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了!”

清客们的消息来得快,尚书令裴大人家的公子贤雅刚刚在洛阳县衙内过了公堂,靖王府已经收到了最准确的情况,王爷闻信呆坐了片刻,随即转身去了后宅。清客们彼此看看,心照不宣,五天之后王爷就要嫁妹妹了,眼看要办喜事的当口儿,除了这么大的乱子,看王爷如何收拾吧!

星慧郡主正在选珠子,靖王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进来了又只是一句话:“妹妹,婚礼的事情,搁置吧。”

星慧闻言诧异:“哥哥说什么呢?”

“我说你跟公子贤雅的婚事,就此搁置,择日取消。这人你不能嫁!”

星慧起身,蹙着眉头:“为什么?”

“你历来消息灵通,怎么这么大的事情还蒙在鼓里?!整个洛阳城的私盐网络,贤雅他是幕后黑手!今日洛阳县衙过了堂,认证物证聚在,他自己也认了!”

“一派胡言!”星慧郡主一张素白的脸胀得发红,“贤雅公子言行谨慎,心性善良,只爱音律,绝不会做走私的勾当!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是陷害!”

靖王爷听了冷笑:“你说他什么?言行谨慎,心性善良,只爱音律?我的妹妹,你那日见他一回,就被他迷上了,这个人你究竟了解多少?他走私你觉得惊讶吗?你太天真了!他还杀了人呢!他杀人灭口了!”

星慧郡主好悬一下子没站住,扶了桌子问靖王:“……他杀人了?

贤雅杀人?… 杀了谁?为什么?!”

靖王坐在椅子上,恨恨咬牙:“千端阁的舞姬如月!”

“……”

“两人本来就是相好!可是那可怜的女人无意中撞破了贤雅利用千端阁贩运私盐的秘密,就被贤雅下毒害死,哼,你当他用了什么好手段?他把熏香蜡烛换成了制造幻觉的毒药,那女人活活被吓死了!哼…...这也算他一箭双雕,一来可以杀人灭口,二来又为跟你成亲扫清了障碍!”

“千端阁舞姬之死,前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我有所耳闻,不是她身边的丫鬟图财害命吗?贤雅他怎么会是凶手?那毒药听上去那么蹊跷,他……他,他可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你觉得蹊跷,我也觉得蹊跷,可是一个瘾君子,一个吸食阿芙蓉成癖的人,弄到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也不困难吧… ...”靖王看着星慧郡主,发觉了她惊讶且有些不信任的神情,腾地站起来,“怎么?你还不信?我告诉你,清客们的消息刚刚过来,那公堂上,贤雅是坐着还是跪着,千端阁的鸨母怎么跟他对质,还有在鬼市卖迷幻药的侏儒说了些什么话,我全都清清楚楚!认证物证俱全呀!谁都没法抵赖!”

靖王言之凿凿,星慧似乎终于有些被说动了,寻思了半晌:“贩卖私盐,下毒杀人,这些可都是重罪呀,如果贤雅真的下手做这些事情,必然要小心

翼翼,毫无破绽……那些证据是谁找到的?这案子是谁破的呀?”

靖王道:“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再说,也是遇见了冤家!洛阳县衙的捕头,名唤赵澜之者,一年前才刚刚从塞外大营中调回洛阳,这人实际上是天后的亲信,让他回洛阳就是督办大案的!”

星慧恍然大悟,印象中似乎有一个人的形象跟“赵澜之”的名字对在一起,矫健精干的年轻人,白净的不动声色的脸,她似乎在尚书令府中见过他,她似乎也从公子贤雅的口中听说过他,他们不是朋友吗?就这样把朋友送进了大牢?也真是个面冷心冷的狠角色呀……星慧忽然轻轻一笑。

靖王会错了意,只当是自己说的话妹妹她都听进去了,便语重心长地说:“妹妹呀,这是个祸事,本该避免的,可它到底还是来了,不过早来总比晚来的好,现在来了总比你真的跟贤雅成亲之后来得好。听哥哥一句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明日即奏请天后,你与贤雅取消婚约!”

星慧转过身去:“哥哥,让我再想想吧。”

靖王爷还想再说什么,却改了主意,转身走了。父母离世得早,他兄妹二人从小就亲厚,星慧虽然年龄小,但天资聪颖,在皇室子弟之中格外出众,去年更被国师天桥法师收为徒弟。靖王心想,无论如何,自己已把利害关系明明白白地说给了星慧,她总不会继续犯

傻吧?!

元月高升。

千端阁大案破获之后的洛阳城似乎有些难得的宁静,就连洛阳县衙的牢房里都有了些难得的宁静。

关押贤雅的牢房与众不同,有干净的床铺和洗手处,他在床上躺着,面朝墙壁,月光洒了一身,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有人轻声唤自己的名字:“公子……贤雅公子……贤雅……”他只当是又发了一个梦,又梦见如月来找自己了,合上眼待了一会儿,那喊声还在继续,有微微的哭腔,“公子,你醒醒,跟我说句话呀……”

贤雅这才发觉似乎不是做梦,转身下床,却看见身着黑袍子的星慧郡主站在牢房外面,抓着栏杆。贤雅惊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郡主,郡主你怎么来了?我的案子惊动了天后,爹爹和娘都不能来探望。你怎么能进到这牢房里来?”

“一件事情做不做得成,端看我想不想。别人不来,我却非要来见你!”

他隔着栏杆抚摸她头发:“我还当是做梦。”

星慧着急,抓着他的手:“公子,公子我知道,走私私盐的事情绝不是你,你不缺那个钱,你犯不着铤而走险。我要问你,那个舞姬的死,跟你有关吗?”

“郡主,这些事情跟我是否有关,对你来说重要吗?”

“重要的!怎么不重要!我要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人?!我要知道!”

贤雅低头喟然:“我与如月确实有过一段缘分。可自从与郡主相知

相爱,我与她已经分手。她的死我并不知情,跟我没关!”

星慧闻此言深感万幸,流泪又笑:“我懂了... ...一定是,一定是有人陷害你的!公子,我不会袖手旁观!”她说罢转身就走。

贤雅着急:“郡主你要怎样?”

星慧坚决地:“我吗,我自有办法!”

五(4) 作证

裴贤雅贩卖私盐并杀人灭口一案终审过堂的当天,洛阳县衙门口,菌集了大批百姓,众人议论纷纷:“那可是尚书令家的公子呀……那有什么,这么大的案子,是天后督办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别说了,县令大人快宣判了……嗨,有什么可听的,都是重罪,必然判死呀……我赌死不了!……”

衙门里面,县令大人一敲惊堂木:“人犯裴贤雅,目无国法纲常,制造贩运私盐,杀人灭口。现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抵赖无用,判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有人公然闯入,衙役们上前阻挡,与十数个身高力壮气势汹汹的保镖对峙,衙门里霎时乱了起来,众人仔细一看,为首竟是一个年轻女孩,面色沉郁,不怒自威,低声说道:“县令大人你的人证没有齐全,不能宣判!”

县令不明就里,指着这胆大女子:“你是……”

她身旁的保镖,手牢牢摁着自己的刀柄,低声说道:“靖王府星慧郡主。”

县令吓了一跳,不知觉间自己的腿肚子就软了:星慧郡主谁不知道?靖王爷的妹妹,国师高徒,天皇与天后的宠儿,今儿竟带着人马闯入公堂了!县令大人战战兢兢地下来:“郡主……郡主请上座。”

星慧郡主稍稍抬头,一人横刀竟挡在她与县令大人之间。

赵澜之。

“行礼。”

他对星慧低声命令,冷漠的脸,毫无表情。

星慧身

边的保镖正是姜忍:“赵澜之,郡主是金枝玉叶,这公堂之上她要向谁行礼?你?还是县令?你怎敢对她如此讲话?”

“不是我也不是县令大人。这是公堂,‘明镜高悬’四个字乃是先帝亲书,代表国法至高无上,星慧郡主要对这四个字行礼!”

姜忍咬牙恼恨:“你竟敢!”

星慧看看赵澜之,他是坚持的,不肯退让的。在场的众人都在想,这个赵澜之怎会如此擅自妄为,不识时务的时候,星慧向前一步,竟然双膝跪下了。

“这位大人说的不错,‘明镜高悬’,国法公正,至高无上,县令大人,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干扰您断案,我不会上座。我只是来给我未婚的夫婿作证,他是良人,并无作奸犯科!请大人明察!”

衙门上众人霎时议论纷纷。

贤雅看着星慧。

星慧看着县令。

县令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他没主意了。

案子之后是如何审得的,是由赵澜之呈报给宫中的武后的。

县令重新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让星慧郡主这个突然而至的证人说话:“裴贤雅贩运私盐,杀死如月,你,你有何话说?!”

“贩运私盐一事,大人若已有完整的证据,那我无话可说。可依本朝律,若能退回赃款,并将税款缴纳完全,可以从轻发落,虽然数额巨大,可我是靖王郡主,公子贤雅的债务由我来担!”

闻此言者都抽了一口气,贤雅的爹爹,

尚书令大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星慧郡主要做了?

星慧继续道:“至于舞姬如月的死,”她轻轻一笑,“这件事情就完全是空穴来风了。”

“此话从何说起?”

“杀人要有动机。如月生前,公子贤雅待她甚好,

许诺在我们成亲之后将会给她赎身,脱离妓籍,而且已经得到了我完全的同意,

试问两人既是这样的感情,公子有什么理由杀死如月?!”

跪在地上的贤雅失声道:“郡主!”

星慧郡主垂着眼睛,面色坦然。

陪审的官吏们低声议论着:“原来是另有隐情……郡主会不会是作伪证呢?……哎,若非实情,皇室儿女怎么会捏造这种不顾尊严与体面的事情……是呀,这也毁了郡主的清誉呀,郡主又不是疯子!”

赵澜之双手抱着剑,也在观察着这个星慧郡主,心想果真这世上还有比那害死如月的小蛇毒药更厉害的药物,直教人混淆黑白,执迷不悔!那就是“情”。可是,如果她真的对公子贤雅用情如此,怎么从她上堂知道现在,都没有好好地看贤雅一眼呢?

星慧继续说道:“我知道大人们要么在质疑我此言真假,要么就是在说我是怎样折损了皇家颜面,我在来之前,自己也犹豫,不过,我不可以看着我心爱的人蒙冤而死!如果我不来,害死他的就是我!”

她说罢缓慢起身,走到赵澜之面前,与他四目相对,那浅褐色的眼睛

有一种坦然无畏的平静:“我知道你,赵澜之,赵捕头!你是直接听命于天后的干探!贤雅与你曾是故交,也是被你亲手抓进大牢的!你神通广大!那些人证物证都是你搜集网罗的!你还有什么证据要毁掉贤雅,请,都拿出来吧……看看我,还能帮你什么忙!”

“没有了。”赵澜之摇摇头,“我再神通广大,只要郡主您全力作保,贤雅身上什么罪名也都没了……”

“我只作证,不作保。”

“随便。”赵澜之轻轻一笑。

公子贤雅此时伏地大哭:“郡主!你待我恩重如山!我贤雅此后必然以性命报偿于你!”

星慧这时方走到贤雅身边,替他擦了眼泪:“公子,我说过,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赵澜之把公堂之上发生的情况详细地报告给了武后。

武后在喝茶。杯子里是一小朵茉莉。

听到这里她轻轻笑了:“我只当星慧还是个小孩子,这才多大呀,想不到已经有了这样的决断和气势了。哎,终究是一个女孩,被她的爱情所奴役,驱使,蒙住了眼睛!”

赵澜之沉默不语。

武后看看他:“星慧这样一出,会不会打乱了你的计划呀?”

“事出偶然,不过,这其实帮了微臣一把。”

“既然是这样,那就依了她吧!接下来怎么做,你相机而动。”

“微臣遵旨。”

太监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见赵澜之在此,弯了腰却没再说话。

武后道:“澜之

不是外人,有什么就说吧。”

太监这才说道:“奴才刚得到消息,皇上头疼病发作,国师又送来丸药了,陛下服药之后……睡了。”

武后闻言沉默半晌,放下茶杯,冷冷说道:“哼,陛下的头疼病,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国师拿来的那些古怪的丸药就能治好了?!”

赵澜之低着头不出一声。

五(5)三藏佛珠

靖王府星慧郡主与尚书令三公子裴贤雅联姻的大红帖子送到叶府,差点没把远安吓个跟头,翻来覆去地怎么看都觉得邪门:“有这等事情?!定是有人弄错了!那裴贤雅前天还在洛阳县衙里面关着呢,这怎么眼看着三天之后就要成亲了?!”

她后娘叶夫人笑道:“可不但是你一个人觉得蹊跷。现在整个洛阳城都在议论呢,都说星慧郡主有情有义!那公子贤雅顺风顺水!”

远安道:“什么玩意顺风顺水,那公子贤雅就是个杀人害命的腌臜泼才!是坏人!”

叶夫人道:“大小姐你说他是坏人没用!这事关感情和缘分。别说旁人了,就连郡主的哥哥靖王都拦不住呢。三天之后,二人大婚,咱们都被邀请了。”

远安撇撇嘴:“哼……人家大婚,我看您为何明明很羡慕。”

叶夫人上前,亲热地“:远安啊,听母亲一句话,你瞧星慧郡主豁出什么来都要给自己找一个如意郎君,可见是女孩都会走到这一步!我也要给你物色婆家了。”

远安一把掀开那妇人:“打住!免谈!”

远安说完转身就走。夫人也没再阻拦,只在后面暗笑,心里做着计议。没一时侍女引着与她玩得甚好的杨夫人上来。

叶夫人着急又热情地:“姐姐呀,之前拜托您的事情,姐姐可帮我物色到了?”

杨夫人道:“我所来正为此事。”

杨夫人说罢让随身带的侍女拿出准

备好的画像名帖,展开给叶夫人看。只见那画像上是个面目英俊,器宇轩昂的男子,杨夫人又将此人身世背景,性格口碑地好一番介绍,听的是远安那后娘喜不自胜——原来她早下了手,是要给远安找个婆家嫁出去的!

叶夫人颇为满意,执了那杨夫人的手道:“姐姐帮我考虑得甚为周到,这个人选不错。我念您的好!只是我还要与她父亲商谈一番,才回好复给您。这期间姐姐尽帮我联络着,莫把这好人错过给了别人家的姑娘!”

杨夫人道:“你就放心!”

叶夫人吃了点心,心里甜甜的,这人找得确实不错,把大小姐嫁出去,她再也不用受她一肚子气,远宁也再也不必总是被他姐姐收拾得鼻青脸肿的了!

尚书令府中,劫后余生的裴贤雅正下跪听他父亲训斥:“贤雅呀,万事有因才有果,你如果之前克己谨慎,怎会遭此大难?!你以后,可都要改了吧?!”

贤雅掩面拭泪:“父母在上,孩儿知错了!从此后务要修身养性,谨言慎行,小心行事!再不辜负父母的养育之恩!”

他母亲上前把贤雅扶起来:“这一次大难不死,你一来要谢朝廷开恩,二来就是要谢星慧郡主!若非她对你不离不弃,恐怕不只是你,连我,我也要交代在这桩祸事离了!贤雅我儿,你一定要感恩戴德,报答于她!”

贤雅点头:“孩儿记住了!”

贤雅别

过父母,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禁又回忆起公堂之上,星慧郡主是如何竭尽全力营救自己。此前他对星慧是倾慕的,因为她美貌又尊贵,他对这婚姻是满意的,因为门当户对。可这劫数让不得不重新再去认识星慧,只觉得自己真的是交了无比的好运,被这情深义重的女孩儿看中。若想要报答与人,无非一件事情,给她她想要的。贤雅思考良久,终于从暗箱中拿出锦盒,打开看里面那一颗三藏佛珠!

第二天,日光好,风习习,吹得白马寺的柳树轻轻飘荡。

星慧郡主的马车停在寺庙门口,她搭着姜忍的手从车上下来。

佛堂内,薄烟环绕,香客络绎不绝,贤雅在等候着。

二人见面,贤雅快步上前,星慧微微一笑:“几天之后就是大婚的日子了,公子为何如此着急,找我出来见面?”

贤雅仍是颇为戒备地,避开了姜忍,将星慧带到佛堂里面说话:“从前郡主曾跟我提到过一件东西,你还有印象吧?”

明慧略略沉吟:“我记得的……国之珍宝,三藏佛珠。”

贤雅道:“机缘巧合,我确实得到一颗。从前没有拿出来,是因为对郡主你总有些陌生,不够信任。这些天经历大事,确定了郡主对我是真心一片。我无以为报,愿将这枚三藏佛珠赠与郡主,聊表我心!”

贤雅说罢将黑色的小匣子给了星慧。

星慧拿着小匣子,有片刻不语,大睁着

眼睛,她是无比紧张的,那厚实的睫毛和薄薄的嘴唇都轻轻地颤动起来,她似乎发觉自己的失态了,闭上眼睛稍稍镇定一下,才带着信仰和虔诚打开了那小匣子,果然一颗三藏佛珠流光溢彩,那是小小的一颗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