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楚青语不仅觉得封预之会对安平不利,还觉得他会下手杀了安平!?

为什么楚青语会有这样的猜测?

别的不说,安平长公主身边肯定时刻有暗卫,没安平的允许,封预之恐怕想要靠近都难……

再者,安平长公主也从来不是什么柔弱的女人,决不会乖乖地束手就缚。

这仅仅只是楚青语的猜测,还是……

端木绯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小脸上还是笑吟吟的,一派天真可爱。

端木绯和楚青语说说笑笑,那乐伎唱完了《芙蓉扇》,就又开始唱起《五女拜寿》,曲调煞是欢乐。

不远处,上首的耶律琛慢慢地饮着茶,看似在听书,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着,眸色微深,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

耶律琛放下了茶盅,笑着吩咐身旁的青衣宫女一句。

青衣宫女屈膝领命,快步来到端木绯和楚青语跟前,屈膝福了福,对楚青语说道:“楚三姑娘,皇贵妃娘娘请姑娘过去说话。”

楚青语怔了怔,有些意外地朝耶律琛望去,没想到对方会叫自己过去。

前世的大盛并没有这一位皇贵妃,耶律琛当年是被许给了二皇子慕祐昌为皇子侧妃,还在二皇子后来的夺嫡中提供了不少助益。尽管这一世不少事有所改变,但是楚青语觉得耶律琛应该还是能够帮到二皇子,所以便向二皇子提出让他与耶律琛结盟。

难道说,二皇子告诉了皇贵妃,说这是自己建议的?

楚青语心里咯噔一下,但是面上不露声色,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裙后,含笑地随着那青衣宫女朝耶律琛走去。

“见过皇贵妃娘娘。”楚青语优雅地给耶律琛行了礼。

耶律琛对着楚青语嫣然一笑,“楚三姑娘免礼,本宫来大盛这么久,听闻贵府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楚家的姑娘个个都得精心培养,不仅知书达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楚青语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得体地应对道:“多谢娘娘夸奖。”

耶律琛又态度亲和地问了楚青语擅长什么,家中闺学又要学些什么,以及他们楚家的家训之类的,她似乎与楚青语谈得颇为投契,那张带着异国风情的脸庞上笑意越来越浓,赞叹道:“这楚家姑娘果真名符其实!”

“多谢娘娘谬赞。”楚青语再次屈膝行礼,谢过了耶律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一道道艳羡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自豪地微微扬起下巴,“我们楚家百家历史,诗书传家,可不是那些寒门可以比拟的……”

尤其是那等连腿上的泥巴都还没洗干净的泥腿子!

楚青语说话的同时,目光忍不住朝端木绯瞥了一眼,眸底闪过一抹轻蔑与不甘。偏偏封炎的眼睛竟像是被什么糊了一般,眼里只有这个端木绯!

楚青语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耶律琛本就在注意着楚青语的一举一动,敏锐地看出了楚青语对端木绯的不满,红艳的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投石问路道:“这端木家的四姑娘本宫也知道,小小年纪,生性娇蛮轻狂,真得收收性子才是。”

楚青语眉头一动,有些意外地抬眼看着耶律琛,没想到这位皇贵妃与她想得一样。

这是个好机会。楚青语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只知道端木绯会溺水夭折,但是对方是什么时候死的,却不清楚,与其一直坐待观望,倒不如主动出击,设法把“这件事”变为事实。

反正端木绯总是会死,早晚而已。

楚青语勾唇笑了,眼中闪动着刀锋般冷酷的厉芒,声音却温婉依旧,“端木四姑娘个性乖张,说话行事只凭一时意气,平日里得罪的人多了,想出气的更不少……”

楚青语微微叹了口气,朝不远处的一个黄衣姑娘望去,“可怜那位柳姑娘,伤得这么重,今日还特意来了,真是对娘娘尊敬极了。”

耶律琛顺着楚青语的视线也朝前方的柳映霜看去,虽然今天柳映霜特意穿了一件宽袖的衣裙,却还是掩不住她右袖下那厚重的绷带。

柳映霜与端木绯比箭时被其所伤的事早就传遍了猎宫,据说,柳映霜伤得不轻。

耶律琛若有所思地勾唇,目光后移,落在柳映霜背后那片波光粼粼的湖水上,“这片秋水湖真是清澈明净,风光秀丽。”

楚青语心领神会地笑了,附和道:“娘娘说得是,今日秋高气爽,正适宜赏湖。”

“楚三姑娘果然是机灵人。”耶律琛语含深意地又赞了一句。

两人含笑相对,各怀鬼胎,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仿佛一下子两人又亲近了不少。

“宝音,吩咐下去,待会儿泛舟游湖。”耶律琛意味深长地对着身旁的北燕侍女吩咐了一句。

宝音跟在耶律琛身边多年,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屈膝领命。

这个吩咐传达下去后,那些贵女们都骚动了起来,一个个都喜笑颜开,兴致勃勃。

尽管猎宫有舟,但是那些小舟可以随意借用,大船比如大型的画舫却不是谁都能够任意驱使的,大家一起游游湖,可比光坐在这里说说话,听听琵琶说书要有趣多了。

须臾,当一艘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的两层画舫朝这边缓缓驶来时,姑娘们越发激动了,皆是目露异彩地看着那美轮美奂的画舫,七嘴八舌地说着:

“我早就想游湖了,这次倒是沾了皇贵妃娘娘的光了!”

“是啊。难得出京秋猎,天气又好,没有游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待会儿,我要去画舫二层赏湖吹风……”

“……”

四周一片喧哗,但是坐在一棵大树旁的柳映霜却仿佛置身事外般,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耳边。

“姑娘,奴婢刚才偶然听到去借画舫的两个宫女跟皇贵妃娘娘的侍女说,画舫船头有三截栏杆有些不稳,”一个翠衣丫鬟在柳映霜耳边低声私语道,“内廷司的人特意嘱咐说,让皇贵妃娘娘待会游湖时千万要小心……”

“姑娘,您待会可要小心,别去船头了。”

翠衣丫鬟还在叮嘱着,柳映霜的思绪却渐渐跑远了,阴冷的目光看向了正笑吟吟地与端木纭说着话的端木绯,心念一动。

某个想法在她心头慢慢浮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许她可以……

思绪间,周围更热闹了,一片语笑喧阗声。

那艘巨大的画舫在岸边的小內侍的引领下稳稳地停靠在了几株柳树旁,姑娘们一个个都仿佛欢乐的彩蝶般,簇拥着耶律琛朝岸边走去,一个接着一个踩着一块从画舫上伸出的木板上了船,连那个乐伎也抱着琵琶跟在了最后方。

画舫拨开湖面,缓缓地向前行驶着。

从画舫上看下去,四周的湖光水色更美了,金灿灿的阳光下,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远处翠峰叠嶂,近处岸边的垂柳如一个个甩起水袖的舞女般随风拂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泛着水气的草木花香。

那些闺秀们或是坐在船舱里的窗户边吹风说话,或是站在船头船尾欣赏湖景,一阵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飘扬在空气里。

“李妹妹,你看湖里有鱼儿在追着我们的画舫呢。”

“真的,好多鱼啊!程姐姐,你也快来看。”

“华姐姐,这算不算是众星拱月?”

姑娘们说说笑笑间,就听后方船舱里一个女音近乎谄媚地对着耶律琛说道:“定是那些鱼儿知道皇贵妃娘娘在此,是以才众星拱月!”

端木绯以及不少姑娘都好奇地回头朝船舱里望去,只见柳映霜不知何时凑在了耶律琛身旁,小意殷勤地对着她笑着。

端木绯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随意地环视着周围,突然发现楚青语不见了。

奇怪了……

端木绯疑惑地挑了挑眉,她分明就记得之前看到了楚青语跟在曾三姑娘身后也上了船的。

四周的姑娘们多是看不上柳映霜的,交头接耳地说着话,脸上露出嘲讽之色。

“什么‘众星拱月’?”一个粉衣姑娘指了指船头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不过是船头那边有人在喂鱼罢了。”

另一个蓝衣姑娘怔了怔,捂着嘴“噗嗤”地轻声笑了出来,故作玄虚地叹道:“佛说,因果循环。是因决定了果,还是果决定了因?……没准是鱼引来了喂鱼的姑娘呢?!”

“什么因因果果的,我的脑子都被你搞晕了!”那粉衣姑娘皱着一张脸埋怨道。

“是因决定了果,还是果决定了因?”一旁的端木绯也听到了,不禁跟着念了一遍。

那粉衣姑娘转头对着端木绯笑道:“端木四姑娘,你别理厉姐姐,她平日里喜欢读那些‘心学’的书,老爱说些似是而非的道理逗人玩。你可别被她绕进去了。”

“可是,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端木绯侧首看着那两位姑娘一本正经地说道,瞳孔晶亮。

那位蓝衣的厉姑娘闻言有些得意,对着粉衣姑娘傲娇地扬了扬下巴,脆声道:“于妹妹,我说得明明是道理,哪里是逗人玩了!”她那洋洋得意的神情仿佛在说,看,还是有人慧眼识英雄知道欣赏她的!

端木绯捧场地频频点头,刚才这位厉姑娘的话让她突然间如醍醐灌顶般。

前日,她询问封炎那个握在封预之手里的“把柄”是不是很重要时,封炎肯定了她的猜测。

从封炎当时的表情来看,端木绯就觉得这个“把柄”恐怕称得上“兹事体大”,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这个秘密要是泄露出去,会给安平和封炎带来很大的麻烦,所以才会让安平和封炎心怀顾忌。

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封预之这个“因”,却反而忽视了安平这个“果”,因果循环,也许她可以换个思路反推。

楚青语刚才的那番话语中透出了封预之会杀了安平的意思,问题是——

安平的死能够带来什么?或者说,对封预之又有什么好处?

倘若安平“近日”真的死了,而封预之是杀害其最大的嫌疑人,那么无论之后封预之说什么,都只会被别人当作是他意图自我脱罪。

而安平的性子一向高傲,她是不可能会向封预之妥协的,一旦她被逼到了极点,或许……

所以,莫非安平是……

端木绯瞳孔微缩,嘴唇下意识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却见一只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那粉衣的于姑娘小心翼翼地把脸凑了过来,问道:“端木四姑娘,你还好吧?”

于姑娘说着瞥了那厉姑娘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没把人家端木四姑娘的脑子给搞错乱了吧?!

端木绯怔了怔,方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说什么,她看了看湖里的鱼儿,戏谑地随口道:“我只是在想,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厉姑娘下意识地接口道。

那于姑娘一会儿看看端木绯,一会儿看看厉姑娘,有些无语地摇摇头道:“完了完了,端木四姑娘,你怎么学厉姐姐啊?难道你也喜欢‘心学’?”

端木绯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谦虚地拱了拱手道:“不敢不敢,我只稍有涉猎而已。”

厉姑娘饶有兴致地笑了,正想与端木绯切磋交流一番,就听后方的船舱里又传来柳映霜略显高昂的声音:“娘娘,难得今日湖光潋滟,景色宜人,不如做一幅游园图,也免得辜负了这片好山好水?”

耶律琛慢慢地以茶盖轻轻拂去茶汤上的茶叶,似乎是意兴阑珊。

柳映霜急忙继续道:“娘娘,臣女想着今日大家齐聚一堂,若是合力作画,然后献给皇上,那岂非一件美事?”

“哦?”这一次,耶律琛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微微挑眉,“这倒也有几分意思。”

周围的好几位姑娘也意有所动,暗暗地彼此对视着,觉得她们合力作画献于皇帝定能成为秋猎的一则佳话。

“那就玩玩吧。”耶律琛应下了。

柳映霜松了一口气,眉飞色舞地提议道:“娘娘,那臣女这就去安排。”

耶律琛带着几个宫女去准备了,不多时,几个宫女內侍就把一张画案摆在了船头的甲板上。

众人也跟着纷纷来到了船头的甲板上,原本有些空荡荡的甲板一下子变得满满当当。

翠衣丫鬟悄悄地给柳映霜使了一个眼色,表示一切都准备好了。

柳映霜点了点头,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那谁第一个来画呢?”一位鹅蛋脸的姑娘迟疑地看着四周的众人问道。

其他的姑娘们也是面面相觑,众人合画一幅图,自然要风格一致,总不能像拼盘似的把什么东西都往一幅画上堆砌,这也就意味着,第一个作画的人必然会决定了这幅画的风格和格局。

姑娘们大都露出犹豫之色,没有自信自己可以把控全局。

“娘娘,臣女还有个主意,”柳映霜笑盈盈地再次出声道,从翠衣丫鬟手里接过了一个绣球花,“不如以击鼓传花来添点乐子……谁接到这绣球花,谁就第一个上前作画怎么样?”

------题外话------

明天、明天见!

243活该

柳映霜出的主意倒也新鲜有趣,姑娘们也被挑起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一个个神采飞扬。

无论是耶律琛和其他姑娘们都没有异议,击鼓传花就开始了。

姑娘们围成了一个圈,之后,那翠衣丫鬟在柳映霜的授意下用帕子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咚咚”地用棒槌敲响了花鼓。

随着这节奏清晰的击鼓声,柳映霜飞快地把手里的绣花球递给了身旁的一个碧衣姑娘,那姑娘仿佛得了烫手山芋般,惊得立刻就传给了右手边的紫衣姑娘,接着再转给下一位姑娘……

“咚咚咚……”

鼓声如雷般响彻在众人耳边,连她们的心跳似乎也随着它的节奏而跳动着。

那个绣球花如同一只展翅的彩雀般在姑娘们的纤纤素手中飞来飞去,姑娘们的目光都追着它,心也有些七上八下。

柳映霜的眼睛也同样盯着那个绣球花,眼看着绣花球从端木纭手里抛出,她悄悄地往后踢了身后的翠衣丫鬟一脚。

接着,那击鼓声骤然而止,柳映霜的唇角得意地微勾,眸子里闪过一道冷芒。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沙沙沙……”

只有那迎面而来的湖风吹得姑娘们的衣裙飘起,猎猎作响。

甲板上的姑娘们齐刷刷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就见那绣球花落在了一个穿着绯色衣裙的姑娘手里。

“端木四姑娘,请。”柳映霜笑眯眯地看着双手捧着绣球花的端木绯,伸手做请状,示意端木绯第一个开始作画。

端木绯笑了笑,随手把手里的绣球花递给了一旁的一个粉衣宫女,便缓缓地朝船头的那张红木画案走去,眸光微闪。

从柳映霜向耶律琛提议作画开始,到她又莫名其妙地提出了击鼓传花的主意,柳映霜说话行事间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她倒要看看柳映霜这么上蹿下跳的,是在玩什么花样?!

端木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前方画案的四周扫了一圈,然后停顿在了画案前的甲板上。

灿烂的阳光下,从扶栏边一直到画案前的甲板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就像是瓷器上了釉一般。

有趣。

端木绯的嘴角抿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脚下的步子缓了缓,就听后方传来了柳映霜不耐烦的催促声:“端木四姑娘,你快点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端木绯笑吟吟地转过了身,对着柳映霜露出了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道:“柳姑娘,我只是忽然想到,我是第一个,那我后面的该是谁呢?总是击鼓传花也麻烦,不如就由前一个人来指定后一个作画者怎么样?”

柳映霜还没说话,那位于姑娘就笑眯眯地抚掌道:“端木四姑娘这个主意好!”

她身旁的厉姑娘也应了一声,其他姑娘们彼此看了看,也是颔首称好。

柳映霜一心急着让端木绯过去,便也笑着道:“那就依端木四姑娘所言,姑娘请。”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端木绯,再次催促了一句。

端木绯莞尔一笑,转身继续朝画案的方向走去,不紧不慢,身姿优雅似弱柳,如修竹。

柳映霜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绯的背影,近乎屏息,嘴角诡异地微微翘了起来,心里默默地数着:

一、二、三……九、十……

眼看着端木绯步履平稳地走到了那张红木雕花画案前,柳映霜如遭雷击般呆住了,目光发直。

这怎么可能呢?!

端木绯竟然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走了过去,自己明明让人在那里泼了油,端木绯怎么可能没有滑倒?!

柳映霜皱了皱眉,眸色阴沉地盯着端木绯的一举一动。

端木绯也能感受到背后的柳映霜那仿佛要把她给刺穿的目光,却是毫不在意,她歪着小脸朝岸边眺望了一圈后,又低头看了一眼铺在画案上的纸张。

这是宣纸,而且是生宣,生宣易渗化晕染,最适合画写意画了。

端木绯唇角一勾,心中已有了腹案。

她信手拿起了一旁的羊毫笔,蘸了蘸墨,就胸有成竹地画了起来。

纵笔挥洒,下笔如有神。

金色的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她的小脸看来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无瑕,好似一尊玉娃娃。

她画画的同时,后方的那些姑娘也各自与友人说起话来,有人好奇端木绯在画什么,有人在讨论她们后面该画什么,也有人在嘀咕自己不擅长画画……

没一盏茶功夫,端木绯就收了笔,俯首打量着身前的这张宣纸。

原本洁白如雪的纸张上,此刻已经染上了深深浅浅的墨色,墨彩飞扬,深浅交错,黑而发亮,淡而见神。

因为要合画,所以她没画太多,只在宣纸的左侧落笔,画了两排由近及远的柳树。

一排在岸上,一排在水下,岸上柳色深,水下柳色浅,柳枝随风舞动,上下两排柳既彼此对称,又似乎能从那水下柳中隐约窥见水波旖旎的光影。

“未必柳条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长。”厉姑娘望着画案上那幅画,脱口赞了一句,目露赞叹。

于姑娘却是蹙了蹙眉,苦着脸道:“厉姐姐,端木四姑娘画得也太好了,我可不敢往下画了!”

她这话一出,其他姑娘们的脸色也有些微妙,仿佛被说中了心思般。

端木绯这两排柳树画得太妙了!

枝干遒劲,柳枝轻柔,两者彼此映衬,可谓刚柔并用,且构图上远近相宣,动静相兼,只这看似简单的两排柳树,这幅画已经层次丰富,有了它自己的风骨。

接下来的人,画技稍微差点,就会有画蛇添足之嫌。

四周的气氛有些古怪,姑娘们皆是微微蹙眉,心里大多想起了同一个问题,如果第二个作画的人是自己,那么她们该画什么呢?!

端木绯似乎没有感受到周围那诡异的气氛,随手把手中的羊毫笔放在了一旁的白瓷笔搁上,然后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转身走了回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绯色百蝶穿芙蓉花骑装,乌黑的青丝梳成了一对可爱的双螺髻,戴着惟妙惟肖的芙蓉绢花,打扮简单却清丽大方,一身色调鲜艳的衣裙衬得她眉目如画,精致如玉。

秋风徐徐吹拂着,吹得她的裙摆飞起,那衣裙上的一只只彩蝶仿佛活了,在她的裙裾上展翅飞舞、嬉戏。

她姿态端庄,步履稳健,优雅如兰,彷如从一幅仕女图上走下来般,袅袅婷婷。

柳映霜的眉头越皱越紧,目光下移到端木绯的足下,面沉如水。

四周那些姑娘们的说笑声早已传不到她耳里。

端木绯从头到尾都是笑吟吟地,不偏不倚,不疾不徐,步履平稳地走了回来。

柳映霜心里更恼了,转头朝身旁的翠衣丫鬟望去,用眼神斥道,你怎么办事的?!那些奴才是不是错把水酒米醋当成油泼在甲板上了?

翠衣丫鬟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惶恐不安。她给了银子,人家也答应替姑娘办事,她也没想到对方这么不靠谱!……早知道她应该亲自去确认一下的。

主仆俩眼神对视之时,端木绯已经走到了柳映霜跟前,笑眯眯地说道:“柳姑娘,下一个就由姑娘来作画吧。”

柳映霜抬眼迎上了端木绯那双乌黑的大眼,对方那精致小巧的下巴微微挑起,瞳孔中透着一丝倔强……以及挑衅。

那明亮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着,你可敢接受挑战!

柳映霜毫不闪避地与端木绯四目对视,她的琴棋书画那也都是姑父魏永信专门请了女先生到府里教过的,比起那些个名门贵女也是不差的。

端木绯想让她当众出丑,可没那么容易!

柳映霜不屑地撇了撇嘴,昂首阔步地在端木绯的身旁走过,朝前方的画案走去。

端木绯看也没看她地朝端木纭那边走了过去,那于姑娘凑过来,一副求教地说道:“端木四姑娘,你的柳树画得太好了,我竟想不出还能画什么?总觉得画花木俗气了点,画湖水理所当然了点,画亭台又……”

于姑娘说得越多,四周其他姑娘的脸色就越古怪,被于姑娘如此一说,那她们就不能画花木、湖水和亭台了。

于姑娘身旁的厉姑娘不禁扶额,正想出声打断于姑娘,四周突然响起了一片倒吸气声与低呼声,此起彼伏。

“姑娘!”那翠衣丫鬟放开嗓门惊声尖叫了起来。

在一片骚乱中,只见前方的柳映霜蓦地脚下一个打滑,身子失去了平衡,朝右前方的扶栏摔了过去……

柳映霜的左手在半空中晃了晃,想抓住一旁的红木画案,可是徒劳无功,那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正好在距离画案还有一寸多的位置落了空,身子不断朝前落下……

前方的扶栏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怎么会这样?!

柳映霜不敢置信地想着,这甲板上不是没有泼油吗?!刚才端木绯走过这里时不是稳稳的吗?!

“咔擦!”

她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前方的扶栏,可是几乎是下一瞬,那扶栏就折断了,带着柳映霜一起往湖面的方向坠落……

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在柳映霜的眼前无限放大,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圈圈的水波,水下受惊的鱼儿,还有她自己那张惊恐的脸庞。

她的喉间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扑通!”

柳映霜尖叫着直坠入湖中,一石激起千层浪,湖面上溅起了高高的水花,飞溅上甲板,让甲板湿了一大片。

画舫上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