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祥真人淡淡道:“那人已死了。”他目中精光一闪,凛然道,“报应昭彰,谁都休想逃过。真武剑不是摆设,道爷也不是好惹的!”

冷无言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就疑惑,普祥真人那么痛快便答应自己不为难合欢教,甚至肯助任逍遥练刀,实在太过反常,原来他根本就不打算对付合欢教。

普祥真人望着冷无言,缓缓道:“我此番来威雷堡,一是看看任逍遥的心性,二是讲明这些往事,望你无论对朝廷、对江湖、还是对那位宁海王世子,行事都可心中有数。但是,这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

冷无言肃然道:“是,晚辈明白。”一顿,又道,“抗倭之事,晚辈会向表兄解释,不令少林、武当诸派为难。”

普祥真人眉头一舒,忽又笑了笑:“不想还遇到个称心如意的弟子。”

冷无言一怔。

普祥真人指着姜小白的屋子,掩嘴悄声道:“那小子还以为道爷我只教了六式洗髓金经呢!哈哈,道爷将能教的都教了,若非这小子不识字,道爷还要教他二十四字拳哩。”

他的神情就像偷着了糖果的小孩子,冷无言不觉笑了,可这笑,多少有些苦涩。

谁愿意自断绝学!

普祥真人不肯将技击武学传给武当弟子,不过是不希望武当再历劫难罢了。全真派武学,怕也是因此失传的。

其他门派呢?武学之外,百家之言、阴阳五行、兵法奇技、医学药道呢?

这世上的奇学绝技,断绝的永远比流传下来的多。

雪越下越大,拇指大小的雪花簇拥着、追逐着,打着旋从空中落下,似乎嫌人间还不够热闹。

冷无言已在雪中走了一个时辰。

普祥真人的话令他措手不及,他已不知该如何向任逍遥提起抗倭的事,更不知任独是否告诉任逍遥合欢教覆灭的真相。以任逍遥的脾气,再加上梅轻清的意外,他若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冷无言只觉心乱如麻,突然被一串稚嫩的童声打断思路:“哼,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凭什么说我拿的不是好玉!”

有人起哄道:“是是是,是好玉,你这是和氏璧,咱们可收不起。”

和氏璧?

冷无言心中一惊,循声望去,见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抱着一块石头立在院子中央,瑟缩不已,头上、身上全是雪花溶化后凝结的冰渣。院子四面回廊下坐着七八个汉子,身边都是石案、火炉、水盆和各种奇奇怪怪的石头。有的磨洗,有的雕刻,有的镶金镂银。原来到了威雷堡的绿松石工坊。合欢教的风头过了,玉匠们也都陆续回来做工了。

一个监工模样的中年人道:“小子,快回家去吧,要不是看你年纪还小,少不得呼你两哈的。”

小男孩大声道:“这就是玉,你看不出,反说我!要不是我娘病了,我才不把宝贝拿来!”

监工恼道:“老子做了二十年绿松石,还认不出你这块石头?再不滚,老子可动手了。”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李师傅慢动手。”

冷无言全身一震。

是她!

文素晖撑着竹伞,披着雪披,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来道:“小兄弟,你这块玉,姐姐买下了,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说着,递过一锭碎银子。

小男孩看了看怀里的石头,又看了看那锭银子,摇头道:“谢谢姐姐,可是,这个不够。”

文素晖还未说话,李监工已气道:“文姑娘可怜你,给你银子,你还……”话未说完,忽然袖口一紧,回头却是冷无言。

“加这个够不够?”

十两一锭的官银。

小男孩眉笑颜开,连连说“够了,够了,一定可以治好娘的病了”,又看看冷文二人,为难道:“玉石是姐姐先要的,本该给姐姐,娘说,做人要有信义。可是姐姐,我真的很需要钱,我把玉石给哥哥,你不会生气吧?”

文素晖摇摇头,又看了冷无言一眼,站起了身。冷无言收下石头,将自己的外套给小男孩披上,拍拍他的肩道:“天冷,小心冻着,你若病了,就没人照顾你娘了。”

小男孩奇道:“哥哥怎么知道没人照顾我娘?”

冷无言眉头轻舒:“你家若还有大人,怎么舍得你大雪天到处跑。”

小男孩愣了愣,抹抹鼻涕,又笑了笑,一躬到底:“谢谢哥哥,哥哥真厉害!”说完转身就跑,跑出几步,忽然又停住,对文素晖也深深一躬,“谢谢姐姐!”

文素晖浅浅笑着,一手撑伞,一手挥别。冷无言侧目看着她,愈加感到她娴静疏淡,就像寒潭中的白梅倒影。

倒影?

他心内一冷,暗道:“倒影终归只是倒影。”又看见她鬓边白花,赶忙将目光移开。

文素晖本想给他挡雪,见他没再望着自己,伞顿在半空,讪讪道:“冷公子,别站在这儿了,进屋去吧。”冷无言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文素晖不知如何是好,李监工却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文姑娘想给短剑镶几颗绿松石,冷公子莫不是也为这个来的?”一面说,一面将二人让到屋里,咂咂嘴道,“冷公子这把剑,虽是素了些,名气可是大得很,小的还真怕伺候不好,坏了威雷堡的名声。”

冷无言回过神来,道:“不必麻烦了,我只是随便走走。”又看了看文素晖,“既然文姑娘想要嵌几颗绿松石,就用这个罢。”他将刚买来的石头放在桌上,“这虽不是特品蓝瓷松,一品铁线松,但至少是二品。”

李监工一挑大拇指,赞道:“想不到冷公子鉴别绿松石的眼光,也跟您的剑法一样厉害。不瞒您说,这的确是块二品铁线松,虽比面松强许多,但在威雷堡,一品之下,都是寻常之物。”言语间颇为自豪,停了停,神色又转黯,叹道:“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按说收了这石头,帮那小子一把,也算积德行善。只是,按实价收,帮不了他,再一个,威雷堡名声在外,往这里送石头的人太多,我开不得这个例。”

冷无言点头道:“我知道。”

李监工长出一口气,拿起石头掂了掂:“质地还算硬朗,我就给冷公子做几个小器做罢。至于文姑娘的剑,怎么好用二等料,这不是瞧不起我威雷堡么,呵呵,老爷也要骂我撒!”

文素晖与冷无言异口同声地道:“不用。”

两人都是一愣,文素晖干咳一声,踱到一旁装作去看雕好的摆件。冷无言却低下头去。李监工似是看出什么,改口道:“原石是文姑娘先买的,也算是善举了,用这个打磨出玉来,嵌在剑鞘上,最合华山派行侠仗义的美名。呵呵,我这就吩咐他们去做。”

文素晖听了,双手捧剑,浅浅拜道:“李师傅费心了。”

李监工嘿嘿笑着,一手接剑,一手抄起石头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冷文两人。文素晖轻声道:“冷公子,还会鉴别绿松石?”

冷无言“嗯”了一声,目光变得有些沧桑:“我爹留给我的东西,就是块绿松石。所以,多少知道一些。”

文素晖见他神思恍惚,垂首道:“我失言了。”一阵沉默后,又道,“我听说,和氏璧出自荆襄,想来也是绿松石,是不是真的?”

冷无言微微蹙眉,点头道:“是。”

“是特品蓝瓷松?”

冷无言随口道:“何止呢。”

文素晖一怔,又释然:“冷公子的母亲是宁海王的妹子,大内的奇珍异宝,也不知见过多少,特品在他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想到此便道:“怪不得和氏璧成了传国玉玺。比极品还要强上许多,不知会是什么样子的宝贝。”

冷无言抬头直视着她,目光深处,似是隐藏了很多东西,良久才道:“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不知为何,望着他,文素晖心中竟是一寒。

冷无言不想再说,起身道:“文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辞。”说完,逃也似的大步走了。

文素晖猛地起身,又慢慢坐下,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又是在做什么。”

草庐里热闹了起来。

热,是因为屋子里摆了七八个黄铜暖炉,将整个房间烘得春天一般。闹,是因为血影卫全部到了这里。任逍遥留在隆中,一是等冷无言,二是照顾凌雪烟。

一直以来,都是别人伺候他,他从未照顾过别人,只觉新鲜有趣。看着她渐渐红润的脸,想到那双充满弹性的腿,忍不住俯下身去,想在她额头印一印。凌雪烟突然睁开眼睛,呀了一声,扭头就躲。任逍遥立刻扳住她的下巴:“别动,伤口会撕开。”凌雪烟摸摸脖子上厚厚的纱布,不敢再胡乱扭头,怯生生地望着他。任逍遥满意地笑了笑,拿来一碗汤药,道:“起来喝药。”

凌雪烟皱了皱眉,用被子掩住半张脸,小声却倔强地道:“不喝。”

“你怕喝药?”

“谁怕了!”话是这么说,神情却怕得要命。

任逍遥劈手将她从被子里拎出来:“你若不肯自己喝,我就给你灌下去。”

凌雪烟鼻子一抽,苦着脸将碗接过来。

她已了解,任逍遥若说要做什么,绝对不是说着玩儿的。一碗药喝完,凌雪烟苦得眼泪都流下来,好像从头到脚老了三岁。好在任逍遥又塞给她一个杯子。

蜜糖水。

凌雪烟傻傻地笑了笑,捧起杯子,一边喝,一边偷偷瞧着他。

炭火的橙光映着任逍遥的侧脸,给人的第一个感觉是俊锐,第二个感觉是温柔,第三个感觉是霸道,第四个感觉?

凌雪烟说不上来。

任逍遥慢慢坐到她身边,眼中闪着柔和明亮的光。凌雪烟呆呆看着他的双眼,忽然想到星光,想到细雨,想到万物复苏的春天,想到春天里的某个黎明。

她心里翻江倒海,不经意间被任逍遥扳起下颌,脸上拂来一阵温热气息,猛地反应过来,不知为何,居然抬手一挡,手心触到他的双唇,指尖碰到他的眼睫。

热热的,痒痒的。

挪开手,见任逍遥冷着脸不说话,心里突然很委屈。她以为自己喜欢任逍遥的,可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他亲近自己呢?

任逍遥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道:“你是不喜欢,还是想先要名份?”

声音既冷且淡,高高在上,仿佛在谈一宗生意。凌雪烟心头立刻燃起火来,用力一挣,没有脱开,尖声道:“你这混蛋,大混蛋!”

她嘟着嘴,鼻子微微皱着,鼻孔一鼓一鼓地翕动,双颊染上一层红晕,眼中泪光闪动,一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小模样。任逍遥瞧着瞧着,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就是喜欢凌雪烟气得说不出话、又没奈何的样子。

看够了,才柔声道:“好了,我逗你的。像你这样的女子,无论多骄傲,多矜持,都值得男人等。”凌雪烟只觉脸上烫得厉害,心中却暖暖甜甜。“只是,”任逍遥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别让我等太久,我有时的确是混蛋……”

凌雪烟狠狠捶了他一拳,啐道:“你讨厌死了。”

任逍遥趁机抓住她的手,又习惯性地挑起她一缕青丝,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光影刹那间恍惚起来。

凌雪烟半倚在他怀里,感到长发在他手中缱绻缠绵,道:“那,你还会想着月老牌上的人吗?”任逍遥脸色微变,手上一紧,凌雪烟疼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打开他的手。

任逍遥一脸不解:“怎么了?”

“很疼!”

任逍遥一怔。

很疼吗?他根本没有用劲啊。从前他用力扯轻清的头发时,轻清从来不喊疼。任逍遥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扭头冲了出去。

院子里雪花飞扬,他站在雪中,抬起头,感到雪花落在脸上,融化在脸上,渗着丝丝寒意。指尖探入怀中,触到那块竹牌,一刹那心绪纷飞。

“你的人就在我身边,我戴它做什么!什么时候你不在了,我就天天戴着。”

那时,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怎么想得到,轻清竟会真的离他而去。每思及此,任逍遥心里便充满了恨。

身边的女人越多,他越发觉自己离不开轻清,忘不掉轻清。凌雨然、凌雪烟、徐盈盈,岑依依,凤飞飞,还有暗夜茶花中一些记不得名字的女孩,他都喜欢,可是都不爱。比轻清好得多的女人有,而且很多,可是没有用。纵然是令他牵肠挂肚的梁诗诗,也不能取代陪伴了自己十年的轻清。

十年!

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哪个女人能再和他拥有一模一样、一同长大的十年!

任逍遥苦笑,又斟了一杯酒。

风已住,雪未停,雪花落在棚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在院中新搭的席棚里坐了很久,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棚中吊着一只剥好的鹿,桌上摆着炭火和铁架。铁架烤得通红,鲜红的鹿肉放上去,发出滋滋的声音,腾起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儿。

喝一杯酒,割一片鹿肉,浅浅饮,慢慢品。任逍遥酒量不大,若要保持清醒,就不能喝得太多。

黄昏已近,雪更大。大雪模糊了七尺之外的事物。

叮铃铃。

銮铃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雪中慢慢出现一团红色的影子。

烈焰驹,飞雨。

冷无言下马走进席棚,将蓑衣和斗笠摘了,坐在任逍遥对面。

青衣淡,雪花残。炉火正旺,夜寒不侵。

他看着桌上的酒坛,锡壶,火炉,展眉一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向晚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是冷无言说的第一句话,不问任逍遥已等了多久,似乎他才是此间主人。

酒是温的,酒香混着糯米香四溢开来,结成一层淡绿泡沫,浮萍般摇曳。

任逍遥抬头,眼中是笑意:“姜老弟伤势如何?”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不问岑依依也不问徐盈盈,甚至不问冷无言要谈什么事。

冷无言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便可痊愈。”

任逍遥微一顿首,割了几块鹿肉,又指了指桌上短匕。冷无言挑起一块鹿肉,笑道:“隆中煮酒,割鹿而食,任兄胸中,也有天下。”

话中有话。

任逍遥喝了一杯酒,道:“有话直说。”

直说不得。

冷无言沉吟片刻,才道:“令尊可好?”

任逍遥挑着鹿肉的匕首顿时停在半空。

他做梦也想不到,冷无言会问起这个。一时间,心底不觉涌出几许凄凉。“那老家伙,身体还好。”任逍遥转着匕首,随口说着,又抬起头来,“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问他好不好的人,我会转告他的。”

冷无言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中,似乎隐藏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年关将近,令尊一定很挂念你。任兄有何打算?”

任逍遥盯着刀尖上烤得金黄焦嫩的鹿肉,淡淡道:“你是想问我,下一步要做什么罢?”

冷无言略显尴尬,点了点头,神色竟有些紧张。

任逍遥的回答却既简单、又干脆:“我不想回去。”他将匕首放在桌上,眼睛看着远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回去,会更想她。”

大雪仍未停,似是不将人间埋葬,便不甘心一般。

冷无言心中轻叹。

他已明白,任逍遥在江湖中竭力谋□□势财富,不过是要躲开那个和轻清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那个处处都有轻清身影的地方。冷无言深吸一口气,向着雪花飞扬的夜空一指,道:“任兄,你说,雪盖满大地,是好,还是不好?”

他决心试着解开任逍遥的心结。

任逍遥迟疑一瞬,道:“盖住污浊,自然是好的。”

冷无言摇头:“但洁净与污浊一同被掩盖,混淆了是非,却是坏的。”

任逍遥眉尖一挑:“什么意思?”

冷无言道:“你只觉得梅姑娘冤屈,可是你也害死了很多人,别人恨你,恨合欢教,是你连累了梅姑娘,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你不敢承认,因为你想为自己的野心找一个借口……”

“住口!”任逍遥霍然起身,右颊上的伤疤几近扭曲。

冷无言有些不忍。

他分明知道梅轻清的死对任逍遥来说是多大的一道伤。这伤本就还未结痂,作为朋友,却要将这伤疤连皮带骨地揭起。冷无言终于体会到了普祥真人和那些违心进攻快意城的九派弟子的心情。

可是他不得不说下去:“你若继续与整个江湖作对,只会令人更恨你,你失去的会越来越多。”

“是么?”任逍遥眼中光芒扬厉,“你可知我为何不问依依和盈盈如何了?因为我知道威雷堡的人不敢伤害她们,因为合欢教的势力已越来越大,武当派保得沈西庭一时,保不得威雷堡一世。这就是权力的妙处。若我把江湖握在手中,什么金钱、身份、仇恨、性命,喜怒哀乐,全都不值一提。任凭我要如何,别人都只能听命。你知不知道这感觉有多妙?”

冷无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你疯了。”

任逍遥狂笑:“对!”他慢慢拿出多情刃,冷冷道,“处境不同,想法便不同。你这样的出身和荣耀,哪里失去过什么!你哪里知道,失去最珍爱的人,是什么感觉!”

冷无言瞳光一闪,心口传来一阵隐痛。

任逍遥眼中却全是轻蔑:“就算你的道理都对,那又怎样?在我眼里行不通,便是不对!朋友相交,原本也不是为了讲道理,冷兄以为呢?”

冷无言沉默半晌,终于道:“你说的对。”

任逍遥展眉一笑,手指轻弹刀锋,多情刃嘤地一声清响。“我们很久没切磋了。”

刀尖慢慢划过一道血线,凝在冷无言眼前。冷无言一语不发,拿起承影剑,走进雪夜。

雪花如盖,娉婷盈舞,四野沉寂,素色空明。

任逍遥看着前方淡青色的身影,手指忽然握紧。

这个人无论剑法与心思,都是自己的劲敌,将来很可能是个大麻烦。此刻他背后空门大开,如果给他一刀的话……

多情刃又发出那种极轻极轻的嘤声,竟在微微颤抖。

“我本就不是正道中人,何必管手段光彩不光彩。就算我正大光明,难道就会有人夸赞我?”

嫣红刀光劈开黑夜,劈开白雪,直奔青色衣衫而去。

剑光只一闪。

承影剑斜斜划过夜空,剑锋转出一个圆,夜风激荡,雪花逆扬,叮地一声,弹开多情刃。

任逍遥冷然道:“你早就防备着我。”

冷无言摇头:“我只是感到一股杀气。”他忽然一笑,“若你出手时毫不犹豫,或许我便躲不开。”

任逍遥心中有些异样感觉,似乎出手偷袭的不是自己。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受控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控制自己?“方才我偷袭你,如今我让你三招。”

“不必。”冷无言淡淡一笑,“你虽然偷袭我,我却用你的招式反击,这便算两清了。”

任逍遥一怔,才忆起他方才使出那招,正是光明顶醉中所得“山色沮丧”,微一点头,多情刃画出一个精致的波形,倏然隐没,突又飞出,直取面门。

沧海横流!

冷无言创出的招式。

刀剑相交,龙吟声声。承影剑在雪影下莹白如玉,多情刃却被白雪映得更加娆媚。二十招一过,冷无言便感到了压力。任逍遥不仅是他平生罕见的对手,甚至已动了杀机,自己的处境实在有些危险。

更危险的是,任逍遥突然变招。

血影刀法本是招招黏连,快狠决绝,戾气冲天。可是现在,多情刃却慢了下来。不仅慢,就连招式也可看得清清楚楚,却又并非真的古拙缓慢,而是将以往的暴戾小心翼翼藏了起来,犹如一个嗜血的洪荒巨兽,在择人而噬前的一丝迟疑。

那种令人胆寒的压力,正是来自这一丝迟疑。

冷无言手心有汗。

凌曦剑法以“尊雅”二字享誉武林,最不怕的便是以快、狠为特点的武功。可是现在血影刀法摒弃了快,只剩下骨子里淡淡的狠,他完全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以剑圈护住全身,且战且退。

任逍遥出刀越来越慢,刀圈却越缩越小,数次都堪堪划破冷无言的衣角。冷无言忖道:“杀招引而不发,对自身气力耗用极少,却对对方压力极大。我内力虽略胜于他,如此下去必定吃亏。”一念及此,忽然以剑为笔,凌空虚画,赫然在写“囷囤团圆道连达跌”八个字。

他虽只见了真武荡魔剑阵一次,却比划得有模有样。任逍遥眉尖紧蹙,七八招后果然有些烦躁。冷无言小心应对,只觉得他的招式虽然快了,却仍然引而不发,正在思忖下一步,猛然瞥见任逍遥的眼睛,不觉“啊”了一声。

任逍遥双眼竟已变作血红。

这声惊呼仿佛炸开堤坝一般,平静如湖水的刀圈倏然自溃口冲杀而出。冷无言处乱不惊,长剑连振,化解七刀,身子亦后退七步。多情刃红光暴涨,鬼魅般紧贴冷无言百会、神庭、膻中、鸠尾、巨阙、气海、曲骨、期门、章门、商曲、心俞、命门、志室、肩井十四处穴道,快得不可思议。冷无言眼前全是红色线影,大雪一般铺天盖地,不知哪一刀是虚,哪一刀是实,出了一身冷汗。猛然想到普祥真人,立刻运尽全力大喝一声,四面八方的山跟着响起回音。

任逍遥果然迟疑片刻。

冷无言要的就是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