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溯轩一轩眉,“传进来做什么,翻牌子?”

张进陪笑道:“陛下圣明,您已经很久没翻牌子了”

东方溯淡然一笑,挥手道:“让他们回去吧,以后也不用再过来了,朕得空了,自会去看她们。”

“是。”张进正在出去传旨,又被东方溯唤住,后者犹疑片刻,沉声道:“去传予恒过来。”

“呱呱!”几只寒鸦在暮色四合的天空振翅飞过,坠下一片黑色的羽毛,正好落在予恒肩膀,令后者本就忐忑的心情越发不安。

予恒捻去肩上的黑羽,瞅着走在前面的张进,鼓起勇气道:“张公公,父皇传我过去,不知是有何事?”

张进放缓了脚步,回身笑道:“这个奴才真不知道,殿下也别急,待会儿见了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予恒不安地点点头,在这样的忐忑中,他随张踏入承德殿,低头走到殿中间,朝坐在御案后的东方溯跪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圣安。”

“起来吧。”在示意予恒起身后,东方溯招手道:“来,到朕身边来。”

“是。”予恒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来到东方溯身边,后者看到他那副紧张的样子,笑道:“怎么,你很怕父皇吗?”?“没有!”予恒一惊,急急否认,“儿臣只是…只是…”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说辞,急得满头大汗。

张进在一旁帮衬道:“大殿下是敬重陛下的,就像奴才一样,每次见到陛下都紧张得很。”

“就你话最多。”东方溯笑斥了一句,指着案上刚刚写完的一篇文章道:“学过这篇文章吗?”

予恒认真看了一眼,点头道:“学过,是《许武教弟》的故事,说的是汉朝时候,有三个兄弟,父母早亡,身为长兄的许武担起生计,并教导两个弟弟的故事。”

“为了两个弟弟,他连亲也不肯娶,甚至不惜担上贪婪之名,用心良苦;在他的教导下,后来两个弟弟最终功成名就。儿臣记得文章里还有一首词,不过…”他瞅着东方溯,吞吐着没有说下去。

“朕没有写是吗?”在予恒怯怯点头后,东方溯将笔递给他,“你来补上。”

予恒紧张地接过笔,沾墨写下四句词:许武教弟,半耕半读,取多与寡,以成弟名。”

开始那几个字因为紧张有些变形,后面则顺畅了许多,端正有力,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东方溯颔首赞许道:“跟着王师傅学了七年的力,倒也差不多学到他七成的功力了。”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二章 父与子

他的称赞令予恒露出一丝笑意,谦虚地道:“儿臣的字远不及王师傅,还要多加练习。”

东方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知道朕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吗?”

予恒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急忙跪下,慌张地道:“虽然皇祖母与儿臣提过太子之位的事情,但儿臣绝无与太子争夺之心,儿臣发誓,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一点都没有。”

看到他这个样子,东方溯哑然失笑,扶起他道:“父皇都知道,起来。”

予恒僵硬地站着,紧张地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东方溯默默看着他,忽地道:“这些年来,相比予怀,父皇对你的关心并不多,你有没有怨过父皇?”

予恒急急摇头,“没有。父皇日理万机,日夜操劳,儿臣只怨自己不懂事,无法为父皇分忧,又怎会有怨怼之心。”

东方溯欣然笑道:“你已经在为父皇分忧了。”

予恒疑惑地道:“儿臣做了什么?”

东方溯微笑道:“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皮的亲兄弟,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予恒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个,一时面庞微红,挠着头道:“原来父皇是指这个,儿臣…当时没想太多,就觉得咱们几个流着相同的血,是亲兄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生份了。”说着,他又急急道:“父皇放心,予瑾那天就是突然与昭仪娘娘分开,心里难过,所以说了几句胡话;经儿臣劝说后,他已经明白了,没有再生父皇还有太子的气。”

“好。”东方溯点一点头,盯着他道:“当年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予恒面色一黯,“父皇是说母…赵氏那件事?”他本想称一声“母亲”,又怕东方溯不高兴,急忙改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东方溯哪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也不说破,颔首道:“不错。”

予恒咬一咬牙,小声道:“皇祖母都告诉儿臣了,她说是母后伙同贵妃娘娘,一起害死赵氏,好将儿臣一直养在膝下。”

东方溯没想到陈太后不止怂恿予恒争夺太子之位,还在他面前颠倒是非黑白,强忍了怒意道:“她还说了什么?”

予恒摇摇头,“也没什么了,就是让儿臣不要忘记赵氏,让她将来可以葬进皇陵,有一块牌位供奉。”

“那你呢,一点都没有怪过吗?”

听着东方溯的问话,予恒仔细想了一下,如实道:“开始的时候有一些,怪父皇,更怪母后与贵妃娘娘,但后来儿臣想明白了,皇祖母说的是真是假,儿臣无从得知;但母后与贵妃娘娘是真的待儿臣好,从儿臣有记忆起,就一直是母后无微不至地照顾儿臣;每每生病,也都一定是母后日夜陪伴在床边,直至儿臣痊愈。儿臣小时候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母后与贵妃娘娘一针一线缝的,哪怕是到现在,每缝儿臣生辰,娘娘都会亲手缝一件送来,母后就更不必说了。”

”父皇虽然不像母后那样无微不至,但父皇给儿臣请的几位师傅一直都是最好的,和太子一样。。”

“王师傅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是实,只有自己亲身感受到的,才是真实;所以儿臣选择相信母后,相信贵妃娘娘。”

东方溯欣慰地道:“看来你跟王师傅学的并不仅仅只是书法,还有许多做人的道理,甚好。”说着,他道:“这个决定,你皇祖母并不知道是吗?”

“嗯。”予恒有些无奈地道:“其实儿臣事后曾试探过皇祖母的态度,但她对母后与贵妃娘娘成见甚深,非一时半会儿所能扭转,所以儿臣一直没有告诉她。再说,皇祖母只是让儿臣多上些心,平日里多…多讨好父皇。”他不好意思的看了东方溯一眼,“儿臣想着没什么影响,也就不说了。”

东方溯仔细打量着予恒,记忆里,他从未这样认真地关注过这个儿子,让他和太子一同跟着几个师傅学习,只是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没想到他这样感恩。这个儿子…远比他想像的要好,赵平清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生下予恒。

予恒迟迟不见他说话,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急急道:“儿臣知道不该隐瞒,但儿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既怕父皇责怪,又怕父皇生皇祖母的气,所以…”

“朕明白。”东方溯温和打断他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父皇很高兴。”

予恒第一次得到东方溯这样的盛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确定没有听错后,激动得几乎要落泪,哽咽道:“谢父皇夸奖。”

东方溯拍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朕希望咱们大周,也能出一个靖郭君。”

靖郭君指的是战国时期,齐国宰相田婴,他是齐宣王同父异母的弟弟,任齐国宰相十一年,助齐宣王发展生产,重视农商,囤积财富,所以在那段日子,齐国得到了迅速的发展。

东方溯说出“靖郭君”三个字,无疑是对予恒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后者也是明白 这个道理,当即肃然道:“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所望。”

在予恒离去后,东方溯目光一转,落在张进身上,“畅春园那边的用度都是怎么安排的?”

张进恭敬地道:“回陛下的话,一切都与在宫里时一样,每隔十日,会有人点齐东西送去;太后那边,血燕五两,人参两枝,鸡十只,牛肉二十斤,佛香五十枝…”

“行了。”东方溯冷冷道:“从今日起,太后那边佛香增加到一百枝,余下所有用度一律减半。”

张进知道他是恼怒陈太后在予恒面前颠倒是非一事,不敢劝说,恭敬地道:“是,奴才待会儿就内务府去传旨。”

东方溯点一点头,又想起一事来,“孙兴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孙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就是还走不动路,待他好一些,奴才立刻送他离宫。”张进忐忑不安地答着,唯恐东方溯改变主意,所幸后者并没有这个意思,只道:“送他去寺庙里,对着佛祖好好思过。”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三章 家有小女

十月深秋,黄叶纷纷,不时从树梢飘下,恍若一只只黄色的蝴蝶,在秋风中四散纷飞,不过最终都逃不过回归尘土的命运。

东方溯一进漪兰殿,便看到穿着一身鹅黄夹袄的倾心蹲在树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只见她不停地唉声叹气,连东方溯进来也没发现。

东方溯示意宫人噤声,悄无声息地走到倾心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而除了一堆黄叶就再没别的了。

“在瞧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倾心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东方溯后,欢喜地扑到他怀里,“父皇怎么来了?”

“来看朕的小公主啊。”东方溯将倾心抱在怀里,亲一亲她粉嫩的脸颊打趣道:“可惜朕的小公主宁可看一堆枯叶也不肯看朕,真是让朕伤心。”

“哪有!”倾心搂着他的脖子,扭着小小的身子撒娇道:“明明是父皇走路太轻,儿臣没有听到嘛。“

东方溯好笑地道:“这么说来,还怪朕了?”

倾心用力点头,“嗯,就怪父皇!”

“你啊!”东方溯宠溺地捏着她小巧的鼻子,放眼整个后宫,也就倾心敢在他面前这样耍赖了,还耍得这样明目张胆。

“走吧,去见你母妃。”一听这话,倾心顿时急了,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儿臣还有事情,儿臣不去。”

倾心一边说着,一边从东方溯怀里滑落下来,后者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心虚,笑道:“是不是又惹你母妃生气?”

听到这话,倾心露出一丝慌意,连忙道:“才没有呢,儿臣…”那双水晶墨丸般的眼珠子咕碌碌一转,“儿臣是要在这里等蚂蚁来搬东西呢。”

东方溯好笑地道:“这都十月了,哪里还有蚂蚁出来,再说它们来了,你也没东西给他们搬啊,难不成搬你吗?”

“父皇取笑儿臣!”倾心娇哼一声,别过脸不理东方溯。

东方溯忍着笑,拂去落在肩上的一片黄叶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朕去问你母妃吧。”

“不要!”一听要问慕千雪,倾心赶紧拉住东方溯,说什么也不让他走,见实在瞒不过,只得小声道:“刚才…儿臣和雪团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把…母妃最喜欢的一套翡翠杯给打破了。”

东方溯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先前是白玉响铃簪,后来是张大千的画,再后来是一串东海明珠,现在又是一整套的翡翠杯,你这丫头出手越来越狠了,下次是不是要把整个漪兰殿给拆了?”

“父皇欺负人!”倾心撅着小嘴,委屈地道:“儿臣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雪团会跳那么高啊!”

张进在一旁笑道:“小公主肯定又去揪雪团尾巴了,它最怕您揪尾巴了。”

“谁让二哥不陪我玩的,那我只能去找雪团了,就揪它几下尾巴而已,结果就…”倾心越说越小声,拉着东方溯的手可怜兮兮地道:“父皇,儿臣知错了,求您帮儿臣向母后求求情吧。”说着,她又急急道:“儿臣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东方溯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你自己数数,这是第几次保证了?”

“一,二,三,四…’倾心低头数着纤细若柳指的小手,数到后面,她自己也脸红了,赶紧将两只小手藏在身后,撒娇道:“这回一定是最后一次,父皇…”

这个时候,小元子从里面走出来,四下看了一眼后,快步往这边走来,在朝东方溯行了一礼后,他蹲下身子对倾心道:“小公主,娘娘正找您呢,快进去呢。”

一听这话,倾心那张可爱的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小声道:“母妃是不是发现了?”

小元子无奈地点点头,“娘娘这次很生气,您快进去认错吧。”?倾心急得快哭出来了,扁着小嘴仰头唤道:“父皇…”

东方溯知道她是想自己帮着求情,摇头道:“行了,父皇陪你一起进去,不过你必须得答应父皇,以后不许再这么调皮了。”

“嗯嗯。”倾心忙不迭答应,拉着东方溯的手走了进去,慕千雪正等在里面,看到东方溯进来,甚是意外,正要起身行礼,东方溯已是摆手道:“这里没有外人,无需行那些虚礼,坐着吧。”

“谢陛下。”说着,慕千雪目光一转,落到惶惶缩在东方溯后面的倾心身上,冷声道:“你打算这样躲到什么时候?”

倾心低头走出来,怯怯地道:“儿臣知道错了,对不起!”

慕千雪沉了脸道:“每次做错了事情都说知错了,可没有一次是长记性的,反而一次比一次过份。”

倾心连忙道:“儿臣真不是故意的,是…是雪团它不听话嘛。”

慕千雪盯了她道:“这么说来,倒还是雪团的错了?要不要本宫把它找过来问话?”

倾心不敢答话,朝东方溯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接过花蕊递来的茶,笑道:“倾心刚才怕的都不敢进来,想必是真知道错了,就再原谅她一回吧。”

慕千雪没好气地道:“她哪一次不知道,又哪一次不重犯的,不好好罚一次,怕是这辈子都不会长记性。”

“倾心到底还小,算了吧。”说着,东方溯又道:“正好前阵子云南那边刚送来一套翡翠杯碟,原本就想让张进拿过来,但想着两套翡翠杯子有些重复,便让张进先收进库房,这会儿倒是正好了。”

张进知机地道:“是呢,那套翡翠,无论翠色还是水头都是一等一的好,奴才这就去取来。”

“不必了!”慕千雪冷冷道:“你取来,也不过是让她再摔一次,这么下去,再多东西也不够她摔的。”

“母妃,儿臣真的不会了。”倾心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瞧得人心疼。

东方溯最疼这个小女儿,看到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千雪…”

慕千雪知道他想说什么,在椅中欠一欠身, “陛下,这件事能否让臣妾来处理?”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四章 陵阳金矿

“好吧。”东方溯虽然于心不忍,但他对千雪一向尊重,也猜到她这么做的用心,当即点头答应,朝倾心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后者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眼泪更是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夏月瞧着可怜,小声道:“娘娘,公主这次想必是真的知错了,您就再…”

“今日谁也不许替她求情。”慕千雪冷冷打断夏月的话,盯了倾心道:“打碎东西原本也不是什么大错,可她却总是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一次又一次,上次是推给小元子,这回更好,推给一只猫,下回是不是要推给门口那几只金刚鹦鹉了?”

“不会了!”倾心一边哭一边说道:“儿臣以后都不会,求母妃再原谅儿臣一次。”

慕千雪面色稍缓,盯了她道:“真的知错了?”

“嗯。”倾心拼命点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慕千雪,后者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既是这样,就去佛堂跪一个时辰。”

一听要罚跪,倾心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但又不敢拒绝,只能闷闷跟着小元子去佛堂罚跪。

在她走后,东方溯摇头道:“你对倾心未免太严厉了一些,她毕竟还小,身子又一直不好,训斥一顿也就是了。”

慕千雪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就是因为陛下之前一味纵容着她,每次犯了错都百般维护,不舍得责罚,才让她变得越来越淘气。”

东方溯哭笑不得地道:“这么说来,倒还都是朕的错了?”

慕千雪叹息了一声,“臣妾知道陛下是疼惜倾心,但臣妾不希望她养成骄纵妄为的性子。现在倾心还小,改起来不难;等以后大了,定了性,想改都改不了了。所以…还请陛下见谅。”

东方溯按住想要行礼请罪的慕千雪,颔首道:“朕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朕之前总觉着倾心还小,不忍对她过于严厉,回想起来,这样纵容确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朕从不担心倾心会长成一个刁蛮公主,毕竟…”他故意摸过慕千雪光洁的下巴,调戏道:“她有一个这么贤惠大方又善解人意的母亲。”

慕千雪粉面微红,娇嗔道:“陛下又取笑臣妾了。”

“哪有。”东方溯握了她的手,含情脉脉地道:“朕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说着,他感慨地道:“朕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今生能够娶到你。”

慕千雪听到夏月他们低低的笑声,不由得有些羞涩,挣扎着抽回手小声道:“陛下无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也不怕让人笑话。”

她抽手之时,中指上的一枚赤金镶珍珠戒指因为戒圈有些松垮,意外掉落在东方溯掌中,后者正在替她重新戴上,意外看到戒指圈内刻着“陵阳”二字。

“陵阳…”东方溯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两个字,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对夏月道:“去把贵妃其它首饰拿过来。”

慕千雪疑惑地道:“陛下怎么了?”

东方溯把玩着珍珠戒指,“前阵子,有人从渭水下游捞起一块金砖,上面就刻着“陵阳”二字。”

陵阳位处安徽境内,大约十几年前,那里发现一座金铜矿,但每年的产量极少,尤其是黄金,远不能与其他几座金矿相提并论,所以没什么人关注。

慕千雪讶然道:“渭水之中,怎么会有金砖?”

东方溯目光沉沉地道:“渭水里不止有金砖,数量还不少。朕知道这件事后,派人下水查看,最后一共捞起一百二十块多砖,每块重四两,全部都刻着’陵阳’两个字。”

慕千雪骇然色变,“一百二十块?那岂非有整整三十斤?”

“是啊,三十斤。”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根据记载,陵阳每年的产金量不足十斤,却在渭水河里一下子捞到了三年的产量,而且…”他举起戒指,幽幽盯着黄灿灿的戒臂道:“朕让工部的人鉴定过,纯度比送进宫里的这些更高。”

“竟有这样的事。”慕千雪神色凝重地道:“陛下可有查到这些金砖从何而来?”

“只知道前阵子有一艘商船曾因暴风雨倾覆,但这艘商船归属于何人名下,至今没有线索。”说话间,夏月端了慕千雪的首饰匣子过来,里面只有一枝簪子是产自安徽陵阳,可见稀少程度,但偏偏就是这样稀少的产量,却一下子出现三十斤之多,实在让人费解。

东方溯随手将首饰掷回匣子里,扬眉道:“千雪,你能否猜得出朕现在在想什么?”

慕千雪思忖片刻,道:“陛下在想,陵阳金矿是否被人动了手脚。”

“不错。”东方溯重重一扣桌案,冷声道:“金矿归朝廷所有,采出来的所有金子都统归国库,不得外流,可现在莫名其妙多了三十斤金子,不得不让朕怀疑。”

慕千雪点头道:“陛下打算派哪位大人去查访此事?”

东方溯微眯了双眼,“如果陵阳金矿果真有问题,那么沉入渭水河中的那些金子你猜是用来做什么的?”

“渭水是船只入金陵的必经之路,所以那些金子…很可能是用来贿赂京中一些官员的。”

“不错。”东方溯颔首道:“谁也不能保证朕派去查访的官员,就一定与这件事没有关系,老九还有张相又走不开。”

慕千雪柳眉轻扬,“所以陛下打算亲自查访?”

“知朕者莫若千雪。”东方溯微笑道:“咱们这次微服出巡,会途经陵阳,正好可以顺道查访,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不知你意下如何?”

慕千雪掩唇一笑,打趣道:“陛下有命,臣妾焉敢不从。”顿一顿,她道:“陛下打算何时动身?”

东方溯沉吟片刻,道:“事情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朕打算后日就动身。”

慕千雪笑吟吟地道:“不知臣妾能否请求多带两人?”

东方溯以为她指的是夏月与小元子,笑道:“他们要照顾你与倾心,当然不能拉下。”

慕千雪摇头道:“不是他们,是予恒和予瑾。”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五章 繁花落尽与君老

东方溯一怔,也不说什么,只道:“为什么?”

“予恒其实一直都很想出宫走走,长长见识,但又怕陛下不答应,所以一直没说出口,还是皇后提了一句,臣妾才知道。至于予瑾…臣妾上次见他,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正好可以出去散散心。”

东方溯想一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就依你的意思办吧,也让他们体验一下民生疾苦。”

两日后,东方溯带着慕千雪一行扮成商人,微服离开金陵,一路往陵阳行去,他们没有选择官道,而是走山林小道,沿途欣赏自然风光,走走停停,倒也悠闲。

倾心是第一次离开深宫,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新奇的不得了,兴奋地一路上叽叽喳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百灵鸟。

“三哥,你瞧那花好看吗?”倾心指着车外一丛丛沿路盛开的嫣红花朵,雀跃的说着。

予瑾瞧了一眼,撇嘴道:“不就是杜鹃花嘛,又不是没见过,宫里多的是,大惊小怪。”

倾心小手插腰,鼓着腮帮子道:“我当然见过,可你不觉得这里的杜鹃花更好看,更有生机吗?”

“一样的花,能有什么区别。”予瑾不以为然地答着。

“没眼光,一点都不好玩。”倾心气呼呼的说着,看她生气的样子,予瑾嘻嘻一笑,用力捏住她圆嘟嘟,粉嫩嫩的脸颊,“大哥你瞧她,像不像你说过的那个胖头鱼了?”

倾心生气地打掉他的手,捂着被捏痛的脸颊朝同坐在一辆马车上的予恒告状,“大哥,他又欺负我!”

予恒笑着摇头,这两人跟冤家似的,走了一路就闹了一路,就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他一边替倾心揉着脸颊一边朝予瑾道:“好好坐着,不许再欺负倾心了。”

予瑾扮了个鬼脸,“是她先欺负我的。”

“才没有呢,大哥他胡说。”倾心生气的说着,那小模样瞧着好不可爱。

“大哥知道。”予恒柔声安慰,眼珠子微微一转,计上心头,“咱们罚他给你编了花环好不好?”

一听这话,倾心顿时转嗔为喜,高兴地连连拍手,蹦蹦跳跳地道:“好啊好啊,我喜欢,就罚他编花环。”

那厢,予瑾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愁眉苦脸地道:“大哥存心为难人,我哪会编什么花环,不行不行。”

倾心朝他扮了一个鬼脸,得意地道:“不管,就要编,谁让你老欺负我。”

予恒生气地道:“大哥,你老护着她,太偏心了,不公平。”

予恒拍一拍他的脑袋,笑呵呵地道:“我是倾心兄长,当然要护着她,你不也是吗?”

予瑾拍他开他的手,气哼哼地坐在一边,但他并没有反驳予恒的话,别看他表面上总喜欢欺负倾心,甚至有时候会将她气哭,但心里对这个幼妹的疼爱并不比予恒或者予怀少。

欺负,有时候也是一种疼爱的方式。

趁着马车停下来歇息的功夫,他特意去摘了倾心喜欢的杜鹃花,编成一个小小的花环,虽然他笨手笨脚编的并不好看,甚至有些丑,许多花瓣都被他弄掉了,但倾心还是高兴得很,欢欢喜喜地戴在头上,四处炫耀,每一次炫耀都不忘带上一句“这是三哥给我编的”。

看到她这样喜爱自己送的东西,予瑾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嘴角却漏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一路往南,虽然天气越来越冷,绿意却依旧盎然,到处可见长在田野路边的野菊、木槿等等,丝毫没有深秋该有的凋零和残败景象。

远处翠山叠影,山腰处一片枫树正红,远远望去,绚烂如火,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河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青山白云以及一群飞过天际的大雁,美得令人心醉。望着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的青山绿水,慕千雪赞叹道:“江南景色果然美如画,即使是在这秋季,也不逞多让。”

“江南四季,皆有各自的美,四季为景,四季亦为画。”说着,东方溯揽了她的肩膀温言道:“你若喜欢,朕陪你游遍每一处美景。”

慕千雪笑道:“那岂不是要在江南待上许久?”

东方溯低头亲一亲她纤细的指尖,柔声道:“只要你喜欢,待上多久都可以,谁让你是朕最心爱的贵妃呢。”

慕千雪含羞道:“陛下又哄臣妾开心了。”

“朕说的都是真心话。”东方溯感慨道:“那一场疫病,令朕看尽无数生离死别,人生在世,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怎么样,咱们唯一能够把握的,就是当下,而当下…”他定定看着慕千雪,眼底情意深深,“朕最想陪的人是你,最想看到的人也是你。”

慕千雪嫣然一笑,轻吟道:“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乐;繁花落尽,与君老。”

东方溯唇角泛起一缕温暖明亮的笑容,抚过她姣好的脸庞,“好一句与君老,能与你一同老去,是朕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倾身,额头与慕千雪轻轻相触,近乎喃语地道:“陪着朕,生生世世陪着朕,永远不要离开。”

慕千雪闭目感受着额头的温暖与缠绵,“结发为夫妻,生死两不移。”

这句话东方溯唇边的笑容越发明亮,如天边初升的朝阳,“待天下止戈,予怀继位,朕陪你长居江南,赏四季美景,踏遍名山大川。”

慕千雪温柔一笑,眼眸华彩流溢,“好,臣妾等着那一日。”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吧…

江南是出名鱼米之乡,最为富饶不过,可随着他们离陵阳越来越近,沿途中所见的情景,却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