪就这么一点,想要积累成一罐子可要费一番功夫。

不过也正因为费功夫,喝起来才会觉得格外香甜吧。

蒋逸希这么一说,原玉怡立刻两眼发亮,对南宫玥和傅云雁道:“玥儿,六娘,今年开春的时候,希姐姐请我喝过雪水茶,可香了!”

“扫雪煮茶,这个主意甚好。”南宫玥笑着点头道。

傅云雁好奇地从一朵花上拈了点雪花,凑到鼻头闻了闻,道:“阿玥,好像确实有点香。”

不过,扫梅花上的雪……

她看了一圈周围那丁点大的梅花,真是头也大了。

原玉怡自然看了出来,笑眯眯地威胁道:“六娘,你若是敢躲懒,那以后我们喝雪水茶可就不叫你了!”

傅云雁无奈地举双手投降。

丫鬟们很快取来了几个陶瓷的罐子以及几把小刷子,四个姑娘便分头扫起雪来,一边扫,一边聊天,而她们的贴身丫鬟自然也不好意思看着,也一起帮起忙来。

这一扫,便忙到了午时。

一位老嬷嬷过来含蓄地提醒她们午膳已经备好了,于是傅云雁便带着她们去了离花园最近的望梅阁。

望梅阁中早就烧起了火龙,一进门,就觉得里面暖如春夏,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丫鬟们忙替姑娘们解下了厚厚的斗篷,南宫玥顿时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长舒了一口气。

原玉怡也是一样,捶了捶酸软的胳膊说:“原来扫雪这么累,希姐姐,你可真有耐心。”

蒋逸希掩嘴轻笑道:“累才好,明年喝起茶来才更香。”

见姑娘们都坐下了,丫鬟们一个个地提着食盒进来了,然后把热腾腾的菜肴一道道从食盒中取出上桌……

用了午膳后,丫鬟们又上了热茶给众人消食。

热茶下肚,整个人便从内到外地热了起来,姑娘们的脸颊上都浮现淡淡的红晕,看来都是容光焕发。

傅云雁突然做了个手势,她的贴身丫鬟便捧着一个红木托盘过来了,上面放着几方帕子。

南宫玥她们还没搞清楚,那个丫鬟已经一人给她们奉了一方帕子,南宫玥的是月白色的,原玉怡的是淡黄色的,蒋逸希的是梅红色的,每一方帕子上都绣了一枝梅花,只是绣工实在是平平。

南宫玥眉眼微动,脱口问道:“六娘,这些莫不是你绣的?”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灼灼地看向傅云雁,傅云雁沾沾自喜道:“阿玥你可真聪明。你们看,只要我用心做,还没什么做不好的。”

南宫玥和原玉怡、蒋逸希互相看了看,虽说着帕子的绣技连8-9岁的孩子都不如,但是对傅云雁来说,确实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原玉怡掩嘴取笑道:“六娘,这么快就开始绣嫁妆了啊?”

“那可轮不到我。”傅云雁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我娘说了,也就指望我绣个帕子、荷包什么的就够了。”

她这话倒是说得其他几位姑娘有些同情傅大夫人了。

“怡表姐,”傅云雁忽然贼兮兮地看向了原玉怡,“我什么都告诉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原玉怡狐疑地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傅云雁嘴角狡黠地弯起,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怡表姐,我听说表姑母在帮你相看了,是不是真的?”

原玉怡怔了怔,第一反应便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让傅云雁太得意了,道:“就算告诉你,你又能如何?”

“当然是帮你去打听打听人品啊。”傅云雁理所当然地说,“万一是那种讨人厌的人家,以后不准我上门那可怎么办?”

原玉怡又是一愣,这一回,倒是眼眶有些湿润。六娘倒是跟自己想到一会儿去了。

眼看着身旁的好友一个个有了归宿,原玉怡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一方面期待自己也能遇到相敬如宾的夫君,另一方面也觉得惶恐,对于未知的将来感到不安……

“六娘!”原玉怡扑了上去抱住了傅云雁,“那我可指望你帮我掌眼了。”她故意把脸埋在傅云雁的怀中,惹得傅云雁嫌弃不已地推开了她。

一旁的蒋逸希和南宫玥相视一笑,由着这表姐妹俩笑闹成一团,自顾自地闲聊着。

小小的屋子中充斥着姑娘们明亮的笑声,仿佛早春提前来临。

原玉怡与傅云雁笑闹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朝蒋逸希看去,问道:“希姐姐,我听说,最近皇后招了不少人家的小姑娘进宫说话?”她双目闪闪发光,很显然,她的问题绝对不是表面的那么简单。

这一句一下子引来傅云雁和南宫玥的注意力,她们也想到了,傅云雁眨了眨眼,道:“不会吧?五皇子才九岁呢。”言下之意是原玉怡是不是想太多了?

蒋逸希只是喝着茶,默不作声,她不说话,反而让她们怀疑原玉怡的猜测没有错。

难道说,皇后真的在帮五皇子相看人家了?

“过了年,五皇子也该十岁了。”南宫玥淡淡地说着,心里却有几分感慨:时光飞逝,那个曾经没活过六岁的小男孩现在已经这么大了,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南宫玥凝眸一想,最近皇帝对五皇子越来越关注,因此朝中立五皇子为太子的风向越来越明显,现在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不是成婚,就是已经定亲,也只有五皇子的亲事没有定下……说不定,这也是皇后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皇帝的意思。

选太子妃跟选皇子妃的标准总是不一样的……

几位姑娘都是若有所思,不过无论如何,这事跟她们关系不大,很快,她们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这一日在愉快的氛围中匆匆过去,过了未时,几个姑娘就一一与傅云雁告辞。

当南宫玥回到镇南王府的时候,才刚刚到申时一刻,还在二门时,鹊儿便禀报说朱兴有事找她。于是南宫玥干脆直接去了外书房。

朱兴很快便匆匆赶来,行了礼后,直接禀报道:“世子妃,郑直已经被押到王都了。”

坐在书案后面的南宫玥微微点头,问道:“……他怎么说?”

南宫玥没有问郑直到底招没招,因为她还是挺相信朱兴那些人的手段的。

“郑直招认,是继王妃命他来柳合庄收银子的。每半年一次,他主要负责的是北方这几省的庄子和铺子的收益。每半年收一次。”

“每次有多少?”

朱兴愤愤然地说道:“他一开始还说只有两三千两,后来用了刑,才招认说,每半年就有两万多两收益!”

“两万多两。”南宫玥平静地说道,“世子的产业有一多半在北方,再加上南方和其他地方的收益,粗略算来,继王妃一年至少可以从世子这里得到近十万两。”

朱兴恨得咬牙切齿,从怀里取出了几张银票,又说道:“世子妃,这是郑直身上抄来的,从各个庄子和铺子里收到的银票,总共有一万三千两,您看要如何处置。”

南宫玥思吟片刻,说道:“暂且先放着,待我把余下的庄子铺子整顿之后再一并处置。”

距离王都最近的只有柳合庄和另一个名叫白林庄的庄子,以及位于王都的一家铺子,南宫玥打算先从这里着手。

朱兴恭敬地应了。

南宫玥随后又道:“我仔细看过账册,光凭北方的这几个庄子和铺子,若是按正常收益来计算,一年总共也不足两万两。”她神色平淡,但心中却是按耐不住的愤怒。

柳合庄是萧奕名下比较大的几个庄子之一,类似这样的庄子,哪怕是丰年,每年的收益也不过两三千两。但牛管事每半年就能上交小方氏三千两,可想而知,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为了这些银子,这些年来,小方氏也不知道败坏了萧奕多少名声!

也难怪前世的萧奕会如此恶名昭著。

南宫玥平复了一下心绪,问道:“牛管事现在去了哪里?”

“郑直说,是去了南方。”朱兴回答道,“但郑直也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应该是真不知道,他熬不住刑。”

“南方吗?”南宫玥喃喃自语。

她这些日子已经把账本看得七七八八的了,萧奕手中的产业以北方和江南那边的最多,北方以庄子为主,江南则主要是田地和铺子,其中有八成在前几年里陆续换了管事。而其他一些产业,比如矿山、船厂、钱庄之类的,从账目来看,倒也还干净。

或许是小方氏并不知道萧奕还有这些产业,也或许是她没找到插手的机会。

而牛管事会在这个时候去南方,莫非……

“世子在南方有一个船厂。”南宫玥抬眸说道,“我怀疑小方氏是不是开始打船厂的主意了。”

“可恶!”朱兴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的骂了一句粗话,但立刻就意识到南宫玥在这里,忙低头道,“世子妃,那现在怎么办?”

“有什么可以着急的呢。”南宫玥笑了,“既然知道他去了南方,派人截下来也就是了。”

朱兴也不禁笑了,拍了一下自己头,说道:“也是,是属下糊涂了。”他是一时心急了。

“另外,那牛长安现在如何了?”

朱兴露出了一丝阴冷之色,“送到了西北的一处矿山,属下让人去打点过了,绝对死不了。”

南宫玥微微颌首,嘱咐道:“透些消息出去。”

朱兴眸光一亮,“世子妃的意思是……”

“时间没有算错的话,易嬷嬷和我的信也该送到南疆了。再算算牛管事得知柳合庄消息的时间,他的告状多半也要到了。”南宫玥的手指轻轻扣着书案,浅浅一笑,说道,“南疆与王都千里之遥,总得要继王妃先出了招,我才能找到机会收拾她!……这一次,我非得让她把吞下去的那些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题外话-

阿奕虐完渣爹就回来,很快了!我知道你们一定想他了!

第269章-告状

“可恶!可恶!”

小方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南宫玥的信,什么“三跪六叩”,什么“视母妃为亲母”,什么“不好越俎代庖”……她只觉得这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的脸上,一次又一次。

易嬷嬷跪在地上大呼小叫地呼喊着:“王妃,您可要为奴婢作主啊!世子妃实在是太过分了,眼里根本没有您这个婆婆啊!”

小方氏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然后冷冷地看向了易嬷嬷,斥道:“易嬷嬷,本王妃把你派到世子妃那里让你好好伺候着世子妃,你却是这般无用,居然才呆了这么几天就被赶了回来……本王妃养你有何用!”

当初她派易嬷嬷去王都,是为了挟制南宫玥,以婆母的身份给南宫玥下马威的,可是现在易嬷嬷非但没有完成她所交付的任务,居然这么简单就被南宫玥给收拾了,还如此狼狈地被送了回来,简直是把自己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易嬷嬷熟知小方氏的性子,吓得身子一颤,心头发寒,连忙为自己申辩:“奴婢冤枉啊!奴婢到了王都后,就一心一意教导世子妃规矩,可是世子妃却是不听奴婢好言相劝,您给的家规家训她更是视若无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还时常出门游玩……甚至表姑奶奶有难,世子妃她不但不帮忙,还故意把人拦在门外,奴婢苦苦哀求世子妃帮帮表姑奶奶,但是世子妃却……却把表姑奶奶绑回了齐王府!王妃,她这样做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更是把表姑奶奶往绝路上逼啊!”易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好不狼狈。

小方氏气得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她……她真的不顾藤姐儿的死活?”

小方氏心里也嫌弃方紫藤无用得紧,可是方紫藤毕竟是她的亲侄女,方紫藤有难,南宫玥非但没出手相助,还雪上加霜地踩上了一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南宫玥根本就没把她这个婆母放在心上!

“是啊!”易嬷嬷忙道,“王妃,您真是没看到啊,表姑奶奶都跪在地上求世子妃,世子妃还是无动于衷!”

好个南宫氏!小方氏恨恨地磨着牙齿,想起萧奕这次回南疆后,一次又一次地违逆自己的意思,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可恶,真是可恶!

偏偏自己居然一时拿这对小夫妻没办法!

小方氏无处撒气,只能把怒气发泄到易嬷嬷身上,指着她的鼻子怒道:“废物,真是废物!……来人,给本王妃拖下去大打二十大板!”

这二十大板下去,自己哪里还有命在!?易嬷嬷忙不迭磕头求饶:“王妃,饶命啊!奴婢都是照您的吩咐……”

“闭嘴!”小方氏恼羞成怒,她当然知道易嬷嬷是按着她的吩咐行事,可是既然易嬷嬷到了王都后,无法压制住南宫玥,那她就应该机灵点,见机行事,想方设法地留在南宫玥的身边,帮着自己监视南宫玥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灰溜溜地被人撵回南疆!

如此无能的奴才,留之又有何用!

“母妃……”

正在这时,从屋外款款地走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她身穿了一件象牙色绣百蝶穿花的裙袄,罩了嫩绿点金烟飞云纹的褙子,雪白的左腕上套着一个白玉镯子。这少女长得秀美动人,端庄矜持,挺拔的身形如同冬日里迎着风雪盛开的腊梅,乌黑的眼眸中透着一丝清冷的光华。

她就是小方氏之女,镇南王府的嫡长女,名唤萧霏。

“霏姐儿,你来了。”小方氏一见女儿,原本扭曲的脸庞上顿时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大姑娘!”屋子里的一干奴婢连忙向萧霏请安。

“霏儿给母妃请安!”萧霏给小方氏行礼后,淡淡地看了正跪在堂中的易嬷嬷一眼,只见她额头磕得青紫,一张老脸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真是恶心极了。

萧霏轻蹙柳眉,声音清冷地问道:“不知母妃因何发怒?”

小方氏身边的齐嬷嬷立即道:“大姑娘,您是不知道啊,王妃好心好意地派了易嬷嬷前去王都,同世子妃讲讲我们镇南王府的规矩,可是世子妃却是不领情……”

齐嬷嬷加油添醋地把南宫玥的种种罪状一一细数了一遍,跟着又把萧奕回南疆后对小方氏的无礼也狠狠地斥责了一通,最后讨好地加了一句,“哎,真是可怜了王妃对他们的一片慈爱之心啊!”

萧霏眉头皱得更紧,道:“母妃,我早就与您说过了,大哥生性顽劣,不识好歹,您自小对他悉心教导,他却还是屡教不改,任意妄为,成日里就知道惹父王生气,如此的不孝子,您又何必再耗神理会他!”

萧霏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萧奕这个大哥了,虽然听人说,萧奕如今懂事了,知道为国出力,还打了好几场让人畅快淋漓的胜仗,可是以她自小对萧奕的了解,这就是个纨绔无用,不学无术,无可救药之人,恐怕这最近的连连战功也是抢了别人的吧!

萧霏自以为心如明镜,嘴角露出一抹清高的微笑。像萧奕这样的人,母妃又何必把他放在心上!

小方氏听着连连点头,表情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些。

萧霏清冷地继续说道:“我听说大嫂出自南宫世家,自幼饱读诗书礼仪,知书达理,没想到竟然连这最基本的孝道也不懂,看来这南宫世家也是名过其实!”一开始,她还觉得像大嫂这样的士林世家嫡女许给大哥有些可惜,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小方氏越听越舒心,可谁知萧霏下一句就是语锋一转:“母妃,您就是太爱操心了。如此不懂规矩的夫妇,能教你就尽本份教上一教,不愿意听,你也就别管了,没得还被人埋怨上了。”萧霏窃以为,小方氏就是管的太宽了,没事给自己找气受!

女儿说得这是什么话啊……小方氏听得心塞极了,她所作一切还不是为了牢牢掌控住萧奕夫妇,好让自己的儿子萧栾将来可以继承镇南王府,结果落在萧霏的眼中,反而认为自己在多管闲事。

萧霏可不管小方氏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嫌弃地又道:“母妃,至于藤表姐,她自甘堕落,与人为妾,我是羞之与她为伍……大嫂把她送回齐王府,按理也不算有错。母妃,就算您念着亲戚情分,也要记得规矩,莫要让人笑话我们镇南王府没规没矩。”

她的女儿竟然教起她规矩了!小方氏瞠目结舌地看着萧霏,嘴巴张张合合,却一时说不话来。

萧霏一骨脑儿地说出了心里话:“母妃,您若是实在觉得闲得慌,就好好管管二哥吧,他的年纪也不小了。”

说起萧栾,小方氏心更塞了,最近几个月萧栾被萧奕送来的那个名叫翩翩的花魁迷得神魂颠倒的,她怎么劝说都不听,为了这事,两母子不知吵了多少次了。

“栾哥儿……”小方氏揉了揉太阳穴,打发了屋里的下人,只余心腹齐嬷嬷在一旁伺候着,同萧霏说起了知心话,“你哥哥年纪还小,等他成了家,就知道好歹了……”说着她朝齐嬷嬷看去,“齐嬷嬷,我让你准备的花名册怎么样了?”

齐嬷嬷忙回道:“王妃,奴婢已经备好了,正打算今日呈给王妃看呢。”

小方氏点了点头,接过了齐嬷嬷手中的花名册,细细地翻看了起来,嘴里挑剔地说道:“沈总兵,路指挥使,邵知府,朱副将……就只有这几家吗?”才看了一页,小方氏已经不想往下看了,目露失望。这几家虽然在南疆看着还不错,可是相比镇南王府,身份实在是不够看。

小方氏不由叹了一口气,“这南疆偏远之地,哪有什么身份地位能配得上你二哥的啊……”

萧霏却是冷笑:“他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几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他了,愿意的都是冲着镇南王府权势来的。”

小方氏气得眉头重重地一跳,若非说这话的是自己的女儿,她早就一巴掌呼拢过去了。

小方氏此刻觉得头疼极了,揉了揉眉心。

以前她想着要把女儿教成大家闺秀,培养成才女,只顾着让她读书,没想到书读多了,竟把女儿给读傻了,以致后来就算自己有心把女儿扭回来,她也听不进去了。

她忍着一口气,训道:“霏姐儿,你这是怎么说话的。那可是你哥哥,你嫡亲的亲哥哥!”

萧霏微挑眉头,正想与小方氏说说何为慈母多败儿,齐嬷嬷已经看出不对,抢在萧霏之前赔笑着道:“王妃,依奴婢看,其实以二少爷的身份,完全可以在王都里挑一个高门嫡女……”

小方氏心头一动,眉头瞬间舒展开来。齐嬷嬷说的不错,南疆有哪一家尊贵得过他们镇南王府,还是得在王都的权贵之家挑一个,身份决不能比南宫玥差。她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低萧奕那个孽种一头!

但是……

如果要为萧栾在王都里挑一个,那自己就得带着萧栾亲自去一趟王都细细地挑、好好地相看才行……而且女儿萧霏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去王都,也可以为萧霏挑一门好亲事。

问题是,上一次自己离开南疆才几个月,王府里就多了一个得宠的侧妃,这一回,万一又旧事重演呢?

如此,岂不是顾此失彼,因小失大?

想着,小方氏一时又有点犹豫不决,眼神闪烁不已。

“王妃,”就在这时,丫鬟明晶在屋外小心翼翼地禀报道,“王都的舅老爷那边来信了。”

舅父的来信……小方氏精神一振,连忙挺直腰杆,淡淡道:“进来吧。”

明晶进屋行礼后,神色恭敬地双手把一封信交到了小方氏手里。

小方氏迫不及待地将信打开,可这一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缩。

柳合庄被南宫玥给抢走了,自己的表兄牛长安被卖到西北苦窑去了……而她多年的布置也被南宫玥这个小贱人给发现了!几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南宫玥,又是这个南宫玥坏她的好事!

小方氏只觉得于血液直冲脑门,气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母妃!”

“王妃!”

萧霏、齐嬷嬷和明晶的惊叫声重叠在了一起,明眸和齐嬷嬷一左一右吃力地扶住了小方氏。

“母妃,母妃……”萧霏扑跪在小方氏身边,不停地摇着她的手臂试图叫醒她,不知所措。

王妃都昏倒了,大姑娘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齐嬷嬷满头大汗地看了萧霏一眼,连忙高声呼道:“王妃晕倒了!快请大夫!”

小方氏晕倒的事让整个王府都骚动了起来,有的去请大夫,有的去通知二少爷,有的去打水,有的则赶忙搀扶着小方氏去了内室中躺下……

不一会儿,大夫便来了,给小方氏把了脉,又扎了针,小方氏总算幽幽醒了过来。

大夫满头大汗地给开了方子,又告诫小方氏不要再动怒,跟着便告辞了。

大夫才出门,萧栾便匆匆地赶来了,嘴里叫着:“母妃,母妃您没事吧?”一看小方氏已经清醒过来,他总算松了口气。

小方氏在齐嬷嬷的搀扶下半坐起来,背靠着大迎枕,道:“栾哥儿,母妃没事……”说着,她眼中闪过一抹锐色。

柳合庄既然已经让南宫玥知道了,那么南宫玥多少应该也发现了自己插手萧奕产业之事。

这些产业每年能给她带来十万多两的银子,说放就放,让她怎么甘心?

而且,若不是她,这些个寻常的庄子铺子,哪能一年赚上十万两!萧奕什么都不用干,就想把她的东西夺走,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她得想个法子才行。

南宫玥!

自己养了萧奕近十年,萧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若非这南宫玥狐魅,在背后捣鬼,事事怎么就都会变得如此不顺!

小方氏的眸光微闪,心中恨恨地暗道:南宫玥,你不仁我不义,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咄咄逼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栾哥儿,霏姐儿。”她看向一双儿女说道,“明日你们陪母妃去一趟奉江城见你们父王!”

萧霏倒是没怎么样,萧栾却是一脸天塌下来似的,去奉江那么远,他得好些天见不到他的翩翩了,他犹犹豫豫地看向小方氏,说道:“……母妃,我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小方氏便瞪着他,气恼道:“你要是敢不去,我明天就把你那个翩翩给卖了!”

……

……

在小方氏一行人准备启程赶往奉江城之时,南宫玥正靠在宴息间的炕上,闭目小睡。

宴息间放了两个火盆,全都烧得暖暖的,不一会儿,南宫玥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