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肥鸭、奶汁鱼片、香酥珍珠鸡、菊花里脊、清炸鹌鹑、五绺鸡丝这六样营养丰盛的荤菜并上莲蓬豆腐、糖醋莲藕等六道色泽鲜美的素菜,又有口味清淡爽口的龙井木耳养生汤和熬得粘稠软糯的薏仁红豆米粥,沈天玑吃得无比满足。

李妈妈向来心细如尘,知道她今儿出去花田了,特将午膳准备得丰盛。

她又问起前院花厅的事情,青枝一一与她说了。

李妈妈听后倒是微微笑了。先时在京城,宁清意偶尔来府里玩耍,每每都要奉承姑娘一番,倒把姑娘哄得跟她做了好姐妹。以她老道的眼光来看,那宁姑娘就不是个老实的,姑娘实在不宜与她过于亲密了。现在见姑娘这样,她也放心了。只是那宁儒江倒真是个混的,举止进退简直一塌糊涂。他越过沈府正经的当家主母,也就是沈天玑的母亲林氏,跑来姑苏求国公老爷收留他女儿,这事儿本就不妥当。如今还对国公老爷和姑娘这样无礼。好听话也说不出一句,难怪在京城住了那么些年,还是孑然一身,连个朋友也没有。

沈天玑兀自喝着木耳汤,只觉得这清透的汤映衬着莹润剔透的白瓷,真真愈发勾起肚子里的馋虫。三两下,一小碗汤就被喝个底朝天。

“姑娘今日胃口倒好呢!”青枝笑着给沈天玑又盛了一碗,放到她手边。

沈天玑点点头。今儿心情好,当然胃口也好。

宁清意,这次我不会让你好过。现在还只是小小的开始,今后咱们的较量还长着呢!

低头喝汤,她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掩下眸中闪动的厉光。

李妈妈夹了一块肥滋滋的鸭子到沈天玑的碗里,沈天玑嫌恶地看了眼。

李妈妈及时道,“姑娘总是照顾太老爷的身体,您自个儿的身子也要注意才是。姑娘就是太瘦了,该多吃点肉补补!”

沈天玑瘪瘪嘴,只得夹了放到嘴里,随便嚼了几口,然后吃药般痛苦似的赶紧吞下去。

她相比于两年前,的确瘦了不少。也许是这两年来她想的事情多了,深思疲累之顾。但是她此时的身材正是纤浓有度恰如其分,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若是跟之前那样,反而是胖了些。

只是李妈妈觉得人胖些身体才康健,这么一块鸭子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就随她的意罢了。

“姑娘今日在花厅倒像是当家人的模样,比先时懂事了不少,若是京里的老爷夫人知道了,定是开心的。只是太老爷在场,姑娘您就那般给做了主,是不是有些不妥?”李妈妈忧虑道。

沈天玑道:“祖父是咱们沈府一等一的聪明人,我听二姐姐说斗诗之事,就晓得祖父那是试探宁儒江。宁儒江才学好,祖父本有意提携他,但太过不通事故的人,最后只会给咱们沈府带来不利,甚至是灾祸。如此,祖父才睁一眼闭一眼由得我胡闹罢了。”

若是沈天玑不在,沈远鲲大约也不会太计较,毕竟多养个宁清意对于沈府来说简直不算事儿,但是只要有沈天玑在,宁清意就别想进沈府的门了。

李妈妈听她这番言论,心里细细一想,本就是通透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愈发欣慰,觉得姑娘真是知事了。

盛夏的午后蝉鸣阵阵,十分吵嚷,屋内小憩的沈天玑在青纱帐子里头翻来覆去,脑子被吵得嗡嗡的。再加上今日宁儒江的出现,总让她想起来宁清意那张故作柔弱的脸来,愈发心神不宁。

青枝遵照沈天玑的嘱咐,找了几个仆役一起清洗沈天玑摘回来的栀子花,并不在房中。李妈妈则去了大厨房领些新鲜莲藕来,她瞧着今日整桌子的菜里头,沈天玑独独爱吃那糖醋莲藕。所以此时房中只有碧蔓一人。

偏这丫头向来是个心宽的,这会子沈天玑在里间唤了她几次,也没个反应。

沈天玑心头就有些恼了,随便汲了绣花鞋跑到外头一看,却见碧蔓半斜在左边廊子上睡着了,绿色碎花的裙子在微风下微微翻卷,恬淡安静的模样。

沈天玑顿了顿,看她一脸安宁平和,心里的燥火逐渐消退。

前世里,碧蔓是在沈天玑重病吐血不止之时,跑去求晋远侯夫人做主找个大夫来,结果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青枝回来时哭着与她说,碧蔓为了让侯夫人亲自来看一眼沈天玑,为了让她相信沈天玑真的病了,一头碰死在了侯夫人房中。但是侯夫人还是没有出现。那次沈天玑却仿佛受了死去碧蔓的庇佑一般,病情又渐渐好转起来。

沈天玑记得,碧蔓死时,也是一个盛夏时节。

如今看到活得好好的碧蔓在眼前,她心头满是感恩。

重生以来,她对身边真正关心她的人都发自内心地珍惜着,只要不是大错,她都不舍得苛责。碧蔓天性活泼灵动,也给她增添了不少欢乐。如今在这人口简单的姑苏沈府,活泼烂漫些或许没事,可若是回去京中,总要让她多注意些才好。

沈天媱走到沈天玑的院子里时,就看见她正陷入沉思,怔怔地立在游廊处。

“这也是奇了,”她摇着手里的美人团扇,边走边笑道:“人家主仆都是丫头看着小姐睡,到了四妹妹这儿,怎么倒反过来了?”

沈天玑回过头,却见沈天媱正笑眯眯看着她,后面还跟着她的贴身丫鬟初晴。

沈天媱已经换了一身冰丝湖蓝的夏裳,单薄的料子,泛着冷意的颜色,沈天玑看着也觉得一阵凉爽。

“原是二姐姐来了。”沈天玑笑道,“我还道是哪个大胆的敢来打趣儿我呢!”

沈天媱本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女,为人也极为温和可亲,两年来沈天玑与她倒是处的不错。记得前世里,沈天玑并不喜欢这位堂姐,因她每每进京总能得到父母的夸赞,她的父亲沈和清曾说沈天媱的书法“勾痕极佳,落笔处尽是风骨”,为这句话,沈天玑还生了几日闷气。

这一世她却觉得,长辈们喜欢这个二姐姐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听到说话声,碧蔓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诧异道:“咦,姑娘你怎么没午睡呀?”

沈天玑佯怒瞪她,“还午睡呢,你家姑娘都快渴死了,唤你递杯茶也没个反应。”

沈天媱在一旁掩嘴笑起来。碧蔓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道,“姑娘,您就饶了奴婢吧,下次碧蔓再也不敢了。怪只怪这廊子上太凉快了!一个不小心就睡死了。”

“你听听,如今倒成了廊子的错儿了!”沈天媱又道,身后的初晴也跟着笑起来。

碧蔓可怜巴巴地瞧着沈天玑,“姑娘…”

沈天玑道:“好了,我不计较这些。如今既醒了,就快去给我沏杯荷叶茶来吧!”

碧蔓晓得这是沈天玑真的不计较了,当下高兴地应了一声,进屋沏茶去。

“帮二姐姐也沏一杯!”她又补充道。碧蔓“哎”了一声。

“二姐姐,你也来尝尝我最新制出的荷叶茶。”

“先不忙着喝茶,”沈天媱拉住她的手,“你可知道,这会儿外头的人都乐疯了!你的院子僻静,听不到这些,我呀,是被初晴几个碎嘴丫头闹得实在睡不下了才来与你说道。”

她边说着,边转头庠瞪了一眼初晴。初晴笑得憨厚,丝毫不以为意。

“这会子啊,我父亲去了府衙拟檄文去了,我那兄长也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书院里与他的同窗们谈论此事!”沈天媱又笑着补充,“祖父还在睡着,若是他知道了,只怕要高兴坏了!”

沈天玑被她这一叠的铺垫搞得愈发焦急,插嘴问道:“到底是何事?”

沈天媱笑了笑,身旁的初晴却早耐不住性子,双眼晶亮的插嘴道:“是咱们圣上御驾亲征打了大胜仗了!凯旋的队伍这几日已经到京城了!据说还带了天辰国皇室俘虏呢!”

“哎呦,走到哪儿都是议论这件事呢!”

青枝双手端了只大竹匾,正一脸笑意地走进院里来。那竹匾上满是水灵灵白嫩嫩的栀子花瓣,十分娇润可人。

“咱们征北军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咱们圣上运筹帷幄,用兵如神,雄才伟略天下无双。我从东院到西院这一路,不知听了多少回了!”

许是因太过兴奋,这会子连一向知礼的青枝都插话起来。

刚端了两杯茶出来的碧蔓本就是最爱热闹的人,如今听到这话,立马就缠着青枝问。青枝便与她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初晴也在一旁附和。

沈天媱和沈天玑见丫头们高兴,也不拘着她们。沈天媱摇着团扇亦是一脸自豪,开口道:“听说此次咱们圣上率领征北军出崤关,占钦州,平永嘉,取辽阳,一路势如破竹,直入天辰国都城,圣上将天辰国主头颅斩下,还活捉了天辰皇室所有人。如今,整个天辰国都已经是咱们大昭的国土了!”

便是描述如此血腥之事,沈天媱也难掩兴奋,倒好像巴不得自己也是征北军其中的一员,好上阵杀敌似的。

连以诗礼著称的沈天媱都如此,遑论其它大昭热血儿女?

“听我兄长说,上次先帝爷御驾亲征讨伐天辰,但却屡攻不破,最后出师未捷身先死,薨于崤关。太子殿下榻前受命,十六岁就登上帝位君临天下,掌管这偌大江山,如今即位不过八载,此次北征就能拿下这样的显赫战绩,倒真衬得上雄才伟略天下无双八个字。此次北征,不仅一血先帝之仇,更彰显我大昭国威,开疆拓土,威震四邻,如今天辰既溃,那西境夜凌国俯首称臣的日子只怕也不远了。”

大昭王朝四府一十三路,幅员辽阔,广袤无垠,北临天辰,西接夜凌,南毗蛮越,东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天辰既灭,如今周边能排得上号的也就只有夜凌国了,虽然夜凌国的国土也只堪堪与大昭某一路相当。

沈天媱唏嘘感慨,却见沈天玑似乎在出神,唤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

“我知道的。”沈天玑眨眨眼,笑着道,“祖父也多次与我说过,咱们这位圣上深思密虑沉稳自抑心术才略举世无双,即位之初就以雷霆手段稳住一干老臣启用新党,不过几年就坐稳了帝位,掌控了整片江山,几年来焚膏继晷励精图治,如今咱们大昭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这样的天子,自是万民敬仰的。”

沈天玑之所以出神,是因前世里也有这么一件事。昭武帝御驾亲征,凯旋而归,全国自是一片振奋。只前世这时候她已经嫁入苏家,石女臭名在外,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对于这件全国的大喜事,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但是对于这位昭武帝,沈天玑却记得,大昭最有名望的睿思殿大学士周衍璧曾与他的学生们说过:武帝当政,大昭必能九州海晏,河图再现。

事实上,大昭在武帝当政之后,的确是日益强盛,威慑四邻。只可惜,前世的沈天玑没有那么长的寿命看到四海归一八方来贺的盛景,如今想来倒真是有些遗憾了。

此生沈天玑本就以不失本心为念,心境不复前世之悲,如今听到这等喜事,自然也是高兴的。

沈天媱想了想,又笑道:“我记得大堂兄就是这次征北军的统领吧?此次出征虽有天子亲自督战,可统领士兵们也都是功不可没,想必这次大堂兄回京,必能封侯拜相,平步青云了!”

这说的是沈府长房嫡长子沈天瑾。沈家一脉向来从文,这沈天瑾却特立独行做了武官,是此次征北军的统领之一。

闻言,沈天玑也是一笑:“大哥哥本就是有才能的。只如今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这回回来啊,最要紧的不是封侯拜相,反倒是先给咱们找个大嫂子呢!”

说着,两人都咯咯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6章清萏远归相聚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更~~

敬国公醒来后听闻征北将军大胜而归的消息时,果然眉开眼笑欣喜若狂。当日夜里沈家上下阖府欢宴,共庆凯旋。暂且不提。

征北大军归京,想来此时的京城是极热闹的,沈天玑犹记得,前世这会儿苏府的少爷小姐们都争抢着赶去城门迎接大军得胜归来,一时可谓盛况空前。

只是对于与京城有千里之遥的姑苏来说,或许即将到来的三年一度的秋闱来得更有吸引力些。

大昭建朝以来历来重视吏治科举,三年一次的秋闱被奉为民间盛典。昭武之后,恩科只开过一次,故而今年的科举,不知有多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盼着十年寒窗后能一朝金榜题名,从此白衣卿相平步青云。随着秋闱之日渐近,姑苏府作为江南诸路的秋闱试点,大街小巷的行人都明显变多,熙来攘往里许多都是衣冠素雅举止从容的文人举子们。

盛夏将尽,姑苏满城莲花香。这天,姑苏知府谢和淳一大早接到朝廷发来的檄文公告,半刻也没耽误,当即命人张贴于各要塞城门,公示于众人。姑苏城中的众应试举子们也因公告里的消息一下子炸开了。街头巷尾,人人议论。

原来是朝廷念江南诸路自古是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之地,特委派了名满天下的睿思殿大学士周衍璧为主考官,翰林院院士纳兰崇为副考官,主持今年姑苏府的秋闱。

沈府院内,本因错过京中热闹而正当郁郁的碧蔓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又兴奋起来,在沈天玑旁劝了许久,巴巴地想要沈天玑带她们去丰宁楼转转。

丰宁楼是姑苏街头最有名的茶楼,自来就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当中总有不少人高天阔论,针砭时弊,有些见解倒也颇有道理。

沈天玑正在挑拣可入茶的栀子花瓣,纤纤素手削葱一般,倒比那栀子花还来得稚嫩白皙些。

这些花瓣必须经过清洗、晾晒之后才能久藏,如今多攒些,待到大雪冬日也不至短缺。

“你这丫头啊,自己想去瞧热闹,偏生拉着我做挡箭牌,若是李妈妈问起来,也是姑娘我抵在前头,怎么也责怪不到你头上。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沈天玑嗔了碧蔓一眼,唇角却是勾着的。

“姑娘,这会子丰宁楼里定然全是风流雅士,您真不想去瞧瞧么?或许丰宁楼中就有举子谈论着给那位主考大人投拜帖呢!”碧蔓一脸笑,“您也知道的,周大学士当年可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不知迷死多少京城闺秀…”

一旁给沈天玑打下手的青枝扑哧一声笑,“当年?那可是二三十年前了吧?如今却不知是个什么老头子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你是自己想去看那副主考纳兰崇吧?又何必弯弯绕绕地说什么周主考年轻时如何?”她又笑着转向沈天玑,道,“姑娘,奴婢可是记得清楚,当初在京里,咱们在街上远远见过那位纳兰世子,碧蔓可是看呆了好久呢!”

纳兰崇是当今安亲王府的世子,安亲王爷又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叔叔,这样的身份自然是极显赫的。去年这位世子又以皇亲之身破例拔擢为翰林学士,要知道,昭华朝官吏制度严苛,朝中参政者、三省六部主事者多出自翰林院。为避免皇权分立,自古皇亲国戚者都不允入翰林。纳兰崇能凭借自身才华得此重用,的确令人侧目。

这样精彩艳绝的人物,又有哪个女子不心生仰慕的?

沈天玑初初听到纳兰崇的名字,尚且未曾细想。如今听到青枝说到纳兰世子,才骤然想起来这人的身份,一时竟是愣住了。

碧蔓也并不害羞,啐了一口道:“别瞎说,纳兰世子那样的人物,哪里是我等可以肖想的?他既长得那样俊,还不许我贫民小卒多看一眼么!”

青枝见她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又取笑起来。这会子没外人在,两个小丫头也并不收敛,园子里一时笑笑闹闹。

“呵呵,妍儿院里是出了什么好事情?竟把两个丫头开心成这副模样呢!”

忽然,一个笑声传来。

这笑声娇柔干净,是女子的声音,但又透着几分男子的爽朗大气,令人闻之只觉得心中一畅。

沈天玑转头,却见沈天媱和另一名女子先后走了进来。当先的笑声正是那女子发出的。女子一袭柳绿色襦裙,杏黄色描金花草纹的薄绫褙子刚刚过膝,胸前挂了一只莹润光亮的麒麟玉,脑后挽着利落的流云髻,只簪了几只杏黄色小绢花。女子生的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容貌极是出众。稍显浓黑的双眉,晶亮有神蕴着笑意的眸子,透着几分肆意,几分洒脱。

“清姐姐!”

沈天玑满目惊喜,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去。也顾不上手里还残留着栀子花瓣了,一把拉住了女子的手。

“一年未见,我可想死妍儿了!”柳清萏牵着沈天玑的手,也笑得合不拢嘴。

柳清萏是镇西大将军柳劲轩的嫡女,那柳劲轩原是敬国公正夫人的嫡亲侄子,柳沈二家本就攀着亲。柳清萏小时候也没少去京城沈府同沈家姊妹玩耍。

清新菡萏,虽然这名儿取得别致幽雅,可人却生性爽朗豁达,人前爱笑,对沈天玑并不如别人来得那样恭敬谄媚,所以前世里沈天玑总是看她不顺眼,觉得相比之下宁清意比柳清萏不知好上多少,故而明里暗里总是给柳清萏难堪。久而久之,柳清萏便极少去沈府,后来渐渐疏远。

这一世却是机缘巧合。柳府本就在姑苏,柳清萏就是在姑苏城长大,且同沈天媱的情谊是极好的。沈天玑重生在姑苏,同沈天媱亲近,一来二回的,与柳清萏也逐渐熟识起来,加上后来许多次一起“胡闹”的患难交情,关系愈发亲厚。

柳劲轩本是淮南路安抚使,今年年初才出任的镇西将军,调去了西境陇右路镇守边关,其妻女家人都被圣旨召去了京城。因料想柳劲轩要过几年才能调回来,沈天玑从未想过柳清萏这会子还能回姑苏。

这会子三位密友可算是聚齐了,沈天玑吩咐青枝帮她收拾完这些花瓣,这就领着二人进了屋。三个人围坐在冰丝蓝缠枝印花软垫铺就的美人榻上说话。

那榻中一只雕花檀木案几,上头放着粉红细颈的花斛,花斛里面只有一支含苞待放的芙蕖,散发着淡淡清香。

柳清萏喝了一口碧蔓呈上的荷叶茶,就直嚷嚷着苦,然后再不乐意喝了。沈天玑便唤碧蔓给她换了一杯三清茶。

“早晓得你不爱这味道,偏是你看见我们喝,也非要来尝尝。”沈天媱笑道,“白白浪费了一杯好茶。”

“媱姐姐说的是,”女子还在因荷叶茶的怪味儿兀自皱眉,“我是学不来你们这些‘高雅风流’,还是乖乖喝我的凉茶吧。”她灌下一大口茶,一脸满足,又眉飞色舞道:“妍儿可算是错过了京里一场热闹,那会子军队进城时是何等盛景!我瞧着整座京城的大大小小都出城迎接了吧,把个偌大的端门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啧啧!”

一旁的碧蔓听到了,免不了又多打听了几句,聊以慰藉遗憾。

沈天玑却在想着另外一桩事,担忧问道:“你父亲是镇西大将军,照理来说你轻易不得离开京城的。这回回姑苏,可是得了圣旨恩准了?”

闻言,柳清萏却沉默了一会儿,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的,见沈天玑神色焦急,这才神秘兮兮地吩咐碧蔓关上房门,守在外头。

“哎,这事儿我只悄悄告诉你俩,可不许跟别人泄露了!不然我小命休矣!”柳清萏压低声音,凑过去对二人道。

两人都露出一副惊奇的表情。

“我爹这次出任镇西将军,本就是个幌子,实是为了盘查西境一线辎重克扣一案。”

“西境辎重克扣?”沈天媱当先惊呼出声,继而又极快得捂住了嘴,小心翼翼看看门口,这才又转回来细声细气道:“今年正是皇上御驾亲征北境之时,这西境此时最是不能出纰漏的,弄得不好,就是两境同生战火的不利局面!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里克扣西境的辎重?!”

柳清萏点头,“正是如此,才引得龙颜大怒。在北境战火连天之时,只怕谁也想不到,西境也是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安抚使司竟是处死的处死,罢黜的罢黜,上上下下近百名官吏都被清了个干净!待此事一公开,朝堂上只怕要风起云涌了。也难怪皇上如此重视这次的秋闱,只怕这次秋闱便是一个契机,一个政堂朝官大换血的契机!”

三人俱是出自显赫门第,官宦世家,多多少少对政事有些见解。但是最关心的还是自家父兄有没有牵连其中。

“幸好咱们府中都并无陇右路任职的,不然真是要倒大霉了。”沈天媱感叹道。

“正是,”柳清萏又喝了一口茶,“我父亲早在一月前就把案宗全部交给了皇上,那会儿北境大军正是攻破天辰都城的最后一场战役。你们可知,当时咱们那位圣上在哪儿?”

沈天玑见她双眸晶亮晶亮的,笑道:“你若是不问,我们料想定是在北境指挥打仗;可你既然这么问了,想来事实定不是如此喽!”

柳清萏点点头,“你们肯定想不到,那时候皇上已经从北境转去西境了!最后是由天子亲自处理的此案。此案一结,我父亲启程回国中,我也就不用被拘着了。”

沈天玑听她此言,陷入沉思。

这位年轻的昭武帝果真不同凡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运筹帷幄打了北境的胜仗,又扬清激浊彻查了陇右路大案,同时还能关心秋闱考试,连某一府的主考副考都精心策划一番?

这样的一心三用,抑或说是一心万用。大约也很累吧!

沈天玑不知为何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可再一想,这一整片江山都是他纳兰家的。山河妖娆,江山如画,百河千川,万丈广疆,既是做了这片天下的主人,自然也要担起这份比山还重的职责来。

想来若是自己坐在此位,定是做不到如此深思密虑的。也不止她,她琢磨着估计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人有昭武帝这样的能耐了。

这位年轻天子,倒生来就是主掌江山君临天下的料子。

沈天玑心中暗自唏嘘,柳清萏却忽然抽抽鼻子道:“妍儿,你身上用的是什么香?清淡得很,似乎从未见过。”

说到此时,沈天玑和沈天媱相视而笑,沈天玑便笑着起身去内间拿那香水儿去了。出来时,手上持了只螺丝银盖玻璃小瓶,上面有雪白的纸笺,写的是“凉玉清露”四字。

“前儿我那栀子园里的花儿开得正好,我就亲自去摘了些来,除去沏茶煮汤之用外,还剩下许多。栀子花香清冷淡雅,我瞧着比如今时兴的木樨香、玫瑰香都好闻些,我和二姐姐就琢磨着能不能也制个香来用。”

柳清萏将那银盖打开,轻轻一闻,只觉得一股清爽之气沁入心脾,周身神清气爽。

“先时尝试了不少别的方子,后来发现只需加上一味薄荷还有咱们春日里得的梨花酿,就能将这香味儿调配到最佳。你闻闻,怎么样?”

“唔,真是别致清爽,还带了些梨花酿的醉人甜香。”柳清萏笑道,“可惜我素来不爱香啊粉啊的,不然非要拿几瓶走不可了。你素来心思别致,人又聪明,这香水儿真是好极了,名儿也取得雅致。”

“名儿可不是我取的,你也晓得,我的辞赋最是蠢笨的。”沈天玑看向沈天媱,“这可是二姐姐想的好名字。”

沈天媱也笑道:“古人咏栀子就有玉瓣凉丛拥翠烟之句,我也只是盗用罢了。”

“你们俩啊,一个聪明,一个文雅,倒显得我是最粗笨的了!”柳清萏呵呵笑着。

“你哪里是粗笨了?”沈天媱伸手捏了她一把,“就这张嘴儿啊,比我们不知伶俐多少呢!”

房中三人一时欢声笑语。

待沈天玑将那凉玉清露收好后,柳清萏又道:“这几个月在京城里甚是无趣,我与那京中柔弱娇贵的王公贵女们本就合不来,这会子自由了,我可想你们的很,一点不耽误就回来看你们了!”

“说得倒是好听,”沈天媱道,“从京中到姑苏虽远,可也用不了一个月。你呀,定是一路上游山玩水去了,这会子倒有脸说想我们呢!”

柳清萏笑道:“媱姐姐这回可冤枉我了,是我家那马儿不争气,可怪不到我头上来。”

柳清萏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她看到沈天玑房中案几上那支半开半闭的芙蕖花,立刻来了兴趣,提议道,“今儿我瞧着天气极好,咱们三个也好些日子没好好聚了,这会子姑苏城小镜湖中荷花正盛,不若我们同去年那般,去湖中泛舟采莲如何?”

沈天玑想起去年镜湖泛波的悠然娴情,心里也生出几分期待,当下就答应下来。

沈天媱见她们二人兴致好,便也笑了陪着去。

第007章清波十里戏莲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二更~下章男主就出来了哈~

小镜湖虽名为小镜,实际却是个面积极广的水湖,隔数州而分,中有美景无数。流经姑苏府时汇聚而成一片绕城水域,又延伸至山围沟隅,铺天盖地的俱是田田莲叶。

正值莲花繁盛之日,城中泛舟采莲之人不胜枚举,倒把个小镜湖闹得十分熙攘热闹。沈天玑三人本是高官贵女,自是不好露脸于众多生人之前,只在郊外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支流水湖,落得个安静自在。

此处离姑苏城中有些距离,两岸青山环抱,山色空濛旖旎,湖水碧透盈澈,波光粼粼。田田的荷叶高低不一,构成翠色欲滴的重峦叠嶂,微风过处,送来阵阵凉爽清风,伴着清淡的芙蕖花香,沁人心脾。

长夏阴阴万木棑,杖藜转过别峰来。

三个人俱是撇下了丫头,亲自划了小巧兰舟,荡舟于十里清波之上。

姑苏府的女子们都极爱采莲,故而自小就学了一手划舟的好功夫。立在只能容纳两人的小小兰舟之上,手持一长竿,悠游于潋滟湖光之上,看尽远山空翠,看尽红莲碧叶,真是惬意的很。

只沈天玑却不如另外两人那么惬意了,因为她是去年才学会的划船,如今一年过去,又生疏不少。一只棠木兰舟歪七扭八地跟着柳清萏和沈天媱,倒让前面两人取笑了一阵。

沈天媱便出言提醒了几句,沈天玑本就极聪明,过了一会儿便逐渐上手,赶上了二人。

湖中芙蕖朵朵,柳清萏便想要够过去摘,不想却惊起几只雪白的鸥鹭,扑棱棱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