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胜一边笑一边点头,“这样的蠢货,真是……这用力也太猛了,真是……”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唉哟喂!”看着又一堆绢花倒过去,徐焕跺脚暴笑,“她这不是独占鳌头,这是拿下了一湖的鳖啊!”

丁泽安再也忍不住,噗一声,笑的直不起腰。

第三百八十一章 围观者

傍晚,樊楼阔大的一楼布置一新,通往后园的门全部卸了下来,取掉门槛,搭起顶棚,将大堂往外延伸出去,外面天色还很亮,楼内就已经灯火通明。

李夏和秦王并肩站在二楼一角雅间窗内,看着楼下挤挤挨挨的士子,女伎,和指挥着自家伙计,一桶一桶抬进新酒的各家酒坊的掌柜们。

美酒离不开才子,有才子就得有佳人,这会儿的樊楼,几乎聚集了整个京城最好的酒、最美的女伎,和绝对称得上才子的众多士子。

众多才子女伎中间,樱草一支独秀,下巴高抬,昂然站在女伎中间。

三等女伎三五成群,在围在周围的士子的调笑中,还带着或多或少的青涩和拘谨,二等女伎各执酒壶,正殷勤小意的四处游走斟酒陪笑,一等女伎和围在身边的一群士子周旋嗔笑,长袖善舞应酬自若。

只有樱草,三等女伎无人理会她,她也不愿意和三等为伍,斟酒她是不屑的,士子们这会儿对她同样是不屑的,闪亮而突兀的立在中间。

李夏一边看一边笑。秦王跟着笑个不停,“这个叫樱草的,这是想干什么?这捧人的路子好象不对。”

他对怎么捧女伎不懂,不过也能看出来这位樱草小姐这会儿使了大力,错了方向。

“这樱草原来是象棚的引客,你看,生的相当不错。”李夏一边说,一边点着樱草示意秦王。

“她这一身闪亮刺目成这样,哪还能看得到长相?”顿了顿,秦王声音落低笑道:“要是你,哪怕比这闪亮百倍,也只能看到人,看不到衣饰。”

李夏呃了一声,笑的垂下了头,秦王侧头看着她笑。

李夏笑了一会儿,转身从旁边一排新酒中拿了一杯,又拿了只空杯子,倒了一半出来递给秦王,“你酒量好不好?”

“过得去。”秦王接过杯子,举到鼻子下闻了闻。

李夏重新趴回去,抿了口酒,品了品,看向秦王,秦王也抿了一口,冲李夏点头,“这酒不错。”

李夏将杯子里的酒倒给秦王,“这酒我不喜欢。”

秦王伸杯子接了酒,一边抿着,一边听李夏接着说樱草,“她要是不这么闪亮,还是很有几分姿色,又很会做引客,至少这会儿,赵永富迷得很,据说在她身上,已经用了十几万银子了。”

秦王听的眉梢微挑,十几万银子不算少了。

“这樱草么,有点儿心眼,大约也知道赵永富这迷恋不能长久,想借着赵永富立起招牌,就打上了这开酒节的主意,她这浑身上下的装扮不算,光买花买喝彩,据说赵永富就拿了两万银子出来。”

“这能用得着两万?”秦王失声笑起来,话没说完,转头看着李夏,稍稍凑过去些,压低声音问道:“郭胜经的手?”

“我没问啊,反正花了两万银子这事,是郭胜告诉我的,我也觉得这赵永富大约是找错了人,找了家工钱最贵的。”

秦王一边笑一边点头,找了郭胜,两万银子真算良心价了。

“对了,”秦王突然想起来李文岚带头上书恩科的事,“六哥儿要上书求恩科这事,郭胜说你知道?”

“嗯,是我给六哥出的主意,昨天听六哥说,已经有一百二三十个士子联上名了。”李夏应承的干脆爽利。

“全具有死了,皇上这一阵子心情不好,脾气也不好,恩科他不会开的,你这是为了六哥儿的清名?”

“不是,一是六哥被人欺负了,出出气,二来,那帮士子,”李夏往楼下努了努嘴,“太闲了,给他们找点事做做。”

“你不会还有什么后手吧?郭胜这一阵子好象忙得很。”秦王带着几分疑惑,这联个名上折子,算事儿?

“我没有,郭胜忙的不是我的事儿,他一直挺忙的,吵起来了。”李夏说着,努嘴示意楼下。

楼下,一个长相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的三等女伎,正不停的甩着帕子,满脸鄙夷的斜着樱草。

樱草看起来很是激动,手指点着那个三等女伎,声音尖利,“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我怎么了?我靠男人捧,难道你们不是靠男人?哪个不是靠男人吃饭的?你们都能靠男人捧,怎么我就不行了?”

三等女伎眼珠往下翻了一圈,哼了一声,猛甩了下帕子,根本没理樱草,转个身,脸上的鄙夷浓的化不开,“真是不要脸。”

“我就是靠男人靠银子!”樱草却没听到她这一声不算低的不要脸,猛一个转身,冲身侧一个一等女伎尖利叫道:“你不是靠男人?围着你的不是男人?一把子谁不是梅香?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我就是靠银子怎么了?真金白银!”

李夏托着腮,兴致十足的看着樱草,秦王眉头微蹙。

楼下的樱草已经带出了哭腔,“……你们欺负人!凭什么?谁不是靠男人?你们这一群男人没银子,穷酸!酸丁!你们这是妒嫉!你们都妒嫉我!”

秦王听的呃了一声,李夏趴在窗台上笑个不停,“这个樱草,真是太好了。”

秦王的呃尾声没尽,转成了往上挑起的嗯,“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骂那帮酸丁是酸丁啊,骂得好,就是一帮穷酸丁妒嫉她家有钱大爷。”李夏一边说一边笑。

“是赵永富惹着你了,还是全具有?”秦王伸头过去,仔细看着李夏。

“都没有。”李夏接着拿了杯新酒,倒了一半给秦王,品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口一口抿起来。

“前天,郭胜说,他到平江会馆,听一群行商在那儿抱怨,说如今进京城的货,在长垣码头一定得分船,一船货要分成两船,才能平平安安的进到城里,要不然就不知道搁浅在哪儿了。”

李夏岔开了话题,一口一口抿完了酒,又去拿了一杯,和秦王一人一半。

“听说都水监常家贵一家父子四个,都是象赵永富这样,爱捧美人儿会花钱,郭胜说,赵家前年把隔壁王家的宅子买了下来,那宅子,王家刚刚大修过,光修宅子就花了两万多银子,赵家买下来,一共只用了八千两。”

这杯新酒也是李夏爱喝的,分了一半给秦王,喝完自己的,有些意犹未尽,伸头看看秦王杯子里还有,干脆把自己的杯子塞给他,把秦王余下的半杯酒拿了过来。

“这酒烈,你别多喝。”秦王忙提醒了句。

“我有酒量。郭胜说,赵家买宅子,是因为常家贵和他大儿子,各要抬一个美人儿进家门,可他们家实在没地方住了,为了两个美人儿,就买下了王家的宅子,推倒围墙,合在了一起。”

李夏喝完了从秦王手里拿来的半杯酒,再去拿了杯新酒,分出一半,示意秦王,“今年的新酒不错。”

“常家原本是宫里的花匠,常家贵的父亲常世富读过几天书,一直没能进学,常家贵的母亲裘氏生下常家贵一个多月,宫里给皇上选找奶娘,裘氏就被点上了,裘氏话极少,阿娘说她话有多少,心眼就有多多,皇上断奶后,裘氏就做了教引嬷嬷,一直贴身照顾皇上饮食起居,一直到皇上做了皇上,裘氏告了老。”

秦王说起常家过往,李夏挨着秦王,听的十分仔细。

“常世富比常家贵精明乖觉的多了,裘氏进宫没几个月就受了重用,很快,常家富就点了都水监监事这个肥差,常家富就在家守着常家贵这个独子,十分难得。”

李夏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接着拿新酒尝酒。

“小时候,常家贵常常进宫陪皇上玩耍,常家贵从小就极不成器,读书不成,练武不成,拙言说他,就是爱美人儿玩美人儿,到现在,玩了大半辈子,也还是玩在下三路,裘氏很知道儿子,皇上屡次要重用常家贵,都被裘氏拒回了,因为这个,皇上很是敬重裘氏,觉得很是委屈常家贵。”

秦王看向李夏,“强买王家宅子,贪墨些许河银,这样的事,从前不是没有人弹劾,皇上很生气,觉得这是在欺负常家贵。”

李夏又喝完了半杯酒,再次拿了杯,一边分一半给秦王,一边笑道:“常家贵这样的小人,咱们不理会他,这杯酒……我不喜欢,给你。”

李夏将酒倒给秦王,自己再拿了一杯,抿了一口,满意了,看看秦王半满的酒杯,从他手里拿过,再拿只空杯子,分一半给他,“那个不好喝,这个好。”

“你不能再喝了。”秦王看着脸颊泛起了一层红晕的李夏。

“好,喝完这杯就不喝了。”李夏答的顺从,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咦了一声,“光顾着说话,樱草呢?”李夏转头问一直站在屋角的陆仪。

“哭着骂着走了。”陆仪微笑答道。

“舅舅来了,还有郭胜,咦,还有我那个没过门的八姐夫。”李夏转过身,一眼看到刚刚进来的郭胜等人,一边笑一边说道。

秦王被她最后一句说的笑出了声,“什么叫没过门的八姐夫?阿夏,你酒多了,别看了,我送你回去。”

“没有……”顿了顿,李夏撑着窗台站直,片刻,又倒向窗台,“是有点儿晕,我记得我酒量很好的,怎么回事?阿凤我要醒酒汤。”

李夏再趴回窗台,看着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正团团拱手应酬的郭胜和徐焕,以及丁泽安,秦王伸出一只胳膊虚拦在李夏身后,防着她站立不稳跌倒,一边往下瞄着挥洒自如的郭胜,再看看一脸笑的李夏,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要问她的事,还没问呢,她又醉了,算了,下次吧。

“咱们不看了,接下来不过是吟诗作对夸酒好人美花解语,没什么意思,走吧,我送你回去。”秦王再次劝道。

李夏趴着没动。

“阿夏,走吧,你酒有点儿多了,得回去歇下,热闹走了,没什么好看的了。”秦王一脸无奈接着劝。

“我不是看热闹,是跟你在一起,再看一会儿,现在不想走。”李夏下巴抵在手背上,歪过头看着秦王。

“哎。”秦王笑起来,“好好好,再看一会儿。”

楼下突然传上来一阵喧嚣,中间夹着大力拍桌子的声音,“……岂有此理!这真是世风日下!小人当道……”

李夏看向秦王,秦王忙看向陆仪,陆仪上前半步,低声道:“还是说樱草的事,说到了赵永富的银子。”

“又是银子,咱们走吧。”李夏拉着秦王的衣袖,站起来,拉着他往外走。

走到门口,秦王犹豫了下,抓住李夏的手,牵着她下了楼,穿过道狭小的过巷,出侧门上了车。

第三百八十二章 基于差不多的推测

樊楼里的热闹还正热闹,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刚一开始落,郭胜就听到了,几步冲出去,仰头看着沉厚黑暗的根本看不到什么的天空,和灯笼光影下,密密的雨丝,眼睛微微眯起。

“怎么了?”徐焕紧跟在郭胜后面出来,也跟着仰头看向天空。

“下雨了。”郭胜白了徐焕一眼,一脸这还要问?

“我知道下雨了,我是问你,下雨你跑这么快干什么?看什么呢?”徐焕努力的看着天空。

丁泽安也跟了过来,徐焕努力往天上看,他也一脸狐疑不定的也往天上看。

“别跟你舅舅学着冒傻气。”郭胜拍了丁泽安一折扇,又转向徐焕,“别看了,我这是年青时候被下雨吓着了,那时候最怕下雨,睡到半夜一听到雨声,赶紧就得起来收拾东西往能避雨的地方躲,你这富家子弟,哪能知道我这种可怜人的可怜。”

一句话不知道触动了丁泽安哪里,丁泽安神情一滞,急忙拧过头,强忍下猛冲而上来的眼泪。

徐焕抬手拍了拍丁泽安,“都过去了,自己的心,只能自己来安,你只记牢,都过去了。”

“是。”丁泽安喉咙紧硬无比的答了一个字。

“进去吧,自从不怕漏雨之后,我就特别喜欢下雨,这热闹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回去安安生生看着雨说说话喝几杯好酒?”郭胜看着徐焕道。

徐焕折扇拍着手,连声赞同,“我也是这么想,时候也不早了,安哥儿还小,肾水未足,熬不得夜。”

丁泽安瞪着他俩,是他熬不得夜,还是他俩不想带他?

李文岚忙着联名上折子求开恩科的事,苏烨表明了态度,十分干脆的置之不理,士子中间,七八成都跟在他后面,表态恩科这事他们也觉得不必增开,却个个极其关注李文岚这张折子,反正真有了恩科,也不能谁上折子谁才能考不是。

江延世冷眼看着,眼看着李文岚这张折子是能递成了,往宫寻到太子,说了求恩科折子的事,“……大约这几天就要递上来了,必定要议一议的,殿下得先有个章程。”

“皇上不会开恩科。”太子极其肯定道。

江延世点头,“我也看出来了,那?”

“你的意思呢?”太子看着江延世。

“一小堆妄想好事的士子闹事而已,算不上民心。”江延世先给李文岚这张折子定了调,“就算是民心,太子已经是太子了,皇上正当壮年,民心两个字,这会儿不当想,眼下,皇上至关重要。”

“嗯!”太子点头,片刻,又叹了口气,他阿爹的爱重至关重要,可阿爹的疼爱象天上的白云一样,实在过于变幻不定了。

“圣心难测,也是没办法的事。”江延世明了的低低劝了句,太子再次嗯了一声。

“皇上的脾气,唉。”江延世也低低叹了口气,“如果殿下出言反对,只怕皇上要把殿下推到前面,不能赞成,可也不能反对。”

“阿爹必定又要训斥:身为储君,只会推脱推卸,全无主意,朕百年之后,你也这样?”太子一脸自嘲。

“自古储君不易。”江延世看着太子,“象皇上那样的,独子即位,当了皇上才有了个弟弟,哪有几个?我看,殿下不如提议把这件事交给苏烨,让苏烨去劝下这些上书的士子。这件事倒是提醒我了,苏烨既然一心要当这个士林领袖,咱们就推一把,推他高高坐上去,再有这样的事,让他想躲都躲不开。”

“这个李文岚,怎么想起来要挑起这样的事?秦王府?”太子点了点头,又皱眉问道。

“挑出这事,对秦王府有什么好处?”江延世微微蹙着眉,“我想不出有什么好处,都不是小孩子,没有好处的事……”江延世顿了片刻,“咱们跟秦王府,老二他们,你来我往不是一天两天了,要真是秦王府布的局,到这会儿还能让咱们全无头绪,他们没这个本事。”

“推李文岚做这个士林领袖?”太子说完就笑起来,那个李文岚,他看过两三回,过于春山春水了,这士林领袖,可不是只凭风仪才华的。

“推是推不上去,可这件事,苏烨先头失了手,他必定没想到李文岚竟然出了联名上折子这一手,要不然,李文岚头一次提的时候,他肯定就一口回绝了,现在有了先头的满口答应,推李文岚和李文林打头阵,一拭不成,眼看起了风波有了风险,立刻翻脸说不赞成开恩科,这幅嘴脸……”

江延世折扇突然拍在手上,笑起来,“是了,李文岚上折子应该是秦王府的主意,用这上折子挤兑苏烨,他肯出头,就是惹皇上厌恶,还要连累老二老三,他要是不出头,象现在这样,就有了这件失德丑事,赶着时候写一篇绝妙文章抛出来……”

“他们能用,咱们也能用。”太子笑道。

“对,就是这样最好,老四老五太安静了,姚贤妃也太安静了,要是能想想办法,推他们起来就好了。”江延世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拍在手掌上,凝神细想,“这事让我好好想一想。”

雨从开酒节那天晚上起,一直下到全具有出殡那天,没停过,也没转小。被急着考恩科跃龙门的士子们一遍又一遍催促的李文岚,捧着折子走在最前,后面跟着在折子上联了名的一百多士子,先聚集在贡院,拜了圣人,沿着朱雀门街转上御街,列着四五队长队,个个神情严肃,看起来颇为庄严肃穆的往宣德门走。

全具有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西角楼大街,转到潘楼街,在转上御街时,伏跪在地,领受了皇上遣内侍的路祭,再缓缓启程,一路上领受着从金相到六部小官凑成一台两台的路祭,队伍最前已经铺到了龙津桥,最后还有一堆车辆仪仗挤在全家门里没能出来。

李文岚领头的士子队伍,在龙津桥前,就迎面撞上了全具有这支浩荡的出殡队伍。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场遭遇战

整齐庄严的士子队伍,一个照面,就被出殡队伍最前的开道家丁们给冲的七零八散。

李文岚急忙扬手招呼众人聚到一起,让大家在龙津桥一侧角落里人贴人挤着,他们的事再要紧,死者为大,让一让也是应该的。

可全具有这支出殡队伍,浩荡无比,缓慢无比,士子们等了大半个时辰,僧尼的队伍还没过完呢。

“六爷,你看看这架势,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再耽误一会儿,等咱们走到地方,这递折子的时辰就要误了!”有人耐不住性子了,踮起脚尖,扬声催促李文岚。

李文岚往前挤了挤,伸长脖子,看着后面绵延不尽的雪白队伍,也有点儿急了,转头看向跟在旁边的长贵,长贵紧挨着他,紧皱着眉头道:“看这样子,没有两三个时辰过不完,要不,咱们贴着边挤过去?或是,绕个道?大家说呢?”

长贵一边说,一边环顾着众人问道。

众人都是中了举的,从前在家乡,多多少少都自是个有身份有地位,有点儿份量的,到了京城,这待考举人身份,也是处处敬重,人人恭敬,这会儿正办着大事,却被户他们都没怎么听说过的人家挡了路,这气儿早就上来了,这会儿听长贵问,七嘴八舌的发表意见。

“绕路怎么绕?咱们这是国事!这是哪家出殡?这御街这么宽,他们能全占了?”

“绕路不吉,咱们这是大事,有讲究的。”

“这是哪家?这样出殡,得花多少银子?这样的富贵人家,全?哪个全家?朝报上没看到过。”

“就是,这是京城,这家人也太张扬猖狂了,全具有是谁?皇庄管事?一个管事?”

“走走走!皇家的家奴也是奴,避了这将近一个时辰了,仁义尽至,咱们走咱们的!”

……

士子队伍很快达成了一致,他们上书请加恩科这事,跟出征也没什么分别,这是国事,再怎么死者为大,避让这半天,也仁义尽至,现在该他们行国事了。

李文岚被大家推着,长贵紧跟其后,从角落里出来,四列是排不成了,其实队也排不成了,在庞大的出殡队伍的挤压下,大家团成一团往前挤。

刚挤出没几步,骑着马前后照应护卫的家丁就鞭梢指着厉声呼呵,“让让!快回避!说你们呢,找打呢!”

“猖狂的奴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爷是……这些都是,待考的贵人,是你能大呼小叫的?识相点,给爷滚,让开道!”长贵指着家丁,比家丁气势粗壮太多了。

“贵人?一群酸丁,滚!别给脸不要脸!”家丁哪把什么待考的贵人放眼里,猛的甩了个鞭花,啐了一口。

“混帐!这是李家六爷,永宁伯李家,永宁伯府!”李文岚身后一个士子跳脚狂叫,李文岚听的目瞪口呆,转头看着那个士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他说的清清楚楚,这是他自己出面,和永宁伯府无关,他怎么能这么叫?这是要害死他吗?

家丁明显一个怔神,气势下落,勒马往队伍中间奔过去。

高叫着永宁伯府的士子颇为得意,迎着李文岚不敢置信的目光,嘿嘿笑道:“六爷,举大事不拘小节,这帮小人,眼里只有权势,哪有斯文?”

李文岚脖子生硬的拧回头,闷头往前走。

长贵回头看了眼那个士子,一边紧跟上李文岚,一边扬手招呼众人,“快跟上,别万一隔开了,没有六爷,只怕你们要吃亏。”

众人呼啦啦紧紧跟上,往出殡队伍里迎面挤过去。

一百多虽说是读书人,可年青气盛之下,力气不见得小多少的士子迎面挤上来,原本整齐肃然的出殡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李六爷是哪位!”刚刚跑往队伍中间的家丁跟在一个管事后面,厉声呵问。

“这就是!”长贵反应极快,一把揪住刚才扬声亮永宁伯府招牌的那个士子,往前推出示意管事。

管事猛啐了一口,一边拨转马头,一边挥手给了家丁一巴掌,“李六爷出了名的金童转世,你没长眼?驱散!”

管事话没落音,就催马急奔回去,今天这出殡,千头万绪,大爷又再三严令,决不许出任何岔子,他忙的都恨不能三头六臂了,这群混帐还敢给他添乱。

家丁挨了一巴掌,又得了吩咐,管事话音没落,就厉声吩咐:“把这帮酸丁给爷赶走!统统赶走!扰了老爷在天之灵,都是死罪!”

全家的家丁,多数是跟着全家几位爷在皇庄上当差,以对付皇庄的佃户为主,如狼似虎惯了,得了吩咐,纵马上前,毫不客气的挥鞭就打。

长贵一声尖叫,护着李文岚,一边唉哟一边尖叫:“我等是国之栋梁!读书人……唉哟!姓全的奴儿,竟敢……唉哟!奴儿戏子之流,都敢殴打我等有功名的读书人!这是什么世道?唉哟!一个管皇庄的奴儿!一个奴儿……”

李文岚被长贵护着,还是挨了几鞭梢,疼的他眼泪都下来了,一片混乱中,长贵的声音分外清晰,一句句管皇庄的奴儿,奴儿戏子之流,由一人声混乱成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声音。这边叫的越响,那边打的越凶。

这是打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啊。

苏烨陪着父亲,刚刚路祭好,就得了李文岗率众士子上书,和全具有的出殡队伍迎面撞在龙津桥,被全家家丁打了的信儿。

苏烨听了个目瞪口呆,全具有今天出殡这事,谁不知道?怎么挑了这么个时候上折子?还正正撞在龙津桥那里,避无可避,这是要干什么?这求开恩科不是为了求开恩科?

“我去看看。”苏烨看向父亲。

苏尚书点头,“快去,挨几鞭子也无所谓。”

苏烨会意,急忙要了马,绕道往龙津桥奔去。

江延世知道的比苏烨还要早一丁点儿,呆了片刻,嘴角慢慢往上,挑出丝丝笑意,李文岚这份折子,越来越有意思了,刚一出手,就先打在了全具有的棺材上,全具有死了,全家,就是可以揭可以打的了,打全具有,指向哪里?皇庄?这是太后的意思?要把皇庄收到她手里?

江延世出了一会儿神,叫过枫叶,低低吩咐:“去请见太子,把刚才的事禀给太子,和太子说,静观其变。”

枫叶答应了,江延世骑着马走出一射之地,拨转马头,直奔回府,得让阿娘走一趟,提醒娘娘,太后真要伸手皇庄,她最好旁观不动,太后拿的越多,越好!

陆仪得了信儿,立刻命承影去寻郭胜,自己急忙进去和秦王禀报了。

“六哥儿伤着了?”秦王脱口问道。

“还不知道,说是混乱的厉害,有十来个士子掉进了汴河,都捞上来了,全家这边,也有十几个人掉进了河里,也都捞上来了。”陆仪说不上来什么心情,掐着这个点儿,又在龙津桥这个地方,这肯定是郭胜的主意,他想干什么?

承影回来的极快,小厮说,郭先生疯了一样冲出去,说是去龙津桥了。

陆仪愕然,疯了一样?他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承影赶紧去看看,多带几个人,去跟李五说一声,让他赶紧过去。你晚一晚再过去。”秦王吩咐的极快,“让人去跟阿娘说一声,留心宫里,还有,看着苏烨和江延世。”

承影答应一声,急忙退出去急奔往龙津桥,陆仪打发人带李文山也赶紧去龙津桥,再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上马赶往龙津桥。

陆仪赶到龙津桥时,承影已经带着人隔开全家家丁和众士子。

出殡队伍和大雨一样,是不能停的,继续缓缓前移。

众士子被承影带去的小厮护卫围在离龙津桥不远的一家包子铺门口,周围到处都是淋着大雨看热闹的人群,连汴河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船,船上挤挤挨挨全是人。

陆仪急冲赶到,勒停马,看着或躺或坐了半条街,浑身雨水泥水血水的众士子,这简直就是一场遭遇战之后的惨败之相,也确实是一场遭遇战。

“六爷怎么样?”陆仪跳下马,看着迎上来的承影,先问李文岚。

“伤的……还不知道,六爷半截身子全是血,象是晕过去了,小的到时,郭先生已经到了,看郭先生那样子,快急疯了,说了一句,就带着六爷骑马狂奔回去了,把这里托付给了苏公子。”

承影一脸苦相,他赶到时,六爷已经被抽的两肩膀全是血了,他还没看清楚,郭先生就抱着六爷,骑上马一路狂奔回去了。

“快急疯了?”陆仪皱着眉头,承影忙欠身答是。

陆仪嗯了一声,心落了回去,六哥儿真有什么事儿,郭胜肯定是不会快急疯了,托付给了苏公子……嗯,他这是怕六哥儿跑的不够快吧。

“陆将军。”苏烨迎着陆仪过来,看起来是肩膀上挨了一鞭子,从肩到后背,衣服绽开了一长条。

“苏公子也伤着了!”陆仪惊讶叫道。

“没事没事,我赶的有些急了,没能避开,唉,这里离贡院近,先把大家送到贡院吧。”苏烨烦恼的和陆仪商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