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志杰双眉微舒,一揖到底,又走到沈珞晴身侧,道,“沈小姐,陆志杰今生今世,不敢有负。”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一方锦盒,递到她手中。

盒中,就是水火不侵,刀剑不惧的千年雪蚕丝!

沈珞晴整个人都在颤抖,手中似有千钧之重,停了半晌,猛然将盒子远远抛出。啪嗒一声,盒子摔开,厅中人全都呆了。

盒子里竟是空的!

正在这时,沈珞晴扯下盖头,掩面奔了出去。众人见了,心中又一沉。

这女子竟不是沈珞晴,而是尉迟素璇!

沈夫人叱道:“哪来的野丫头!我的晴儿呢!”说话间身形晃动,双刀已追了出去。华山弟子猛醒,也跟着冲了出去。

呛地一声,刀光过处,一缕青丝随着雪花缓缓飘落。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云鸿笑收剑还鞘,关切地道:“小师妹,你没事吧?”

沈夫人的刀被云鸿笑所阻,狠狠瞪着跌坐在雪地上的红衣女子,厉声道:“贱人!你是谁?我的晴儿呢?”

尉迟素璇脸色苍白,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个不停。陆志杰冲了出来,口中喊着“素璇”,却被陆千里拦下。沈西庭顺势夺下夫人的刀:“夫人!稍安勿躁!”

沈夫人霍然转身,几步抢到普祥真人面前,道:“真人,华山派与陆家庄欺人太甚!我的晴儿,我的晴儿被他们算计去了……”说着说着,失声痛哭。

她已看出这女子是华山派的人,陆志杰与她定有私情。威雷堡被人戏耍至此,尤其是心肝宝贝沈珞晴下落不明,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只是凭威雷堡的实力,无法跟华山派翻脸,所以她立刻来拉武当派做靠山。

谁知普祥真人哈哈笑道:“尉迟昭,陆千里,这女娃娃是什么人,你儿子是怎么回事,这可要说说清楚,道爷我最喜欢听人说书。”

沈夫人扭头厉喝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回事,先把我的晴儿还我!”

沈西庭也沉不住气了:“陆兄,此事你怎么说?”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只要你们给尉迟姐姐和陆家公子完婚,沈小姐就平安啦。”

雪地上突然多了一群人。

黑色劲装,银色弯刀,铜扣腰带,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雪花一般。

血影卫。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威雷堡的城门不知何时竟已敞开!

凌雪烟披了件镶狐狸毛的白色斗篷,斗篷的里衬是暖融融的粉色,衬得她的脸颊灿若桃花,在一群黑衣少年中格外明艳。众人见了,不觉有些发呆。凌雨然却变了脸色,心底,不知哪一处突然痉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抻着一般,身子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因为她看到了任逍遥。

他的凌厉之气全都收了起来,像个和善的兄长一般站在凌雪烟身后。

沈西庭上前一步,冷冷道:“这位姑娘是合欢教的人么?小女在你们手中?”

普祥真人不认得凌雪烟,只是大笑:“合欢教难道是来结亲的么?哈哈,这可是奇闻了。”

周怀义低声道:“在船上时,我便看这女子不似正道,果不其然,哼!”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制,凌雨然脸上一红,一转头,正看到林枫的眼睛。

平和,温暖,信任的目光。

她心中感激,便对他笑了笑。

沈夫人却从凌雪烟的话里找出了别的蛛丝马迹:“你这丫头说什么?尉迟姐姐?”她将一双眼睛投向尉迟昭和陆千里,语气如冰:“陆庄主,华山派,还有合欢教,你们竟把我威雷堡耍着玩么!你们把我的晴儿弄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这话若在平时,她断不敢轻易出口,然而此刻有普祥真人在侧,她便有恃无恐。沈西庭也对尉迟昭起了戒备,并未拦着——有些话,男人不好说,女人说说却无妨。郑振飞,夏振腾、聂振达已带人将陆家庄和华山派的人围了起来。

陆千里心中疑云密布,可见陆志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知道他也不明就里。尉迟昭则万万想不到女儿竟会突然出现,而且居然还有合欢教撑腰,顾不得沈夫人诘问,大步朝尉迟素璇走去,边走边道:“璇儿,你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还不快与我回来!”

凌雪烟挡在尉迟素璇身前,指着尉迟昭的鼻子道:“喂,我爹从没对我凶过,你凭什么对尉迟姐姐这么凶?当心吓着你外孙!”

这句话声音不大,尉迟昭却如遭雷击,呆立不动。

尉迟素璇泪流满面,哀哀道:“凌妹妹,算了,不要说了,我不嫁了,不嫁了。”

方才陆志杰那些话,分明已对自己断情绝意,心里犹如刺进成百上千个铁蒺藜,刺得一地狼藉,只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只会令父亲和华山派颜面扫地,只会令陆志杰痛苦,还要连累素未谋面的沈小姐颜面尽失。尉迟素璇哭着哭着,突然喉头一紧,眼前发黑,向后栽倒。

凌雪烟和尉迟昭吃了一惊,陆志杰再也按捺不住,冲过来将她抱住,仿佛抱着整个世界。尉迟昭只是叹气。凌雪烟却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你知不知道,尉迟姐姐她已经……”

话没说完,沈夫人双刀一展,上前道:“难怪尉迟掌门会巴巴地来我威雷堡,原来是抢亲的。”

华山派与威雷堡众人遥遥相对,剑拔弩张。只是云鸿笑等人知道尉迟素璇有孕在身,忍不住有些怀疑她为了孩子,与合欢教勾结,心底发虚,不敢与威雷堡众人目光逼视。尉迟昭一股火气涌上头顶,唰地将折扇收起,示意弟子们不要轻举妄动,却不发一言。

事情闹成这样,你让他怎么办!

陆千里赶过来道:“切莫动手,切莫动手,大敌当前,大家不要自乱阵脚。”又对陆志杰骂道,“你这孽子!咳……”

陆志杰充耳不闻,只管抱着昏迷的尉迟素璇。陆千里脸色铁青,手指颤抖,却不知如何骂下去。

沈夫人厉声道:“我不管什么大敌,什么当前,谁掳走我女儿,我就要谁的命!”一句话说完,双刀一左一右,向凌雪烟砍去。

凌雪烟错身一退,骂道:“你这老刁婆,拆散别人好姻缘,还……”沈夫人双刀又快又狠,逼得她说不出话来,几个闪避间,衣角堪堪被割破,不禁恼道:“老太婆,你自己找死!”

铮地一声龙吟,云霞剑破空而出。

凌雪烟拧身错步,信手一记云海日出,嘣嘣两声,双刀俱断,剑锋一摆,急削沈夫人肩头。沈夫人万没想到这小丫头剑法如此厉害,躲得稍慢,一缕头发掉落,发髻也散了,只骇得面无血色。

沈西庭连忙扶住她,瞪着凌雪烟道:“云峰山庄!好,很好!”他望了凌雨然一眼,冷冷道,“江湖传言,大小姐被合欢教废了武功,居然全身而返。又言道九华山的化城寺中,还有大小姐你与任逍遥同立的功德碑。沈某本是不信,今日一见,旁人果然说错了,与邪教中人黏连不清的,除了大小姐,还该算上令妹!”

凌雨然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辩不出。

她早料到那块该死的功德碑会惹来风言风语。只是江湖中人慑于云峰山庄的威名,无人敢当面议论。如今沈西庭盛怒之下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她只觉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枫突然朗声道:“沈堡主一方宗主,见多识广,英雄侠义,如何信这些无稽之谈,败坏姑娘家清白。”

沈西庭本也觉得话说重了,然而被昆仑派后辈教训,面子上又挂不住,正要发作,凌雪烟抢着道:“不用你出头!”将云霞剑往地上一戳,叉手道,“威雷堡的人听着,本小姐就是要你们退婚,就是要陆志杰娶尉迟姐姐,哪个不服,就来过招!”

凌雨然跺脚道:“小妹!你别再胡闹了!”

突然一个声音道:“任教主也是为此而来的么?”

冷无言。

他的声音虽温和,却字字句句灌入众人耳朵,也灌进众人心里。

合欢教来做什么?为何任逍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任逍遥身上,所有人的手都搭上了兵器,场中一时安静下来,空气里全是心跳声。

任逍遥的脸被帽子阴影遮住,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谁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血影卫中忽然闪出沐天峰那张和气的圆脸,笑眯眯道:“教主说了,今天凌二小姐说怎样,便怎样。诸位若是不服,可以单打独斗。但诸位若是不讲江湖道义,一拥而上的话,莫怪我家教主要沈小姐的命。”

咻地一声厉啸,穿云蓝星箭划过一道淡蓝闪电,直射大厅。众人纷纷闪避,箭矢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直到——

冷无言一抬袖子,众人还未看清他指间的动作,箭簇已落在他手中。

箭尾的蓝星上系着一块绿色衣角。

沈夫人嘶声道:“我的晴儿,晴儿果然是被你们这群王八蛋……果然是你们,果然是……”沈西庭拍拍她的肩,当先走出大厅。众人也不肯示弱,威雷堡居中,华山派居左,陆家庄居右,与血影卫对峙起来。

俞傲横过七星射月弩,手指一拨,弓弦嘣地嗡鸣不止。几乎是一瞬间,威雷堡大门、城楼、哨台,涌出了六七十装容整肃,气势逼人的血影卫。

任逍遥竟将血影卫全带了出来。

冷无言将穿云蓝星箭放下,缓步上前:“任教主的意思,是来讨教功夫的?”

沈西庭道:“笑话!邪教妖人也讲起江湖道义来!你们杀我弟子,掳我女儿,这难道是讨教功夫的意思!”

俞傲冷哂道:“我们既然是邪教,行事自然与别不同。若不抓你女儿,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白道英雄,会跟我们讲江湖道义?”

普祥真人大笑道:“好小子,这话是谁教你的?无量你个天尊的,这一招端的高明。”笑够了,又道,“闲话少说,姓任的小子,既然你要比,道爷就充个大辈,定个规矩。武当派,华山派,威雷堡,陆家庄,丐帮各出一人。凌家丫头就算了,冷无言,你也不必出手。”一顿,又道,“昆仑派的小子可乐意试一手?”

林枫拱手道:“全听前辈调遣。”

普祥真人道:“好,那个,姓任的小子,我们就比六场,胜了四场便算赢。”

众人见他对比武兴趣盎然,又想到合欢教有沈珞晴在手,便乐得听他安排,想来武当派在此,己方决不会吃亏,当下都说好。普祥真人转头对松竹、松石二人道:“今日这比武可不比在山上,都是武当剑来武当剑去,又不见血,忒也无趣。你们两个小牛鼻子给我好好瞧着、学着,待会儿教你们破他们的招式。”

两个小道唯唯诺诺地点头,众人却都哭笑不得。

谁曾想,普祥真人竟把这场比武当做玩笑,当做传道授业之所了。

郑振飞见沈西庭目光瞧向自己,略一点头,探手取出一杆乌风鞭,跨前几步,朗声道:“威雷堡先来领教。”

血影卫中立时走出一人。

鹅蛋脸,细长眉,面容清秀得有些女气的英少容。

他在芜湖输给杜伯恒,虽然是因为双方确有差距,但败了就是败了,他时刻都想找个机会扳回面子。

郑振飞长鞭抖起一个圈,劈头盖脸卷了过去,风声锐厉,居然是走刚猛一路。

以柔克刚的鞭子一旦掺上了刚猛力道,便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虎尾!郑振飞用的,就是威雷堡赖以成名的虎尾鞭法。

虎尾一剪,力压千钧。

英少容一闪,人已在郑振飞背后,刀锋斜劈。郑振飞沉腰错步,鞭子横扫,卷他双足。卷是卷到,但鞭子并未绷直,因两人相距实在太近。英少容又一转,刀削左肩。郑振飞矮身避过,鞭梢再抖,向后一带,另一手当胸拍来。英少容刀横胸前,逼退他的掌,刀锋再沉,银刀带着乌风鞭呛地切入地砖缝隙。

石屑激飞,鞭子却未断。

两人反应都极快,同时弃了兵器,揉身近搏。郑振飞拳法刚猛,英少容招架起来似乎吃力,只凭身法且战且退,却猛地右腿低扫,两拳击出,正中郑振飞面门。郑振飞身子一晃,胸口又挨一拳。英少容得势不饶人,左腿低扫,右腿正蹬,郑振飞扑通一声栽倒。

栽倒是栽倒了,却趁势抓起鞭子,甩手一招乌龙摆尾。

英少容就地一滚,抄刀向他腋窝猛刺。郑振飞哎呀一声,半条胳膊没了知觉,所幸步法不乱,疾退几步,算是保住了命。

啪啪啪。

任逍遥不紧不慢地击掌。

英少容身形立刻顿住,再不看郑振飞一眼,转身走回阵中。

郑振飞面色不好看,却无话可说。就听陆千里道:“老夫来讨教合欢教的高招。”

他已大略看出血影卫统领的武功底子,知道自己带来的门人无一是他对手,只能亲自出手。

陆志杰忽然站了起来,道:“爹,我来。”他将尉迟素璇交到凌雪烟手中,躬身道,“多谢姑娘照顾素璇。”又对任逍遥抱拳道,“多谢任教主送素璇来此。”两句话说完,已执剑立于场中。

岳之风走了出去。

英少容冷酷狠辣,岳之风却随和得多,从走路姿势便可看得出,轻快,从容,充满活力。

陆志杰很小心地看着岳之风的每一步,只等他露出一丝破绽。可惜岳之风走路虽是随意,却极有规律,每一步的步幅、速度、角度几乎一模一样。三十步走完,已站在陆志杰七尺之外。

“在下岳之风。陆少主不必手下留情。”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将刀随意抽了出来,“陆少主请。”

雪越下越大,晶莹剔透的雪花犹如漫天旋舞的蝴蝶,迷人双目。岳之风就像一截木头,一动不动。陆志杰还是找不到他的破绽,可是他不想再等下去。

剑身轻吟,灵动如风中柳枝。文素晖不觉“呀”了一声。

这招赫然是华山九剑平剑式,是她最善用的一式,不想陆志杰居然也会。

云鸿笑也发现了这点,低声道:“小师妹想必常与陆公子拆招。”

文素晖恍然,看着倒在凌雪烟怀里的尉迟素璇,纵使一身大红喜服,脸上仍映不出一丝血色,不禁叹了口气。

彼时陆志杰已攻出七剑。

平剑式是华山九剑中最阴柔的一式。方才陆志杰已看出血影刀法的路数,像郑振飞那样打必讨不到便宜,陆家剑法也不是柔缓之物。既然自己与尉迟素璇的事已经败露,他便索性用平剑式应对——他与尉迟素璇相恋经年,尉迟素璇有多了解陆家剑法,他便有多了解华山九剑。

然而,岳之风练的虽也是血影刀法,但路数与英少容完全不同。英少容脾气狠辣,喜欢以强对强。岳之风不一样。表面看来他处于下风,实际上他是在寻找机会。

几轮抢攻下来,众人都看出岳之风的武功在英少容之上,但陆志杰亦在郑振飞之上,甚至不逊华山弟子。沈夫人冷笑道:“尉迟掌门对陆少主青眼有加,虽未成婚,倒是将华山九剑倾囊以授,怪不得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原来是怕剑法外传。”

尉迟昭几乎气死,陆千里也尴尬不已,幸好普祥真人忽道:“该变招了。”

陆志杰果然变招。

平剑式一时半刻胜不了,又不对岳之风的路子,陆志杰剑花一翻,陆家剑法中路攻出。谁知岳之风刀锋一振,竟也跟着变招,血海七杀出手。

原来他也在等陆志杰变招!

硬碰硬的打法,天下又有哪种招式拼得过血海七杀!

呛地一声,刀剑撞出一溜火花。岳之风欺身近前,刀锋逆脊而上,急削陆志杰手腕。陆志杰退,刀却如影随形,仿佛黏在了剑上,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本该用华山九剑离剑式应对,但他听了沈夫人的话,却有些犹豫。

一旦犹豫,机会便不属于他。

眼见这一刀避无可避,陆志杰竟然一掌拍出。

他不要这只手,但要岳之风的命。

众人不觉惊悸出声。忽然一道红色影子掠过,铮铮两声,刀剑折断,同时落在雪中。

尉迟素璇脸色绯红,大口喘着气,双腕运力过猛,还在不停颤抖,云霞剑在雪中光辉熠熠。

这一招,叫做离剑式。

“素璇!”陆志杰看着她,怜惜地唤道。

尉迟素璇的眼泪夺眶而出,突然丢下云霞剑,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她大脑一片空白,风雪中又不辨方向,却往威雷堡后奔去。别人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可怜,又见尉迟昭不动,谁都未加阻拦。

陆志杰立在雪中,不知想些什么,呆了片刻,忽然大喊道:“素璇!素璇!”再也不管其他,疯一般追了过去。

尉迟素璇一连跑过数进院子,一直跑到堆满棺材的后院,怔怔看着那些棺材,仿佛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陆志杰追过来,见她呆立不动,踌躇着不敢上前,也不知说什么,只轻唤道:“素璇。”

尉迟素璇霍然转身,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赢岳之风?你可以用离剑式赢他。莫非华山剑法会辱没你不成?”

其实她想说的是,你既已对我绝情,为什么还要用我教给你的华山九剑?既然用了平剑式,为什么不敢用离剑式,莫非因为这是我精习的剑法么?可见你是个绝情的人,宁可受伤,也不肯再与我有任何瓜葛。

陆志杰哪知她心中这番思量,连声道:“素璇,你气色不好,是不是生了病?你,你一路是怎会过来的?”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在合欢教,有没有受苦?你来这里,是不是还念着咱们的旧情?

尉迟素璇脸色却在一霎间变得惨白,手又不自觉地护住小腹,凄然道:“我病不病,早就不与你相干了。”陆志杰似懂未懂,痴痴瞧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尉迟素璇身子一侧,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搅了你的好事,我这就去跟凌小姐说,别再管我的事。今后,你,你也不要再管我了。”话未说完,泪如泉涌,却仍是倔强地看也不看陆志杰一眼,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雪地,连身体灵魂都已冰封,再也没有什么感觉。

陆志杰心里酸甜苦辣一同涌来,眼角也有了泪光。

尉迟素璇低下头,心中万念俱灰:“该见的都见过了,活下去只是徒增伤悲。还有,还有我可怜的孩子,白来世上受一遭苦。”双目微合,身子一跃,往身边的棺材顶角撞去。

陆志杰大惊失色,大叫一声“素璇”,飞身去拦,两人齐齐撞在棺材上,撞得棺材打横,才一起跌在雪地上。

尉迟素璇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往昔恩爱柔情仿佛一瞬间被唤醒,哭喊道:“你干什么还要管我!你,你不是已将锦囊还了,我们从此再不相干了。”一面哭,一面把拳头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

陆志杰却长长出了口气。

女人和你哭闹,便是心里有你。若真的绝情,倒反会变得有理说理起来。许多男人不懂这点,以为无理取闹的女人讨人嫌,其实她们根本不需要道理,只需要一个坚实的怀抱。

陆志杰不还手,不松手,不住地道:“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是我该死……”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好在哪里。事实上他为了再见尉迟素璇一面,做过无数努力。但此时此刻,他认错认得心甘情愿。两人在这空无一人却堆满棺材的后院,在漫天大雪中相拥而泣,仿佛分开千年的情侣重逢,无数情话涌上心头,哽在喉头,化作泪水和心跳,几乎想要抛掉一切,永远消失在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素璇突然大叫一声,死死掐住陆志杰的胳膊,道:“志杰,志杰,救我,救我和孩子。”话音未落,已昏了过去。

自她有身孕以来,大半时间都在逃亡,心中忧愁愤恨,再加上害喜,什么也吃不下,早已虚弱不堪。方才运力使剑,此刻大悲大喜,一撞之下,孩子已保不住了。

陆志杰见她脸如金纸,雪地里一片殷红,听她说什么“孩子”,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握着她的手,却束手无策,只能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

忽然一个柔柔的语声道:“陆公子,快把尉迟姑娘抱到屋里来。”

是岑依依。

她与尉迟素璇性子接近,多日相处,两人已十分熟络,常常躲在一处说小话,连徐盈盈都听不得。此刻见她晕倒,已猜着了七八分原因。陆志杰无暇去想岑依依身份,抱起尉迟素璇,紧跟着她上楼去,口中连连称谢。

院中大雪独飞,棺材上已覆了一层霜雪,雪地中却多了一个人。

红丝线锁边的黑色皮裘,帽子褪下,雪花静静落在他头上、肩上,他却似很享受这种凉寒的刺激。

这个人居然是任逍遥!

他看着那口打横的棺材,道:“姜老弟,出来吧。”

棺材板喀地一声挪开两尺,姜小白露出头来,嘿嘿笑道:“好说,好说。天涯何处不相逢,想不到我们会在棺材里相逢,着实,呃,这个那个的,嘿嘿。”他本待在冷无言房里,又害怕李沛瑜趁着喜宴混乱找来,索性躲到棺材里。方才一撞之下,差点把他从棺材里倒出来。此刻见了任逍遥,姜小白也不示弱,冷着脸哼了一声,单掌一撑,身子跃出,本想漂漂亮亮落地,谁知忽然脚下一软,扑通栽倒,啃了一嘴雪。

任逍遥不冷不热地道:“姜老弟身体似有不适。”

姜小白一骨碌爬起来,呸呸几声吐掉嘴里的雪,骂道:“都他妈拜你手下所赐,你还好意思说!”

任逍遥不动声色:“你虽杀了血蝠堂堂主,我却不打算找你麻烦。”

“我倒是打算找你麻烦。”姜小白挺了挺脊梁,“你在这里,外面那个任逍遥又是谁?”

“血影卫统领,宁不弃。”

宁不弃身形本就和任逍遥相似,远远站在一群人中,又极少说话,任谁也分辨不出。

任逍遥又道:“我若说,袁池明不在我手中,万家酒店的局也不是我设的,你可相信?”

姜小白一怔,哼道:“我怎知你没扯谎?哼,任教主现在可不比从前。你不是一心想灭丐帮,就为了那个姓梅的丫头……”

任逍遥眼中寒光一闪,不容他说完,一把攫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对,丐帮已经不堪一击,只要我高兴,随时都能毁了它!”

他牙缝中都是刀光,姜小白竟不敢与他对视,赶紧低头,认错服软:“唉,我这两天吃的太差,嘴也臭了,任兄小心熏着自己。”任逍遥放开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姜小白张了张嘴,讷讷道:“那个,我师父……你倒是先说来听听,若你说的有理,小爷信你就是。”

任逍遥眉梢一扬:“是么?”

姜小白窘迫地点点头:“不管江湖上有什么事,你总是没骗过我,也没害过我,反倒救过我,救过……救过翠翠。只要你不对丐帮下手,不对我师父下手,我绝不把你当敌人。”

任逍遥听了,忽然有些寂寥之意,定了定神,才说起整件事来。于是姜小白知道九菊一刀流的目的,是利用合欢教钳制武林各派的抗倭力量。起初,他们派帅旗、紫幢拉拢,没想到反被任逍遥全部除掉。于是他们便派蜜珀菊刀擒了袁池明,再用美人图为饵,挑起合欢教与九大派冲突,使中原武林无暇沿海匪患。“万家酒店里的陈景杭虽是假的,‘红烛莲子’却是真的。真的丹青毒圣也必定在九菊一刀流中。”

姜小白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

陈景杭虽号“毒圣”,但丹青之妙更在毒术之上,美人图便是他的杰作。但出现在万家酒店的那张图,却是绣品,所以任逍遥一看便知是假——即使是真的,九菊一刀流也不可能进入大明疆土大张旗鼓地寻宝,即使寻到,也难以运出海去。美人图对他们来说,根本是废纸一张。与其如此,还不如抛出去,不管任逍遥接不接,这罪名是给他安定了。

但任逍遥不怕。他不但接这罪名,还接得大大方方,干净漂亮,一个转手,就让九大派互生嫌隙,为合欢教大大减轻了压力。表面上看是合欢教吃了亏,实际上真正吃亏的是蒙在鼓里的江湖各派。

姜小白捶了捶头,又晃了晃脑袋,气咻咻地道:“你,你真太狠毒了!我要把这事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