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卉,”南宫玥压低声音吩咐百卉道,“你去让护卫帮忙救火,还有,查一查到底是怎么走水的!”

很快,外面的五六个护卫就领命离去,只留下丫鬟们、车夫和两个护卫随侍在旁。

他们所在的街上越来越乱,人也越来越多,导致朱轮车几乎是寸步难行。

要回碧霄堂就必须经过前面的镇远街,如果想要换别条路,就必须调头,可是此刻的朱轮车四周熙熙攘攘,他们就算勉强调头,也很难与人群逆流而行。

更不妙的是,最近天干物燥,前方的火势在寒风的助阵下,越来越旺,阵阵烟味随风而来,难免也钻进了朱轮车里

“咳咳”

小萧煜轻咳了两声醒了过来,皱着小脸,嘴巴一歪,直觉地要哇哇大哭,可是当娘亲温柔的安抚声飘入他耳朵时,他最终还是没哭出来,小脸委屈巴巴地埋入娘亲柔软的胸膛中。

就在这时,海棠的声音自朱轮车外响起,禀道:“世子妃,关先生来了。”

南宫玥怔了怔,用右手稍稍挑开了窗帘的一角,便见披着一件青色斗篷的关锦云就站在朱轮车外,与南宫玥四目交接,对视了一瞬。

“关先生。”南宫玥对着她微微颔首。

关锦云随即上前两步,恭敬地福了福,然后指了指前面的一家铺子解释道:“世子妃,我刚好在前面的琴铺看琴,听闻走水,就出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看到世子妃的车驾”

说话间,又是一阵寒风刮来,刺鼻的烟味更浓郁了。

关锦云蹙了蹙眉,担忧地说道:“世子妃,前面火势大,恐怕一时半会儿熄不了。这边烟雾大,对孩童不好,世孙年纪还小”说着,她指了指右前方的一条巷子,“正好我在前面的上阳巷有一处小宅子,平日里我休沐时就在那里小住,不如世子妃和世孙先去我那儿小坐片刻,等火扑灭了再走,世子妃觉得如何?”

“咳咳”小家伙又轻咳了两声,看得南宫玥心疼不已。

她俯首看了看苦着脸的小肉团,颔首应下了:“关先生,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之后,关锦云就坐到了车夫的身旁,帮着指路,朱轮车向前缓行了七八丈后,就在前方右转进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空荡荡的,虽然狭窄,却没有什么人。

朱轮车在巷子尾又左拐,接着又前进了五十来丈后,就在一间小宅子前停下了。

从这个位置,还是能看到镇远街那边的火光,升腾的浓烟此刻看着更为暗沉了,却已经闻不到那呛人的烟味,四周的空气略显清冷。

关锦云率先下了马车,亲自上前打开了大门上的铜锁,然后请南宫玥她们进屋。

这是一间一进的小宅子,庭院不大,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停靠一辆马车,南宫玥就吩咐车夫在外头等着,自己下了马车,海棠和抱着小萧煜的百卉紧随其后。

“世子妃,请!”

关锦云恭敬地请南宫玥一行人进了宅子,宅子里空无一人,不过打扫得还算干净,布置清雅。

她们径直进了堂屋,关锦云恭请南宫玥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就去泡茶。小萧煜有些好奇地在百卉怀里张望着四周,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不一会儿,关锦云就亲自端上了热茶。

南宫玥端起茶盅,用茶盖拂动漂在茶汤面上的茶叶,只见那翠绿的茶叶在明亮的茶汤中徐徐下沉,茶香四溢。

南宫玥闻了一口茶香,含笑赞道:“好茶,这上好的明前龙井千金难求。”然后就放下茶盅,“关先生请坐。”

关锦云嘴角微翘,从容应对:“世子妃谬赞。我也是托一位友人之福。”说着,她在一旁的另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也捧起了茶盅。

就在这时,屋子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胡子护卫气喘吁吁地来了,进屋禀道:“禀世子妃,刚刚走水的是镇远街那边的飞鸿居,因为烧到了酒窖,所以刚才火势一时特别猛烈,不过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大火已经快扑灭了,应该不会累及邻里”..

护卫呆板的声音对困倦的小萧煜而言就好似催眠曲一般,小家伙的脑袋一歪,就在百卉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南宫玥微微颔首,然后就挥退了那个小胡子护卫。

“关先生,”南宫玥看着关锦云,庆幸地说道,“幸好飞鸿居位于闹市,邻里、路人矢力同心,才能迅速扑灭大火,总算没酿成大祸”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色道:“说来,上次吉利坊走水,还是多亏了先生,五妹妹方才脱险,我一直没亲自向先生道谢,若有怠慢之处,敬请先生见谅。”

关锦云放下茶盅,欠了欠身:“世子妃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冬日天干物燥,应当提醒百姓小心火烛才是。”

“先生说得是。”南宫玥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忽然话锋一转,“冬日天干物燥,骆越城里去年一共五次大小走水,前年也是差不多的四五次,大都是发生年初、年末天寒地冻的时候,先生可知是为何?”

关锦云似乎怔了怔,然后恭声道:“还请世子妃指教。”

“走水的祸根往往有三,一者就是那冬日取暖用的铜炉,里面放的是烧火剩下的草木灰,一旦睡觉时蹬翻了铜炉,就容易着火;二者是年轻妇人为了赶制家里过年的针线,不慎打翻了油灯;三者就是过年时燃放烟花爆竹,火星四溅所致,所以,走水往往是发生在冬日的夜里,倒是那些酒楼食坊看着天天与火油打交道,反而很少发生走水的意外。”南宫玥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关锦云若有所思,抚掌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门道,世子妃真是心细如发。”

南宫玥抿了抿嘴,继续道:“关先生,短短不到一个月,城里就两次走水,还都是在晴天大白日,先生可有觉得太巧了点?”南宫玥的语气渐渐地变得犀利了起来,“仔细想来,关先生与走水还真是有几分不解之缘!”

话落之后,堂屋里寂静无声,南宫玥就只差直接说两次走水都是有人蓄意纵火,而这纵火之人就是关锦云了。

面对南宫玥的质疑,关锦云却还是云淡风轻,目光温和,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一丝变化。

原来竟是“她”!南宫玥深深地看着关锦云,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从这位关先生出现开始一直到刚才镇远街的大火。

南宫玥早就推测出那个幕后的百越人应该就在自己的附近暗中窥视着,打算伺机行动。

可是自从摆衣被劫后,朱兴就数次加强了碧霄堂的守卫,因此那幕后之人在第一次行刺失败后,就再也没对自己下手。此人一定是在等合适的时机,在等着自己暴露出漏洞来。

南宫玥思来想去,觉得此人是不太可能再在王府或者碧霄堂对自己出手了。对此人而言,最好的“时机”大概也唯有等自己出府,然后想方设法把自己引到某地,并调开王府的护卫,才能方便其下手。

所以,适才当南宫玥看到镇远街“又”走水时,就猜到那幕后之人恐怕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却没想到——

来的人竟是这位关先生!

南宫玥眸中精光一闪,含笑看着关锦云,也不着急。

关锦云捧起白瓷茶盅,优雅地又轻啜了一口茶水,赞道:“好茶!”她放下茶盅,看向了南宫玥身旁的那个茶盅,惋惜地说道,“可惜了这好茶世子妃可是觉得我在茶里下了毒,所以心中生怯?”

关锦云仍是一派温和,仿佛是一个慈祥的长者,不惊不躁不急。

南宫玥没在意对方话中的挑衅,微微一笑,淡淡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生不必费心激将!”她又不是话本子里的游侠,何必逞那一时之能!

“看来世子妃对我误会颇深。”关锦云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会?本世子妃一直敬仰先生的风采,先生真乃女中枭雄。”南宫玥抚了抚衣袖笑道,与关锦云四目直视,看似温润的目光中透出一丝高高在上的疏离,又道,“本世子妃近日听闻了一个故事,难得这机会,干脆也说与先生听听吧。”

也不管关锦云答不答应,南宫玥就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几十年前,在百越的圣天教中出了一位天资卓绝的圣女,这位圣女年纪轻轻,就博览群书,谋略手段更是远超各代圣女,被当时的百越王看中许配给当时的太子为太子妃。太子登基后,她自然就成了百越王后。”

关锦云还在慢悠悠地喝着茶,眼睫微颤。

南宫玥继续说着:“作为百越最尊贵的女人,她本该养尊处优,可是这位王后不仅仅想做一个王背后的女人,她还有更强大的野心,希望将来她的儿子能替她实现,为此,她殚尽力竭在百越为儿子培植各方势力,在南疆为儿子埋下一条条暗线只可惜啊,她的两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枉费了他们母后十几年的心血。”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关锦云,故意问道:“关先生,你说是不是?”

关锦云抬眼凝视着南宫玥,没有说话。她嘴角的弧度看似不变,但此刻却透出了一丝僵硬,眸深似海。

南宫玥也不在意关锦云的沉默,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关先生,卡雷罗殿下在我镇南王府住了这么久,先生可是觉得王府招待不周,才执意将人带走?也不知道卡雷罗殿下这些天来可还好?本世子妃也很是惦记”

顿了一下,她眉尾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听说城里的一间药铺最近收治了一个遍体鳞伤的伤患,容貌看着像是异域人,哎,卡雷罗殿下也太不小心了,才区区几日功夫不见,怎么就伤成了那般模样!关先生,本世子妃觉得可不能委屈了卡雷罗殿下,还是带他回王府好生医治伤势、调理身子才是!也免得先生独自在王府,母子分离,让人神伤!”

说着,南宫玥的目光看向了几步外的海棠,淡淡道:“海棠,你可还记得那间药铺在哪里?”

海棠勾唇笑了,福了福身回道:“回世子妃,奴婢还记得,就在这宅子附近的药行街”

这一回,关锦云的脸色终于变了。

海棠的话音未落,关锦云已经猛然站了起来,袖中一道银光闪现,挥着匕首的右臂已经朝南宫玥逼近,盯着南宫玥的眸子里温和不再,狠厉得仿佛是盯上了猎物的野狼般。

“铮!”

风驰电掣间,一道青色的身影如闪电般闪过,海棠飞快地挡在了南宫玥身前,手中的短刃与关锦云的匕首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火花四射。

此时的关锦云仿佛骤然间换了一个人一般,气质凌厉如刀,她与海棠四目对视了一瞬,眼中闪过一抹锐芒。

海棠微微一笑,猛地在短刃上使力然而,关锦云却毫无预警地往后退去。

一击不成,关锦云就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撤退,飞快地跑出了堂屋。

“来人!有刺客!”

在女子的高喊声中,关锦云毫不停留,熟门熟路地往屋后跑去

屋子里的动静一下子惊动了守在宅子外的两个护卫,一边叫着世子妃,一边快步冲进了庭院。

见南宫玥安然无事,两个护卫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就朝关锦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可是等他们追出后门后,却发现屋后的巷子里,早就空无一人

两个护卫立即兵分两路,分头往巷子的两头追去。

等两人的身形消失,关锦云从一棵大树上轻盈地跃下,然后敏捷地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然后一鼓作气地跑出了两条街,哪怕她确定自己甩掉了镇南王府的人,也不能停下脚步。

关锦云的眼中一片冷冽。

她不能停,她好不容易才救出了卡雷罗,可不能再让他落入镇南王府的手中!

这一刻,关锦云心里几乎是有些后悔了。

当初她故意选了在城外交换人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误导镇南王府的人,让他们以为她会带着卡雷罗远走高飞。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府的人决不会想到卡雷罗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养伤。

没想到,她的身份会被那南宫玥识破,这也就让原本绝妙的计划忽然间变成了昏招。

她必须尽快去药行街找到卡雷罗等等!

关锦云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缩。

糟糕,她中计了!

关锦云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四下看了半圈后,忽然调头,大步走进了一家热闹喧哗的酒楼

几乎是下一瞬,一个如鬼魅般的黑色人影从她身后的巷子里走了出来,苦恼地摸了摸鼻子,嘴里咕哝了一句:“不妙啊。”说着,他也走进了那家酒楼。

一炷香后,一脸沮丧的黑衣青年就灰溜溜地回到了上阳巷的那个小宅子里,去向南宫玥复命:“世子妃,人跟丢了。”

跟着,萧影就把自己如何在一家酒楼跟丢了关锦云的事简单交代了一番,最后肯定地说道:“不过,世子妃,属下可以肯定她一开始打算去往的方向肯定是药行街一带。”也就是说,卡雷罗就藏身在那一带!

南宫玥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从这关锦云的所作所为可见,她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今日若非事出突然,又事关卡雷罗的安危,以致关锦云关心则乱,乱了方寸,否则,她恐怕早就发现自己和海棠是在诈她。

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卡雷罗在哪里,只不过想着既然关锦云在骆越城里,那么卡雷罗也十有**在城里,而且为了方便照顾他,他所在的位置不会离得太远。

正好药行街距离镇南王府和这处小宅子都不远,南宫玥才会与海棠一起试着诈了诈关锦云。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朱兴,”南宫玥看向一旁闻讯而来的朱兴,吩咐道,“你立刻带护卫和巡城卫封锁整条药行街一带,搜捕卡雷罗的下落!”

“是,世子妃!”朱兴抱拳领命,眉宇深锁。

从他得知关锦云就是那个神秘的百越人时,他的脸色就没好过。只要一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这种危险人物在世子妃和世孙身旁晃悠了那么久,朱兴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

事到如今,他也唯有将功赎罪,先拿下卡雷罗!

朱兴带着一干人匆匆而去。

接下来,在飞鸿居走水之后,城里又一次骚动了起来。

近百名王府护卫和巡城卫浩浩荡荡地出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药行街一带封锁了起来,那些往来药商、病患、路人等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心里七上八下。

这两年,每一次王府护卫和巡城卫的人一起出动,基本上都是为了抓那该死的南蛮奸细,不少百姓都是义愤填膺地咒骂着那些狼子野心的南蛮人,整条街都沸腾了。

在巡城卫的指挥下,那些路人很快就排成数条蜿蜒的长龙,经过巡城卫的搜查审视后,一一离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疏散了人流的药行街上就变得空旷了不少,一眼看去,无人的街上显得有些萧索。

与此同时,王府的护卫分成了几队,正沿街一家家地搜查所有的药铺和医馆,一家,两家,三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高大的护卫忽然从一家药铺中冲出,急匆匆地跑向街口的朱兴,嘴里大喊着:“朱管家,抓到人了!”

☆、801搜捕

太阳西斜,收起了刺眼的光芒,柔和地洒在碧霄堂的院子里,透过窗户把外书房里照得一片敞亮,隐约传出男子恭敬的声音。

“世子妃,属下已经令人搜遍了药行街一带,都没有找到那关锦云,现在巡城卫还在往周边继续搜索”朱兴语带惭愧地禀道。

“既然卡雷罗已经落入我们手中,那就不着急!”南宫玥温和地笑了笑,气定神闲。

从萧影跟丢了关锦云的那一刻起,他们也猜到以关锦云的谨慎,十有**是不会去药行街接应卡雷罗了。

朱兴虽然也知道关锦云是不会轻易放弃卡雷罗的,却还是眉宇深锁。只要一想到那个会使蛊毒的百越前圣女还在骆越城里,他就觉得坐立难安。

南宫玥眸光一闪,淡淡地又道:“关锦云,不过是一个人罢了,只要她还有所图,就不怕找不到她。朱兴,你让阿蓝他们也别整日里那么紧张,俗语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确定敌人到底是谁了。”

未知的敌人才是更可怕的。

朱兴纠结的眉头稍微纾解了些许,也是若有所思。世子妃说得不错,如今关锦云已经暴露了她自己,就算他们一时找不到她,可是她若想要再有所作为,也必然会束手束脚。

这里可是骆越城,是他们镇南王府的地盘!

任关锦云有万般诡计与手段,她也只有一个人!

南宫玥悠闲地饮了口热烫的普洱,浓醇饱满,回味甘醇,令她觉得通体舒畅,整个人更为放松。

自家的茶喝着就是舒心。

她嘴角微勾,盯着那橙黄浓厚的茶汤,半眯眼眸。

“朱兴,你可知百越的使臣什么时候到骆越城?”南宫玥一边放下茶盅,一边意有所指地问。

朱兴若有所思地勾唇笑了,“回世子妃,应该就‘快’了。”

南宫玥眸中流光一闪,原本悠闲的气息中多了一丝锐利,抬眼吩咐道:“朱兴,你想办法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就说是百越惧我南疆军威仪,屈膝于世子爷,特来为世孙贺岁。”

闻言,朱兴顿时精神一震,之前的颓然一扫而空,眸中精光四射。

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回应声,外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日头西沉,天色也随之渐渐地暗了下去,夜是那么恬静安详,与白日的喧嚣躁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而,宁静终将被打破。

当黎明的第一丝道光照亮了东边的天空时,骆越城就开始苏醒了,天越来越亮,城中也越来越热闹。

仅仅是一晚过去,百越使臣要来朝贺的喜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骆越城。

一大早,城中的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百姓们一个个都说得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那些说书人更是即刻将这些事编成了小段子在茶馆中绘声绘色地说给茶客听,说世孙出生时,天生异象,彩霞满天,百鸟齐鸣,世孙乃是天上星君下凡;又说那百越王听闻他们世子爷有后,吓得是寝室难安,就怕世子爷不日挥兵南下,所以这次才卑躬屈膝特意派使臣来给世孙贺岁,望世子爷垂怜

说书人说得口沫横飞,不时地拍下惊堂木吸引茶客们的注意力,看他说得有伴有扬的样子,就好似他当时就在百越王宫,亲眼看着百越王如何写下那封朝贺信似的。

四周的茶客们一边听,一边七嘴八舌地交头接耳,把世子爷夸了再夸,把百越王贬了再贬

大堂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伛偻的灰衣老妇,她半垂首盯着手里的茶杯,鬓角垂下几缕鬓发,恰好遮住了她大半脸庞,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眸不似普通的老妇那般浑浊,明亮而锐利。

她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杯中的茶水因此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就好似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这才短短数年,原本蒸蒸日上的百越怎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关锦云的心中一时千头万绪,疑惑,不甘,愤怒,后悔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把她牢牢地缠在其中。

她看似平静,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许许多多过去的事。

她不是大裕人,本名自然也不叫关锦云,她真正的名字是阿依慕。

她自小就天资聪颖,被前代圣女和当时的百越王寄予厚望,所以才会把她许配给太子莫吉亚,希望她能助其治理百越。

登基后的前几年,莫吉亚还算励精图治,可是很快就原形毕露,**熏心,宠妃不断,着实令人厌恶。

她是百越圣女,既然王不可靠,那也唯有她来为百越四处奔走。花费十几年,她总算在百越和南疆布好了局,安排好了一切。

待她三十五岁那年,她觉得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就把手上的势力一分为二,分别交托给了奎琅和卡雷罗,以后就但看他二人了!

她深信狼必须自己去磨炼爪牙,才能保持血性,所以她不能把猎物白白交到他们手上。只有百越的王者保持虎狼之心,百越才会强盛,

之后,“阿依慕”便死了。

她远赴江南,让自己变成了关锦云,变成了其他人,从头开始,从此闲云野鹤十几年,却也一直关注着百越,知道百越在长子奎琅的治理下兵强马壮。

四年多前,奎琅终于挥兵南疆!

这个消息她并不意外,她早就为百越打点好了一切,若是奎琅还怯战,又怎么配成为她的儿子!

谁曾想,奎琅竟然败了,竟然被俘,还被带去了大裕王都!

那个时候,她依然没有出手,奎琅虽然一时战败,但是古有勾践十年卧薪尝胆,奎琅若是从此一蹶不振,他就当不起百越重任。

反正百越还在,她的布局也还在。

直到六个月前,她无意中得知努哈尔竟然屈膝于南疆军的屠刀下,对着萧奕奴颜媚骨。

阿依慕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若任努哈尔为所欲为,百越就不再是百越,而是南疆的属国了!

她可以不理会百越的政权更迭,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越亡国,看着镇南王府在百越为所欲为。

于是,阿依慕即刻赶回江南布局,费了数月才让自己“顺其自然”地被人请来了骆越城,一开始,计划如她所料进行得非常顺利,一直到这一次

想着,阿依慕的眼中流露出几分锐利和阴霾。..

她自认算无遗漏,面面俱到,却没想到低估了世子妃南宫玥。

世子妃南宫玥在南疆素有贤名,无论是军中还是百姓,都对世子妃赞颂有加,说世子妃贤良,把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说她医术卓绝,曾为军中提供药物;说她仁善,数次在城中施粥施药她的名声虽好,实际上也不过和那些普通的中原女子一般,嫁人之后相夫教子。

阿依慕万万没想到,这位镇南王世子妃无论是眼光还是见识,都不仅仅局限于内院,对方并非一个普通的内宅女子,而自己竟折在了她这么个弱女子的手上!

阿依慕眼中的阴霾更浓了。

自己低估了她,所以才会输了这步棋。

但是,这局棋还远远没有下完!

阿依慕一口气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时,堂中又是一记响亮的惊堂木,引得众人循声看去,也包括阿依慕。

那说书人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说道:“据说,再过几日,百越使臣就要带着贺礼进城,到时候,大伙儿可要记得过去凑凑热闹!”

一句话又引得满堂沸腾,众人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与此同时,一个小厮就拿着一个托盘来找茶客讨赏,铜板落在托盘上的声响起此彼伏,对于阿依慕而言,极为刺耳。

百越彻底沦落了!

曾经的虎狼之国如今竟然落到如此卑颜屈膝的地步,堂堂一国之主为了一个乳臭小儿的周岁,就派使臣来朝贺!

荒谬,实在是荒谬!

阿依慕瞳孔中闪过一抹锐利,对自己说:

振国威,当先振风骨。

她霍地站起身来,面沉如水。

随手扔给小二几个铜板后,阿依慕就大步离去,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幸好,她还在碧霄堂中留了一步好棋!

当天正午时分,一封信就经过一个小乞儿的手被递入碧霄堂,辗转地经过朱兴和百卉,送到了南宫玥的手中。

南宫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眸中闪过一道冷芒。

果然,如她所料,只要卡雷罗在他们手中,镇南王府就不至于处于完全被动的境地。

南宫玥随手把信丢在了一旁,就站起身来,带着百卉往外院去了。

当南宫玥抵达东仪门时,正好看到一辆青篷马车在婆子的引领下驶进了庭院中。

马车停下后,车厢中就下来一个面容清癯的青袍老者,风尘仆仆。

“外祖父!”南宫玥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迎了上去。面对林净尘时,她的身上就多了几分小姑娘的活泼,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玥儿。”林净尘也是展颜,目光直觉地在南宫玥的四周搜寻了一番

南宫玥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含笑道:“外祖父,煜哥儿还在午睡,我就没抱他过来,等他醒了,我再让他来给外祖父您请安。”

林净尘失笑出声,捋了捋胡须连声道好,跟着话锋一转,正色道:“玥儿,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在何处?带我过去看看吧!”

“外祖父且跟我来。”南宫玥的嘴角染上了几分凝重。她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了她是如何发现蒋逸希中了蛊毒,以及她是如何弄巧成拙地“激发”了蒋逸希体内的蛊虫

话语间,外祖孙俩已经来到了蒋逸希的屋外。

蒋逸希听闻林净尘来了,亲自出屋相迎,“见过林老神医。”

林净尘看着蒋逸希怔了怔,立刻想了起来,脱口道:“你是蒋家那小姑娘”

蒋逸希又福了福身,含笑道:“林老神医,我如今夫家姓韩。”

原来中蛊的人是她。林净尘心中颇有几分唏嘘。

对于蒋逸希,林净尘也有印象。

当年应兰行宫的那场疫症死者无数,而这蒋家的小姑娘运道不错,死里逃生。虽然以后子嗣有些艰难,但是在生与死之间,能活下来就是幸事!

死了,那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净尘身为医者,见惯了生死离别,对他来说,生死为大,其他都是其次。

瞧蒋逸希眉目疏朗、眼神明澈的样子,林净尘就看得出她是个性情坚毅的人,心中对蒋逸希油然生了几分好感。

两个小女子一左一右地拥着林净尘进了屋,语笑盈盈。

待三人坐下后,百卉和青依就被挥退了。

青依心中有些不安,几天前主子忽然晕了过去,虽然主子说自己没事,可是之后世子妃就天天过来给主子行针,青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此刻林净尘的到来一方面验证了她的猜测,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希望,有林老神医在,主子一定会没事的吧!

她一边祈祷着,一边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林净尘、南宫玥和蒋逸希三人。

林净尘也不赘言,直接让蒋逸希伸出手腕,伸出手开始为她探脉。

四周静了下来,一息,两息,三息

过了五息,林净尘还是没有动静,南宫玥的心一点点地提了起来。

当她默默地数到“八”的时候,林净尘终于收回了手,凝神思索了片刻,方才道:“蒋姑娘,你所中的蛊应该是金蚕蛊。金蚕蛊是子母蛊,子母蛊心意相通,养蛊人凭借体内的母蛊驱动子蛊。”

蒋逸希和南宫玥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蒋逸希对于金蚕蛊自然是一无所知,至于南宫玥也只是在最近翻找蛊毒的书籍时看到过这个名称。

既然外祖父知道这是什么蛊,那么是不是也知道它的解法呢?!南宫玥的心中燃起了希望,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净尘。

林净尘捋着胡须,接着道:“若想要解蛊毒,就需要把它从人的身体里引出来,我还需要准备一下”

闻言,南宫玥终于长舒一口气,不由得想到了刚才关锦云,或者说阿依慕派人送来的那封信,阿依慕在信中要求以蒋逸希体内的蛊虫为条件,交换卡雷罗。

也难怪阿依慕不动声色地把这蛊虫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久,恐怕她在希姐姐体内下这金蚕蛊的意图就是为了给她自己留一个杀手锏,也留下一条后路,那么她就可以在适当的时机,以此作为筹码威逼利诱。

阿依慕的这算盘果然打得好!

若非有外祖父在,自己恐怕真的要投鼠忌器,被那阿依慕玩弄于股掌之间。

幸好,自己从来都并非是独自一人;幸好,这一次有外祖父在!

想着,南宫玥的眸子熠熠生辉,问道:“外祖父,您打算怎么引蛊?”

“熏香。”林净尘微微一笑,又道,“玥儿,我先写张单子,你令人去备一下药材,今日还要你给我打下手了。”

说到医药,林净尘就浑然忘我,也没和蒋逸希再寒暄什么,就直接拉着南宫玥走了。

之后,由百卉去备药材,外祖孙俩去了南宫玥的药房。

须臾,药房中就是香烟袅袅,雾气蒙蒙,弥漫在院子里。

外祖孙俩一直在里面待了近一个下午,中间连找不到娘亲的小萧煜都往药房跑了一趟,不过很快就被各种古怪的药味熏得两眼湿漉漉的,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般可怜兮兮地走了。

等林净尘和南宫玥从药房里出来再次回到蒋逸希的屋子时,夕阳刚刚开始落山,天空中一片金红色。

林净尘含笑道:“这个时候正好。”

迎上两个丫头疑惑的眼神,林净尘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金蚕蛊在人体内日息夜行,玥儿,你之前试图以药物压制它,反而乱了它的作息,才会让它在白日肆虐”

所以那一日蒋逸希才会忽然晕厥过去。

说着,林净尘拿出了忙了一下午的成果,一段指头长的暗褐色熏香,接着道:“蛊虫乃是百虫之王,生来好斗,要么以毒攻毒,以虫攻虫,用更毒的蛊虫一举绞杀那金蚕蛊;要么就如治水,拦截引流,因势利导”

蒋逸希听得一头雾水,南宫玥却是隐约明白了,问道:“外祖父,你是打算用针灸‘拦截’,熏香‘引流’?”

“玥儿你果然是一点即通。”林净尘赞赏地抚掌道。

南宫玥面露沉吟之色,很快又问道:“外祖父,你之前说子母蛊心意相通,子蛊若是死了,母蛊是否会察觉到?”

见林净尘点了点头,南宫玥眸中的光芒更盛,又问:“那么,外祖父,您既然是将子蛊引出,那么可否不惊动母蛊?”

林净尘眉头一扬,答道:“只要子蛊不死不饿,自然就不会惊动母蛊。”

南宫玥的眼睛更亮了,拉着林净尘在一旁讨论起待会要用的针法以及具体的治疗方案,蒋逸希也不再勉强去听,干脆就亲自给他们泡了茶。

日头渐渐下沉,不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

看时辰差不多了,三人就移步内室,跟着,蒋逸希在南宫玥的指示下脱下了外衣,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躺在了床榻上。

林净尘点燃那截熏香放在了床头,慢慢地,一种古怪的干草烧焦味弥漫在内室中。

林净尘和南宫玥坐在床榻边,静待时机。

很快,蒋逸希就发出了一阵低吟声,右臂抽动了一下,南宫玥便见她右手背上不知何时凸起了指甲大小的一块,蛊虫在她的皮肤下快速地往上移动

同时,林净尘和南宫玥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就同时行动了起来,分头下针,封住了蒋逸希的身体上除了右臂、脖颈和头颅以外的所有穴道。

他们要做的就是把那金蚕蛊逼到蒋逸希的头部,然后从七窍中诱出

金蚕蛊受到熏香的影响,变得极为躁动,它在皮肤下一边移动,一边啮噬血肉,蒋逸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浑身抽搐不已,不一会儿,身上就已经是大汗淋漓,连鬓发都几乎被汗水浸湿。

金蚕蛊可不在意蒋逸希的痛苦,还在疯狂地肆虐着,透过脖颈往上爬去,在那白皙的肌肤下划出一条条诡异的凸起

林净尘和南宫玥还在不时出针,脖颈、下巴、耳际、头顶不一会儿,蒋逸希的身上就插满了银针,彷如刺猬一般,看着触目惊心。

此时,连林净尘和南宫玥也都已经是满头大汗,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那移动中的金蚕蛊。

在蒋逸希的又一声痛呼中,金蚕蛊自她的人中“游”过,之后,便看不到它的踪迹,南宫玥紧张得近乎屏息,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变慢了。

须臾,虚弱的蒋逸希猛地颤抖了一下,跟着,就看到一条尾指大小、毛茸茸的“金蚕”慢慢地从蒋逸希的鼻腔里爬了出来,然后——

忽然振翅而飞!

☆、802报应

“嗡嗡,嗡嗡嗡”..

毛茸茸的“金蚕”在空气中震动着透明如蝉翼的翅膀,那金色的绒毛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中闪烁着金子般的炫目光泽。

内室中,寂静无声,没有女子的尖叫,唯有那嗡嗡的振翅声。

床榻上,精疲力竭的蒋逸希不知何时晕厥了过去,南宫玥熟练地给她搭脉,确认她没有大碍后,松了口气。

跟着,她就顺着林净尘的目光望去,两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半空中那诡异的小东西。

外祖孙俩的眼神出奇得一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奇珍药材般。

“金蚕”目标明确地飞向了床头的那段熏香,绕着熏香飞了一圈后,就用它软绵绵的身子蜿蜒地缠在熏香上,浑身金色的绒毛微微颤动着,似乎是醉了

南宫玥和林净尘的视线一直追寻着它的身影,皆是微微躬身,盯着那攀附在熏香上的金蚕蛊勾唇。

“外祖父,您会下蛊吗?”

南宫玥娇柔的声音忽然在内室中响起,林净尘猛然回过神来,略显惊诧地看向了南宫玥,露出一丝兴味。

南宫玥对着林净尘勾唇笑了,眸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外祖父,来而不往非礼也,您说是不是?”

林净尘怔了怔后,就笑了。

他这外孙女性子还真不似其母其父,像自己!

偏偏啊,她怎么就不姓林呢,否则自己从小把她带在身边细心教导,将来玥儿的医术一定是青出于蓝!

“玥儿,你想学吗?”林净尘笑吟吟地扬眉,抛下诱饵。

灯光下,南宫玥的眸子更亮了,莹莹生辉,一脸期待地看着林净尘。

夜渐渐深了,缠在熏香上的胖虫子在“醉意朦胧”中,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熏香越烧越是浓郁,胖虫子睡了过去直到它闻到了诱人的血腥味,猛然警醒。

“嗡嗡”

它顺着那新鲜诱人的味道急速地往前爬着,四周温暖潮湿,还有吃不完的食物,是它最喜欢的地方

眼看着那只“金蚕”的尾巴蠕动着钻进青年的鼻腔,最后消失在视野中,朱兴长舒一口气,目光仍旧盯着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卡雷罗。

卡雷罗的头颅随着蛊虫钻入鼻腔而微微一颤,随即又一动不动,像一条死鱼般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

朱兴冷笑了一声,心情甚为畅快,感觉好像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头的郁气在此刻终于一扫而空。

明明身处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朱兴却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笑着恭维道:“世子妃,您这个主意真是绝了!”

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世子妃真不愧是世子妃!

南宫玥掐灭了剩余的熏香,将之藏入一个小瓷瓶中,塞上瓶塞,但是那种古怪的烧焦味还是在四周萦绕不去。

“朱兴,派人盯着他的状况。”南宫玥淡淡道,“我们走吧。”

她已经出招,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接招了。

等他们出了地牢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寒凉的夜风迎面而来。

夜晚的空气似乎清新了不少,如宝石的漫天星辰在夜幕中闪耀着,熠熠生辉。

夜愈深也愈静,这一晚,整个碧霄堂上下都是豁然开朗,一夜好眠

一大早,天气微凉,露凝而白,王府的几个姑娘如常地来碧霄堂给南宫玥请安。

众人寒暄了一番后,南宫玥特意留了萧霏和萧容玉说话,其他姑娘虽然有些好奇,但还是乖乖地退下了。

“霏姐儿,五妹妹,你们今日就不必去映雪居了。”南宫玥抚了抚衣袖,若无其事地含笑道。

萧容玉眨了眨眼,正想问关先生是否身子不适,就听南宫玥接着道:“昨日,关先生来向我请辞,她收到一封家书,说是家中有些急事,要赶回江南。事出突然,她来不及向你们告辞,昨日就已经启程了。”

闻言,萧霏怔了怔,轻轻地应了一声,她眼帘半垂,眸中似是若有所思,却是不动声色。

而萧容玉的小脸上既惊讶又失望,樱唇动了动,最后乖巧地颔首道:“是,大嫂。”小姑娘的眉宇微微蹙起,连眼眸都有些黯淡。

南宫玥自然明白,只能柔声安抚道:“五妹妹,等过几日,我再为你们找个授棋的先生可好?”

萧容玉努力振作起精神,欠身谢过了南宫玥,然后道:“大嫂,元宵快到了,我给煜哥儿做了一盏猫儿灯,就差上颜色了,等我做好了,就给煜哥儿送来。”

“五妹妹手真巧,那我就替煜哥儿好好谢谢五妹妹了。”南宫玥不由失笑,大概整个王府和碧霄堂的人都知道该如何对着小家伙投其所好了。

萧容玉腼腆地笑了,又在屋子里坐了片刻,就退下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萧霏还是坐在原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南宫玥,正欲说什么,鹊儿脚步轻盈地进来了,禀道:“世子妃,蒋夫人来了。”

蒋夫人自然是浣溪阁的蒋夫人。萧霏瞳孔微缩,抬眼看向了南宫玥,正好对上南宫玥幽深的眸子,只听她含笑道:“霏姐儿,你若是无事,就随我一起去见见蒋夫人可好?”

萧霏一边应声,一边站起身来,眼神更复杂了。

姑嫂俩便一起去了朝晖厅,蒋夫人已经坐在了厅堂里的一把红木圈椅上,只见她穿了一件宝蓝色如意三宝纹刻丝褙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圆髻上只戴着一支白玉簪,腰杆挺得笔直,看来不卑不亢,优雅得体。

见南宫玥和萧霏携手而来,蒋夫人站起身来,给二人见礼:“见过世子妃,萧大姑娘。”

待三人坐下,丫鬟又上了茶后,蒋夫人便直接问道:“不知世子妃找我可是有什么指教?”

蒋夫人看着镇定,其实心里却有几分忐忑。事有反常必有妖,世子妃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把她喊到王府来。

南宫玥一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也不绕圈子,道:“蒋夫人,你是何时认识的关先生?又怎么会想到请她来南疆?”

两句简单的问话让萧霏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关先生她

蒋夫人也是面露讶色,心道:难道那关锦云有什么问题?!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心里惊疑不定,但是蒋夫人很快就理了理思绪,一五一十地道来:“世子妃,我是半年前去江南游历时在一个棋会认识的关先生,当时江南不少文人墨士都参加了那个棋会。我见她为人虚怀若谷,棋艺不凡,就与她讨教了一番,彼此一见如故,就算之后我回了南疆,我与她也不时通信。三个月前,她去泾州拜访影梅庵的静心大师讨教佛法,我想着泾州离南疆不远,就干脆请她来骆越城小住,也可切磋棋艺。”

南宫玥一边听着,一边喝着茶水。以这阿依慕的才学,想要与人“一见如故”真是轻而易举,从萧霏与萧容玉对她的推崇也是可见一斑。她能耐心地花费半年来布局,也难怪蒋夫人会被其利用。

这个女子确实智计绝伦,又隐忍狠绝,如果百越先王有她的才智,恐怕早在十几年前南疆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幸好,这世上没有“如果”。

南宫玥沉吟一下,又问道:“蒋夫人,你可知道关先生在骆越城里还有什么住处?”

“关先生曾经托我在上阳巷给她找了一处宅子”蒋夫人立刻答道,她不是蠢人,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前日药行街那一带被王府护卫和巡城卫封路的事,听说那日还抓到了南蛮奸细,而药行街距离上阳巷也不过才两三条街而已。

想着,蒋夫人的拳头在袖中握了握,心中一股寒意翻涌着。

“上阳巷的宅子是夫人你替她找的?”南宫玥眸光一闪,又问道。

蒋夫人心中更为惶然,巨细靡遗地解释起来:“回世子妃,正是。关先生本来只打算在城里小住半月,就借住在浣溪阁中。后来,她被请到王府做先生,就说既然要在骆越城里长住,不如找一间王府附近的宅子,一来休沐时可以小憩,二来也可以招待友人。”当时,蒋夫人想想也觉得关锦云说得不错,王府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宅子,住着总有各种不便,就帮着找中人看宅子。

顿了顿后,蒋夫人又补充了一句道:“是我给介绍的中人,她亲自去看的宅子。”

南宫玥沉吟片刻后,又道:“蒋夫人,如果你看到关先生的话,记得莫要惊动她,派人悄悄来碧霄堂告诉我。”

闻言,蒋夫人总算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不管关锦云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至少世子妃的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追究浣溪阁。

也是,世子妃一向明理。

蒋夫人起身,福了福身后,就告辞了。

厅堂中的姑嫂俩目送蒋夫人的背影远去,直到确认蒋夫人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沉默许久的萧霏才开口道:“大嫂,关先生可是奸细?”她的声音艰涩无比,乌黑的眼眸如同蒙尘的明珠,黯淡无光。

“不错。”南宫玥既然带萧霏过来,就没打算瞒着她,道,“关锦云是百越的奸细,潜入王府乃是别有所图。”

就算心里已经猜到了,萧霏还是身子微微一颤,心中一阵后怕。她缓缓地又道:“大嫂,关先生救了五妹妹也不是巧合对吗?”

南宫玥点了点头。

萧霏心中一凛,既然救人不是巧合,那么吉利坊走水也不会是巧合。古语说:观棋如观人。她以为关先生如她的棋一般风光霁月,她大意了!

想起这段时日与关锦云相处的一幕幕,萧霏的嘴唇抿成了一套直线,眸光更为晦暗,“所以,那日在碧霄堂刺杀大嫂未遂的人是不是”也是关先生?!

南宫玥见萧霏眉心郁结,便出声开解她:“霏姐儿,人心难测,无需介怀。有道是‘怀璧其罪’,只要镇南王府屹立南疆一日,就总会引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有的时候,并非事事提妨就能万无一失,更何况,这世上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即便不慎让人钻了空子也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如何从劣势中找到生路,扭转乾坤!”

萧霏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了南宫玥,关先生曾与她说过下棋时一步错,步步错。可是,大嫂终究将关先生给揪了出来,改变了王府原本的劣势

南宫玥循循善诱地又道:“霏姐儿,刚刚蒋夫人的话,你怎么看?”

萧霏歪了歪螓首,仔细回想着,道:“关先生是蓄意结识蒋夫人,就为了能理所当然地出现在骆越城降低我们的防心,她为人极为耐心隐忍细心大嫂,她可是还在城里?”

“不错。”南宫玥直言不讳地点头。

所以大嫂现在还在搜寻关先生的下落,大嫂找蒋夫人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寻找线索。萧霏仔细地把蒋夫人刚才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道:“大嫂,就像我给善堂找宅子一样,关先生如果要在城里找合适的宅子的话,只看一处肯定是不够的”

以关先生的谨慎,肯定不会躲在一个她一无所知的地方,那么借着看宅子的机会在各处探路倒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可是以关先生的谨慎,应该也会猜到她们可能会去找中人问话

萧霏苦思冥想着,就听南宫玥吩咐百卉道:“百卉,你让朱管家把中人叫来,把他带关锦云去过的地方都搜一遍,包括路过的客栈以及空宅子。”

萧霏顿时眸子一亮,百卉则含笑领命,然后就匆匆离去。

送走了客人的碧霄堂安静了下来,但是城里的喧嚣却还未止息,一队队城巡卫的人在街头巷尾搜查游走,宣告着城中的某个角落还潜伏着南蛮奸细。

“踏踏踏”

又是一队巡城卫策马在一条街道上呼啸而过,不远处,一个本来正往前走的瘦弱男子赶忙右拐走进了一旁的一家茶具铺子,粗声道:“老板,我想买一套茶具。”

老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开始给他介绍铺子里的各种茶具。

瘦弱男子随手拿起一个天青釉茶杯,漫不经心地看着,眼角瞥到刚才的那队巡城卫在外面呼啸而过,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她乔装打扮成了一个男子,否则刚才恐怕已经引起巡城卫的注意力。

该死!

阿依慕心中暗骂,看来自己的行踪很有可能暴露了。

毕竟这骆越城是镇南王府的地方,自己行事也难免受到掣肘,自己必须尽快救出卡雷罗才行。

老板笑着凑了过来,“这位爷,您真是有眼光,我们铺子里这套茶杯,还有这套碗碟可都是汝窑瓷,我这里统共也就这么一套,您在骆越城里也别想找到第二套,您看这色泽青翠,釉汁肥润莹亮”

老板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一会儿,阿依慕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冷,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一个偌大的天青釉瓷盘上,两者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板,你有没有听过‘汝瓷无大器’?”阿依慕讽刺地说了一句,区区一个商户也想糊弄自己!

老板的笑意一僵,看来今天是遇到行家了。

阿依慕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了茶具铺,幽深的眸中波涛汹涌。

她昨日令人把信送到了镇南王府,可是到现在,王府那边还是没有任何表示,看来对方是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呢!

阿依慕脚下的步子停驻了一瞬,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她早就调查过蒋逸希,知道蒋逸希的夫君韩淮君此刻正在西疆的战场上与南疆军并肩作战。镇南王府一向治军有道,南疆军方能如此强盛,就算是为了安抚人心,镇南王府也必须要保住蒋逸希,所以之前她才能成功地用蒋逸希换回了卡雷罗。

可是这一次,王府那边却至今没有动静。

看来,自己得以母蛊催动子蛊,让那些大裕人见识一下金蚕蛊的厉害了!

阿依慕勾出一个狠戾的浅笑,笑容藏在虬髯须中,显得有些狰狞而诡异。

此时,日头正盛,冬日和煦。

然而,对于地牢中的卡雷罗而言,日夜根本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是在一阵剧痛中猛然惊醒的,那剧烈的绞痛自腹中传来,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肠胃一般,令他痛不欲生。

卡雷罗咬着后槽牙,强忍着痛楚,发出阵阵难耐的呻吟声,第一感觉就是今日的饭菜恐怕是被人下了毒

萧奕此刻不在骆越城,卡雷罗本以为自己会被关上一段时日,暂时不会有人对自己下手,却没想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