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低低叹了口气,安慰道:“正宫皇后,母仪天下,可见陛下心中还是有宗姬您的。”

“有我?”沈惜君吃吃笑着,泪水毫不征兆地自眼中流下,化做两道蜿蜒的泪痕,“他是愧疚利用了我,所以拿皇后之位来补偿,根本不是真心许我,他心里在意的,只有一个慕千雪,只有她!”

“宗姬…”阿紫心疼于她,想再安慰几句,却被后者一语截断,“你不必安慰我,时至今日,我还会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他心里占了几分位置吗?”

“可是阿紫…”沈惜君转过头,一边流泪一边捂着胸口道:“明明知道他对我不屑一顾,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就像飞蛾扑火一般。”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四章 削其羽翼

第三百一十四章 削其羽翼

阿紫黯然,许久方才低低道:“不管怎么样,陛下肯许您中宫正位,总是一桩好事,您别想太多了。”

阿兰这会儿已是缓过神来,上前道:“是啊,含章殿那位怀着龙胎又百般讨好,陛下也不许她呢,还有这海棠花,奴婢相信,陛下早晚会明白您的一片情意。”

沈惜君移目落在一簇簇娇艳欲滴的海棠花上,喃喃道:“明白又如何,他的心早已许给了慕千雪;我于他,是皇后,也只是皇后而已。”她垂眸,望着自己平坦的腹部,泪水再一次淆然落下,“我甚至连怀一个他的孩子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害死。”

阿紫二人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陪着一道落泪。

这一日,秋雨绵绵,笼罩着看似华丽的长信殿…

秋雨中的前朝,同样动荡不宁,虽然东方洄已经退位,但在朝中仍有不少亲信嫡系,而这些人,正是东方溯需要拔除的对象。

他不杀东方洄,但也绝不能给东方洄东山再起的机会!

吏部、户部、工部、兵部、军机处、御史台…

不断有朝廷大员被御史弹劾,揪出以往贪赃枉法之事,从而被革职查办,最终结果大多是抄家流放,最好的是带着家人黯然还乡,当然也有因恶行昭昭而被问斩的;短短二十余日,就有将近二十名官员被处置,几乎是一天一个,且还在继续。

百官心里都明白,东方溯这是在借十三道御史清算旧帐呢,以往那些投靠卫氏一族从而青云直上的官员,如今一个个整日提心吊胆,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唯恐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被罢官砍头。

这一日,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天,终于放晴,云层尽散,秋阳高照,洒落一重又一重的细碎金光,但已不再如刚入秋时那般炎热。

软底绣鞋跨过及膝门槛,尹秋悄无声息地踩着一块块四四方方的金砖来到斜倚在紫檀榻上闭目养神的卫太后身边,低声道:“太后,魏敬成来了。”

卫太后缓缓睁开双目,朝尹秋伸出细嫩如年轻女子的手,后者会意地扶她坐起,又让宫人端水绞了毛巾递给卫太后,后者拭一拭脸,淡然道:“皇帝的刀,动到他头上了?”

尹秋轻声道:“魏敬成没说,不过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八九不离十。”

周宁打发宫人将水端下去后,小声道:“奴才听承德殿的人说,今儿个有御史在早朝上弹劾魏府尹,罪状听说一项项的列了整整七项,有不敬的,有贪赃的,还有枉法的,甚至还有不孝的;这要是七罪并罚…”他咂舌道:“魏府尹就算有再多的脑袋也不够砍的,奴才猜着他这会儿来,必是找太后救命来的。”

卫太后抚过整齐的鬓发,凉声道:“可惜,哀家也救不了他,京兆府尹这个位置,皇帝是绝不会让他继续坐着的。”

尹秋询问道:“那奴婢去把他打发走?”

卫太后思忖片刻,道:“算了,把他叫进来吧,哀家叮嘱他几句,官职是保不住了,但这命还能一救。”

“是。”尹秋依言退下,很快,殿外响起急促焦灼的脚步声,继而一脸憔悴的魏敬成快步走了进来,还未走到中间,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悲呼道:“求太后救命!救命!”

卫太后知其来意,却不说破,淡淡道:“这是怎么了?”

魏敬成苦着脸道:“启禀太后,早朝时分,御史弹劾臣七宗大罪,陛下这会儿已经下令御史台还有刑部彻查,臣…臣怕是危矣了,求太后看在臣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份上,救一救臣。”

卫太后盯了他道:“你希望哀家怎么救你?”

这话问得魏敬成一愣,未等他想好该怎么回话,卫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自是想方设法除去你们这些老人,换上自己的心腹,哀家可以替你开这个口,但结果只会让你的罪更重!”

魏敬成面如死灰,哆嗦着道:“那…该如何是好?”

卫太后徐徐叹了一声,说出魏敬成最不愿听的一句话来,“在皇帝下旨之前,认罪辞官,或许还能保你一条性命。”

魏敬成抬头,颤声道:“臣十年寒窗,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辞官就意味着…什么都没了,太后,臣实在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卫太后抚过绿梅锦绫长裙,起身走到他身前,徐徐道:“你以为哀家就甘心被困在这宁寿宫中吗?但不甘又能怎么样,一个不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这番话令魏敬成机灵灵一颤,好一会儿方才咬牙道:“臣明白太后的意思,但御史弹劾的罪名并非尽皆属实,臣…认不下!”

“认不下也得认!”卫太后垂眸,目光冰冷似寒冬时分结冰的湖水,“御史弹劾了什么罪并不重要,重要的,这是谁的意思,谁又是他的靠山。当年,皇帝还是睿王的时候,你明着暗着几次与他做对,如今他当权,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你。”顿一顿,她又道:“说到这个份上,哀家也不妨再多说一句,这个节骨眼上,能保住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与性命相比,旁的都不算什么,你说是不是?”

“太后所言极是!”这几个字,魏敬成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正如卫太后所言,不甘又能如何,势不如人,终归是只能低头。

在唤他起身后,卫太后意味深长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魏敬成先是茫然,随即渐渐化为欣喜之色,连连点头,“臣明白,臣会依旧太后吩咐,向陛下辞官,希望陛下能够准许臣携家眷布衣还乡。”

“如此就好。”卫太后微笑道:“陛下仁德,只要你好生认罪反省,当会从轻发落。”

对此,魏敬成自是迭声答应,再次行了一礼后,离开了宁寿宫,卫太后对尹秋道:“今儿个经文还未抄写,扶哀家去佛堂。”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五章 长春观

第三百一十五章 长春观

“是。”尹秋应了一声,扶着她一路来到位于宁寿宫西侧的佛堂,进去的时候,一名三十余岁的长脸宫女正在扫尘,瞧见卫太后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起来吧。”卫太后走到佛龛前点了三柱檀香供上,合什片刻后,来到摆在旁侧的紫檀长桌前,尹秋赶紧上前铺纸磨墨。

卫太后取过惯用的狼毫笔,捻去一根细微的落毛后,醮了用松烟墨磨成的墨汁,在纸上誊抄着经文,她抄的是《心经》。

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弗,色空,故无恼坏相、受空,故无受相、想空,故无知相、行空,故无作相、识空,故无觉相。何以故?舍利弗。非色异空,非空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如是。

檀香寂寂,化做淡淡轻烟索绕在这佛堂中,在又一次执笔酚墨后,卫太后终于开了口,“碧珠。”

那名长脸宫女连忙躬身道:“奴婢在。”

卫太后一边继续抄写经文,一边淡淡道:“去过了?”

碧珠恭敬地道:“是,照着太后的吩咐,奴婢去了长春观,也见到了玄明道长。”

卫太后头也不抬地道:“都说了什么?”

碧珠神色一正,低声道:“回太后的话,玄明道长说了,以血为媒的效果很好,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就可以起效,还请太后耐心等待。”

卫太后淡淡一笑,“只要有效,多长时间哀家都等得。”停顿片刻,她又道:“下次过去,告诉他,只要成事,哀家就依诺封他为国师,并扩建长春观,使其成为天下第一观,一偿他多年所愿。”

碧珠恭声道:“奴婢一定一字不漏地转告玄明道长。”

“嗯。”卫太后应了一声,又抄了一段佛经后,凉声道:“哀家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碧珠恭声道:“找到了,只等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就可依计行事。”

“嗯,此事倒不必太过心急,最要紧的是可靠,别到时候出什么乱子。”

“太后放心,他是奴婢一个远房亲戚,六年前家乡遭灾,来了金陵讨生活,因为他懂些武功,奴婢就在一次禁军选拔之中,托李统领让他进了禁军当差,可以相信。他与奴婢的关系,只有李统领一人知晓,只要李统领不说,就算是璇玑公主,也猜不到他是咱们的人。”

“好。”说完这个字后,卫太后不再言语,垂了双目继续一笔一笔在檀香幽幽之中抄录着佛经。

只是…这一句句导人向善的佛经,从未真正映入她心中。

秋阳明丽,穿过万丈高空,照落在四季不落的广玉兰叶上,为其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昨夜才爬出泥土的秋蝉躲在树叶中,争先恐后的嘶鸣着。

小元子越过正在打理庭院花木的宫人,一路来到正殿,朝正在与夏月说话的慕千雪打了个千儿,“公主。”

慕千雪眸光轻转,落在他身上,“可是有什么事?”

小元子点一点头,“奴才刚刚得到消息,魏府尹去了宁寿宫。”他是漪兰殿的管事太监,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极有分寸,头脑也灵活。

夏月冷笑道:“他动作倒是快,这厢刚被弹劾,那厢就去见了卫太后,只是他也不想想,卫太后现在是什么处境,哪里能够救得了他。”

小元子迟疑道:“话是这么说,但京兆府尹管辖京畿重地,虽只是正四品却特许用银印,位同总督、巡抚,恐怕卫太后不会袖手旁观。”

夏月眉头微微一皱,“你是说…卫太后会插手这件事?”

小元子仔细斟酌了言语道:“我也只是猜测,毕竟自陛下登基以来,卫氏旧臣一个接一个被罢官甚至斩首,连卫候也被强行勒令致仕,若是再失去京兆府尹一职,卫氏一族在京中的势力,可就几乎空了,卫太后…会甘心吗?”

夏月细思之下,确是这个道理,不由得露出一层忧色,“公主…”

慕千雪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道:“京兆府尹一职,陛下一定是要握在自己手中的,而且…我并不认为卫太后会插手此事。”

夏月露出一抹讶然,旋即试探道:“公主是说,卫太后从此安份守己,不再觊觎皇位?”

慕千雪扯过一枝供在青花瓷瓶中的玉兰花轻嗅,徐声道:“她是否从此安份,我不知道,但以她现在的情况,是绝不敢将京兆府尹一职握在手里,那…就是一道催命符。”

小元子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道:“奴才不明白。”

慕千雪微微一笑,“陛下宽仁,故而厚待她与废帝,可她要是现在出面替魏敬成求情,就等于明摆着告诉陛下,她与废帝仍有争位之心,以卫太后的心思,岂会做这等蠢事。”

小元子恍然大悟,满面钦佩地道:“公主所言极是,是奴才想得不周全。”这一刻,他终于深信,宫中关于慕千雪的传言并非虚妄。

“再有几日,就要行登基大典了,虽说卫氏母子应不至于在这个时候闹出事来,但还是要妨着一些。”

夏月会意地道:“奴婢会派人盯紧宁寿宫。”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事,“今儿个一早,宁寿宫的碧珠出宫去了一趟长春观,跟着碧珠过去的人,在她走后去打听了一下,碧珠是来找观主玄明道长求平安符,临走时还捐了些散碎银子”

慕千雪盯着自己素白纤长的指甲,凉声道:“让十六查一查这个长春观的底细,小心为上。”

东方溯继位后,并未收回之前拨给慕千雪的那些,仍然由她差遣;另外,由于怀恩身亡,神机营尊者之位,由阿二暂代。

“是。”在夏月应下后,小元子笑道:“公主,今儿个天气好,不如去太液池边走走,刚才经过那里,发现内务府的人正往池里倒刚刚运来的红白二色锦鲤,还有那荷花,往年不到七月就谢了,可如今都七月中旬了,还开得极好,半点没有凋谢之意,还有旁边那几株铁树也都开了花,大伙儿都说是陛下登基的吉兆呢。”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太液池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太液池

看他在那里说得眉飞色舞,夏月不禁笑道:“你这话该对陛下去说才是,陛下一高兴,还能讨些赏呢。”

“公主打赏也是一样的。”说着,小元子笑嘻嘻地伸出手来讨赏。

夏月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家伙,说你胖还真就喘上了,还不赶紧把手缩回去。”见她作势要打,小元子赶紧缩手,可怜兮兮地望着慕千雪,“公主…”

慕千雪笑斥道:“好了,都别闹了。”待二人安静下来后,她又道:“话说回来,我自来了漪兰殿后,就一直事情不断,着实辛苦了你们;如今陛下登基在即,是该趁着高兴好好赏一赏。”稍稍一想,她道:“前两日内务府送过来几十匹缎子,我一个也用不了,你们拿去分了吧,若是不够再与我说。”

小元子本是一番玩笑话,没想到慕千雪真有恩赏,一时大喜过望,连忙叩首谢恩,起身后,他讨好地问道:“公主可要去太液池?”

夏月在一旁道:“赵太医说公主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去走走也好。”

“好。”慕千雪点点头,扶着夏月的手徐步往太液池行去,小元子倒是周到,特意取了鱼食跟在后面。

到了太液池边,正如小元子所说,碧水之上,绿叶田田,无数或粉或白的荷花亭亭立于水上,在轻软荡漾的水波与耀眼的阳光之间,折出灿如锦绣的光芒,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正如小元子所说,虽已入秋,却依旧灿烂盛放,没有半分凋谢之象,池水中,红白二色的锦鲤,在碧水莲叶间嬉戏游曳,为这七月秋日里难得一见的美景更增几分姿色。

“咦,这是什么花香?”夏月用力闻了几口自来了太液池边,就一直索绕在鼻尖的花香,非池中荷花也非玫瑰、牡丹一类的香气,竟是辨别不出来。

小元子笑着指了太液池一侧道:“喏,是那几株铁树开花散发出来的香气。”

夏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那几株十多年树龄的铁树上,淡红色的花蕊绽放,她咂咂称奇,“公主,奴婢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铁树开花呢。”

小元子得意地道:“要不怎么说是吉兆呢,太液池连现两个吉兆,可见陛下继位,乃是天命所归!”

夏月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嘴这么甜,还想讨赏呢?”

“哪有,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说话间,池边围了许多锦鲤,千头攒动,颇为壮观,这些锦鲤自幼被人饲养,一看到人来,自然而然地围过来等待喂食。

慕千雪取过一把小元子递来的鱼食洒下去,那些锦鲤顿时争相抢食,有几条甚至越出水面,鱼尾带起一连串的水珠,在阳光下犹如一颗颗晶莹无瑕的晶钻,璀璨夺目。

随着鱼食不断抛下,围过来的锦鲤越发得多,与浮在水上的碧叶荷花交相辉映,煞是好看;夏月瞧着有趣,也抛了几把鱼食。

“原来公主也在这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夏月笑容一僵,嘀咕道:“难得来太液池一趟,竟然会碰到她。”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与小元子一道朝大腹便便的赵平清屈膝,“见过平妃,平妃万福。”

夏月现在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即便心里再不喜欢,也不会轻易表露在脸上。

“免礼。”赵平清身后的阿紫等人也朝慕千雪行了一礼,她微一欠身,笑道:“我听内务府说新放了一些锦鲤在池中,就过来瞧瞧,哪知就碰到了公主,可真真是巧。”说着,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笑语道:“看公主气色,可比我上次去漪兰殿探望时好了许多,应该是大好了。”

慕千雪淡淡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是让平妃记挂了。”

“公主说得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可是很快就会是姐妹了。”赵平清笑意吟吟的说着,尽管东方溯未曾正式下旨,但已经露了口风,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得知东方溯传旨御绣坊,让他们除皇后、贵妃册封所穿的吉服之外,再置办一袭从二品九嫔之一昭容所穿的吉服后,这个传言就显得更加真实了。

慕千雪笑一笑,对她的话不置一词,赵平清也不在意,径直取过鱼食撒下去,望着再一次争相抢食,拼命挤着同类,甚至连鳞片挤落也不在意的成百上千尾锦鲤,微笑道:“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一点都不错,这些个锦鲤为了一口吃的,连命都不要了。”

夏月睨了她一眼,一语双关地道:“锦鲤争抢食物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不像有些人,无关生死存亡,仅仅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紫燕脸色一变,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月一脸无辜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听说紫燕姑娘打小跟着平妃,想来应该通晓文墨,难道连这般浅显的话都听不懂?”

紫燕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气恼不已,正要与其争执,耳边传来一记轻咳声,她知道,这是赵平清在警告自己,只得强行压下那股怒气,抿着唇不说话。

赵平清望着夏月,眸色深深地道:“几日不见,夏月姑娘口齿越发伶俐了。”

夏月虚虚笑道:“奴婢一向笨嘴笨舌,可当不起平妃如此称赞。”

赵平清笑一笑,忽地挺着大肚子朝慕千雪行了一礼,后者一怔,眉尖微蹙,“平妃这是做什么?”

“多谢公主几番襄助陛下,若非公主不顾安危,倾力相助,陛下难以走到今日,陛下能够顺利登基,公主居功至伟;平清每每想起,实在感激不尽。”秋阳下,赵平清眼角闪烁着些许晶莹,似乎真的不胜感激。

慕千雪眸光倏地一冷,仿佛整片山林在一瞬间被冰封:“陛下继承帝位,乃是承先帝之意,遵先帝留下的遗诏,怎么到了平妃口中,就都变成了千雪的功劳;敢问平妃,你将先帝遗诏置于何处?”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七章 绵里藏针

第三百一十七章 绵里藏针

赵平清被她说得一脸尴尬,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方才赔笑道:“我只是感激公主罢了,并无它意,还请公主切莫误会。”

慕千雪冷冷道:“这样最好。”说着,她扫过后者隆起的腹部,“平妃也快生了,这阵子还是多在含章殿休养得好,以免提前动了胎气,相信陛下也是一样的意思。”

见她拿东方溯压自己,赵平清心中气恼不已,但她城府极深,越是心里不痛快,脸上的笑意就越深,“多谢公主一番好意,我一定在含章殿好生安养,以待临盆。”

“那就好。”说着,慕千雪朝她点一点头,转身离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小聪子气得满面通红,“这个璇玑公主,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也就主子您能忍得了她,换了旁人才不惯她这狂妄无礼的性子呢。”

紫燕瞥了他一眼,“不是主子愿意忍她,是她有陛下撑腰,不得不忍!”说着,她劝着早已敛去笑意,一脸阴冷的赵平清,“现在册封礼未行,主子您暂且忍一忍,待册封礼后,不论陛下如何宠她,都只是从二品的昭容;到时候,她若再如此与您说话,便是以下犯上,无视宫规,主子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她,还有皇后,她可也不喜欢璇玑公主。”

“我知道。”赵平清咬一咬银牙,道:“长信殿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一听这话,小聪子赶紧道:“回主子的话,长信殿一直安静得很,并无异常。”

紫燕疑声道:“奇怪,陛下准备册封璇玑公主为昭容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王妃不可能没听说,怎么会没反应?”

赵平清走到依池而建的水榭中,水榭的栏杆是以汉白玉雕成,不论夏季太阳如何猛烈,这栏杆永远都是触手微凉,“丢了那块肉,倒是让她长进了不少。”

紫燕神色一动,试探道:“主子是说…王妃已经知道了,只是憋着不说?”

“她既不聋也不傻,怎可能不知道。”赵平清冷笑道:“一向脑袋空空,只知道摆架子耍脾气的的昌荣宗姬竟然也懂得动脑子了,真是让人意外。”

紫燕迟疑道:“那现在…”

赵平清随手将剩余的鱼食都抛入池中,盯着迅速摆尾围上来的锦鲤,冷声道:“现在什么都不做,我倒要看看,她能忍得了多久。”

再说慕千雪,一言不发地回到漪兰殿,小元子接过宫人奉上的药,递过去道:“公主,该喝药了。”说着,他嘴唇动了动,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慕千雪接过药,凉声道:“想问我为何会突然翻脸?”

“是。”小元子点点头,轻声道:“虽说平妃不是什么好人,但公主最后那番话,奴才…”他瞅了慕千雪一眼,大着胆子道:“奴才还是觉得稍稍过了一些,万一被平妃拿到陛下面前做文章,怕是对公主不利。”

慕千雪吹一吹散发着浓浓药腥气的汤药,神情淡然地道:“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她绝不敢在陛下面前说这些,连一个字都不敢提。”

小元子思忖半晌,茫然摇头,“奴才不明白。”

慕千雪喝了口略有些烫嘴的药汁,明眸微转,落在若有所思的夏月身上,“你呢,想明白了吗?”

夏月拧眉道:“奴婢只能隐约感觉到平妃的话不太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奴婢说不上来。”

慕千雪抚过芙蓉缎面的裙裾,容色冰凉地道:“别看她那番话说得好听,实际上危机重重,一旦我应下,就等于将陛下登基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一旦让赵平清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就算陛下知我心意,对这样的传言不屑一顾,可陛下身边的人呢?朝臣百官呢?一旦百官受流言所惑,认定我是干预朝政,迷惑陛下的妖女,就会口诛笔伐,要陛下灭妖女,正朝纲;待到那时,就算是陛下,也未必能够护我周全。”

听完这袭话,夏月与小元子皆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小元子最是不堪,额头冷汗涔涔滚落,忍不住举袖擦拭,声音哆嗦地道:“这平妃好生可怕,竟不声不响地挖了一个大坑来害公主,实在…实在…”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能够形容赵平清心机的话来。

慕千雪放下空碗,执帕拭一拭沾在唇角的药渍,冷冷道:“面对这样擅长绵里藏针的人,就得时时仔细,以免被她套入圈中而不自知。不过,经过今日,她应该会消停一阵子。”

夏月忧心忡忡地道:“只怕风头一过,她又会变本加厉,防了今日未必能防明日,留着她始终是一个隐患。”

小元子也是一样的心思,连连点头,“姑姑所言在理,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得想个彻底解决的法子才行。”

静寂片刻,夏月眸色掠过一丝杀机,低声道:“既然她一门心思想置公主于死地,咱们何不来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小元子被她大胆的言语吓了一跳,骇然道:“姑姑,这…这会不会过份了一些?”

夏月嗤笑一声道:“她在害公主的时候,可曾想过‘过份’两个字,过份仁慈,只会害了自己。”说着,她朝蹙眉细思的慕千雪道:“陛下当日不顾您的反对,娶她为侧妃,是想借她来刺激王妃,好借用平阳王府的势力,现在陛下登基,平妃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死不足惜。”

慕千雪叹息一声,幽幽道:“赵平清确实死不足惜,但稚子无辜,不该祸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再说,这是陛下第一个孩子,若是死在我手里,我无法向陛下交待。这件事…等她临盆之后再说吧。”

夏月想想也确实如此,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在繁丽如春的如画秋光之中,日子一日日过去,离着七月二十七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尽管这件事是礼部操持,但不少事情需要内务府这边配合,故而打从入了七月后,内务府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经常一整日下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受惊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受惊

东方溯那边,既要拔除卫氏一族安插在朝中以及各州府的人,又要准备登基大典,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所幸南境一役,震慑了齐国与西楚,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齐国,此战之后损耗甚巨,没个几年光景难以缓过来;至于东凌,还是与以前一样,笼在一团迷雾中,看不清也摸不透。

诸事缠身的他,无法再像前阵子一样,每日抽空来漪兰殿,又怕慕千雪独自一人会寂寞,让内务府送了一对福州府刚刚贡上来的金刚鹦鹉过来解闷,这金刚鹦鹉羽色艳丽,远远望去似一团五色锦云。

夏月几个瞧着喜欢,一直在檐下逗弄那对站在铁架子上的鹦鹉,一名叫花蕊的小宫女还在那边不停地教鹦鹉说“公主万福”,但任她怎么教,那对鹦鹉只是扑楞着色彩缤纷的翅膀,一声也不响。

小元子笑道:“这金刚鹦鹉虽然羽毛艳丽,却不会学舌,你啊就别白费那个力气了。”

花蕊被他说得一阵气馁,点一点鹦鹉小小的脑袋,气呼呼地道:“笨蛋,教了你这么多遍都不会,不理你了!”

夏月被她可爱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你这妮子,与两只扁毛畜牲置什么气。”

花蕊脸庞微微一红,轻声道:“谁让它们这么不一窍,笨蛋!”话音未落,左侧一只鹦鹉突然张开尖尖的喙嘴,细声道:“笨蛋!笨蛋!”

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众人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小元子满面惊讶地道:“这…真是金刚鹦鹉吗?”

夏月仔细打量了一眼,蹙眉道:“看这羽色形态确实是金刚鹦鹉,可我从来没听说过,金刚鹦鹉会学人说话的啊,可真是奇了怪了。”

花蕊却没那么多疑问,一脸欢喜地对着那只鹦鹉道:“快说公主万福,快说!”

鹦鹉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仿佛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次张开尖嘴,但说的仍然是那两个字,“笨蛋!笨蛋!”

小元子不禁笑出声来,指着花蕊打趣道:“听到了呢,它在说你笨蛋呢!”

“才不是呢。”花蕊气呼呼地回了一句,瞪着还在不停叫“笨蛋”二字的鹦鹉赌气道:“笨鹦鹉!笨鹦鹉!”

慕千雪出来时,正好看到一人一鸟对话的滑稽情景,不觉莞尔,“你们这是做什么?”

夏月走过来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好奇地道:“奴婢记得公主在西楚时,也曾养过几只金刚鹦鹉,奴婢当时还问过伺鸟之人,都说金刚鹦鹉美则美则,却不会学舌,怎么到了这里就会了,难道是奴婢认错,这并非金刚鹦鹉?”

慕千雪抚一抚鹦鹉艳丽的羽毛,微笑道;“你没有认错,这确实是金刚鹦鹉,是那个人说错了,金刚鹦鹉确实大多不会学舌,却非绝对,还是有一些会模仿咱们说话,只是这样的品种少之又少,所以极少有人知道。”

“原来是这样。”夏月话音未落,眼角余光憋见花蕊的手被鹦鹉啄了一口,痛得赶紧缩回手,生气地道:“坏鹦鹉,真坏!”

慕千雪看到她手指渗出一丝殷红,道:“赶紧去找止血的药膏涂上,鹦鹉嘴利,往后不要再这样弄她了。”

不等花蕊言语,小元子已是道:“我那里有止血消痛的药膏,你等着,我去取来。”花蕊上个月刚满十五岁,今年才入宫当差,还留着天真烂漫的个性,漪兰殿上下皆是很喜欢她,多有照拂。

在小元子离开后,夏月见两只鹦鹉一直在啄铁架子,道:“它们怕是饿了,吃的东西呢?”后面那句,她是在问花蕊,刚才内务府送来时,是花蕊接得手。

花蕊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内务府只给了我两只鹦鹉,旁的什么都没有。”

“定是内务府忙得忘记送过来了。”说着,夏月道:“公主,奴婢过去一趟吧,正好燕窝也吃得差不多了,一道去取些来。”

“去吧。”得了慕千雪的话,夏月离开漪兰殿,在艳艳秋光下往内务府行去,在经过一条长巷时,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猫叫,紧接着一团黑影迅速往夏月扑来。

“啊!”夏月骇然惊呼,事出突然,她只看到黑影中间一双幽绿诡异的竖瞳,根本来不及躲闪,就在黑影将要撞到她的时候,一只脚踢在黑影上,将其狠狠踢飞了出去!

“喵!”随着一声凄厉可怖的叫声,那团黑影像块破布一样落在地上,这次夏月看清楚了,是一只黑猫,但体形较寻常家猫大了许多。

黑猫甚是凶狠,被这样踢了一脚,站起来后竟然还要往夏月扑去,吓得后者连连后退,正不知所措,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别怕。”

“呯!”黑猫再次被踢得飞起,重重撞在墙上,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没走几步就四条腿一软,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