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兰着急地问道:“何大夫,我父亲到底如何?”

何大夫放下手,面色凝重地作揖回道:“夫人,方姑娘,方老爷他……他,”他咬牙一鼓作气道,“他这是卒中之症,哎!”

“什么?!”方夫人踉跄了一下,身子左右摇晃着,几乎就要晕倒。

她身旁的一个嬷嬷忙扶住了方夫人,紧张地问道:“夫人,您没事吧?”跟着吩咐一个小丫鬟,“柳叶,还不给夫人去倒定神茶!”

“是……是,洪嬷嬷。”那青衣丫鬟柳叶急忙忙地跑一边倒茶去了。

方雨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尖声道:“怎么可能呢?!我爹他才三十五岁,怎么可能就卒中了呢?!你这个庸医!”她急切地看向方夫人道,“娘,我们赶紧去请别的大夫!”

方夫人用斥责的眼神看了女儿一眼。

何大夫是府里供奉的大夫,医术自然很好,在这个和宇城里是数一数二的。

方夫人强自镇定,还算客气道:“何大夫,还请赶紧为老爷开方。”

萧奕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叹道:“舅母,一定是舅舅这些年来既要忙着管理家业,又要照顾外祖父太辛苦、太操劳了,才会病倒的。哎。”说着,他又看向了何大夫,谆谆叮嘱道,“何大夫,你可要细心为我舅舅医治!需要什么药尽管用,若是和宇城没有,本世子立刻让人快马加鞭去镇南王府取。”

“是,世子爷。”何大夫诚惶诚恐地应道,心里叹道:这位世子爷虽然说位高权重,却是一个纯孝之人,连对舅舅对如此关爱孝敬!

方夫人此刻早就慌了神,嘴唇微微颤抖着,不知所措地想着:怎么会这样?!老爷竟然是卒中了!难道……难道这就是报应?!

何大夫看着昏睡在榻上的何承令,不禁叹了一口气。

卒中之症哪有什么治愈之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何大夫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定了定神后,开始为方承令施针……

才施了两针,突然只听“砰”的一声响起,一个茶盅摔落在地,碎瓷片和热茶四溅开来,惊得何大夫差点手一抖。

“啪!”

洪嬷嬷一掌不客气地甩在了小丫鬟的脸上,打得小丫鬟白嫩的俏脸上立刻出现红肿的五指印。

“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要你这贱婢有何用!”洪嬷嬷不客气地怒斥道。

小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夫人饶命!洪嬷嬷饶命!”

四周其他的丫鬟噤若寒蝉,一个个都不敢发声。

洪嬷嬷看了一眼方夫人的脸色,见她面露不耐,立刻吩咐身旁的几个婆子:“还不把这贱婢给拖下去!”

在小丫鬟的声声求饶声中,她被两个婆子塞上一团抹布,粗鲁地拖了下去。

内室中又恢复了宁静,何大夫继续为方承令针灸,一柱香后才拔下了银针,思忖了很久又开了一张方子,丫鬟急急地下去抓药去了……

“见过大少爷,二少爷。”

这时,丫鬟恭敬的行礼声自帘外响起:

方家的两位公子方世宇和方世轩得了消息也急匆匆地从书院赶了回来!

一见长子方世宇挑帘进来了,六神无主的方夫人顿时有了主心骨,眼眶中盈满了泪水,颤声道:“宇哥儿,你爹……你爹他……卒中了!”

方世宇一贯自认沉稳,今日也被父亲突然卒中的消息震得耳朵轰轰作响。

父亲正值壮年,怎么就这么突然倒下了呢?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夫人语无伦次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方世宇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萧奕,这事要说巧还真是太巧了,父亲明明早上还好好,怎么就喝了一杯茶的功夫就卒中了呢?

可是,方才屋里这么多的丫鬟都亲眼看到萧奕只是敬了一杯茶,而这茶还是府里的丫鬟亲手递上去的。父亲倒地的时候,他更是比谁都紧张,也是世子妃去命人叫的大夫……

应该只是巧合吧?

方世宇心乱不已,可是嘴上却勉强镇定地安抚着方夫人:“母亲,吉人自有天相,父亲一定会没事的!”然后又拱手谢过萧奕,“奕表兄,刚才真是多谢表兄照顾家父了。”

“宇表弟,你实在太客气了。”萧奕正色道,“舅母,宇表弟,你们放心,我这就去给王都那边去信,想办法给舅舅请一位太医回来!只是王都毕竟远在千里,当务之急,还是舅舅的病要紧……不知这府中城里,可还有别的良医?”

方夫人先是双眼一亮,赶紧谢过了,又说道:“阿奕说得对……宇哥儿,快,去把城里所有的大夫全都请来!”

“是,母亲。”

方世宇赶紧去安排。

不到一个时辰,正院的内室中就人满为患,方世宇几乎将全城最出名的药铺、医馆中最出名的大夫全都请了过来,这些大夫中的某些人平日里是不出诊的,可是方府来请人,他们可不敢随意推托……

一屋子的大夫一一地给方承令把了脉,然后退到了正堂一起会诊。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窃窃私语,这一讨论就是足足一炷香时间,讨论得方夫人母子三人都有些不耐烦了,方雨兰欲言又止了好几回。

终于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大夫被众位大夫给推了出来,老大夫微微颤颤地说道:“方夫人,方大少爷,方老爷患的……患的确实是卒中!病情来得太急,恐怕……哎,恐怕是没那么好治。”

尽管方家人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听到城中的名医都下了如此判断后,方夫人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庸医!你们都是庸医!”方雨兰尖着嗓子歇斯底里地指着那群大夫高喊。

而这时,一个丫鬟惊恐地喊道:“夫人!夫人!老爷……老爷他失禁了。”

方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憋在了胸口,脸色一阵青白。

一旁的洪嬷嬷忙给方夫人顺了顺气,安慰道:“夫人,您现在可是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您可一定不能倒下啊。”

方家人乱作了一团。

“快!……”方夫人回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尽全力地喊道,“治!让他们治!无论要多少银子,我们方家都出!”

卒中虽是重症,但治总得治。

和宇城的大夫们不敢得罪方家,他们聚在一起辨证开方。在诊断上,大夫们都有各自的见解,也不肯轻易服人,一时间争论不休,方夫人被吵得头都痛了,方世宇则紧抿薄唇站在一旁,神色莫辨。

这时,萧奕上前了一步,忧心忡忡地说道:“舅母,您虽孝顺,但现在还是舅舅的病情要紧。这几日,还是让外甥给外祖父侍疾吧……哎。”

方夫人的确是顾不上了,胡乱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她心想:反正那老家伙已经服下了蚀心草,这次绝不可能再清醒过来,他们想服侍就服侍好了。

萧奕一本正经地道了谢,带着南宫玥退了出去。

两人手牵着手,相视一笑。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安宁居。

百卉过来行了礼,说道:“世子爷,世子妃,奴婢一直盯着,老太爷安好。”

萧奕微微颌首,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他坐在了方老太爷的榻前,挥了挥手,让方府的下人们退下。

那些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们面面相觑,可到底不敢违了他的意思,磨磨蹭蹭地退了出去,百卉也跟着退下,替他们盯着。

“外祖父……”萧奕微扬唇角,向正熟睡的方老太爷说道,“您放心,这些年来,您受的苦,您失去的一切,外孙都会替您夺回来……与他们一样,打着纯孝的名义……”

第413章-恶报(二更)

“……外祖父,这算是恶有恶报吗?”

萧奕轻轻一笑。

这次出来,他们虽然轻车简从,没有带多少人,可暗卫总还是有几个的。

早在住进方府的时候,萧奕就命了暗卫盯着方承令夫妇,就连他们写信去骆越城求援,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在那一家人得意洋洋的商量着要给方老太爷再下一次蚀心草的时候,他们绝不会想到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被暗卫听在了耳中,传给了萧奕。

萧奕当时就急怒交加,恨不得把这些狼心狗肺之徒满门屠绝,但被南宫玥拉住了。

在外人看来,方承令是方老太爷的嗣子,萧奕的舅舅,十几年来照顾病重的嗣父,从无怨言,一番孝心可感天地。萧奕无凭无据的便要施以雷霆手段,只会毁了他的名声。

上一世,萧奕身上就背负着种种骂名,弑父杀弟,不念亲情血缘,在传闻中,他残暴无情,没有人性,简直就如同地狱厉鬼一般。

而这一世,南宫玥如何舍得他再为了这些无耻小人声名尽毁呢!

方承令让方老太爷受了十几年的苦,自己却搏了一个孝顺的名义,既然如此,萧奕也可以这样做。

借着方承令夫妇下毒之际,偷换了蚀心草,陪着唱了一出戏,等到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机会了。

方承令果然“卒中”了。

萧奕笑着,轻轻说道:“外祖父,您要赶紧好起来,过几日还有一场好戏要看呢……”

“阿奕。”这时,南宫玥轻柔的声音在萧奕的耳畔响起,“外祖父醒了。”

就见方老太爷的眼皮动了动,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外祖父……”

方老太爷一直都醒着,只是他太累了,累得睁开不眼睛,但是萧奕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神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清醒过了。

“臭丫头?”

萧奕紧张地看着南宫玥,就见南宫玥凝神为他诊了脉,说道:“……外祖父的心脉很稳。不用担心。”

南宫玥冲着他笑了笑,缓解了他的紧张,这才继续说道:“外祖父中毒已久,几乎油尽灯枯,我这几日用的药即是解毒,又是温补,外祖父现在嗜睡也是因为药的缘故。从脉象来看,外祖父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等稳定以后,我换个方子,清醒的时间就会多了。”

萧奕自然是信她的,这个世上,唯有他的臭丫头是最懂他的。

两人看着彼此,温情流露。

南宫玥展颜笑着,说道:“该时候给外祖父行针了……阿奕,你来帮我掌灯。”

“好。”

这个屋子过于阴暗,还散发着一股子的霉味,其实并不利于养病,只可惜方老太爷的身子状况不佳,不能移动,只得暂时迁就。

萧奕和南宫玥侍疾在侧,日日行针,时时喂药。

南宫玥几乎每日都会换一个方子,最明显的就是方老太爷那干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色,整个人也看起来有了些许的生气,这让萧奕欣喜若狂。

虽然侍疾很累,为了方老太爷的病情,南宫玥也费尽了心神,但是,当看到方老太爷日日好转,再看到萧奕眉眼间的欣喜,南宫玥觉得这一切还是很值得的。

安宁居里一派喜气,但是整个方府却被挥之不去的阴霾所笼罩。

方承令在那一日昏倒后,经过几个大夫的针施和用药,倒也醒过来了,但却口眼歪斜,口不能言,只能含糊的发出“呀呀”的声音,可是谁也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别说是走路了,就连手都不能抬起来。大夫们只说这是卒中的症状,却也没说能不能治好。

方夫人在床边侍疾了几日后,整个人陡然之间好像老了好几岁。原本她虽已年过三十年,却因为保养的好,又养尊处优,看起来就像是双十贵妇一般,而现在,就连白发都冒出了好几根,眼角上也出了些淡淡的细纹。

偏偏方承令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失禁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方夫人几乎快要绝望了……

方家阴云密布并没有影响到外面的阳光灿烂。

此时,和宇城的一家茶楼中,书生人正在一张黑漆大案后说得口沫横飞,四周的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

那一身直裰的说书人正在说那《五子登科》的故事,故事说的是一个叫窦禹钧的人,一生做了无数好事,有一夜,他在梦中,梦见祖父告诉他因为他做了不少善事,阴德很大,上天给他延寿三纪,并且赐他五个贵子,还告诫他天理昭彰,善恶报应不爽。

那之后,窦禹钧更加努力修身积德,后来果然生了五个儿子,五子还先后都中了进士,而窦禹钧本人,更是享寿八十二岁高龄,无疾而终。

这时,说书人拍了一下惊堂木,感慨地叹道:“善恶的报应,或见于现世,或报于来世,或影响子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时间,茶楼中掌声、赞声不断,不少茶客给了赏钱,说书人谢过之后,就暂时下去歇息了,但是茶楼中还是很是热闹。茶客们交头接耳,兴致高昂。

一个青袍书生拿着一把折扇敲着掌心道:“善恶报应不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的好!说的好!”他转头凑到身旁一个蓝袍书生的耳边小声道,“利兄,不知道你可听说了方四老爷生病的事?”

“陈兄,你也听说这事了啊?”蓝袍书生利书生眉头一扬,有些兴奋。

陈书生讽刺地勾唇,不屑道:“方府都把这全城的大夫都快请遍了,如今又有谁还不知道这事啊!”说着,他压低声音又道,“我一个表弟在附近的王家药铺里给人当学徒,他们药铺里的王老大夫昨日也被请去方府了……据说啊,那方四老爷得的是卒中!”

“卒中?!”利书生一惊,“卒中可轻可重……”即便是轻,那也很可能口眼歪斜语言不利、半身不遂……这若是重起来,那就是躺在病榻上,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

陈书生冷声道:“利兄,你想想,方府都把这全城的大夫都给请去了,这病能轻吗?”

是啊,这若是轻的,是个大夫都能治,就因为久治不愈,束手无策,再需要广撒网,四处搜寻名医。

“报应啊,这真是报应不爽啊!”书生们邻桌的一个老者摇头叹道,“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是长眼的,这都是他们方家坏事做太多了。”

老者完全没压低声音,吓得他身旁的老妇一惊一乍,往四周看了一圈,忙道:“老头子,少说几句,这又关你什么事?”

这方家怎么说也是和宇城的地头蛇,俗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别说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又怎么得罪的起方家!

那老者却不以为然,不屑道:“反正我就一把老骨头了,方家还能把我怎么样?!”

“老人家好气魄!”那利书生拿起茶杯赞道,“老人家,小生敬你一杯!”

不知不觉中,和宇城里的关于方承令生病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方承令已经病得口歪眼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恐怕也没几天好拖了;有人说,方承令其实已经死了,只是方夫人怕影响方家的生意,瞒着没说;有人说,方承令不是病了,而是和的花魁私奔了,方夫人丢不起这个人,只能说他病了……

流言越传越离谱,以致方家不少铺子的管事都是人心惶惶,俗语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没个主事的人,让这些管事心中都七上八下的,比如这方家钱庄,为着方承令重病之事,最近大户小户都来钱庄兑银票,钱庄的现银几乎接不上,可又不能说不兑,这若是不兑,只会造成更大的恐慌……

如此这般的事在每家铺子都是屡见不鲜。

几个管事已经私下密谈了好几次,最后定了一日上午,风风火火地一起来到了方府。

“夫人,夫人……”小丫鬟慌张地挑帘跑进内室中,见洪嬷嬷一双锐眼瞪了过来,小丫鬟忙端正了姿态,福了福身后,禀告道,“夫人,赵大管事、吕管事、朱管事、吴管事、孔管事……他们都来了,说是要见老爷。”

这时,方夫人正在内室里为方承令侍疾,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心中一惊。

方承令这个时候正需要静养,又怎么能见那些管事呢!

可是这些个管事一个个可都是方家的得力干将,有几个还是方老太爷当家时就留下的,比如赵大管事,朱管事和吴管事,还有那吕管事现在管着方家的银楼生意……这些个管事就算是方承令也要给他们几分脸面的!

“宇哥儿……”方夫人惊慌失措地看向了一旁的方世宇。

短短几天,方世宇就像长大了好几岁,眼中添了几分阴郁,几分沉稳。

他定了定神,安抚方夫人:“母亲,您别担心,我去会会那些管事。”

方夫人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忧虑,道:“宇哥儿,方家的生意本来应该由你父亲手把手一点点传到你这里的。可是你父亲如今遭此大难,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方夫人哽咽了一下,然后继续道,“那些管事你往日里也都见过,别看他们平日里一个个慈眉善目,亲切得好似你的叔伯似的,可是真的要出了什么事,这些人就如同那豺狼虎豹一般……一个弄不好,他们没准就去投靠其他几房,那对我们长房可就是大大的不利。宇哥儿,你务必要小心应付。”

为了长房的产业,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十几年来更是辛苦的打理着,岂能便宜别人!

“母亲,儿子明白了。”方世宇颔首作揖,然后就退出去了。

只留下方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被放下的珠帘,一根根珠链互相碰撞着,发出叮咚的声响,往日里方夫人觉得这声响听来清脆悦耳,可是此刻却只觉得烦躁。

另一边,方世宇出了二门便来到了外院的正厅,这时,厅中的八九个管事都已经喝了一轮茶了。

一见方世宇来了,他们都站起身来,与方世宇拱手行了礼:“见过大少爷。”

“几位管事免礼。”

方世宇客气地一笑,忙也拱手还礼。

那几位管事便又坐了回去,他们的礼仪看着挑不出错处,但是方世宇经方夫人提醒以后,已经体会到了那种微妙的差别。

世人皆是落井下石多!

若是平日里,这些管事必然会等先自己坐下了,他们再坐下,哪像今日这般!

方世宇眼中闪过一抹阴郁,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撩起衣袍在主人位上坐下。丫鬟立刻机灵地上了茶,然后就退到了一边。这里服侍的下人们也感觉到今日的气氛不一般,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第413章-夺产(一更)

“大少爷,”一身太师青锦袍的朱管事放下手中的茶盅,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们几个过来,是想见见老爷!最近府里面请了不少大夫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本来以为老爷正值壮年只是小病,养养便是了。但是现在外面流言四起,都绘声绘色地说老爷卒中了,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这些我们当然是不信的……”

一旁的吕管事有些不耐烦地接过了话:“大少爷,我们也就是担心老爷的病情,想见见老爷。老爷若是安好,不止是我们安心,这手下的那些个伙计也安心,客人也安心!大少爷,你不知道,自从老爷病了的流言传开后,银楼的计大师傅差点就被隔壁金玉斋给挖走了,计大师傅可是我们银楼的招牌啊!要是他走了,银楼的客人至少要流失一半……”

方世宇面上一副恭听的样子,心里却是知道,吕管事这是在蒙他呢。一个师傅走了若是银楼就要走掉一半的生意,那个计大师傅岂不是要上天了,他们方家银楼还如何请的起这样的师傅!

可是如果是他直接提出质疑,那吕管事必然会以他年纪轻不懂来搪塞他。

终究是他错了。

他一直以为要趁着年纪轻,要好好用功,考个功名,那才是正道!

没想到家里会遭此突变……

方世宇定了定神,耐心地等吕管事说完以后,才道:“吕管事,父亲确实是卒中了。”方世宇知道这一点是瞒不过去,只能说实话,“我已经为父亲请了名医,只要细心医治,父亲再好好静养,他一定可以慢慢恢复过来。还请诸位叔叔放心,父亲虽然暂时卧病在榻,但是还有我可以子承父业,我一定跟着几位好好学习。”

方世宇说得诚恳,几位管事却都明显露出不以为然之色,那朱管事又道:“大少爷,我们自然是相信大少爷的,可是做生意也不是一日可就的,当年你的父亲也是老太爷手把手带了五六年才渐渐上手的。再者,就算我们几个老家伙愿意等少爷慢慢学起来,我们手下的伙计、铺子的客人却等不起啊……”说着,他看向了赵大管事,“大管事,您也跟大少爷说说,我听说这些天钱庄那边都排着队去兑银子,是也不是?”

赵大管事从方老太爷掌家的时候,就是方家的大管事了,管着方家的所有生意往来。当初方承令为了孝顺的名声,立志“不改父志”,也就没有撤下这些管事们,虽然说这些年方承令自己也提拔了几个,但是赵大管事的威望仍然是最高的,大部分的管事还是以他马首是瞻。

朱管事这么一说,在场的众管事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赵大管事,其中自然也包括方世宇。

赵大管事约莫五十几岁,着一身褐色的锦袍,发间掺杂了不少银丝,整个人看来双目清明,精神奕奕。

赵大管事叹了口气,道:“大少爷,并非是我们逼你,如今的情况确实是不乐观啊。只这过去的三天,我们方家钱庄就已经兑出了十万两白银,我们只能拖着慢慢兑……这件事唯有老爷出面才能让钱庄的客人安心。大少爷,你毕竟是年纪太轻,既无手段,又无威望,如何能镇得住场面呢?!”

方世宇心如明镜,已经知道这些管事必然是连着大管事一起来逼宫了,今日的场面怕是不好应付了……

想着,方世宇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父亲筹谋了这么多年,他们这一房才名正言顺入驻长房,才名正言顺得了方家这偌大的产业,难道一切在短短几天就要毁于一旦?

他不甘心啊!

这富可敌国的产业如何能拱手让人?!

朱管事暗自冷笑,步步逼人道:“大少爷,您还是让我见一见老爷吧?”

一时间,方世宇只觉得这些管事的目光好像一道道利箭一般,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个丫鬟恭敬的声音:“见……见过世子爷!”

“世子爷?!”几个管事齐齐地脱口而出,“世子爷也在府中?”

众人都是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青年信步走入厅中,形容昳丽,厅外旭日的光芒撒在青年的身上,为他裹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看来仿佛天人下凡一般。

这镇南王世子竟然是这么一个无比俊美、好似画中人般的青年?!

若非刚才丫鬟如此称呼他,管事们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

短暂的错愕后,管事们纷纷地站起身来,齐齐地对着萧奕作揖行礼:“见过世子爷!”

“奕表兄。”方世宇亦是站起身作揖。

方世宇松了一口气,有萧奕在,这些管事们想必会有所收敛,好歹先过了今日这一关再说。

方世宇想着正要开口,就见赵大管事叹息着说道:“世子爷,小的几个是方家生意的管事。小的们也知道老爷这些日子抱病在榻,需要休养,哎,若非是不得已,小的们也不想打扰了老爷养病。”

赵大管事说话自然有份量,旁人也不敢插嘴,由着他把最近方家生意的动荡一一详述,并道:“若单单只是些铺子还不打紧,小的凭脸面也能撑上一阵子,可是,现在就连矿场也有些骚动了,若是再没个对策,任由其拖下去的话……哎。”

“原来是这样。”萧奕了然地点点头,说道,“几位管事实乃忠仆,难为你们一片赤诚之心。”

“世子爷过奖了。”朱管事上前一步说,“小的们虽然只是方家的管事,可是也在方家做了这么多年,这些铺子对小的们而言,不只是是一份生计,更是如同儿女一般,如今眼睁睁看着儿女岌岌可危,小的们又如何忍心呢!这才冒昧地上门找大少爷讨个主意。只可惜大少爷往日里只随着先生在书院里读书,对生意上的事是一窍不通,在铺子里也没什么威望……哎,若是老太爷能好起来,没准还能镇得住场面。”

“舅舅他到底是太过操劳了,才会陡然病倒。”萧奕悠悠叹息着说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让舅舅能够好生养病才是。至于生意的话,本世子觉得也可以试着交给宇表弟来试试。”

方世宇面露喜色,正想表示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又听赵大管事长叹一声,愁眉苦脸地说道,“世子爷,您有所不知。若是平时,让大少爷试试也无妨,但是现在,乱子已生,没个德高望重的人镇着,大少爷恐怕是压不住的,如此一来,恐怕就真得无法收场了。……既然老爷确实重病卧床,我等也不好打扰,哎。只可惜了方家的这些产业,经此一劫恐怕要遭一番重创了。”

说着,赵大管事向萧奕长长作揖道:“小的真是对不起老太爷的一番托付之恩啊。”

“赵大管事严重了。”萧奕抬了抬手,真诚地说道,“当年的百越之乱,方家都能平安渡过,现在不过是舅舅生了场小病,怎就度不过了呢,还望各位管事多辛苦一点。”

一旁的吴管事闻言突然眼睛一亮,连忙抱拳道:“世子爷,大少爷,请恕小的斗胆一言。如今老爷的病也不知道何时会好,但是古语说,家不可一日无主。正像大管事说的,方家这么多产业,还是要有一个威望足够的人出面安大伙儿的心,大家一起共度难关才是!依我看,这里不是有一个大好的人选?”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萧奕,“世子爷在南疆早已是民心所向,您又是老太爷的嫡亲外孙,由您坐镇方家无疑是最好的,也名正言顺不是?”

萧奕笑了笑,说道:“吴管事谬赞了。”

“小的也觉得吴管事说得有理。”赵大管事微微颌首,赞同地说道,“现在的局面也就只有世子爷能压得住。还望世子爷不要推脱了。”

方世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形势怎么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呢?这些管事竟然想把他们方家的产业交给一个外姓人!

方世宇理了理思绪,急忙道:“赵大管事,世子爷虽然身份尊贵,可是毕竟不姓方啊?”方家三百年,哪有这样的先例!

“大少爷说得也不错。”赵大管事沉声道,“不过世子爷是老太爷的嫡亲外孙,有着这一层关系,也算是名正言顺。再说了,这事急从权,倘若方家三百年的基业因为我等不知变通毁于一旦,以后老夫又如何敢面对老太爷。大少爷,还请以大局为重啊!”

“没错,大少爷,还请以大局为重啊!”

所有的管事都对着方世宇抱拳道。

方世宇心中一片冰凉,如果他不同意的话,那他岂不就是方家的罪人?不知不觉中,他竟像是站在了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下方是空荡荡的万丈悬崖,只要一个不小心,失足落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管事们也不等他应下,就在赵大管事的带领下,一起向着萧奕行礼道:“还望世子爷不要推托。”

萧奕沉思了片刻,开口了,声音清朗道:“即如此,我就替舅舅管上一阵子吧。”

“多谢世子爷!”

方世宇的脑海里“轰隆”一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碎开了一样,又好像身子一下子被掏空了,整个人空荡荡,没有一点力气。

萧奕掌了方家!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内院,也传到了正在侍疾的方夫人耳中,方夫人顿时就懵,怎么都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怎么会弄成了这样。

不是应该宇哥儿去了以后,镇住管事们,从而代替他父亲打理方家吗?

为什么会是世子爷?!

“大少爷呢?”方夫人赶紧问了前来报信的丫鬟,“大少爷现在在哪里?”

“奴婢……”

丫鬟的话还没有落下,就听到珠帘被掀起的声音。

“母亲。”方世宇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方夫人拉着儿子,急急地问道:“宇哥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方世宇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只能胡乱的把方才的情形说了,又道,“儿子怎么也想不到,管事们竟然宁愿信世子,也不信我!我才是方家长房的嫡长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急怒交加,几乎是用吼的。

方夫人也是手足无措,“那世子爷怎么说?”

“他当然是接下了!”方世宇心烦意乱,“他算什么东西,又不姓方,凭什么来管我们方家的事!母亲,咱们得赶紧再为父亲请名医,现在只有父亲能好起来,这件事才能迎刃而解!”

方夫人胡乱地点着头。

方家的产业可是富可敌国啊,万一世子爷尝到甜头不肯还了怎么办?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绸缪难道是要为他人做嫁衣不成?

第414章-忠心(二更)

“小二!给我一杯凉茶!”一个着一身灰色短打的大胡子满头大汗地冲进茶棚中,热得满脸通红,对着坐在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抱怨道,“兄弟,今年也太热了!这才五月初呢!”

“这就来了,爷!”小二扯着嗓子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给客人端来了一碗凉茶。

大胡子豪气地将凉茶一口饮尽,长舒了一口气。

他身旁的年轻人跟他也是老熟人,随意地与他话家常:“老哥,你前些天不是说要出趟镖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趟开连城能花的了几日功夫。”大胡子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然后又让小二上了一碗凉茶,跟着想到了什么又道,“小老弟,我刚才入城的时候看到方家在那里施粥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方家莫不是在施什么黑心米粥?”这黑心的富户说是做善事,其实施霉米,或者掺和着泥沙,也不是没有的事!反正啊,这穷人的命就不是命!

大胡子想着,脸上便露出几分义愤填膺之色。

这时,小二正好来上凉茶,听到了大胡子那番话,便道:“于老哥,你是刚回城,所以不知道最近啊,方家改邪归正了!不只是在城门口施粥,还免了很多印子钱,矿场上也放了不少人,给了那些矿工不少补偿。”

改邪归正?!大胡子抬头朝那西边的天空看了看,讽刺道:“呦,这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黑心的方家会改邪归正?!

真正是--

我呸!

大胡子不客气地作势吐了一口唾沫。

年轻人和小二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大胡子真是不知道一点内情,年轻人正要与他说说各中内情,旁边一桌的中年汉子早就忍不住捧着他的凉茶坐到他们这桌来了,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位老哥,你是不知其所以然啊。如今方家不是方承令那个臭东西当家了,方家现在是世子爷在管着呢!”

大胡子怔了怔,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问道:“你是说咱们的世子爷?”

南疆能被称为世子爷的只有一位……

“对啊。”年轻人总算找到了机会接口道,“老哥,你这些天不在城里,错过了不少好戏。前些日子,方承令那缺德的突然卒中了!正好世子爷来城里探望他外祖父,世子爷孝顺,眼看着方家乱,暂时接手了方家的生意,这才让方家有了这番新面貌!”

世子爷日理万机,要不是孝顺,哪能自折身份去管生意上的事。

“世子爷不只是能打仗,还孝顺,仁心!”小二与有荣焉地赞道,“我们南疆真是有福了!”

“没错。”大胡子想到了什么,用力点头道,“我这次不是刚去了开连城吗?前年我去的时候,开连城就还跟个死城一样,如今才短短一年多,已经是大不一样了,简直比我们和宇城还繁荣呢!本来这次请我们护送的商队是听说开连城附近有匪徒,所以担心路上遭遇匪徒,谁知道匪徒没遇上,反而遇上了世子爷的玄甲军,还是玄甲军一路护送我们到的开连城呢!那个风光啊!”

“老哥,你竟然见过了玄甲军?我听说那是世子爷的亲兵,一个个都有以一敌十的本事啊!是不是真的?”

“那是!”大胡子眼看着茶棚中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得意洋洋地吹起牛来,说得是口沫横飞。

一时间,茶棚里的客人们全都被吸引了过去,一个个眼睛放光,羡慕不已。

谁也没有注意到,茶棚中,正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穿着青色直襟的老者,他看起来十分精神,双眼炯炯有神。在听到茶客们谈论着世子的时候,更是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与他同坐的一个中年人,感慨地说道:“爹,世子爷不愧是世子爷,一出手就把矿场那些不长眼的压得服服帖帖的。”

赵大管事抚须点头道:“世子爷连南蛮子都不放在眼里,那几个闹事的刺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老者正是方家的赵大管事,与他一起的是他的长子,他们刚刚才由一个暗卫陪着去了一趟城外的矿场,传达了萧奕的命令。

与那些铺子不同,矿场上的管事大多都已经在方承令接手后被陆续换掉了,方老太爷曾经用过的管事已是寥寥无几了,其中不乏有对方承令忠心耿耿的,对于世子爷的命令阳奉阴违,赵大管事便是为此而去的。

萧奕是什么人,岂会浪费时间去与那些管事们计较,直接就派了一个暗卫过去,不听话的打一顿撤了便是。

别的不说,想来方家做事的管事有的是!

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颇见成效,那些闹事管事们立刻就安份了,再没有仗着方承令势时的嚣张与蛮横。

想到方承令,赵大管事的脸上掩不住的厌恶之色。

赵家世代都是方家的管事,他也跟了方老太爷整整四十年。在方老太爷病倒后,眼看着方承令对嗣父极为孝顺,延医问药,他也便因着忠心,继续全心全意的为方承令管着方家的产业。

他自诩精明,没想到竟被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瞒了十几年!

若非世子爷找到他,恐怕直到现在,他还是替方承令任劳任怨的打理着这些产业。

他真是愧对老太爷!

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叹。

好在有世子爷!

赵大管事饮尽了杯中的凉茶,向着儿子赵然说道:“然儿,一会儿我去一趟方府,你去把我交代的事情给做了。”

赵然赶紧应了,“是的。爹。”

赵大管事在交代完了儿子后,便上了马车,直往方府而去。

一方面,他要亲自向世子爷禀报矿场的情况,而另一方面,他也想去探望卧病的方老太爷。

于是,不多时,萧奕就在方府见到了赵大管事。

对于赵大管事的禀报,萧奕只是点点头,表示很好,便由着他去了。

事实上,也只有方夫人和方世宇这种不通俗务之人才会真得相信,仅仅只是因为方承令倒了下来,方家三百多年的基业就会在短短的时间里毁于一旦。事实上,只要手下的这些管事得力,撑个几年绝对不会有丝毫的问题,而几年的时间,也够方世宇独挡一面了。

尤其是赵大管事,他管了方家生意多年,单单凭他一个人就足以压住混乱。只不过,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顺水推舟的让局面越来越糟糕,以逼得那些管事们一同来请萧奕压阵。

“生意上的事,本世子也不是太懂,总之还是要劳烦赵大管事了。”

对于这些庶务,萧奕并非不懂,只是不太乐意去伤脑筋,他自己的产业都还在南宫玥的手里管着呢。赵大管事这些年来能把方家的生意打理的妥妥当当,萧奕自然相信他至少能做得比自己这个外行人好。

对于萧奕的信任,赵大管事唯有郑重应命,表示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而随后,赵大管事又略显担忧地说道:“世子爷,小的其实还有一事……这两日,方家的其他几房都在私底下打探消息,小的担心……”方家的产业倒底是方家的,而世子爷姓“萧”,若是方家宗族出面,争起来的话,世子爷恐怕也讨不到好。

萧奕猜到他的忧心什么,淡淡一笑,信心十足地说道:“本世子正等着他们来呢……”

……

萧奕在与赵大管事商议的同时,方老太爷也到了施针的时间。

每次施针都会足足用上一柱香的工夫,需要费尽心神。

南宫玥小心翼翼地收起最后一针,看着床榻上沉睡的方老太爷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百卉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南宫玥小脸上掩不住的疲色,道:“世子妃,您去歇息一会儿吧。这里由奴婢守着。”

百卉做事南宫玥一向放心,南宫玥点了点头,便与鹊儿一起去了东次间小憩。

画眉呈上来了一碗羊奶蛋羹。

这羊奶蛋羹,入口香软沁甜,又极为好克化,南宫玥午膳用得不多,此时也确实有些饿了。

这一趟出来,画眉做事倒是越来越妥帖了……

坐在罗汉床上的南宫玥一边吃,一边嘴角微微翘起。

羊奶蛋羹才刚吃完,便听一阵挑帘声响起,画眉忙屈膝行礼道:“见过世子爷。”

萧奕健步如飞地挑帘走了进来,他刚陪着赵大管事探望了方老太爷,把人送走后,得知南宫玥在东次间便匆匆过来了。

画眉向他请了安后,就退了出去,把这里留给两个主子。

“阿奕,你回来啦。也要来一碗羊奶蛋羹吗?”南宫玥想起身迎他,却被萧奕眼明手快地按了回去。

他顺势也坐在了罗汉床上,把她搂进他的怀中,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而他把脸凑在她的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一阵淡淡的玫瑰香味扑面而来,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羊奶香……

他一不小心腹中就咕咕作响……

咕噜噜--

内室中安静了一瞬,南宫玥掩不住笑意的声音响起:“我让画眉给你做点吃的。”

南宫玥的语调中起初还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可是说着便心疼了起来。

她比谁都知道这些天来萧奕的辛苦。

萧奕放开南宫玥,撒娇地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你刚刚吃的那个什么……我也要一碗!”

南宫玥又差点被他逗笑,这家伙还是这么喜欢吃点心!

画眉显然早有准备,南宫玥一句话吩咐下去,没多久,萧奕就吃上了热腾腾的热汤面,足足吃了两碗,又再加上一碗羊奶蛋羹,他才算是九分饱了。吃饱了,萧奕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又活过来了一样。

“阿奕,”南宫玥伸手轻抚着他的眉峰,声音温婉地说道,“我知道你心急,但是我们有时间……外祖父他会好起来的。”虽然很慢,虽然外祖父不可能恢复到如常人一般,但是她有信心只要她细心为外祖父好好治疗调理,外祖父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萧奕怔了怔,立刻从南宫玥的语气中体会到她的担忧。

这些日子他确实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许是因为对外祖父的内疚,他这几日真是恨不得把过去十年没做的事给一次做足。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如释重负,眼角又带上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味道,一本正经道:“也是,鞠躬尽瘁什么的,好像一点也不适合我这纨绔世子爷!”是啊,只要活着,他们就还有时间!

内室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第415章-待兔(一更)

乱了!方家乱了!

方夫人心乱如麻,这才不过短短几日,就好像过了有一辈子这么长。

她到现在都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弄成了这样。

老爷病倒了,诺大的家业也落到了一个外姓世子的手里,他们母子就像成了方家的外人一样,就连那些下人们都变得不怎么听话了。

要说世子爷是故意为之,也不像啊,这些日子来就看到世子爷四处延请名医给老爷看病,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似在作伪,可是现在的事实是,事情已经变得、变得让他们有些看不懂了。

“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丫鬟的一声禀报,把方夫人从心乱如麻中唤了回来,她抬头就见方世宇大步走了进来。

“母亲。”

“宇哥儿,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世宇每日都要去城外三里路宁和书院读书,虽说方家自有家学,以方家的财力也能请到最好的夫子,可是,宁和书院却不一样,这是南疆最有所的三大书院之一,历代以来,榜上有名的学子不在少数,更有状元之才,方世宇过了童生试后便在宁和书院求学至今。

方家在南疆实力雄厚,而方世宇又是方家的下一代继承人,无论他去哪里都是人人捧着,就连在书院的时候也不例外,可是现在……

“母亲!世子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走?!”

方世宇早没有从前的自信与高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烦躁,就见他不耐烦地说道,“这里是方家,他们总赖着不走到底是想做什么?!”

见儿子如此失态,方夫人很是焦急,忙问道:“宇哥儿,出什么事了?”

方世宇动了动嘴唇,他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告诉母亲,这些天来,他在外受到的种种屈辱。

他不再是万人追捧的方家大公子,所有人都在口口声声感慨幸好有世子爷在,才能保住了方家,还羡慕他的好福气,有世子爷这般孝顺的表兄,为祖父打点方家,他只要在府里享福就行了。

这样的话还不止是一个人说,几乎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这样说,这让他如何能忍?

他才是方家长房的嫡长子!

他才是方家产业的继承人!

他才是该被所有人追捧的那一个!

这些话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烦燥地说道:“总之,母亲,咱们得想想办法,总不能让一个外姓人在我们方家耀武扬威的。”

方夫人眉头紧皱,“宇哥儿,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方世宇神色阴郁,说道:“当初虽说是父亲过继到长房,但是这么多年来三伯和姑母也没少从我们这里拿银子。事到如今,总不能只让我们去操心。”

“可上次已经给你姑母去过信了……”世子爷就是个蛮横的,就连他父王的命令都不理,他们还能如何?

方承宇强行冷静了下来说道:“母亲,姑母只是女流之辈,能有多大的见识!这件事,咱们不能单靠姑母……儿子觉得可以把方家的其他几房都拉下水!这些产业,儿子就不信那些叔伯们会不动心!”

方夫人略有所思。

“母亲,事到如今,咱们再不反击就来不及了。世子说得好听是代父亲来打理方家产业,可他若是没有私心的话,大可以带着儿子一起,再慢慢让儿子接手。可是您看看,现在那些管事们,谁还把儿子放在眼里,世子才是他们的主子吧?!”说到这里,方世宇越发愤愤不平起来。

方夫人犹豫不决,方家人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们被过继到长房,得了方家这万贯家产,早就引来其他人的嫉妒了,她担心的儿子最后会引狼拒虎。

“母亲!”方承令再接再励地说道,“世子敢和王爷对着来,但我那些叔伯们可不敢啊!”

这倒是!

方夫人终于点了点头,“宇哥儿,按你说得去做吧。”

方世宇的眼中掠过一道锐芒,世子不过是出身好罢了,他根本不会明白,他们身为庶房爬上长房,拥有这一切付出的努力,他想毫不费力的把方家的财富归于己有,自己绝不允许!

方世宇立刻手书一封,交给自己的贴身小厮,命他立刻送到骆越城。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小厮这才刚出方府的角门,那封信就已经落入了萧奕的手里。

萧奕漫不经心地拆开信看了一遍,不禁轻笑,随手扔给了暗卫萧冷道:“放回去吧。另外,萧林,方家的火烧得还不够旺,你让人再去添一把柴。本世子可没时间跟他们耗。”

两个暗卫同时抱拳领命道:“是,世子爷。”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萧奕的唇角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起身往安宁居去了。

……

于是,方世宇亲笔写的书信安安稳稳的到了骆越城。

那个时候,小方氏正心不在焉地拿着绣花绷子,给镇南王绣帕子。

突然,她觉得指尖一痛,跟着屋子里的小丫鬟就紧张地叫了起来:“夫人,您刺伤手了!奴婢这就去取药……”

小方氏怔怔地看着指尖渗出的那滴血,只觉得红得刺目,心里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夫人,”这时,齐嬷嬷快步走进屋子里,福了福后,“三舅爷来了,要见夫人您!”

齐嬷嬷口中的三舅爷方三老爷方承训,也是方世磊的父亲。

因着前几日方世磊那些污七八糟的传言,小方氏对自己兄嫂有些不满,但也知道三哥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来见自己。小方氏沉吟了片刻,吩咐道:“把三老爷请到东次间去。”

“是,夫人。”齐嬷嬷应声后,忙领命而去。

齐嬷嬷亲自去二门把方承训引到了正院的东次间,然后遣退了一干奴婢婆子,只留下齐嬷嬷一人在屋子里伺候着。

“妹妹!”方承训上前向着小方氏施礼,面色有些凝重。

小方氏顾不上去计较之前的不快,忙道:“三哥不必多礼。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承训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小方氏:“妹妹,我刚刚收到了宇哥儿的信,你先看看吧……”

一听是和宇城那边送来的信,再看兄长此刻的脸色,小方氏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

自打镇南王派去接萧奕他们的唐将军竟然被萧奕那贱种给赶了回来后,镇南王勃然大怒,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被再三折了面子,索性就完全不再理会萧奕的事。

小方氏有些着急,但也没办法。

而今,和宇城那边又来信,恐怕也不会是好消息……

小方氏定了定神,打开信,飞快地看了起来,开头就是一句“三伯父见信如唔……”

信中简明扼要地说了前几日方承令突然卒中,请了和宇城不少名医都不见好转,方家的铺子产业为此动荡了一番,最后那些管事请了萧奕出面主持大局……

看到后来,小方氏的手几乎是微微颤抖了起来,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着:怎么会这样!?

她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看得齐嬷嬷担忧不已,小心翼翼地柔声劝道:“夫人,您可要保重身子啊!”

小方氏深吸一口气,神色缓和了些许,愤然道:“三哥,萧奕那贱种分明就是故意趁人之危,我们筹谋这么些年,才让四哥坐上那个位置,可不能让萧奕得了方家的产业啊!宇哥儿说的对,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联合其他几房,把产业夺回来才行!”

“妹妹,你放心!”方承训急忙道,“我会即刻回和宇城一趟。只是妹妹,宇哥儿也担心,等赶走了萧奕,其他几房人会趁机登堂入室,所以,妹妹,你能不能想法子说动王爷去一趟压压阵。”

小方氏思忖了片刻,说道:“四哥的所言甚是!”

方承训作揖道:“那接下来就劳烦妹妹……”好好去王爷那里说道说道了!

送走了方承训以后,小方氏换了一身金黄对襟立领缕金百蝶穿花褙子,又重新装扮了一番,抹了新买的脂粉,然后便悄声叮嘱了齐嬷嬷几句……齐嬷嬷了然地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一盏茶后,镇南王便随齐嬷嬷来了正院,脸上掩不住的忧心,一路来到了内室中。

小方氏正倚靠在窗边,拿着一方绢纱帕子低低地啜泣着,纤瘦的双肩微微抖动着,双眸含泪,看来柔弱可怜。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镇南王一阵心疼,揽着小方氏的肩膀,柔声抚慰道,“你要注意身子啊!”刚才,镇南王听齐嬷嬷禀告说方承训今日来见了小方氏,自方承训走以后,小方氏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已经哭了大半个时辰了……镇南王一听,担忧不已,即刻就赶来了。

“王爷,妾身……妾身……”小方氏娇媚而哀伤地看了镇南王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纠结犹豫,又别过了脸。

“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镇南王耐着性子又道,“难道与本王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小方氏这才转过脸来,双眼通红地泣道:“王爷,妾身刚刚收到了和宇城那边的信,妾身的四哥他,他……”

看小方氏哭得悲切,镇南王心疼不已,起身问道:“夫人,四舅兄是怎么了?”

小方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这才继续道:“王爷,妾身的四哥他卒中了!”

“怎么会?!四舅兄他才三十五岁,怎么会卒中了呢?”镇南王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扶着小方氏坐下。

“王爷……”小方氏说着,一行清泪自眼角落下,抽噎着道,“宇哥儿在信上说……说是阿奕气病了四哥,还……还想……”

那个逆子竟然气得四舅兄卒中?!镇南王眉峰拢起,怒道:“那逆子还做了什么?难道你还想替他遮掩?!”

小方氏的脸上忧伤无比,用帕子擦着眼角,说道:“阿奕他还想谋夺方家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