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轩走了过去,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布囊,将面具周围的黑灰拣了一捧装起来。

他要把他带回神将府,带回周家的宗庙、祖坟。

黄三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怀轩的举动,低头沉吟半晌,缓缓抬手,将自己的面具也取了下来,扔到那赤色面具旁边。

周怀轩抬头,看向黄三。——不,应该是郑星同,郑国公府的四爷,也是郑老爷子的嫡幼子。

“老大死了,他们都死了,我这个守护者,其实也应该死了。”郑星同盯着面前的赤色面具说道,“守护者,从现在开始,不复存在。”

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排的卦真没有排错。

到了他们这一代,果然是最后一代守护者。

郑星同将身上最后一颗断生碾成粉末,扔到自己的黄色面具旁边。

这本来是给他徒弟准备的。

但是守护者既然已经不复存在,他也用不着给徒弟吃这颗药丸了。

郑星同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再去见自己的徒弟。

从此以后,他只有一个身份,就是郑国公府的四爷。

当他成为守护者。从老大手里接过断生这颗为徒弟准备的药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原来给徒弟准备的药。只是幌子而已。

麻痹了他们,也麻痹了敌人……

雷执事嘿嘿笑了两声。走过来拍了拍郑星同的肩膀,“原来你是守护者。啧啧,你终于醒了,恭喜你。”

郑星同微微一晒,道:“别这么说。守护者曾经是我们的信仰,更是老大半辈子的执念。”

不管是对是错,那曾经发生过的事,没有人能抹杀。

雷执事点点头。正色道:“我没有嘲笑你们的意思。千年以来,你们和堕民八姓精英一直缠斗,却未落下风,就知道你们的实力如何。”

对于这样的对手,堕民除了忌惮,还有几分尊重。

周怀轩将布囊收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拾起地上赤色和黄色面具塞到袖袋里,转身要走。

郑星同叫住他,“怀轩,去那边看看吧。”说着。指向另一边的库房。

他们走了过去。

那边也被烧成得干干净净。

而且在一片黑灰之中,只看见一只紫色面具静静地躺在地上。

和刚才那边的情形一模一样。

周怀轩一怔。

他知道这紫色面具是属于谁。——它属于吴三奶奶吴云姬。

曾经在神将府被攻打的那一夜,被阿财偷偷背了回来。后来又被周怀轩暗自还了回去。

没想到吴三奶奶上一次居然没死,而是死在了这里……

看来吴三奶奶的本事,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很多。

因为他派去监视吴三奶奶的人,根本就没有发现吴三奶奶“金蝉脱壳”了。

那么周怀礼骠骑府那一次的火灾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吴三奶奶死在那一次的火灾里面?

三房的人,对吴三奶奶这一身份,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周怀轩眯起了眼睛,走过去将那紫色面具拾起来,和另外两个赤色和黄色面具放在一起。

郑星同道:“还有绿色面具和蓝色面具。等下我带你去取。”

周怀轩“嗯”了一声,目光在山庄里缓缓掠过。看向雷执事和郑星同:“你们先下去,我还有些事。”

雷执事和郑星同对视一眼。一起道:“你要做什么?”

周怀轩再没有说话,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雷执事看了看这黑黢黢的山洞,摇了摇头,“你别乱来,千万小心。”

郑星同也道:“你们走,我陪怀轩留下来!”

“走!别废话!”周怀轩厉喝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响起阵阵回音……

“走吧。”雷执事拉了郑星同一把,带着堕民和他一起下山。

他们来到山下没有多久,就听见从山腰处传来更猛烈的爆炸声,声浪震天动地,整个山崖摇摇欲坠!

那声浪传到近海,掀起了一道道海浪。

浪花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咆哮着往山崖上拍打,惊起千堆雪!

“怀轩!”

雷执事和郑星同悚然变色,转身就往半山腰跑。

跑到半路,他们遇到刚刚从半山腰下山的周怀轩。

他面沉如水,行动迅猛,如同一只大鹏般从山上飞跃直下,从他们身边掠过,顺手托起郑星同的胳膊,“走!这山要塌了!”

雷执事闻言来不及惊讶,连忙跟着转身,带着堕民一起往山下飞奔。

周怀轩和堕民跑得非常快,只有郑星同的本事差一点,但是有周怀轩托着他,他也能跟上他们的步伐。

他们如风一样奔跑,听见身后的轰响声越来越大,整个大地都在摇晃、崩裂!

天边朝阳初升,霞光万道,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地上出现一道道深沟,而且那沟壑还在不断扩大!

海水从沟底涌了上来,淹没了海边的小路。

而脚底摇晃震荡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跑到靠近京城的地方,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东山在他们眼前一寸寸矮化,一点点坍塌,最后轰地一声。如泥牛入海般塌入近海!

东方霎时间腾起遮天的尘埃,那尘埃漫天飞舞,甚至将海上刚跃出海平线的太阳都遮住了!

海水咆哮、翻滚。雪白的浪花高耸如城墙,往岸边不断拍打!

东山就在他们眼前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渐渐消失了!

山腰中腹的山庄。自然被彻底埋了起来。

雷执事骇然道:“怀轩,这是你做的?”

周怀轩让他们先下山,莫不是自己留在那里做了手脚?!

这也太骇人了吧!

周怀轩“嗯”了一声,“走吧。”

虽然他的语调依然是轻描淡写,但是他的声音嘶哑,整个人疲惫不堪…

“东城门不能走,走西城门吧。”雷执事遮着手往前看了看。

周怀轩点点头,“走西城门。”

他们绕了一大圈。从西城门进了京城。

东城门那边,大理寺的衙差正将被杀的守城军士的尸体抬走。

周怀轩带着这些堕民,如果往东城门走,遇到正在查案的大理寺衙差,他们说不定就有口都说不清了……

……

回到城里,郑星同带着周怀轩去了守护者的七进大宅,将绿色面具和蓝色面具交给周怀轩,道:“这是绿三和蓝六的面具,他们背叛守护者,已经被处决了。”

周怀轩握紧这两个面具。低声问道:“还有两个面具呢?应该还有橙色和青色面具吧?”

郑星同叹口气,道:“这些事我也应当告诉你。——橙二已死,他的面具流落在外。至今不知道在谁手里。而这一次,我们本来是冲着是青五去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不在庄子里。我们只好抄了他的老巢。他在那庄子里不仅囤积了血兵,还囤积兵器、盔甲和粮食!那样大的高山,被他从中间几乎挖空了!”

周怀轩眯了眯眼,“那山已经塌了,他囤的东西再多,如今也是废土一堆。”

郑星同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当然也是周怀轩有这样的实力。

别人就算想到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青五是谁?你们是如何追到他的老巢的?”周怀轩握了握拳,极为克制地问道。

郑星同看了他一眼。“青五一直是老大负责追踪的。——你想干嘛?”

“不干嘛,随便问问。”周怀轩轻描淡写地道。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写着“我要杀他!”四个大字!

这是要报仇的节奏啊!

郑星同狐疑地看着周怀轩,“你为何对老大这样看重?老大是你什么人?你认识他?”

周怀轩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低头将绿色和蓝色面具收回袖袋,转了话题道:“我明天进宫,将守护者的东西送回给圣上。”

知道郑星同是守护者,只有周怀轩和雷执事。

他们俩都不会说,自然没事。

守护者,终结在夏昭帝这一代。

“……但是还有两个面具没有收回,你怎么跟圣上交代?”郑星同担忧地问道。

周怀轩面色沉静,冷冷说道:“……拿着青色面具和橙色面具的人,不管他们是谁,都是守护者的叛徒。背叛了守护者,也就是背叛了大夏。我会劝圣上画影图形,全国通缉他们。”

这两人想躲在背后搞风搞雨,那是不可能的!

周怀轩的眸色阴森,眼底的氤氲血色一闪而逝。

郑星同闭了闭眼,心情复杂地颔首:“也只有如此……”

他本来也是担心青五会借机再掀风浪。

没有了赤一制衡节制,不知道他在背后要整出多少事情!

但是周怀轩的法子,就像是釜底抽薪一般,青五的身份,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不管青五如何盘算,都不敢把他守护者的身份再亮出来了!

……

京城叔王府的王府内院。

叔王夏亮和王妃卫氏的寝阁外面,响起了一声急促的声音。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

叔王夏亮陡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他披衣起身,从寝阁里走了出来。

一见来人的样貌,夏亮顿时沉下脸,“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说了你们不能来王府!有事传信,我会去南城的宅子见你们!”

那人一脸惶恐,拱手道:“王爷,这件事实在太过重要,小的等不及了!”

“什么事?”

“东山的庄子被人攻破了,里面囤积的兵器、盔甲、粮食,都被烧了。还有那庄子里的血兵和军士,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夏亮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桌角站定,深吸一口气,抬手止住那人的话,缓缓地道:“……好,我知道了。没关系。杀的军士,可以再招。毁掉的血兵,可以再造。那些库房里的兵器、盔甲和粮食,本来就是露在外面以防万一的一部分,绝大部分东西,都藏在那庄子的地底下。——那些人只烧了庄子里面的东西,应该绝对想不到……”

他话音未落,又有人飞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爷,东山塌了!整座山倒滑入海,什么东西都寻不到了!”

“啊——?!”叔王夏亮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一口血吐了出来,沿着桌角坐到地上,捂着脸大恸。

半生绸缪,数十年的积累,居然都随大山入了海!

第45章 同心 (第二更求粉红票)

周怀轩回到神将府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一夜奔波,再加上在东山最后为了引发山崩,他费了太多的精力,整个人疲累不堪。

周怀轩回来之后,没有先回清远堂,而是先去了周老爷子住的院子。

“祖父。”

周老爷子看着他,“东山那边出了什么事?刚才那边地动山摇,整个京城都在晃悠。很多人说是‘地龙翻身’。”

周怀轩将那装着黑灰的布囊拿出来,放到周老爷子的棋桌上,“祖父,这里面,有父亲的遗骨。”

其实是遗灰。

周老爷子惊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祖父,这是父亲的……遗骨。”周怀轩又一次说道,给周老爷子跪了下来,“东山那边是那些吸血怪物的老巢。父亲在那里,将他们全数歼灭!”

“那你父亲呢?”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周老爷子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去晚一步。”周怀轩闭了闭眼,忍住想要喷薄而出的泪水。

他已经为父亲的过世流过一次泪,不用再流第二次了。

流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要的是亲自为父亲报仇,手刃仇敌!

周老爷子走回棋桌边上,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布囊,喃喃地道:“承宗,你终于做了选择……”说完老泪纵横,难过得不能自已。

周怀轩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道:“祖父节哀。父亲的丧事已经办了,这些遗骨。您想如何处置?”

“……在家里供奉三十五天,然后送到祖坟归葬吧。”周老爷子哽咽着吩咐道,用手捂着脸,靠坐在棋桌旁。

周怀轩应了,悄然起身。拿着布囊走了。去祠堂那边找了个白瓷坛,将布囊里面的黑灰放了进去,然后封好。放到供桌上,又上了一支香。

“去请我娘过来。”周怀轩直起腰吩咐道。

周显白忙去冯氏的院子请她过来。

冯氏一夜未睡,心神不宁地跟过来,问周怀轩道:“怎么了?”

周怀轩指着那白瓷坛,低声道:“娘。这是爹的……遗骨。”

冯氏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也被这消息打得不轻。

她的身子晃了晃,扶着供桌的桌角站定,惨然道:“……他终于还是走了。”

周怀轩悄然退了出去,将这祠堂留给冯氏。

冯氏在周承宗的牌位前站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轻抚上那个装着周承宗遗灰的白瓷坛。

从祠堂出来。冯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在里屋静静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屋角放箱子的地方,弯腰打开箱子。

那里放的都是周承宗的东西。

从那一天周承宗假死离府之后。冯氏就把周承宗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到了这个箱子里。

说起来,周承宗活了这么大岁数,身外物却是少的可怜。

几件衣袍,大氅,几双还没有穿过的新鞋,都是冯氏给他做的。箱子里还有一把短剑,是周承宗小时候,周老爷子送给他的。

另外还有几本被翻得边上起了角的兵书,整整齐齐堆在箱子里面,是周承宗在神将府的时候常看的。

冯氏弯下腰,将那几本兵书取了出来,在手里摩挲着,似乎还能感受到周承宗手抚的温度。

她随手翻看着这几本书,看着书眉间的批注,那些熟悉的笔迹,让她心里酸涩不堪,心痛不已。

啪!

一封书信居然从书页间掉了出来。

冯氏怔了怔,弯腰捡起信封。

信封上写着:周冯氏秋娴亲启。

信封上正是周承宗的字迹。

冯氏打开信封,看见里面有两张信笺。

她取了出来,展信读了起来。

第一页信笺。

“秋娴吾妻:

汝看信时,吾已离世。吾虽远离,汝在吾心,不敢稍忘。吾念汝之心,与汝念吾之心一般无二。吾去后,汝当全力持家,待阿宝长大,可接掌神将府。

夫:承宗。”

短短的一行字,跟周承宗平时的情形差不多。

他对着她,总是没有话说吧……

冯氏叹口气,展开第二页纸。

她又是一怔。

这信上的字迹好熟悉。

这明明是她当年刚刚嫁到神将府的时候,给周承宗写的情信!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衾,死同椁。”

信的下方,多了一行周承宗的字迹:“吾妻之信,吾藏之身二十八载。吾行千里,与汝同心。”

冯氏的手激烈地颤抖起来,她将那两封书信捂在胸口,嘴唇翕合着,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哭出来。

当年新婚的时候,她给他写情信,他无动于衷,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收到没有,看过没有!

这么多年,她不敢问,担心问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没想到,周承宗居然把这封情信一直带在身边!

冯氏终于流下眼泪。

她抚着那封书信,轻声道:“没关系。你不在了,我会好好守护神将府,守护轩儿,守护阿宝……”

因为这是周承宗的意思,所以她一定要完成他的遗愿。

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冯氏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将那叠兵书放回箱子里,亲手锁了起来。

而那两封书信,就被她放入妆奁匣子的最底层。

……

周怀轩回到清远堂的时候,盛思颜刚给阿宝喂完奶。

“怀轩,你回来了!”盛思颜抱着阿宝走了出来。

周怀轩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和阿宝一起又往里屋走去。

盛思颜忙回头嘱咐薏仁:“看着门……”

周怀轩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