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这一点后,不少姑娘都朝萧霏那边移步,渐渐地,乔若兰这边的人越来越少……

乔若兰又如何没注意到这一点,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继续往下写。

看别人写字的过程其实极为枯燥,待萧霏和乔若兰写到六七十个“寿”字,不少人已经觉得无趣,陆续地散去了,当然也还是有一些对书法感兴趣或者想借机讨好南宫玥和萧霏的姑娘留在这里。

这场无声的比试还在继续进行着,随着字数的增多,两人落笔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

鹊儿好像一只喜鹊一样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时不时地悄声与南宫玥禀明两边的情况。虽然两人比的不是谁写的快,但是落笔的速度其实一定程度地显示了两位姑娘的状态,所以事先有所准备的乔若兰明显写得比萧霏要快上几个字,一度还曾领先萧霏十来字,但是萧霏一直稳扎稳打,不急不躁,渐渐地又把差距缩小到了四五字。

南宫玥看着专注落笔的萧霏,面带笑意。

又过了一盏茶,乔若兰第一个收笔了,她长舒了一口气,额角已经渗出了涔涔的汗水。虽说她胸有成竹,信心满满可以完成这一百个字体,但是完成一百个字体确实不容易,想要把这一百个字体写好,更不容易,每一种字体都有它自己独特的构造、风格和笔触,她必须全神贯注,一点也不敢轻怠。

总算是完成了!乔若兰嘴角微勾,又将完成的百寿图粗粗地浏览了一遍。

一旁的杜心敏一直在一旁数着数,数到“一百”时,兴奋不已,高呼道:“一百个‘寿’字!兰表姐完成了!”

说着,杜心敏得意洋洋地朝萧霏看去,好似乔若兰这幅百寿图是她完成的一样!

看着萧霏还在埋头苦书的样子,乔若兰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但是面上还是矜持优雅,看起来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正打算去看看萧霏写了多少字了,下一瞬,就见萧霏也收笔了。乔若兰的目光停顿在萧霏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上,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萧霏也完成了?……这怎么可能呢?!

萧霏优雅地将手中的狼毫笔置于笔搁上,不疾不徐。那些围在萧霏身旁的姑娘显得比萧霏本人还要激动:

“完成了!萧姑娘完成了!”

“不对……这不是才九十九个‘寿’字吗?难道是我数错了?”

一个姑娘立刻取笑道:“不是你数错了,是你一叶障目了!你再仔细看看?”

“这九十九个‘寿’字又组成一个大大的‘寿’字……”那姑娘很快就恍然大悟,毕竟这也是百寿图常见的一种模式,只不过没想到萧霏会在比试的时候也如此胆大心细地落笔而已。

闻言,乔若兰终于忍不住朝萧霏的书案看去。

这时,所有人才注意到那九十九个小“寿”字中没有一个用得是最常见的正楷,但这些“寿”字拼在一块,组成的大“寿”字却是正楷,如此不但是写满了一百个“寿”字,而且没有一个字体是重复的,这委实要比乔若兰的百寿图更费功夫。

这张百寿图就如同一百针刺在了乔若兰的眼中,她不由得瞳孔一缩。萧霏真的完成了!而且完成的比她更好。

乔若兰的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她原本想得好好的,这一场一定要赢得漂亮,才能勉回自己的颜面,没想到换来的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萧霏竟然真得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写出了一百个寿字……看来今日自己的运气委实有些不好。萧霏一定是最近才刚写过百寿图,所以今日才会一改往昔的作风,大胆应战。

一定是这样的!

乔若兰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这时,萧霏也朝乔若兰看了过来,两位姑娘四目对视,四周的众女仿佛能看到那目光交集之处火花四射。

萧霏淡淡地一笑:“兰表姐,虽然这百寿图完成了,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过瘾,不如我们继续往下写如何?”

萧霏说得云淡风轻,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是在向乔若兰挑衅。

看来这一次乔若兰是真的惹怒了萧霏。那些姑娘都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今日这场好戏还没完……

乔若兰也有些意外萧霏的主动挑衅,但是接着往下写……她眼中闪过一抹迟疑。

杜心敏却是两眼一亮,心道:萧霏竟傻得主动把机会送上门!

杜心敏迫不及待地转头对乔若兰道:“兰表姐,难得的擢秀会,不如你和霏表姐就继续切磋一下吧?也好共同进益!”

杜心敏说得是冠冕堂皇,乔若兰却气得面色微僵,心里暗暗埋怨对方。

可是现在乔若兰已经是旗鼓难下,她只能矜持地笑道:“那就请霏表妹多指教了!”

两个丫鬟又重新为她们铺纸,然后二女又再次执笔。

众女都心知肚明,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考验。一百个字体后,还能有多少个字体?

蝌蚪文,易篆,古斗金文……

只是这样凭空想想,姑娘们也觉得实在是想不出几个。

然而这短短的时间,萧霏快速地又写了十来个,反观另一边,乔若兰已经满头大汗,迟疑的笔端在半空中停滞。她才写了六个“寿”字,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出别的字体了。

杜心敏看起来比乔若兰还要着急,一方面压低声音让乔若兰好好想想,另一方面心里又暗骂乔若兰无用!

乔若兰的笔终于落在了纸上,却是半天都没有动静,墨痕自她的笔端在纸上晕开,由内而外,由深到浅,越染越大,白纸衬着黑墨无比的刺眼……终于,乔若兰扔下了笔,飞溅出了一片墨迹。

萧霏还在继续往下写,又写了七八个,她似乎才注意到乔若兰没有再继续了,意犹未尽的收了笔。

谁胜谁负,谁强谁弱,早已经是一目了然。

虽说有传言萧霏才学出众,可不少姑娘压根儿没见过萧霏,自然也不知她的真才实学,而乔若兰则不同,每每都能看到她与别的姑娘比试琴棋书画,才名享誉南疆。渐渐的,有些姑娘只当萧霏是因有着王府大姑娘之名,所以才能与乔若兰并为南疆双姝。

没想到,萧霏唯一的一次出手,却是毫无悬念的把乔若兰的风头压了下去。

不少姑娘嘴上不说,心里无疑是震惊的!

乔若兰的脸色一片惨白,她知道,事到如今,今日之事必定很快就会传扬出去了,到时候,恐怕所有人都知道她乔若兰向世子妃挑战不成,反而惨败于萧霏的手里……

南疆双姝……她本不喜这个名号,讨厌所有的人把她与萧霏相提并论,没想到自己今日却成了萧霏的手下败将。

也许往后真不会有人再提“南疆双姝”了。

乔若兰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后悔。她似乎看到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突然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厅堂。

她已经没脸再留在这里了!

杜心敏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不过此刻,已经没有人去在意她们了,所有人都围在萧霏的书案前,赞叹地看着那幅百寿图。

华惠语犹为如此,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真诚地赞叹道:“萧姑娘,这幅百寿图委实是妙,有几种字体我以前都不曾见过。请恕我斗胆,可否借由我临摹一下?”

萧霏爽快地答应了。

华惠语谢过萧霏后,仔细的把萧霏写过的所有“寿”字都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啧啧称奇。

华惠语不懂善问,指着那几个她不认识的字体问道:“萧姑娘,不知道这几个分别是何字体?”

萧霏含笑地一一作答:“这是鳍隶……这是聚宝文……这是鸟虫书。”她说得兴致勃勃,“这鳍隶和鸟虫书还是大嫂教我的呢!”她刚才写的时候灵机一动,就把这几种少见的字体替换到了这幅百寿图中。

“原来世子妃也是书法高手!”华惠语目露敬意地朝南宫玥看去,上次在碧霄堂的小宴中,她就感受到世子妃出口成章、才学不凡。

萧霏接口道:“大嫂会的东西可比我多多了!”

她说得随意,其他的姑娘想想也是,怎么说世子妃那也是百年世家南宫世家的嫡女,才学品性自然都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一时间,姑娘们都目露敬意地看着南宫玥。

华惠语则福了福身,一脸正色说道:“不知世子妃可否指点小女子一番?”

南宫玥嫣然一笑,道:“指教倒不敢当,互相交流才能彼此进益。”

“那就请世子妃指教了。”华惠语笑得更为灿烂,萧霏退开几步,把书案让给了华惠语,小脸上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华惠语写的字比起她的画当是如何。

华惠语提笔沾墨,就在一张新的宣纸上,一气呵成地写了四个字。

华惠语的花细腻柔美,可她的字却是与画迥然不同,狂放不羁。

她写的是草书。

“一泻千里……”一个姑娘看了好一会儿,总算认出了剩下的三个字。

草书潦草狂放,往往不易识别,前朝曾经有一个笑话,一个草书大师诗兴大发,写了半首诗后,饮了一壶酒,可是酒水下肚后,再执笔却发现已经不识自己所书的字了。

南宫玥端详了片刻,便道:“华姑娘,你临摹的是草圣章叙的字帖吧?”

华惠语双目炯炯有神,忙不迭点头:“我练了大半年了。”

南宫玥沉吟一下道:“华姑娘,你这字落笔力顶千钧,倾势而下,已入草书门槛,可是……”

姑娘们都有些诧异,在她们看来,华惠语这草书行笔婉转自如,变幻莫测,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但是世子妃却说她才入门。

南宫玥继续说着:“草书之美在于其信手即来,一气呵成,令人觉得痛快淋漓。章大师为人豪放,嗜好饮酒,常在大醉后提笔落墨,一挥而就。华姑娘,所谓‘字如其人’,你的性子可如章大师?”

华惠语若有所思,她学草书,只是因为觉得章叙的草书写得极美,倒没想到是否适合自己,倒是有些入了魔障了。

华惠语微微眯眼,眼神变得清亮起来。她福身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世子妃指点。”

南宫玥笑了笑,见她已悟,便是点到为止。

说话间,一个圆脸的青衣妇人从厅外快步走来,她对着众位姑娘福了福身,口齿清晰地说道:“世子妃,几位姑娘,擢秀阁的诗会再过一刻钟就要开始了,不知道众位可要过去一观?”

萧霏一脸的疑惑,“诗会?”

虽说每次的擢秀会都会有诗会,但对于萧霏而言,她只关心每年的展品,还真就没怎么注意过所谓的诗会。而南宫玥对擢秀会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萧霏,此刻也有些茫然。

华姑娘见状,笑盈盈地解释了一二。

原来是擢秀会的惯例活动啊……南宫玥微微点头,她虽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既然有人来请了,就应了。

其他的姑娘们得知诗会的时间快到了,也一一向南宫玥告辞,她们还得与长辈会和再一块儿过去。

待书案收拾好了,南宫玥和萧霏便随着青衣妇人出了天席厅。

她们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再绕过之前经过的那个池塘,又经过一处花园、几处亭台楼阁,青衣妇人便指着前方一栋雕栏玉砌的阁楼道:“世子妃,大姑娘,那就是擢秀阁。”

萧霏自然是知道擢秀阁的,便主动向南宫玥介绍了起来,比如这擢秀阁已有一百年的历史了,比如上面的牌匾是前朝的书法大师皇甫大师亲书,说到这里,萧霏的小脸上又是充满了光华。

擢秀阁共两层,妇人没有带她们从正门入阁,而是绕到了侧边的楼梯,她也知南宫玥是初到南疆,怕有所不满,忙解释道:“世子妃,今日是诗会,那些书生们都在一楼,为免冲撞,只能请二位往这儿走。”说着,她又补充道,“二楼的走廊扶手边上已经蒙上了薄纱,您二位可以坐在纱帘后观看。”

南宫玥闻言微微颌首。

南宫玥一行人到的已经算晚了,二楼的走廊上坐了不少人了,见到南宫玥上来,全都起身,福身行礼。

南宫玥抬手示意了一声“免礼”,便去了北边上宾座位坐下,萧霏则坐在了她的右手边。

擢秀阁是一栋回字形建筑,从二楼四边的走廊可以直接俯视一楼的厅堂,一目了然。

此刻厅堂中放置了数十张梨花木书案,每一张书案后都坐着一个年轻的学子,而厅堂的四周则是摆了一把把圈椅和案几,那里是男宾们观赛的地方。

叶胤铭正坐在第二排的一张书案后,仰头看了二楼的主宾位置的方向一眼。半透明的薄纱在穿堂风的吹拂中微微飘扬着,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几个女子在薄纱后,或站或立。

叶胤铭的心跳加快了两拍,妹妹说得没错,萧大姑娘果然来了!

四周传来其他学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是镇南王府的席位吧。莫不是世子妃和王府的姑娘来了?”

“那我一定可要好好表现……”

“算了吧。有宣公子珠玉在侧,又有谁能比得上他的才气!”

“听说有位从青茂书院来的叶公子,颇得王爷的赏识,应该也是才学不凡。”

“……”

一时间,数道目光朝叶胤铭看来,他心里有几分自得,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跟着忍不住朝右前方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青蓝色云纹锦袍的青年,一头乌发以一根竹节玉簪束到脑后。

叶胤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宣公子,但对方的才名早已如雷贯耳。

这位宣公子名叫宣明,是南疆的一个书香世家——宣家的嫡子,也是这几年万木书院最出名的一个才子。

叶胤铭曾拜读过宣明的文章、诗作,此人确实才学不凡。当然自己也绝不会输给他!

问题是在两人才学相当的前提下,宣明绝对比自己占有更大的优势,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两人的文采差不多的情况下,就要看考官的喜好了。

擢秀会的评审基本都是万木书院的人,也就代表着在今日的诗会中,宣明必然具备比自己更大的优势。

叶胤铭微微眯眼,本来,擢秀会又不是科举,这种诗会的胜负如何不过是一时的风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萧霏在……

他认识萧霏,他知道萧霏的好,可是萧霏还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的才学。

萧霏的才学如此出众,普通的凡夫俗子必然入不了她的眼,如果这一次,他输给了宣明,那么他岂不是就泯然众人,无法给萧霏留下一点印象?!

叶胤铭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袖中握成了拳头,眼中闪过一抹纠结。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静了一静,阁中所有的目光都朝一楼的入口看去。

只见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在五六个男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那老者穿一件宝蓝色杭绸直裰,中等身量,虽然已经是花甲之年,但是腰身却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山长!”

“于山长!”

大堂中不少的学子都站起身来,这些人大都是万木书院的学生,还有几人是其他书院的学子或者文人,单纯只是敬仰于山长的学问、为人。

这老者正是万木书院的于山长。

于山长微笑着与众人颔首致意,跟着就与随行的这些人到评审席入座。

待众人再次坐下后,于山长清了清嗓子后,道:“欢迎各位大驾光临,今日南疆才子齐聚于此,舞文弄墨,实在是一大雅事!老夫与书院的众位先生商议过了,为了给诗会助兴,今日诗会的魁首还有一个额外的彩头。”

擢秀阁内瞬间骚动了起来,一楼和二楼观赛的宾客都是交头接耳,朝于山长投以好奇的目光。以于山长历来的作风来看,他所说的彩头,决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彩头。

于山长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他环视众人一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朗声继续道:“老夫将举荐今日诗会的魁首去王都的国子监念书一年,束脩全免……”

叶胤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下激动不已:若是能去国子监读书,他一定可以一日三千里,而且还能在国子监中为自己的将来铺好路——能在国子监读书的大都是才学不凡的名门子弟,这些人将来对于他的科举之路,对于他的仕途,都会大有帮助。

这一次的诗会,影响的不止是他的爱情,还有他的前程!

想着,叶胤铭的心口微微发烫,对自己说,他不能输!他决不能输给宣明!

叶胤铭抬眼朝右前方的宣明看去,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锐芒。

他比宣明更早知道题目……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题外话------

明天结束擢秀会……

祝姑娘们复活节平安喜乐!

第472章-不端

于山长的这个彩头,不只是叶胤铭,阁中的所有学子全都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一个学子忍不住脱口道:“山长,此话当真?”他语气中透出几分跃跃欲试。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国子监念书的,国子监中聚集的是大裕最好的资源,从先生,到藏书,再到同窗,全都是顶尖的。

于山长含笑地捋了捋胡须,对于那学子的质疑,没有露出分毫不悦,玩笑地说道:“山长我何时失言过?”

那学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他学子们哄笑一堂,气氛轻松了不少。

于山长又道:“那么今日的诗会就此开始,现在由王先生为各位出题。”

说着,于山长对着身旁一个留着短须的斯文中年人伸手做请状:“王先生请。”

王先生先对着于山长点头致意,跟着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绢纸,在众人的急不可耐的眼神中缓缓打开,高声道:“南凉来势汹汹,我辈学子虽不能上阵杀敌,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日的题目就是——”说到这里,他将摊开的绢纸朝向众人,“战争!”

一瞬间,叶胤铭高悬的心定了下来,袖子中的拳头舒展开来。

卫侧妃没有骗妹妹,这次诗会的题目真的是这个!

叶胤铭眼帘半垂,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他一定要赢!

“限时一炷香!开始!”

在王先生说了开始以后,就有小厮点燃了香。

场中的学子们也纷纷地开始研墨,淡淡的墨香随着微风飘扬在擢秀阁中,连着四周围观的人也不由得静了下来,人静,心静……

很快,就有学子执起了狼毫笔,陆续地开始落笔,其中也包括宣明。

叶胤铭始终没有动,也不知在迟疑着什么。

叶胤铭忍不住看了宣明一眼,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在看着对方果决沉静的眼神时,烟消云散。

他深吸一口气,沉着地执笔,沾墨,然后落笔,一气呵成地写完了一首诗……

收笔后,叶胤铭环视四周,只见那些学子有的正在执笔而书,有的笔尖悬在空中犹豫不决,有的还坐在那里摸着下巴苦思,只有两三个学子相继收笔,把狼毫搁在了笔搁上。

这时,香柱才烧到了三分之一,青烟袅袅,微风习习。

叶胤铭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案后,吹干了墨迹,然后便盯着香柱一点点地焚烧殆尽……

时间一到,立刻有一干青衣小厮把那些诗作给收了上去,先由三个小厮抄撰了几份,隐去了诗作上的落款后,然后才交由于山长,以及宾客鉴赏,原作则暂时放在一边。

也就说,如果于山长他们选出的魁首,其他人有异议的话,还是可以当众提出的。

曾经有一年,就有一位宾客舌战群雄,说得书院的几位先生哑口无言,后来干脆就并列了两个魁首。也是擢秀会的一次美谈。

这些逸事,初来乍到的南宫玥并不知晓,但随着周围女眷们的凑趣搭话,倒也听闻了不少。

这时,之前给她们领过路的妇人拿着一叠诗作走上二楼的走廊,径直来到南宫玥和萧霏跟前,福了福身道:“世子妃,萧大姑娘,奴婢取了一份学子们的诗作来,两位可要品评一下?”

萧霏饶有兴致地说道:“给我和大嫂看看。”

于是,妇人便把那一叠诗作分成了两份,分别呈给了百卉和桃夭,再由两个丫鬟转交她们的主子。

而二楼的其他人,则另有一叠相互传看。

萧霏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口中不时地念念有词,看到佳作,直接吟了起来,双眸熠熠生辉。

南宫玥也缓缓地翻着那些诗作,一张接着一张,今日会来参加诗会的学子皆是南疆学子中佼佼者,这些诗作总体也算不错,只不过因为是临时的命题之故,难有鹤立鸡群的杰作……

突然萧霏抚掌低呼了一声:“妙!妙!”

跟着,她低低地吟诵了起来:“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大嫂,你看看,这首诗太妙了!”萧霏说着,便把手上的诗作递给了南宫玥。

萧霏在低吟的时候,南宫玥便有些愣神,此时拿过诗作又看一遍,眉头更是不禁皱了起来。

不可否认,这委实是首千古佳作!可是……南宫玥总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南宫玥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了下来,刚念了两句,她瞳孔一缩,顿时想到了什么,差点没失态地站了起来。

她的确听过!

这首诗应该是由白慕筱所作!

不,或者说,这是由前世的白慕筱在几年后,大裕与北狄大战将歇时所作,当时一度为文人墨士所传颂。

问题是,这首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慕筱的诗词已被证明是剽窃。

难道说她所剽窃的那些诗词其实是在座的某一位学子代笔所作?

不,应该不可能,官语白也说过,白慕筱的那些诗词风格各不相同,绝不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更何况,虽不知白慕筱的诗词从何而来,但大多都是临时应题发挥而成,很难提前寻人代笔。

再者,这首诗本该是几年后才会出现,写作之人阅历和见识的差别,都会影响到遣词用句,字里行间不可能一模一样。

南宫玥细细地又把诗作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了几个词上。

秋色、易水、红旗……

这次的题目“战争”是以王先生的开场白所言,应该是以当前与南凉一战为切入点,虽然并没有强行要求学子们只能写这次的战争,但诗词本就是由感而发之举,南凉之战迫在眉睫,也因而她所看到的几份诗作都是以这一战来切入的。

唯独这一篇。

秋色,现下正值夏季。

易水,并非南疆地名。

红旗,萧奕的旌旗是黑底银字……

写作之人仅仅只是随性而为吗?

南宫玥正思吟着,就听萧霏兴致勃勃地说道:“大嫂。这首诗必然就是今日的魁首了!也不知道是哪位才子所做!”

南宫玥凝眸不语,萧霏说得不错,这首诗一看就有独占鳌头的气势,十有八九就是今日的魁首。

若这诗真为剽窃之作,岂不是让那厚颜无耻之徒取代真正有才华的人前往王都,前往国子监,那就实在太不公平了!

南宫玥微微垂眸,这诗究竟到底是不是真才实学之作,多猜测也无益,试一试便知道了!

想到这里,南宫玥叫来百卉,附耳吩咐。

百卉福身领命,就匆匆地下楼去了,来到于山长旁传了话。

于山长面露诧色,微微颔首,与身旁的青衣小厮说了几句。

青衣小厮赶紧去翻了那些诗的原作,一一核对后,过去回话。随后,于山长朝堂中的那些学子看去,朗声道:“不知叶胤铭公子可在?”

叶胤铭忙站起身来,心中有些忐忑。他当然还记得百卉,知道她是南宫玥的丫鬟,可是百卉下来前应该不知道那首诗是由自己所作……难道说是萧大姑娘看了自己的诗作,大为赞赏,所以世子妃才命百卉下来询问?

叶胤铭越想越是激动,心跳如雷,俯身作揖道:“学生在!”

一时间,擢秀阁中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叶胤铭身上,不少人都隐隐猜测着,是不是今日的魁首之名将落在叶胤铭的身上?

于山长又道:“叶公子,关于你的诗作,世子妃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世子妃?不是萧大姑娘?叶胤铭先是失落,但随即对自己说,萧大姑娘还未出阁,就算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怕是也不太方便,所以才会由世子妃来出面。

叶胤铭维持着作揖的姿势,继续道:“学生恭听世子妃的教诲。”

二楼的南宫玥看着下方的叶胤铭表情有些复杂,有些感慨,没想到竟然是他!叶胤铭前世能够得中状元,理应是有才学的,希望他不会做出自毁前程之事。

南宫玥把手上的诗作交给了鹊儿,由她吟诵,“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全场都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都是面露赞色:

“原来这首诗是叶公子所做,妙,实在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擢秀会能出此佳作,岂不又是一则佳话?!”

“是啊是啊。这位叶公子实在是才华卓绝!”

“……”

四周此起彼伏的称颂声令叶胤铭心神飞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如他所料,今日的魁首非他莫属!

待鹊儿念完了诗作,南宫玥开口了,问道:“叶公子,此诗可有名否?”

叶胤铭略一沉吟,便道:“此诗学生暂时还未取名,姑且先命名为《从军行》吧。”

一阵静默后,南宫玥又道:“叶公子,可否请公子为此诗释义?”

释义?!叶胤铭眨了眨眼,这首诗并非艰涩之作,居然还需要他释义?!世子妃不是南宫世家的嫡女吗?看来这堂堂南宫世家也不过是独有虚名!

阁中的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觉得这要求有些奇怪。

在众人神态各异的目光下,叶胤铭理了理思绪,然后挺了挺胸膛,朗声解释起来:“敌兵滚滚而来,犹如黑云翻卷,想要摧倒城墙;我军严待以来,阳光照耀铠甲,一片金光闪烁。秋色里,响亮的军号震天动地;黑夜间,无数战士的鲜血凝成暗紫。红色的军旗半卷,援军赶赴……”

叶胤铭念着念着就意识到了不对,但诗作已经呈上,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援军赶赴易水;夜寒霜重,鼓声郁闷低沉。众将士只为报答君王恩遇,手携宝剑,视死如归!”

他说得慷慨激昂,这年轻的文人又多是热血之辈,一个个都是热血沸腾,仿佛恨不得奔赴战场为大裕杀敌卫疆。

别人没察觉到刚才叶胤铭那细微的停顿与变化,一直在留意着的南宫玥却是注意到了,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这个时候,她已经有六七分确认,这首诗根本不是叶胤铭所作!

她当下决定接着往下试!

“确是一首难得一见的好诗……”南宫玥缓缓地说道,叶胤铭心下一松,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可是下一句就听对方问道:“叶公子,敢问‘易水’是何意?”

叶胤铭咯噔一下,真正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可是世子妃到底是随口一问,还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叶胤铭支吾了一下,勉强答道:“易水乃是一地名。”

南宫玥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在闺中时也曾读过《大裕九州志》,‘易水’听来有些耳生,敢问叶公子这‘易水’在哪一州?”她倒也不敢说自己熟知大裕各州的地名,但是,方才叶胤铭唯独在“易水”一词上有过稍许的停顿,她自然就抓住了这一点。

对方似乎是一副求教的姿态,可是叶胤铭心中已经是惶恐不安,心跳砰砰加快,一时怀疑世子妃是否知情,一时又对自己说不可能的,这首诗不过是一个平民女子所作,自己也是偶尔所得,世子妃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只是转瞬,叶胤铭已经是心念百转,第一直觉想回答兖州,但随即便想到兖州距离王都不过几十里,若是世子妃去过兖州呢?又想说并州,可并州几年前一度被西夜入侵,以致成为众目之焦点……

犹豫再三,叶胤铭最终艰难地答道:“旭州。”

四周又静了静,南宫玥缓缓地吟诵道:“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叶公子,塞上乃边界之地,我倒不知道什么旭州也算塞上了……”

糟糕!叶胤铭暗道不妙,一瞬间,脸色惨白如纸。这下不妙了,他还是大意了!

这时候,经南宫玥这一提醒,不少学子也品出一点微妙的感觉,世子妃所言不差,旭州乃是内陆,如何称之为塞上?别的不说,光是这个疏漏,也让这首诗一下子白玉有瑕。更重要的是,世子妃抓着“易水”不放,莫不是这首诗的背后有什么隐情?

南宫玥声音微冷,继续追问道:“叶公子,旭州真的有易水这个地方吗?”

叶胤铭的身子几乎是微微颤抖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世子妃是真的发现了!怎么会这样?!

叶胤铭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的事,两年前,他还在王都的时候,曾经外出卖字画以贴补家用。一日,一个白衣少女正巧路过他的摊位,看上了一幅策马行军图,一时诗兴大发,念出了这首《从军行》,后来那少女还特意令他把这首诗题到了画上,然后就以十两纹银买走了那幅字画。

那首《从军行》委实是令人惊艳,当时叶胤铭就忍不住问对方此诗是何人所作,那少女淡然说是她看到了叶胤铭这幅画,深有所感,才做出此诗。

少女翩然而去,但这首绝世佳作却如同一把无形的刻刀在叶胤铭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刻痕……一直到这次妹妹叶依俐告诉他这次诗会的题目为“战争”时,这首诗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叶胤铭的脑海中。叶胤铭确信如果他用了这首诗的话,他一定可以成为魁首!

可既便如此,他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用它。

自从得了题目以来,他也费尽心思的写过几首诗,可是有《从军行》珠玉在侧,每每一比较下来,就会觉得自己所作的诗词简直不值一提。

直到今日……

可是——

世子妃到底是如何看出不对的呢?!

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易水”?

南宫玥拔高嗓门,突然厉声道:“叶公子,你为何不说话!你以为在我南疆就找不到来自旭州的人吗?”

叶胤铭不禁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椅子上。

听到这里,一切都很明了了。

这些学子们都明白旭州怕是根本没有易水这个地方,一切都只是叶胤铭顺口胡诌的。

若只是杜撰倒也罢了,偏偏世子妃问起时却故作隐瞒,这又是何故?

一个学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叶胤铭这首诗莫非是别人所作?”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有类似的疑惑,此言一出,众人皆都看向了叶胤铭。

叶胤铭到底还年轻,除了家贫外,一生顺风顺水,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只觉一阵慌乱,他想说自己没有抄袭,可是他的嘴巴动了又动,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周围的那些目光渐渐从打量到怀疑……

终于,有人冷笑地说了一句,“呵,原来是抄袭的啊!”

这句话彻底打破叶胤铭的心防,他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往后跌坐了下去。

这一下,就算原本还有些疑虑之人也是确信不疑了,叶胤铭若不是心虚,怎会如此?

无论是有人捉刀,还是抄袭了他人的作品,这都是文人的大忌!

一时间,整个厅堂彷如一滴水掉入热油锅般骚动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果然如此!”

“竟然抄袭,太无耻了!”

“原本听说他年纪轻轻就在王府任了书佐,必是才学出众,没想到竟是如此品德卑劣!”

“说不定他的功名也是靠别人捉刀得来的!”

“……”

一时间,那些轻蔑、鄙视、不屑的目光就如同一把把刀剑割在了叶胤铭的身上,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遭受着千刀万剐之痛。

于山长淡淡地看了叶胤铭一眼,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站起身来,向二楼走廊上的南宫玥拱手道:“多谢世子妃仗义执言。”

今日若非世子妃警觉,恐怕真的要让叶胤铭给蒙混过去,到时便是误了真正有才之人。

只不过,于山长眉头一皱,叶胤铭既然找人捉刀,那他就必须得事先知道题目才行……

擢秀会的出题,虽比不上科举,但为了以示公平,知道的人并不多,于山长决定稍后要好好查证一番才行。

于山长继续道:“此事老夫会告知清茂书院的山长。”

南宫玥看着下方的叶胤铭,摇了摇头。

品行不端,轻则留下污点,重则会被夺去功名……不知道叶胤铭现在会不会后悔此如贸然行事。

叶胤铭几乎要瘫倒下去,山长的为人他最初清楚不过,清高,廉洁,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此事若是由山长处理的话,自己恐怕……

叶胤铭只觉得两耳轰轰作响,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然而,已经没有人再去理会他了,当他仿佛空气一般不存在。

诗会继续着,包括于山长在内的评审很快就择出了今日的魁首——宣明。

众人一拥而上地恭贺宣明,宣明自然是客套地一一谢过,一旁的叶胤铭直愣愣地看着被众人所环绕的宣明,那个万众瞩目之人应该是自己,应该是自己啊!

叶胤铭失魂落魄,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擢秀阁的……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城西的叶宅,叶依俐正在屋子里等好消息,一见兄长回来了,连忙笑脸满面地上前相迎。她正要问,却发现叶胤铭的表情有些不对,看来双目无神,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

叶依俐心里咯噔一下,定了定神,柔声问:“哥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完了,一切都完了。”叶胤铭喃喃道,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空洞得仿佛被勾走了魂魄。

叶依俐还是第一次看到兄长这个样子,哪怕当年兄长缠绵病榻,他也不曾放弃过希望,她也不禁有些心慌,心急如火地追问道:“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叶胤铭突然回过神来,一双黑洞洞的眼眸直愣愣地瞪着叶依俐,额头青筋凸起,拔高嗓门道:“这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他眼中充满了愤恨,盯着叶依俐的眼神仿佛看到什么仇人似的。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得叶依俐不禁后退了两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呢喃着说道:“哥哥……”

叶依俐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了,会让叶胤铭说出这番话来。她自认对哥哥一直尽心尽力,为了他,不惜违背本心地去求卫侧妃,求镇南王……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哥哥,可是如今哥哥居然这样指责她。

叶依俐咬了咬下唇,压抑住眼中的泪意,道:“哥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叶胤铭双手抱头,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明明都是你的错!若不是因为你擅自问人要了题目还泄题给我,我怎么会行那等抄袭之事?”

抄袭!?叶姑娘面露震惊之色,差点要脱口而出地质问叶胤铭怎么会这样。

“我的功名,我的未来,我的一切,全都完了!”叶胤铭越说越激动,如同一头困兽,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

叶依俐深吸一口气,虽然她还不知道擢秀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提到了“抄袭”,那么此事一定非同小可,她强自打起精神,先安抚着说道:“哥哥,你别急……我们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曾经这么艰难,不也挺过来了吗?”

“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叶胤铭喃喃自语。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像是溺者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双手用力地抓住了叶依俐的肩膀,情绪失控下,手下的力道便有些失控,抓得叶依俐面露痛苦之色,可是叶胤铭却是毫无所觉,嘴里急切地说道,“对,有办法的!妹妹,你不是认识王爷吗?你去找王爷,帮我求求情,只要王爷开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件事都是因为你才引起的,你一定要帮我……妹妹,你一定要帮我!”

他的眼中绽放出疯狂的光芒,目光灼灼。

第473章-品性

擢秀会结束了,但擢秀会的余韵却没有这么快散去。

萧霏以百寿图立挫乔若兰,当时观战的姑娘并不不少,很快就传扬开来,进而成了擢秀会上的一桩美谈,就连那幅百寿图也在得了萧霏的许可后,被山长留在了万木书院。

只不过,素来就是擢秀会高氵朝的诗会却因为今年出了学子剽窃之事蒙上了一层阴影,尽管剽窃之人很快就被揪了出来,但到底让这场诗会变得没那么雅致了,也让参与诗会的文人学子们愤而议论纷纷。

诗会上的这桩丑事本就瞒不住,更何况,卫氏早早就让人留意着擢秀会,因而很快就得知了叶胤铭在诗会上作弊的事情。

卫氏不禁愣住了。

当日她确是给了叶依俐诗会的题目,原本是想着,叶胤铭必会提前准备,到时候应该很有机会在诗会上力夺魁首,而到时,她再让人把诗会泄题一事宣扬出去,那些在诗会上被叶胤铭力挫的学子们定会愤愤不平,进而向山长讨要公道,再让这件事情彻底揭开……

可没想到,叶胤铭竟然会找人替写,还被当场拆穿!

这简直比自己原本所预想的要好上一百倍。

卫氏只希望事情越闹越大,闹到叶家无可收拾,这样才最好。叶依俐已经习惯了一有事就来求王爷,所以,她应该会来王府……

卫氏的嘴角勾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随即就吩咐安嬷嬷若是明日叶依俐来了,务必要在对方见到镇南王以前把她引到雨霖居来。

次日一大早,叶依俐果然来了。

镇南王早早就去了军营,于是安嬷嬷很顺利的就把她引到了雨霖居,心里对卫氏的神机妙算是佩服不已。

在见到叶依俐的时候,卫氏不禁有些唏嘘。

这件事与从前不同,剽窃本就是文人之大忌,并非是求人安排几个差事,求人担保得一张请帖等等小事可以相提并论的。

如果叶依俐没有来,卫氏虽然会有些失望,但多少还会敬佩一下叶氏兄妹的气节,可是,叶依俐来了……

这说明,叶氏兄妹也不过如此罢了。

叶依俐恭敬地向卫氏见了礼,卫氏忙让她免礼,又若无其事地请她坐下了,温婉地说道:“叶姑娘,我正想去请你过来与我说说话呢,这倒巧,姑娘正好来了……”

说话间,丫鬟给两人上了热茶。

叶依俐的神情显得有几分局促,迟疑了一瞬,还是道:“卫侧妃,我这次来实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想要找王爷帮忙,不知侧妃可否帮忙引见?”她忍着羞愧,不好意思与卫氏对视,自然也没看到卫氏眼中的精光。

卫氏面露讶然,犹豫着说道:“叶姑娘,王爷公务繁忙,可能有些不便……”

叶依俐低下了头。她也知这所谓的“不便”其实是推脱之语,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求见王爷,孤男寡女,实在不妥当,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卫氏柔声继续说道:“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与我说说,我来替姑娘传个话如何?”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叶依俐嗫嚅了好半响,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吞吞吐吐地说了。叶依俐相信自己兄长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为了得萧大姑娘青眼,这才会一时行差踏错。说到底,她难辞其咎,唯有想办法替兄长把危害减少到最低……怎么也要保住兄长的功名!

卫氏幽幽叹道:“叶公子也是一时想岔了……不过姑娘莫急,待王爷回来,我去替姑娘美言两句,想来这事不难解决。”

叶依俐没想到卫氏竟然如此善心,目露惊喜之色。

她赶紧起身,深深施礼,感激地说道:“多谢卫侧妃!”

送走了叶依俐,卫氏心情大好,当天傍晚,她就把镇南王迎进了自己的院子。

奉上热茶,又温柔地替镇南王揉捏了一会儿肩膀,卫氏便带着一丝迟疑地说道:“王爷,今日叶姑娘又来找妾身……”

镇南王眯起眼睛,享受着卫氏的按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莫不是为了擢秀会的事……”

自从上次叶依俐托卫氏向自己索要擢秀会的题目,镇南王就对她的品行失望了,现在的叶依俐就好像一朵白莲被污上了污泥,让镇南王实在有些意兴阑珊。

而擢秀会上发生的事镇南王当然知道,也更加不满,这叶胤铭,自己都已经把题目透给他了,居然还需要再找人捉刀才能完诗作,其才学、品性之低劣可见一斑。自己之前真是看错人了,还以为他是可以提拔的栋梁之才。

“正是。”卫氏点了点头。

见状,镇南王觉得越发无趣,叶依俐看着清雅脱俗,却不过是个汲汲于名利的俗人,每一次来找自己都是有所求!

镇南王顺势把卫氏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淡淡地问道:“她这次又要求什么?”

卫氏对镇南王的心思实在了解的很,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对叶依俐起了不喜之心,不由微微勾起唇角,口中则踌躇地说道:“……叶姑娘想请王爷帮忙为其兄叶公子疏通,保住其兄的功名。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她甘愿入王府伺候王爷左右……”

卫氏的声音越来越轻,镇南王的面色则越来越难看,终于不屑地打断了卫氏:“她以为本王是什么人?!倒与本王谈起条件来!”还是如此丢脸之事!若是被人知道他堂堂镇南王包庇一个品德有失的学子,连他都是没脸。

这个叶依俐看着如朵空谷幽兰般,谁知道原来不过是一朵谄媚迎合的迎春花,随处可见!

卫氏没有漏掉镇南王眼中的那丝嫌弃,怕过犹不及,赶忙柔声道:“哎,妾身可以理解叶姑娘。叶姑娘有那样的兄长,也非她所愿,俗话说,‘子不嫌母丑’,叶姑娘身为妹妹,长兄如父,叶姑娘又怎么能因为兄长犯了错,就翻脸不认人呢!若是叶姑娘真的如此薄情,那妾身反倒不敢与她往来了。”卫氏看似为叶依俐求情,但实际上却在言语中把叶胤铭的罪名给定了!

镇南王若有所思,卫氏所言也不无道理。叶依俐若是不顾兄长,便显得薄情,可即便如此,叶依俐满脑子利益交换,为人始终功利了些……不像卫氏……

镇南王满意地朝卫氏看去,温柔小意,善良大度,才学不凡……这才是真正如白莲一般清雅脱俗的女子。

卫氏见镇南王脸上露出松动之色,继续道:“妾身知道王爷对叶姑娘是有情义的,否则也不会为叶姑娘费了那么多心思……”

镇南王眉头微微一动,是啊,他已经在叶依俐身上费了不少功夫,这个时候,若是拒绝了叶依俐的要求,那么他之前的一番心力岂不是都白费了?!且不说叶依俐心性,终究是一个罕见的美人胚子,自己若是就此放弃,她又去求别人,那岂不是……

想着,镇南王便有几分不甘。

如此美人花落他家,自己岂非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镇南王的嘴唇成了一条直线,好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锐眸半眯,道:“薇儿,你去和叶姑娘说,本王答应她的要求。”可是镇南王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感情,淡漠冷静。

卫氏按捺下心中的喜悦,最重要的一步已经成功了!只要搞定了镇南王,那叶依俐……

卫氏的嘴角在镇南王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了一个浅笑。

如今的叶依俐对于镇南王而言可谓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进了后院也绝没有得宠的可能了。

于是次日,当叶依俐来讨消息的时候,卫氏便直言告诉她,镇南王同意帮叶胤铭,但是有一个条件——叶依俐必须答应入王府为妾。

叶依俐瞬间面如纸色,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差点就没晕倒。

正如卫氏所料,叶依俐自命清高,从未想过要为妾!

叶依俐直到最后都没有答应,卫氏也不着急,只让她回去好好想想。

于是,叶依俐来的时候,怀着忐忑,而回去的时候,却是心事重重,眉宇紧锁。

叶依俐离开后,压抑了好一会儿的安嬷嬷就忍不住道:“侧妃,您真是高啊!”卫氏不动声色地就给叶依俐设了局。

说着,安嬷嬷殷勤地给卫氏倒了茶。

卫氏笑了笑,优雅地端起了茶盅。

安嬷嬷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道:“侧妃,万一叶姑娘……”万一叶姑娘不答应呢?

卫氏微微一笑,随意地把玩着茶盅,淡淡道:“她会考虑清楚的……”

虽然没见过叶胤铭,但是从这些天的事来看,叶胤铭此人的品性可见一斑。他为了他的功名会让叶依俐来求镇南王,就会再为此求他的妹妹来王府为妾。

现在自己只需要等待而已。

叶依俐连着两日来王府自然也传到了南宫玥的耳中,南宫玥不知道卫氏到底在做什么,也没有在意,毕竟正如她所说的,她不过是儿媳妇,镇南王的后院之事实在容不得她来置喙。

想来,卫氏做事应该有分寸,不会影响到碧霄堂。

南宫玥打发走了一个把寿宴那日的席面单子拿来给她确认的嬷嬷后,懒洋洋地趴在了案几上。

屋里哪怕摆了两盆冰山,依然闷热的很,对于从王都来的南宫玥而言,这个夏季实在难熬的很。

“世子妃,”画眉进屋来禀道,“晚膳已经布好了。”

南宫玥蔫蔫地应了一声,刚站起身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软软地又倒了下去。

“世子妃!”画眉发出尖锐的惊叫声,还是百卉的反应快,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就揽住了南宫玥的肩膀缓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画眉很快也上前,从另一边扶住了南宫玥,紧张地问道:“世子妃,您怎么了?”她这才注意到南宫玥的脸颊比起平日里有些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