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呢?”南宫烟雨眼中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仿佛刺桐花蘸了春雨,“我们是不是朋友?”

任逍遥抱起双臂:“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南宫烟雨正色道:“是朋友,便共图大业;不是朋友,便永远留在这里。”他环顾四周,傲然道,“这片榕海,没有南宫家的人带路,谁也走不出去。”

“哦?”任逍遥笑了笑,“我若想跟着一个人,谁也脱不了身。”

四目相对,两人忽然一起大笑起来。

笑够了,任逍遥道:“望海楼的主人是你?”

“不是。”

“是朱灏逸?”

南宫烟雨不答,只道:“教主到泉州来,是为了它?”

他伸出手,手中赫然是一条绣着八叶金菊的半透明纱巾。

“想不到,合欢教和宁海王府,都与倭寇来往。”南宫烟雨叹了口气,接着道,“数月前,九菊一刀流拿来盖着传国玉玺大印的文书,要求与王府议和。”

任逍遥瞳孔微缩。

室町幕府与明廷议和,企图打压南朝势力。南朝便立刻向宁海王府靠拢——对朱灏逸来说,那枚大印实比百万雄兵重要。若朱灏逸夺下江山,南朝所面临的困局立时可解。即使他失败了,内乱也会令明廷自顾不暇,室町幕府的如意算盘便会落空。

唐薄霄果然目光深远,思虑精深。

南宫烟雨又道:“月琉璃到泉州来,除了与教主见面,还要接一个人去高天原谈判。这人是王爷的挚友,锦衣卫南镇抚使、武当第一剑宋犀,请教主务必帮他的忙。”

任逍遥心中冷笑,口中道:“这是朱灏逸的意思?”

南宫烟雨摇头:“是我的意思。”

任逍遥道:“我有条件。”

南宫烟雨洗耳恭听。

“今晚你不必洞房了。”

南宫烟雨怔了怔,弹剑一笑:“我若答应,不算男人。”

任逍遥盯着他的手:“后四式么?”说着,慢慢拔出刀来。

清源山旧称“泉山”,山泉浸润着黝黑伟峻的山岩,温婉如闽南女子。山中多榕,榕海中静静矗立着一座肃穆大气的庭院。庭院大门下延出二十级汉白玉石阶,水磨光滑的石狮分立阶下。楹联上书“泉山忠烈氏,闽海第一家”,门楼上悬着沙金匾额,“南宫世家”四字熠熠生辉。

大门上刷了崭新红漆,檐下也挂起了大红灯笼,随着山风摆动,在阴郁的天色下鲜艳得刺目。迎来送往的管家和小厮虽然热情,宾客们也都言笑晏晏,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南宫世家主人大喜的日子,天竟阴沉得像锅底,许多人窃窃私语,说这不是好兆头。尤其是吉时将近,新郎官连个影子也不见,简直要把人活活急死。

游子如却不急。

不但不急,还轻轻地哼着歌,摆弄着一把红艳艳的油伞。

陆北北嗑着瓜子,听了许久仍是不懂,不由道:“子如姐姐,你唱的什么歌?我听不懂嗦。”

游子如微微挑眉:“你在东湖骗我,我偏不告诉你。”

陆北北歪头看了她半晌,忽然掩嘴道:“一定是高兴的事。”

“干什么这样讲?”

陆北北跳下地,掰着指头道:“因为,子如姐姐喜欢南宫哥哥,南宫哥哥要娶别的姐姐,现在南宫哥哥不见了,换了谁,谁都高兴。”

游子如哼了一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全免,这也算娶亲吗?”

陆北北嘿嘿笑了笑:“泉州府佥事,莆田南少林,永春方家,龙岩孟家,还有金山卫千总郁肃的公子都到了,日本公使也来了,怎么不算娶亲?再说——”她故意拿着腔调,酸溜溜地道,“新娘子都住进来了,那些礼节当然用不着了。说不定啊,南宫哥哥都已经洞房过了呢。”

游子如白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怎么讲话这样难听!表哥才不是那种人!谁会和那种女人……”

话音未落,喀喇喇一道霹雷降下,天地间仿佛一颤,大雨倾盆而至。雨中传来战鼓般的马蹄声,一人一马,劈开雨幕,飞驰而来。游子如一只脚跨出门槛,忧然一怔:“乌云踏雪?”她奔出房门,举着伞道:“表哥,你去哪里?大家都在等你。”

南宫烟雨跃下马来,身上已半湿,瞥了瞥游子如的红伞,道:“你还用这把伞么?”

游子如低下头,眼中满是幽怨:“我以后不用就是了。”又抬头一笑,“表哥快去换衣服罢,大家都等着新郎官呢。”

南宫烟雨点点头,匆匆离去。陆北北也去凑喜厅的热闹。雨中只剩游子如一人。红伞渐渐被打湿,滴下水来,她却浑然不觉。

大雨自正午下到暮色合围,毫无收敛之意。宾客已散,酒宴已收,所有人都去休息,古旧的山庄一片漆黑,连红灯笼也统统被雨水打灭。

南宫烟雨静静立在山廊下,看着雨线中模糊而熟悉的家,对空道:“出来罢。”

山廊阴影中走出一人,却是郁夏。“南宫大哥怎么不去新房?”他悬声试探道。

南宫烟雨淡淡道:“因为任逍遥在。”

郁夏握拳道:“那厮竟然……”

南宫烟雨转头望着他:“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未必只有一种事。”

郁夏松了手,道:“也对。没有男人会对花若离那种女人感兴趣。”

南宫烟雨望回雨幕深处,口气森森:“她已经是南宫家的人,是我南宫烟雨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允许任何人对她不敬。你明白么?”

郁夏一怔,旋即道:“但是,南宫大哥与那样的女人过一辈子,不是太不值么。”

南宫烟雨不答,话锋一转:“你这次回去,令尊是何态度?”

郁夏面露忧色:“我爹还是不肯。

“李大人呢?”

“李大人自然愿意。曹国公本就是忠义之家,只是出了个李景隆,坏了清誉。宁海王府救过李大人两次,这不但是报恩,更是尽忠。”

李大人便是当年任逍遥和姜小白误打误撞从杭州大牢救出的李明远。他本是曹国公李文忠后裔,李家被抄后避至宁海。宁海王见他文韬武略皆有所成,便举荐他到军中效力。其时沿海饱受倭寇滋扰,李明远率兵抗倭,屡建奇功,却因出身被谗入狱。宁海王保释不成,便命王府内卫统领和冷无言前去营救,之后教他用化名转投金山卫杂造局。

京师天津卫、山东威海卫、浙江金山卫、福建泉州卫,乃大明四大海防重镇,亦是水师精锐所在。朱灏逸多年经略,已经收服天津卫和威海卫千总,泉州卫千总方氏一门虽未受邀听潮宴,但经望海楼之手,也多有往来。至于金山卫,千总郁肃虽时冷时热,忽近忽远,他的儿子郁夏和师门点苍派却早已唯朱灏逸马首是瞻。

“这次到泉州来,我爹并未反对。”郁夏眉头紧皱,“但方家的人突然出卖望海楼,不知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南宫烟雨沉声道:“不会。”他忆着昨日荷香小榭所见,“方璨不过是担心偷卖军械事发,借日本人的刀灭口而已。”

郁夏砰的一拳打在墙上,恨恨道:“是我失算。有朝一日,我定要为神眼鲷报仇。还有那些日本人……”

南宫烟雨打断道:“你只要做好你份内的事,其他无需多想。”

郁夏点头道:“我会在王爷举事前说服我爹。南宫大哥你也要保重。”他略略担忧地道,“你是立下军令状的。”

南宫烟雨凝神听着雨声,半晌才道:“方璨卖给望海楼的军械火药是最好的,南宫家的工匠也是最好的。”

“可是……”郁夏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花若离会答应么?”

南宫烟雨仍在听雨,似乎雨中有什么东西,勾着他的神思。“我相信会。”他举步前行,语声清淡,“你走罢,免生是非。”

郁夏侧耳听了听雨,只觉一片嘈杂,不禁满腹狐疑。

曲折绵长的山廊一片漆黑,南宫烟雨却走得极轻快。

南宫世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早已了然于胸。

雨中飘忽的歌声渐渐清晰:

“孤夜无伴守灯下,春风对面吹。十七八岁未出嫁,见着少年家。果然标致面肉白,谁家人子弟?想要问伊惊歹势,心里弹琵琶。想要郎君做夫婿,意爱在心里。等待何时君来采,青春花当开。听见外面有人来,开门该看觅。月亮笑阮憨大呆,乎风骗不知。”

歌声轻柔,如怨如诉,在凄冷的雨夜听来,格外寂寥。

山廊尽头的角亭里,一团艳红的影子轻轻转动。

“表妹。”南宫烟雨道,“很晚了,去睡罢。”

红影猛然一顿,转过身来,果然是撑着红伞的游子如。她双颊绯红,脱口道:“表哥!”却不知如何接续。

南宫烟雨按住伞沿,道:“这伞小了、旧了,不如换个新的。”

游子如猛地将伞收起,藏在背后,犟声道:“我喜欢,偏要留着。你若记得这把伞,为什么要娶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把荷香小榭送给日本人?为什么要向藤原村正认输?为什么要帮合欢教杀人?”

南宫烟雨入合欢教为刑门门主之事,天下武林皆知。只是合欢教在岭南地界并无劣迹,南宫世家更是殊具令名,是以没有什么麻烦找上门。但合欢教的名声总归不好。

游子如见他不语,眼中忽然涌出泪来:“表哥,我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可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难道在你眼中,我已经是外人了吗?”

南宫烟雨沉默如初。

他不能对任何人解释。

望海楼被毁,宁海王府和岭南武林中人需要新的联络点,成为日本会馆的荷香小榭再合适不过。

他立下军令状,要为宁海王府造出比大明京营杂造局更精良的军械,最好、最快、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娶天下第一兵器师花奴儿的传人花若离为妻。

游子如捻着衣角,低头道:“也没有什么。只要表哥觉得对,那便是对了。表哥娶了新娘子,我也欢喜。只是,”她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南宫烟雨,希冀道,“子如不想和表哥再无话说。”南宫烟雨不答,却咳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游子如吓了一跳,扶他坐下,急道:“怎么了?你又与人比武了?”

南宫烟雨手按左肩,自语道:“进境如厮,倒真叫人羡慕。”

游子如愕然,但只一刹,便又怨又怒:“什么人伤了你?”

南宫烟雨平复气息,道:“一个朋友。”他淡淡一笑,“他虽伤了我,却也讨不到便宜。”

游子如不再言语,只陪他默坐。

她没有问南宫烟雨不去洞房的原因,也不奢望他对自己有什么留恋。在一个女孩心里,早就会为心上人做的任何事准备无数理由,而很少去求证。怕猜错?怕惹他不耐?谁知道呢。

她只能唱歌,那首叫做《望春风》的歌。只是她明白,今后的岁月里,怕是再也没有春风吹起。

花若离坐在软红罗帐里,紧紧攥着衣角,大红盖头却铺在腿上。

新房内的所有家什都是紫檀打造,连最普通不过的踏脚,都闪着玉石般莹润的光泽,衬着重重红幔和金烛光影,令整间屋子都充满了雍容华贵的气息。

她的心却是空的。

南宫烟雨年轻有为,武艺高强,出身显赫,他为什么要找一个残疾女人做妻房?在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日子,没有那个最重要的人陪伴,你要这女人怎样?

漫漫长夜已将过去,红烛也要燃尽。花若离握着那把墨玉梳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房门吱呀一声,南宫烟雨走了进来。

脱去吉服,仍是那身淡烟色的衣服,仍是静静地不动,仿佛他一直都站在这里,就像南宫家那些高贵、沉静的紫檀家具一样。

花若离的心立刻猛跳起来。

相伴虽有数月,可每次看到他,还是心慌意乱。

南宫烟雨坐在她身侧,脸上有些倦意,道:“婚礼简促,实是委屈你了。”

花若离温顺地道:“我不在意那些。”

南宫烟雨一笑,握着她的手,也握着那把梳子:“他总算走了。”

花若离的心一颤,垂首道:“我和他……”

南宫烟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只是有些嫉妒。新婚之夜,你却第一个见了他。”

“他是我的……”

南宫烟雨按住她的唇:“我不想知道。”他的眼中涌动着丝丝暖意,挨近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便足够了。”

花若离嗅到他身上气息,脸颊骤然发烫,不知为何,竟向后缩了缩身子,不敢看他。

他们虽同游数月,却谨守礼法,此刻成了夫妻,反倒生疏起来。

“为什么会是我?”花若离深深凝注着他。

南宫烟雨肃然默坐,不再靠近分毫。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如快意城时一样。“因为我想请你帮我,做出世上最精良的弩机、三眼铳和佛郎机。”他的声音缓和低沉,带着无可更改的决绝,“半年之内,设计改造。半年之后,分批制造。”

花若离瞪大了眼睛。

在大明朝,弩机寻常,三眼铳却是稀罕物。大明兵士二百万,便是京师京营和南京京营所辖三十五卫,也只配备鸟铳和神机枪一类单铳。配备三眼铳的,只有京营神机营。三眼铳长四尺,有三个枪口,装弹三枚,三十步内破重铠,五十步内破轻兵,百步内可伤人,若用于近战,可说所向披靡。至于佛郎机,则是西洋传来的火炮。炮弹连番射出,如同火舌,所过之处一片焦土,便是在神机营也算得宝贝。威震天下的大明水师,主舰上也不见得配上几门。一个武林人造这些东西,而且是大批量制造,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花若离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若不答应,你要如何?”

南宫烟雨涩涩一笑:“送你出门,再去领罪。”

“你接近我、娶我,就是为了这个?”

南宫烟雨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和任逍遥有一点相同,那便是为了想要的结果,不择手段。”一顿,又道,“你骂罢。”

花若离不语,只低下头,轻轻抚摸腿上的红盖头。这本是个很妩媚、很吸引男人的动作,尤其是美貌如她的女子做来。可是,那双枯藕般的腿,即使盖上了百褶绣裙、盖上了艳丽的红绸盖头,也露出难以描摹的滑稽丑态来。

“你……”花若离欲言又止,“总归不讨厌我。”

南宫烟雨怔了怔,道:“我怎会讨厌你?世上大多女子,都不及你温柔坚韧。”

花若离抬头一笑:“谢谢。”

南宫烟雨不知她心意如何,道:“你我夫妻,何必言谢。”

花若离又是一笑,轻声叹息:“从小到大,我都怕人嫌弃。我只想遇到一个不讨厌我的人,便心满意足。”她的手指轻轻颤抖,指尖拂过南宫烟雨手心,“如今却遇到一个,我喜欢他,他也不讨厌我,还肯娶我,还愿与我共事的人。上天待我,实在不薄。”

南宫烟雨握住她凝脂般细滑的手,柔声道:“我可以抱你么?”

花若离红着脸点头,只觉身上一紧,已被南宫烟雨抱在怀中。

“我带你去看我最喜欢的景致。”

他一反常态,做贼一样将花若离抱出庭院,扶上马鞍。乌云踏雪打着响鼻,从后门出去。

雨还未停,却小了很多。绕过一道山梁,清源山主峰赫然在前。峰顶乌云团绕,仿佛一柄撑开的巨伞,伞下雨大风急,吹起两人衣袂,立刻又被雨点砸落。山路极陡,花若离靠着南宫烟雨胸膛,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抱紧了。”

花若离顺从地抱着他。

第一次挨得这样近,第一次感觉到他宽阔结实的胸膛,花若离双颊烫得厉害,一颗心就快跳出腔子,抬头看去,两旁榕树飞似的向后掠去,头顶乌云越来越近,耳边风雨呼啸。

可,她偏偏喜欢这感觉——只要能抱着他。

猛然间,乌云踏雪腾空一掠,眼前一片耀目白光,睁开眼时,花若离不禁呆了。

两人不知何时越过乌云,停在一块广逾百丈的巨岩上。岩石平坦,回望处,泉州城只有棋盘大小,近处墨色深深,远处海天苍茫。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朝阳跳出海面,发出夺目亮光,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神秘力量,扫过泉州湾,扫过清源山,扫净乌云,露出湛蓝的海,深碧的山。晋水、洛江仿佛两条白龙,夹山而过,抱起泉州,汇入大海。

海风微凉,微咸,却散发着一股辽阔自由的味道。花若离摘下凤冠,散开长发,扬起双臂,迎着初升的太阳大喊大叫,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南宫烟雨揽着她的腰,指着海面上数不清的白帆,温然道:“你可喜欢?”

“嗯。”花若离伸出手,与他十指交错,握在一处。

“这里是百丈坪。”南宫烟雨吸着她发丝香气,恋恋道,“是我自小习武练剑的地方。”

百丈坪平坦宽阔,是个绝佳的练武之地。数百年来,相思剑的传人皆在此习武。巨岩上的累累剑痕,亦可算百丈坪沉默的年轮。

南宫烟雨指着山间道:“越过百丈坪,便是清源山顶。山上的清源洞,便是兵械场了。”

清源洞原名纯阳洞,周有楼阁亭祠,是南宋绍兴年间,南宫世家为泉州百姓祈福所建,亦是观山赏海的福地。清源山本就是南宫世家所有,山巅更罕有人至,藏匿军械最合适不过。

“从今以后,你我的性命,便连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南宫烟雨定定道。

花若离温顺地靠在他胸口:“相公,无论将来如何,我对你,都如这山海一般。”

南宫烟雨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扶她下马,转身拔出相思剑,迎风而舞。

太阳越升越高,仿佛一面耀目的镜子,照得巨岩愈发风骨刚劲,却照不透相思剑缠绵的水帘。二十路相思剑法使完,水雾消散,南宫烟雨仍是静静站着,银色的束发缎带轻飏,阳光照在淡烟色的衣服上,闪着浅浅的金色光辉。

他的目光,涌动一股激昂的沉默。

花若离握着墨玉梳子,一头青丝被风吹乱,眉睫落下,岩石上已多了一行俊秀字迹,隐没在阴影中。

一对牵着手的剪影。

第87章 卷四观音泪 大和鲨

十三大和鲨

阳光炽烈,烟涛微茫,任逍遥靠着躺椅,敞开衣襟,悠闲地晒着太阳。海风吹过,暖得人心也懒懒的。

他从小就喜欢晒太阳,尤其是冬日午后,在绵软细密的雪地上,搂着轻清一起晒太阳。那时的阳光仿佛一把刀,直直劈进他的胸膛,再与周遭的冷相抵,是何等酣畅淋漓,何等让人热血沸腾,他简直忍不住要抱着怀里的人儿大喊大叫了。

现在的阳光却像一泓温泉,柔柔地洒在身上,就像唐娆酥酥甜甜的呢喃,让他沉醉、沉醉,一直沉醉,再也不想醒来。

到底是阳光变了,还是他变了?

任逍遥若有似无地笑了笑,便听到一阵嘤嘤的议论声。

两个少女穿着贴身小衫,露出光溜溜的腿和白生生的胳膊,躲在桅杆后向任逍遥这边张望。见他扭头看过来,立刻慌得小鹿一般,侧脸飞上一抹轻红,嘀嘀咕咕,做个鬼脸,扭头便跑。

任逍遥忍不住笑了。

被年轻水灵的女孩们议论着、喜爱着、偷偷看着,永远是一件让男人心花怒放的事儿。

怒放之后,便是清醒。

他答应南宫烟雨,在高天原策应宋犀,并不是无条件的。当然,他的条件不只是单独见一见花若离那么简单。当他知道南宫世家为宁海王府私造军械后,便立刻明白合欢教也需要一些实用的东西。所以他的条件便是:五百副连弩和“明月照天山”,并把这个条件直接告诉了花若离。

花若离不会拒绝自己,南宫烟雨需要花若离的帮助,即便心中不悦,也必会接受。

任逍遥摸着臂上剑痕,微微蹙眉。

“不知你练了什么功夫,戾气狂躁,不能自制。我授你三枚意针,暂且封住你的戾气。等你真正领悟天罡指穴手,自然能用这三枚意针,化解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