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动作不由吸引了努哈尔目光,瞳孔猛缩。

这沙盘上的一山一水,一城一池对他而言,都是如此熟悉。

这……这分明就是他们百越的沙盘!

萧奕竟已对他们百越的地势、地形了如指掌,还制成了沙盘?!甚至于,这沙盘比他们百越自己的还要详细、细致!

努哈尔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暗暗揣测着:萧奕他拿出他们百越的沙盘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一面面写着银色“萧”字的黑色小旗子分明就代表了萧奕的旌旗,那这红色的旗子难道指的就是……

萧奕抬眼朝努哈尔看去,似笑非笑,然后直呼其名道:“努哈尔,你看来倒是比两年前富态了不少,看来日子过得甚为称心如意啊。”

自从登上百越王的王位后,努哈尔便是春风得意,自然心宽体胖。只不过,这一次为了来骆越城,他一路上吃不好、睡不香,已经瘦了一圈。

如今形势比人强,努哈尔只能赔笑着说:“哪里哪里!”

萧奕也懒得与努哈尔再客套,直入主题道:“前些日子,令兄奎琅也就是我大裕如今的三驸马特意‘派人’来了骆越城,给本世子开出了相当不错的条件啊。”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努哈尔如何听不懂萧奕的言下之意,心下一沉。

大皇兄奎琅压制他们几个皇弟多年,以致他如今听到大皇兄的名字,还是胆战心惊。

他也知道大裕皇帝下了旨意命令镇南王父子帮助大皇兄复辟……只可惜,当年大皇兄挥军北上,得罪了南疆,更得罪了镇南王父子,大皇兄想要获得萧奕的支持恐怕不易!

自己还是有生机的!

努哈尔定了定神,笑得更殷勤了,又道:“萧世子,孤与世子乃……”

他说话的同时,眼角瞟到官语白忽然抬起了骨戒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地沿着一条山谷蜿蜒而前,那一面面黑色的小旗子随着他的手指一路往前,兵分三路,一路在前方吸引敌军注意,并将敌军困于芮江城,一路从后方南凉压境,第三路穿过临西大峡谷阻断芮江城的最后一条生路……届时,自己和百越数万将士就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了!

从努哈尔的位置俯视下去,沙盘上,敌我双方形势一目了然。

努哈尔双目几乎瞠到极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顷刻被黑色所覆灭的红色旗子,浑身几乎动弹不得。

直到这一刻,他才骤然意识到如果萧奕攻陷百越的话,不费吹火之力……那么已经覆灭的南凉就是百越的前车之鉴!

努哈尔心底凉飕飕的,他一直觉得只要给百越休养生息的机会,给自己十年,不,二十年,他一定可以卷土重来,打下南疆,可是现在才顿悟到如今的南疆正是一把见了血的利刃,正磨刀霍霍地寻隙想挥下这把屠刀……

努哈尔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急切地解释道:“萧世子,你听孤解释,孤当初借道给南凉也是不……”

“闭嘴!”原本还笑吟吟的萧奕忽然语调一冷,不耐烦地打断了努哈尔,“本世子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你说那些个无用的废话!”

努哈尔不由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萧奕意味深长地说道:“努哈尔,‘过去的事’多说无益。”

意思是反正你们兄弟俩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全都对不起南疆!

努哈尔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只能僵硬地笑着。

萧奕瞥了他一眼,随手从沙盘里拔起一个红色的小旗子,抓在手里把玩着,继续道:“如今你大皇兄愿意以洛敏加河以北的三城、安南山以西的七城和其西北的两座城池,一共十二城,以及一座金矿、两座银矿,让本世子出兵百越……努哈尔,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十二座城池?!努哈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几乎就是百越的半壁江山啊,大皇兄这是疯了,还是魔障了吗?他不怕父王和祖先到他梦里掐死他这个卖国的不孝子吗?!

努哈尔紧紧握着拳头,思绪转得飞快,赶忙膝行了一步,道:“萧世子,你可不能相信孤那大皇兄啊!他如今不过是贵国皇帝陛下的一个质子,在百越名不正言不顺,无论他答应世子你什么,还需要等世子替他效犬马之劳,打下了江山,才能实现他的允诺。说到底,那些个好处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努哈尔滔滔不绝地说着,越说越觉得比起大皇兄,自己还是更占优势。

只是……

一想到百越的半壁江山,努哈尔就觉得心在流血啊!

可是,如果他想要保住他的王位……

努哈尔盯着萧奕手中的那面小旗子,如今的自己和百越就如同这面小旗子般,逃不出萧奕的手掌心!

自己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王位,可不能拱手让人啊!

努哈尔眸色一沉,终于下定了决心,昂首承诺道:“萧世子,孤那大皇兄答应你的条件,孤也可以统统答应你,而且孤还愿意把洛敏加河东北两城也给世子,以表示孤的诚意。”

再加上洛敏加河东北两城,百越一半的国土算是彻底被削去了。

他这个百越王恐怕也将成为百越历史上最屈辱的国主!这一切都是拜大皇兄奎琅所赐!

努哈尔恨极,只觉得心口像是数万根针在刺一般,却只能对着萧奕抱拳,俯首称臣:“萧世子,孤以后一定唯世子之命是从。”

他咬牙心道: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更何况镇南王父子面和心不合,他就不信南疆会一直平平顺顺!

屋子里静了一瞬。

萧奕看着努哈尔头顶,就算看不到对方的眼神,他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他不置可否地打了个哈欠,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极为明显,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般,吓得努哈尔浑身僵直如木棍。

“努哈尔,”萧奕淡淡地问道,明知故问,“你的六皇弟带来了没?”

努哈尔脸色更为僵硬,他是被傅云鹤和莫修羽押来骆越城的,六皇弟的事萧奕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个时候也不过是迁怒问罪罢了。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萧世子,孤那六皇弟逃走了……”这话说得含糊,其实他的六皇弟在得知骆越城来人后,就先一步逃了。

“不过萧世子放心,孤那六皇弟在百越孤掌难鸣,是绝对逃不了的!孤已经派了大军挨家挨户查找,相信不时就会有消息的。”他干巴巴地保证道。

随着努哈尔的话语,萧奕的表情倏然变冷,右掌猛地用力,“咔擦”一声,那面红色的小旗子便折断了。

努哈尔背脊一凉,冷汗涔涔而下。

“努哈尔,既然‘不时’就会有消息,不如你就在王府多留几日吧!”萧奕的语气不容质疑,“在找到人前,你就别离开骆越城了!”

说着,他也不等努哈尔回应,就直接吩咐傅云鹤:“小鹤子,还不带‘客人’下去休息?莫要让别人说我们怠慢了贵客。”

“是,大哥。”傅云鹤笑眯眯地抱拳应道,然后上前走到努哈尔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却是礼数周到地摆出“请”的姿势。

欺人太甚!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努哈尔额头的青筋弹跳了几下,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几乎就要爆发,但最后还是敢怒不敢言。

他僵硬地站起身来,对着萧奕作揖道:“萧世子,那孤就先告退了。”

傅云鹤和莫修羽带着努哈尔先退下了,书房的房门再次关闭,屋子里只剩下了萧奕和官语白。

萧奕摸着下巴,笑吟吟地对着官语白挤眉弄眼道:“才加了两座城池!小白,你说这努哈尔是不是也太小气了?”

“等他冷静几天,自然会开出他的诚意来。”官语白唇角微勾。

两人相视一笑,已然胜券在握。

第650章 选婿

萧奕并不是在吓唬努哈尔,其实他和官语白对于如何打下百越早就胸有成竹,正如同官语白所演示的,借由南凉两边夹击,百越便可手到擒来。

只是这“手到擒来”的背后,势必会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胜利必然由无数的鲜血与生命堆砌而成!

对于现在的南疆而言,这几年的战乱虽不至于大伤筋骨,但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和损伤。

百越狼子野心,如同一头卑劣的秃鹫般一直对大裕虎视眈眈。

百越必须拿下!

只是,他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百越。

萧奕和官语白看着他们身前这个偌大的沙盘,目光灼灼,这一刻,两个人的眼神出奇得相似,都是那么坚定、果决。

屋外忽然传来阵阵熟悉的鹰啼声,官语白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家的寒羽,眼中闪现温润的笑意。

自己也该带寒羽出去散散心了。

“阿奕,”官语白挑了挑右眉,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如今春暖花开,我总可以启程去乌藜城了吧?”

二月时,萧奕非说南凉阴冷,让他等天气转暖再去不迟,现在已经快四月了,再不去,就要入夏了。

“不急。南凉又跑不了,晚几日再去也无妨。”萧奕笑眯眯地说道,“阿玥在四月初备了一场春猎,小白,你第一次来南疆,还没见识过南疆的春猎吧?还有你家寒羽……”说着,萧奕朝窗口看去,寒羽正展翅掠过枝头,“我们一起带小灰、寒羽去狩猎,岂不快哉?”

带寒羽去狩猎?!不只是官语白心中微微一动,另一个人也起了兴趣,忽然从窗口倒挂了下来,面无表情却是两眼发亮地盯着官语白。

见小四难得露出少年人的精神气,官语白就算心中有一丝犹豫,也散去了,含笑应了。

小四长长的黑马尾一甩,整个人就又荡回了屋顶上。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原本在枝头嬉戏的寒羽立刻朝他飞了过去,绕着他直转圈子,好像在问:怎么了怎么了?

屋里屋外都充斥着年轻人爽朗的笑声,把关于百越的那些腌臜事抛诸脑后。

阳光暖洋洋的,春意正浓。

等萧奕回到他和南宫玥的院子时,已经申时了。

萧奕挑帘进了内室,眉眼饶有兴趣地一挑。

看来他还真是会挑时间,回来得真是时候。

“阿奕!”南宫玥正好从一扇紫檀木绣着猫儿戏蝶图的屏风后出来,身上穿着一身梅红色的骑装,骑装修身,束得她的纤腰尤为纤细,身子婀娜,却又英姿焕发。

原本在服侍南宫玥更衣的画眉见世子爷来了,就知道没自己的事了,好像隐形人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室。

萧奕目光灼灼地看着南宫玥,双臂抱胸,悠闲地倚靠在墙上,双眼不自觉得笑成了两弯细月。

见他喜欢,南宫玥轻盈地在他跟前转了个圈,翻飞的裙摆似彩蝶展翼般。

“阿奕,这新做的骑装好看吗?”她明知故问道。

“好看。”萧奕十分配合地应道,然后大步上前,俯首在她终于又变得粉润的唇瓣上亲了一下,表达他的欢喜。

女为悦己者容。

南宫玥粉面微红,嘴角的笑意更深,又道:“还有一身骑装还没做好,等做好了,我再穿给你看。”

说完,南宫玥便又回屏风后去换衣服,萧奕本想殷勤地去搭把手,却被“无情”地打发了。

屏风后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萧奕觉得无趣,随意地在南宫玥的雕花红木梳妆台前坐下。

梳妆台上,放着一匣子的首饰,发簪、珠花、宝钗、耳环等等一应俱全,看来珠光宝气。

萧奕随手在匣子里翻淘着,银鎏金掐丝镶红宝石花卉形发钗,赤金镶红宝石的花卉纹项链,金银杏珠花,金镶玉的手镯……看着虽眼花缭乱,却没一样适合阿玥刚才的那套骑装。

哎,阿玥也太马虎了,不行,自己得给她准备一套才行。

他把首饰匣子的盖子盖回去,却瞟到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名单,本来他也没在意,偏偏他在那上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于修凡。

小凡子?!萧奕微微挑眉,有些兴趣了,拿起那张名单看了起来,这一看,就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华楚聿、常怀熙、田得韧、莫修羽、刘容兴……

这时,屏风后安静了下来。

南宫玥换了一件素雅的柳色褙子走了出来,见萧奕手中拿的单子,便道:“阿奕,这里面应该也有你认识的吧?”

南宫玥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熠熠生辉地看着萧奕,这份名单上有一半是武将世家,其中好些人这次都随军出征了,萧奕肯定认识一些,从他口中听到的,自然比自己去外头打听的要可靠。

听她这么一提,萧奕瞬间恍然大悟,面露嫌弃之色,好像这份名单是烫手山芋般,随手扔回了梳妆台上。

原来这是臭丫头在给萧霏挑人家啊!

他可没想去帮萧霏相看,吃力不讨好。

再说了,除了阿玥以外,他和萧霏根本就毫无共同点,他看上的人萧霏敢嫁吗?!

南宫玥自然看出萧奕的心思,有些无奈。

这对兄妹什么时候才能不互相嫌弃呢?

南宫玥拿起那张名单,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阿奕,我记得这华楚聿是个校尉吧?你觉得他品行为人如何?”

阿玥不会是要一个个地与自己讨论吧?萧奕皱了皱眉头,想说随便把萧霏挑户人家嫁出去就是了。左右萧霏也是镇南王府的嫡长女,有父王和自己在,哪户人家还敢欺负她不成?!

可是话到嘴边时,他忽然灵光一闪,觉得自己这么就这么傻呢!

萧霏得嫁,还得让她满意地趁早嫁了,只要这死丫头出嫁了,不就没人跟他抢媳妇了吗?

萧奕越想越觉得正是这个理,面色一改,笑容满面地又接过单子,道:“华校尉不错,为人机敏,而且华家家风清正,后院清净……”

他滔滔不觉地说了起来,态度很是热络。

南宫玥傻乎乎地眨了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萧奕怎么突然又变了。

都说女人翻脸像翻书,照她看,分明是男人翻脸像翻书才对。

不过,她也不会傻得和自己的好运作对,热络地和萧奕讨论起这张单子来,接连圈了好几个名字,又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得找霏姐儿来问问!”

萧奕脸一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瞬,就听南宫玥接着就道:“阿奕,你就不用陪我们了。”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萧奕,就算是萧霏性子再坦荡,在萧奕面前,她也不好意思说婚嫁啊,也只好委屈萧奕暂且先避开一下了。

萧奕眉头一抽,心道:凭什么就要他迁就萧霏?!

“臭丫头,我事情都忙完了。”他撒娇地把头靠在南宫玥的肩膀上,如一只大猫般蹭了蹭她的脖颈,“你陪陪我嘛。”

南宫玥只觉得又好笑又甜蜜,她敷衍地摸摸他的发顶,“阿奕,别闹了。……你好重。”

臭丫头居然嫌弃自己?!萧奕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正想再接再厉地扑过去,却注视到南宫玥的眉宇中流露出许倦怠之色,一瞬间,萧奕心中再没有玩闹之心。

臭丫头大病初愈,身子都还没有养好呢,自己也太不注意了!

偏偏这府里总有大大小小的事让她伤神。

萧奕一把夺过南宫玥手中的那张单子,随手一扔,说道:“萧霏那丫头早晚总嫁得出去,这事不着急。”

南宫玥猝不及防,手就空了,不由娇嗔道:“阿奕……”

可惜,萧奕没给她反对的机会,扬声道:“百卉!”

百卉挑帘进来了,屈膝行礼。

“春猎的事准备得如何了?”萧奕开门见山地问道。

百卉目不斜视地俯首回答:“世子爷,世子妃选了城外东北方的青源山作为猎场,并命朱管家安排了王府的护卫去猎场一带清场,确保猎场方圆几里没有大型猛兽。这次参加春猎的各府名单,奴婢已经拟好了,但世子妃还未过目。”

“把那份名单拿来我看看。”萧奕又道。

百卉立刻把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名单呈了上来,萧奕看得飞快,拿起一旁的狼毫笔,随意地在上面划掉了好几个名字,接着,他略一沉吟,又提笔添上了几个名字,随手就扔给了百卉:“就按照这张单子让回事处去拟帖子。”

于是,次日一早,一张张的大红金漆帖子就由回事处发了出去。

这次的帖子代表的不是碧霄堂,而是镇南王府邀请南疆各府参加四月初的春猎。

这一张张请帖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没一天就发向城中各府,至于周边各镇的府邸也是派王府的护卫亲往送帖……

一时间,整个骆越城的府邸都为了这些请帖而骚动了起来,纷纷为春猎做起准备来。

而兴安城的安府也于两日后收到了那张大红金漆帖子。

一身豆绿刻丝褙子的安大夫人喜不自胜地拿着那张帖子看了又看,心道:上次丈夫和长子去了一趟和宇城果然没白去,否则王府又哪里会记得给安家下帖子!

“父亲,母亲,”安大夫人对坐在上首的两位老人家道,“这次的春猎不如让相公和敏中也带上了睿哥儿如何?”

上首太师椅上的老者看来六十余岁,发须花白,他是安家如今的家主安品凌,也就是安子昂的父亲,大方氏的舅父。

安品凌眉头一动,若有所思,一旁的安子昂接着道:“父亲,要是儿子估计不错的话,镇南王府的这次春猎,很可能是要给萧大姑娘择婿。若是我们睿中能得萧大姑娘的青眼,安家就可以和王府亲上加亲……”

如今世子萧奕虽然称呼自己一声表舅,但是两家的关系毕竟又隔了一房,要是这一回次子安睿中可以娶到萧大姑娘,那安家就再也不需要倚靠方家才能和王府搭上关系了。

闻言,坐在安敏中对面的一个俊俏青年也不由得两眼发亮。

“祖父……”那青年,也就是安睿中,一脸期待地看向了祖父安品凌。

安品凌沉吟片刻,终于颔首道:“好,这次你们就带上睿哥儿一块儿去骆越城。”

安子昂父子三人喜形于色,可是坐在安品凌身旁的安太夫人却是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眼帘半垂,忧心忡忡地想道:安家由百越扶持而崛起,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她的有意为之下,家中下一辈的儿孙都不知道当年那些不可告人的旧事,才会想要和世子交好,和王府结亲……却不知两家早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世子萧奕年岁渐长,南疆一日日强盛,而百越却在不断走下坡路,如今都到了自顾不暇的地步。

他们安家若想继续昌盛下去,就不能再和百越搅和在一起……

哎,自己得私下劝劝老太爷赶紧收手吧。

安太夫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随风而逝,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此时,外头的旭日被大片大片的云层挡住,天色微微地阴沉下来,数百里外的西格莱山附近亦然。

一条宽阔的官道上,一匹棕色的骏马急速奔驰着,马蹄扫起滚滚的飞尘。

马上是一个身穿蓝袍的俊朗青年,看来风尘仆仆,略显狼狈。

要是努哈尔在这里的话,就会认出这青年正是他潜逃的六皇弟卡雷罗。

他在一个三岔路口勒住马绳,停下了马,朝两边看了看。左边这条路再过去三四里,应该就是西格莱山……

他眸光一闪,稍稍调转马首,往右边的路去了,一路策马奔驰,抵达了一个小镇。

卡雷罗心中早有成算,在镇子口的一棵老树上用匕首刻下了一个奇特的印记,然后便躲在附近的一片小树林中等待着……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每日晨昏,他都去老树附近观望,可是每一次他都失望了,老树上还是只有他留下的印记。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等到了第四天,老树上还是空荡荡的,他的心已经跌至谷底。

他半垂首,用蓬乱的头发和长长的刘海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容颜,急忙又返回了小树林。

呼——,呼——

他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凉飕飕的,如坠冰窖。

他在树干上留下的印记乍一眼看来像是在胡乱刻画,可是从百越出去的探子都知道这印记代表了什么。上次邓管事派人来联系自己的时候,他为以防万一特意吩咐过,让其每隔两日到镇口来一趟。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邓管事应该不会大胆到故意违抗。

而自己如今等了足足四日,都没有得到回应,肯定是矿场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卡雷罗拿出水囊狂饮了几口水后,紧绷的情绪才稍稍舒缓下来,但还是眉宇紧锁。

他靠着大树,缓缓地坐了下去。

自从被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救出后,卡雷罗就一路逃蹿北上,可是没过几日,他们的行踪就暴露了,迎来一波又一波的追杀……侍卫们一路拼死护送他逃亡,然而,他身旁的人却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逃出生天。

他会来西格莱山,也是想来避避风头,毕竟这座盐矿着实隐秘,在大裕近二十年都没有被发现。

对他而言,如今最缺的就是一个安全的据点。

只有他安全了,才能联系上那些潜伏在南疆的探子,为大皇兄的复辟做准备。

没想到……

卡雷罗的面色更加凝重,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死寂,直到一阵微风在树林中吹过,拂动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几只雀鸟拍着翅膀惊飞……

不能回百越,回百越就是自投罗网。

说到底,自己会落到这般地步,多半是枫离在骆越城的行动失败了。

她不但失败了,还供出了自己,才会让萧奕对自己恨之入骨,除之而后快。

四皇兄他为了讨好萧奕,如今一定在百越到处派兵搜捕自己。

以萧奕的暴戾,就算自己认了怂,他也不会放自己一条生命的。

所以,与其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蹿,倒不如搏上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