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朗目一狭,仿佛是极欣赏德珍的窘迫,目中笑意渐浓,亦有耳目一新的欣喜掠过:“越是不经意的所为,越能显出真实心意。”说话时扶起德珍,在弥漫檀香的空气里,却夹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淡清芳。用鼻子去嗅那清芳香气传来的地方,却又消弭无踪,只有眼前一张脂粉未施而双颊酡红的丽颜。

德珍本就慌乱,听了玄烨的话,更是心慌意乱,想要再去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反是涨红了一张脸,目光闪躲不敢迎视。

玄烨却紧紧盯着德珍,双眼闪烁着灼亮的光:“为何不敢看朕?”

德珍让玄烨逼得厉害,一切心思计策全没了,只觉心跳得又急又快,好在还心忧御前失仪,她便轻轻地转过脸,软语道:“皇上,臣妾去给您沏茶。”一边说一边欲轻挣脱手退开,却没想到玄烨并没有勉强她,便已放开了她被握着的双手。

好诧异!德珍不由抬眸,讶然的看向玄烨。

玄烨唇角挂着一丝笑,在德珍讶异的目光下,将手中宣纸列于两人间。

他们站在东暖阁屋中,头顶上的流云天花板间,垂着一盏掐丝珐琅油画玻璃宫灯,有明亮的光照射下来,清楚的将宣纸上的字迹显于目光之中——虽然不过十数个字,也写得过于匆忙,但每一字都是清秀有力,一看便知是极有功底的。

玄烨起初只是打眼一看,心思没有放在字迹上,现如今这样仔细看来,才发现竟出于意料之外。

他一向便多喜有才情的女子,像不输于男子文墨的皇后,琴艺超凡脱俗的荣嫔,舞姿惊艳四座的宜嫔…而今日。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又让他意外发现了一抹亮点,这使玄烨目中再次闪过欣喜的光芒。

德珍不知玄烨的心思。只觉极其的窘迫,却不知是因面浅。还是因那诗真缘于心?

没有答案,她也不愿去想答案,只在一片心乱间,抓住仅剩的理智,一遍遍的警醒自己。然后,她大了胆子靠近玄烨,伸手蒙住那一笔笔字。发急道:“皇上,别,别看了。”语气声音皆带着软软的娇羞意味,好似被发现了隐埋最深的心思。是那样的羞赧。

诚然,德珍也真是如此。

她脸红得几乎犹似额间钿花,滟滟的宛如娇艳欲滴的芍药,若此刻对镜自照,怕是连她自己也要大吃一惊。原来她也会有这般潋滟之色。

看着,玄烨心中不禁有了旖旎之念,又见德珍耳廓也似红透了般,连小巧圆润的耳垂都沁了血一样,只在他眼中余下那一点嫣红。目凝之下。他终忍不住的俯下身去,有灼热气息呼出的薄唇,轻触着德珍耳垂低语:“好,朕不看了。”话语时,感觉靠得极近的身子微微颤抖,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慌乱,及矛盾的强作镇定。

玄烨不觉低低一笑,直起身,牵着德珍的手笑道:“跟朕来。”

一语说完,径自牵着德珍穿过厅堂,来到西次间。

“皇上万福,德常在金安。”刚张罗宫人摆好桌的刘进忠,看见玄烨带着德珍过来,随即便领着一屋子宫人行礼问安。

德珍奇怪玄烨为何突然拉她走,进了西次间,见桌上摆着一桌中秋应节膳食,她心好似猛被重物狠狠一撞,忽然颤了一下,却什么也不敢想,只静静地任玄烨牵着她的手,一同到桌旁坐下。

玄烨手随意一挥,刘进忠领着一干宫人悄然退下,他方温颜凝睇道:“回宫这几日,朕一直抽不开身,直至今夜才能过来,倒让你胡思乱想了。”最后的一句似开了玩笑,他转头执起一盏酒杯递到德珍面前,依旧目光深深的注视着她:“旬日前,你卧病在榻,形单影只的度过了你在宫中第一个中秋。可还记得朕曾说过,以后在这宫里,朕便是你的亲人,所以今夜朕再补你一个中秋佳节。”

为什么,每一次玄烨总能触及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德珍心下思潮翻涌,听玄烨娓娓道来的话,那泪水就在眼中发了烫,竟是直欲夺眶而出。

接过玄烨递来的酒杯,仰头抬眸,唇衔着杯沿慢慢饮下,泪亦倒流。

流淌入喉间的酒,有着菊花的香气,柔和甜润的口感,她虽不曾饮过,却能猜到这该是御酿的菊花白酒。

“酒易伤身,不可贪杯,仅此即可。”玄烨一手取下德珍手中酒杯,一手将德珍的手执握手心。

宫中人尽皆知,玄烨严厉戒酒。

德珍自然明白,她由玄烨取下酒杯,垂下已无泪意的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低低的说道:“臣妾蒲柳之姿,又身份低微,皇上却这样待臣妾,臣妾…”她说着话,想到玄烨体贴入微的关怀,那样诚挚入心的话语,竟让她全无招架之力,不觉却失口言之力。

“朕这样待你,是你值得朕珍视以待。”玄烨紧握住德珍的手,语气里渐有笃定之意,似如正在许下一个承诺般的郑重。

德珍不由抬头看他,见玄烨目光温和,不再有帝王那种令人震慑的深沉,尤是一双眸子里的瞳仁黑的发亮,却只凝视着她的双眸,倒映着她的身影,恍惚间似能直望进人心里一样。

不知这样凝视着彼此多久,玄烨抬手轻抚着德珍眉心,眸光清亮,溢彩流动,他微笑:“这样鲜红的宋梅,朕第一次见到。”嗓音沉沉,话语却意味不明。

德珍听得心中一怵,面上却一红,低眸轻语道:“臣妾在妆镜前,看见皇上赏赐的宋梅簪,一时也不知怎就画了…”红唇轻咬,声音已渐渐低了下去,面色绯红。

话犹未完,玄烨却已打断了:“原来这是你身上的香气。”

“皇上?”德珍不解一问。

玄烨淡笑不语,攥着德珍的手慢慢趋近,等她慢半拍的反应过时,他唇齿间的热气已洒上颈脖。而她微明的神思复又迷离,人亦落入一个烫热不已的胸膛,渐渐迷醉其间…

夜深人静的半夜醒来。身体有极尽承欢的酸软,枕边有肌肤相亲的他。

德珍让身体慢慢回力。然后蹑手蹑脚的坐起身,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腰上横着一只手臂,她一惊,生怕惊动了沉睡着的玄烨,忙一动不动的躺着。但终究是惊动了一向浅眠的玄烨,他声音沙哑的开口,带着浓浓的睡意:“怎么了?”

不愿说还未适应这样的肌肤相帖。要去换上一件中衣,德珍眸光一转,看见桌上摆着的一组茶具,抬眸看着微阖朗目的玄烨。盈盈浅笑道:“许是夜里沾了酒,臣妾喉咙有些干,不想竟醒了。”

玄烨“唔”了一声,手眷恋的在德珍腰间摩挲,随口说道:“所以纵使饮酒之乐。世人皆赞,朕却宁愿放弃此乐。”

德珍闻言微微好奇,不由一问:“皇上,难道您弃饮酒之乐后,就再不曾饮酒过了吗?”

玄烨手上摩挲的动作几不可察的一滞。阖眼否决道:“没有,十二年前朕大婚的时候,曾饮过一杯合卺酒。”

虽与玄烨相处时间不多,却从那日在丰泽园的谈话,不难猜出玄烨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可就是这样有着坚定意志的帝王,竟愿为孝诚仁皇后放弃他的坚持的原则,想来宫中流传帝后情深的传闻确有其事。

在德珍心念转动间,玄烨的手忽而在德珍的腰上一紧,手下滑腻温润的触感,让他不知觉的又摩挲起手下肌肤,口中却结束了谈话,道:“睡吧…”一声淡淡的话语后,玄烨的呼吸渐渐的平缓了,像是已然入睡了似地。

明日玄烨还要早朝,德珍不敢再扰他睡眠,遂伏顺的依偎在旁,随着四下又一次恢复沉寂,她也逐渐模糊了意识。这时,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肌肤相帖,实则也并不那么让她不适,便安然入睡。

第二日轻晓,玄烨的卤薄从永和宫一离开,德珍立马收拾了前去承乾宫,向佟贵妃请安,因为昨夜玄烨是从这里来的。

德珍随小允子进得暖阁的时候,佟贵妃正由宛心服侍着食燕窝粥,她一点也不意外德珍大早就来。待德珍给她请了个安,还笑容可掬的让梨绣侍候德珍在旁坐下,并吩咐其奉上一碗相同的燕窝粥。

在承乾宫当差的半年,德珍知道佟贵妃食的燕窝粥累得膳食,每日早晨不多不少仅一碗而已,这多出的一碗显然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德珍受宠若惊的站起,福身道:“娘娘如此厚爱,嫔妾愧不敢受。”

佟贵妃轻轻摇头,含笑道:“昨儿本宫虽有些不适,睡得早了,可也知道皇上不是去玉玲那,便是你那。这服侍皇上的事,自然是大功一件,你怎会愧不敢受?这碗燕窝粥是你该得的,坐下吧。”

德珍微微红了脸,低声谢过佟贵妃,由梨绣扶着回坐,带着几分喜色小口小口的食着燕窝粥。

佟贵妃微眯着眼笑,道:“听说昨日你和玉玲一起在御花园逛了会儿,这样也是,毕竟是曾经的姐妹感情自然是好。一会儿,等玉玲来了,在一起去翊坤宫请安。”

承乾宫除了佟贵妃,只有玉玲、宛心两位答应,宛心一年前就报了病,一直安养在明德堂,因而能随佟贵妃去请安的,也不过玉玲一人。此时,会让她陪着一起去,是告诉她虽搬去了永和宫,却还是承乾宫的人吗?

德珍心思一转,已顺服的应了是。

许是相随佟贵妃一起去翊坤宫请安,沾了佟贵妃的光,又或是因了玄烨在同顺斋夜宿的事,无形中身份重了,毕竟这是自玄烨回宫后,除了皇后的翊坤宫第一个夜宿的嫔妃殿宇。

大至原由此,那日请安的嫔妃们,对她不觉多了几分热络。

而随着接下来的日子,她虽没有像宜嫔那样荣宠到一连几夜的侍寝,却也接二连三的被翻了牌子,让她终未同诸多宫女出身的嫔妃一般,在后*宫这巨大的洪流中昙花一现。

如此,开始有嫔妃慢慢的与她结交,同顺斋也逐渐的热闹起来。

德珍想,这便是圣心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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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风雨前夕

德珍初得圣心,是在象征丰收的金秋八月,然而犹获盛宠,却在日渐萧瑟的深秋九月。

在这个时节里,万木凋敝,落叶纷纷,唯有菊花怒放,绽出精彩,独领风骚。而德珍就如九月独绽的菊花,在这风平浪静了太久的内廷,以不可阻挡之势临驾众妃上。不过这种临驾,并不在于身份,而是在于圣眷。

从是月之初,玄烨一连五日夜宿同顺斋,终打破当初宜嫔接连三夜侍寝的至极荣宠。

如是,关于德珍的各种传闻,逐渐在宫中越演越烈。

这中,有传宜嫔第一宠妃的地位将要被德珍取而代之;亦有传玄烨要再次为德珍不顾宫规祖制,许以贵人之位;更有甚者传出只待德珍喜获龙脉,他日便是为嫔为妃。

面对以上种种传言,德珍不是无动于衷,至少,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反是有了一种期盼。

德珍盼望着真如传言一般,玄烨能再一次为她晋位,毕竟她已站在了风口浪尖,且避无可避,那只有为自己寻求更多的保护,比如得封高位。可是这一切谈何容易?宫规有例,由宫女晋封为妃嫔者,最高分位只到贵人,而且是有生养者,方可荣得晋封。

想到这些,德珍不由一叹:想获圣眷难,而获得圣眷后如何让自己永立不败之地,才是真正的难!

书法讲意在笔先,现下意已乱,让她如何再下笔?

德珍放下手中笔,推开支锦窗,窗外有寒风在吹,风声飒飒,亦有寒蛩悲吟,叫声嗤嗤。

听得人心好烦。于是又关上窗,重新握笔欲书。

只在这时,小许子行入暖阁。打了个千儿禀道:“内务府送年例图来了,请小主筛选。”顿了顿。“还有小主今儿上午让找的各色绣线,也一并送来了。”1

德珍只好又搁下笔,起身道:“上月送换季的门幔不见这么快,现在倒跑的勤了!”

小许子上前扶住德珍的手,喜孜孜道:“小主可是皇上心坎上的人,他们不跑快些,这能成嘛!”说话中。眉宇间隐现几分得色。

宫中几乎人人都长了一双势力的眼睛,尤其是在内务府当差的那些太监们,无不对她奉承巴结,甚至连她身边的宫人也被高看了几分。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戒骄戒躁。因而德珍在自己保持谦卑的同时,自然也约束了小许子他们。

这时,见小许子神色隐有得意,德珍便知小许子准是又听了什么奉承的话。不过小许子虽是喜欢些好听的话,在外面却是谨守她的吩咐。不敢有露半分的骄色或得意,她也就视而不见。

搭着小许子的手,来到同顺斋大厅,德珍便在上位坐下。

领着两个小太监的掌事公公,立马堆满了笑脸上前行礼:“奴才给德常在请安。”

底下的宫人要注意恩威并施。擅于谄媚的小人却要注意予之颜面。德珍客气含笑道:“公公免礼,倒又累公公为我辛苦了。”说着略略侧目,瞥了小许子一眼。

小许子一见知意,取了一个荷包递上。

掌事公公也不客气的收了荷包,连连声称“不累,不累,这是奴才的福气”,而后示意身后端着物什的两小太监上前,眉开眼笑道:“上回奴才来,见您没挂那副应节的登高图,奴才猜您可能不喜欢,这就另挑了两幅如意馆上佳的登高图来给您挑。”一边说又一边指着左边小太监捧着的红漆盘子里绣线,道:“还有这些也是按了您吩咐收集的,您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德珍缓缓离座,没有看登高图,径自走到绣线前,极其仔细的一一过目。

正看着的时候,大厅的藏蓝色门幔被从外一撩,玄烨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他一踏进大厅,就见德珍正拿着一股银色的绣线看得极为出神,直接开口便问:“这绣线有什么出奇,让你看得这般细致?”

玄烨没让通传,径自走了进来,这出声一问,自是将厅里的人吓了一跳。

当即反应过来是圣驾到,厅里的小许子、掌事公公等人,忙不迭的跪了一地。

德珍放下绣线,笑盈盈的上前迎驾,却没立即回了玄烨的话。等随侍玄烨进了东暖阁,秋林上了茶果退下,只余他们两人之时,德珍方说道:“下月丙午日,是皇太后的圣寿节,臣妾便想亲手绣一副挂屏,聊表心意。”她说时,已轻步走到临窗的书案前,俯身揭开一层白绫绸子,回头一笑:“那些绣线,就是为绣它所用。”

玄烨坐在对窗靠墙的木炕上,手里持着茶盖正敝茶欲饮,听了德珍说的,他抬眸一看,竟是副绣了过半的《八仙庆寿》图之一,王母乘彩凤图。

也不饮茶了,玄烨随手将茶盏往一旁的几上搁下,向过走了去。

在绷着王母乘彩凤图的绣架旁凝伫片刻,玄烨不由有些意外,微惊奇的看着德珍,问道:“这是你亲手绣的?”

德珍轻轻笑应一声。

玄烨移目,复又凝向绣架。

架上绷着一层牙白色缎子,上画王母乘彩凤图,再以图为本来刺绣。玄烨对刺绣针法并不了解,但自小所见的绣品无一不是极精致的,耳习目染之下自能区别好坏。他见缎子上复杂的祥云瑞霭之类,皆是针线细密,针脚整齐,线条十分的流畅,可见用针者极为费心耗时。

“这是什么时候绣的?”仔细看过,玄烨纳罕的看着德珍:“朕怎么可能不知道。”

德珍欲要回话,却又听得玄烨最后一句话,脸上滕然一红。

自九月初一接连五日的侍寝后,玄烨虽不再每夜招她侍寝,却也每隔一两日招她侍寝一回;至于白日间,他更是每日必到同顺斋小坐一时。如此,玄烨自当应知道德珍每日的举动,何况是这样一幅耗时费力的刺绣。

“是臣妾专挑了皇上不在的时候所绣。”说完这一句,德珍不觉侧首,避开玄烨满含疑问的目光,声音渐次低了下去道:“臣妾自封为常在,总共只见过皇太后三面,又离得远远的…而绣品中的王母,臣妾欲以皇太后入画,可不清楚皇太后圣颜,便一直先瞒着皇上,只是今儿被皇上撞了正着,才…”

玄烨闻言再往绣品上一看,这才注意到缎子上的王母,果真只勾勒出了大至面容,而且细细一看却有几分相似皇太后。

一看之下,玄烨不由感动德珍这份心思,道:“为何不告诉朕?让朕为你画上皇额娘丹青,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德珍摇头一笑道:“皇上为臣妾做了太多,这些已足够。”

玄烨见德珍笑时,眼下犹有些许乌青。而德珍本就白皙,这会儿站在窗棂下,让透穿的昼光一照,脸上肌肤透白若釉瓷,尤显眼下乌青之色。玄烨看在眼里,微微动了怜惜之意,他道:“皇额娘生辰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不需这般劳累,若实在赶不及,也可找了宫女帮个手。”

玄烨说话的时候,眼睛凝视着德珍,眼里透着清晰可见的关切。

德珍几乎要溺在这倒映出她影子的目光中,可她又没有忘记,眼前的玄烨不只是她的夫君,更是皇太后的儿子。虽然皇太后只是他嫡母,他又自幼由太皇太后抚养,但皇太后却在他幼时如母亲一般关怀着他。如此,二人母子之情尽管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于是,德珍福身回绝道:“谢皇上关心,不过皇上既以孝治天下,臣妾自要臣以君纲。这般,为皇太后尽孝心之物,臣妾当然也要亲力亲为。”

德珍一袭修身的素青色夹袍,这样款款一福身,只觉身姿楚楚。玄烨心意一动,忽然握着德珍的手扶她起来,吟吟含笑:“怎么不说是妾为夫纲?”几个字说得既轻又慢,仿佛在唇舌间绻了一回,才缓缓吐出,听着不觉暧昧而缠绵。

两人虽已有世间最亲密的接触,可德珍素来面浅,在青天白下听得这样一番隐含暧昧的话,自是极不自在,手下意识的就要挣开。玄烨却是不许,在手中暗加了劲,略往回一带,德珍立时一个踉跄,人便已被玄烨揽入怀中。

“别动!”玄烨轻拥着她,混合着淡淡龙涎香的暖暖气息在脸上拂过,有玄烨低低的嗓音在旁低语着:“朕后日要离京,可能连下月皇额娘生辰也不一定能赶回来。你别动,就这样吧…”

正是如胶投漆燕尔时,忽闻玄烨将要离开一月有余,德珍心中自有不舍,身子便不觉一软,静静靠在玄烨胸膛前。

是日夜间,玄烨自是再宿同顺斋。

逾一日,甲申日,玄烨谒仁孝皇后山陵。是日启行,驻跸三河县南,开始巡视近边。

玄烨离京后,宫中固然少了紧抓众妃嫔视线的翻牌子,却并不意味着会少了是非。德珍不愿意沾惹这些是非,更因明白她现时的处境,一个圣眷犹盛却分位极低的妃嫔,在没有皇帝所在的后*宫中,过往的恩宠越盛,如今的危机就越大!

因此,德珍自玄烨离京以后,每日除了必要到皇后宫中晨昏定省,以及给佟贵妃请安,她便终日待在同顺斋。这样深居简出的日子并不无聊,她正好以玄烨当日亲手绘的皇太后丹青为底图,专心准备圣寿节的贺礼。

然而即使这样百般避防,却依旧是防不甚防,该来的风雨还是来了。

*

*

ps:

1年例图:满人入关后,很快便接受了汉族的文化和风习,因为汉族传统的节令画也就受到了重视。在清代宫庭便是这样,每逢各大各小节令,就要组织宫廷画师画应节的画。这些画不过在当时不叫节令画,而叫年例图,或年节图,或年节备用图。

第五十六章 巧言还击

十月丙午日,皇太后圣寿节。

玄烨虽然还在近边巡视,却早已遣人送了圣寿节贺礼回京。

皇太后犹感国内战事不平,吴三桂等藩王谋反势力强劲,且玄烨不在宫中,故而颁下懿旨,停止行礼筵宴。

不过懿旨虽是如此而下,几位太妃、老一辈的福晋、后*宫众妃嫔皆是要前往慈仁宫,贺皇太后圣寿。

这日天色晦暗,雪像撤絮一样簌簌的往下飘,透过窗户纸向外一看,但见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其实在入十月的头一天,飘起了密集的雪珠子起,雪就越下越大,没有放晴的迹象。至今,已下了整整三天两夜的雪,外面自然天气阴沉,冰雪冻地。

伫立窗下看了这半晌,只有雪色漫天,哪里看得见半个人影?

德珍神色不禁沉了沉,侍立一旁的红玉却已是惶急:“小主,不能再等了,皇太后圣寿去迟了可是不敬的大罪。”

闻言,亦知时辰不早,可不等到小许子将王母乘彩凤挂屏拿回来,德珍实难安心。

秋林见德珍眉宇间略染急色,递眼示意红玉不要再言,方劝道:“小主勿急,您早吩咐了内务府将王母乘彩凤挂屏装框,是他们那边出了岔子没按时呈上,这又是给皇太后的贺礼,他们哪还敢出错?这会小许子还没回来,怕是雪地路滑不好走吧。”说着闪过一念,又建议道:“红玉的话也有道理,去迟了总是不好。不如小主先去了慈仁宫,反正献礼的时辰还早,到时让小许子拿了挂屏直接来就是了。”

唯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德珍叹了一口气,吩咐道:“去取斗篷。”

红玉脆生生的答应一声。转身就去。

德珍随手将平金手炉给秋林,快步转至书案后,将玄烨当日为皇太后画的丹青展开。又快速研磨数下,在旁奋笔疾书着一首庆寿词。

秋林看得惊诧:“小主。您这是要换了贺礼!?”

德珍书下最后一笔,抬眸否决道:“以防万一。”

半刻钟后,德珍披上了斗篷,手里也捂了手炉;秋林和红玉俩,一人打伞搀扶在旁,一人抱着装了画卷的长锦盒在后;一行主仆三人便这样匆匆的往慈仁宫赶。

路上,雪倒是小了许多。北风刮在人脸上,却刀割一般的疼。

等到了慈仁宫,德珍主仆都冻得有些木然。

好在慈仁宫的宫人们个个都是极有眼色的,听到传话太监报同顺斋的德常在来了。立马就有两三个小太监格外热情地迎到宫门前,打了个千儿说:“德常在您来了,一路走来冷得紧吧,快进殿里暖和暖和!”

风吹得厉害,一开口。那冷飕飕的风就直往口里钻,德珍也就不开口答声,只点头示意,就要与领路太监往慈仁宫里面去,却见不远处有两个小太监。引着一驾步舆从宫巷口过来。如此,这便走不成了。

德珍刚在宫门口侍立静候,引路太监已高声唱喝道:“宜嫔娘娘到——”跟着又喊:“郭贵人到——”一目了然,来人正是宜嫔姊妹,宫门口气氛立时一变,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瞟向德珍。

恍若未觉,德珍泰然端立。

只听一阵吱吱踏雪之声,抬舆的四名太监,已经步伐整齐的走到宫门前。

宜嫔没有允步舆着地,她坐在步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德珍,好一阵才说道:“德常在,果然是万千宠爱在一身,这好大的架子呀!倒是让本宫见识了。”

德珍轻吸了一口凉气,上前一步,屈膝一福:“嫔妾给宜嫔娘娘请安。”

宜嫔却不叫起,只冷笑一声,道:“德常在,你不是延禧宫的人,按理说本宫不该多管闲事。但是身为嫔妃,连最基本的礼数也不懂,未免太过荒唐!”声音陡然拔高,异常尖锐而冷冽,“宫中也容不下你这等目无尊卑的!”

德珍心知宜嫔好强,尤其是宜嫔欺辱福英那一次,令她印象极为深刻。因而自打宫中处处拿她与宜嫔作比较后,她便尽量避免与宜嫔较面,毕竟宜嫔是主她是副。却没想到这次两人还是正面遇上,而且更没想到宜嫔会在慈仁宫大门前这样骄狂。

心下暗暗一叹,奈何形势不如人,她也只有忍让一二。

德珍依然维持着谦卑行礼之态,继而抬首,不卑不亢回应道:“嫔妾驽钝,请宜嫔娘娘示下。”

抬头回话时,才见宜嫔穿着一件水红色羽缎斗篷,捂着手炉的手露在外,隐约可见斗篷下是一身石榴红绣蝴蝶逐飞花袍子,箭袖袖口处有出三寸左右的白狐锋毛1。此刻,宜嫔正一身雍容且闲适的坐在步舆上,一边以珐琅护甲套“铿铿”刮着手炉,一边含笑盯着她,那一双眼睛却阴冷无比,透着不加掩饰的憎恶。

看来,玄烨的宠爱及宫中的传言,已让宜嫔对她极为不满,今日少不得要给她来个下马威!

果然,就见宜嫔红唇一抿,已是先声夺人:“本宫一再提醒你,身为嫔妃要恪守宫规礼仪,你却一再无视本宫的话!怎么仗着皇上的宠爱,就可以目无郭贵人,对她视而不见?如此狂妄之举,本宫岂能坐视不管,还不跪下!”

本以为只是言语奚落,哪知竟是要当面羞辱,让她在人来人往的宫门跪下!

德珍心中一沉,能感到周边一众人虽已纷纷低下头去,目光却在她与宜嫔之间掂量打转。

如此情形之下,她若跪下,以后如何在后*宫立足?

一念及此,德珍急中生智,作垂首贴耳状道:“宜嫔娘娘教训的是,嫔妾定当谨记娘娘教诲。”说罢,立即转身,向立在步舆下一个与宜嫔面容有几分相似,却不及宜嫔国色天香的蓝衣女子恭敬一福:“嫔妾给郭贵人请安,方才对郭贵人不敬之罪,还请郭贵人责罚。”

郭贵人虽是宜嫔的亲生妹妹,两姊妹却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性子更是南辕北辙。这会儿忽见德珍转而向她请罪,不由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牵扯上她了;又一想德珍分位虽比她低,圣眷却是她万万不能企及,她如何生受得住这一礼?

郭贵人当下就是一慌,忙不迭避开德珍的福礼,连连罢手道:“德常在客气,我是随娘娘来的,您只需向娘娘请安就是,快快请起!”

“谢郭贵人不罪之恩。”德珍心下一松,诚心拜谢郭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