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是说好,赵澜之满弓,射出,正中老远处一枚苹果,众人叫好。

赵澜之却道:“我这手也是当年在军中效力的时候,将军亲自调教出来的。”

郭将军捻须微笑。

不多时天色已晚,众客人离开了,只剩下赵澜之与郭将军。

赵澜之给郭将军倒茶,郭将军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赵澜之道:“将军身上的旧伤又发作了?”

郭将军道:“是呀,还是年轻时候中的毒

箭,当时战事紧迫,毒没除净,病没痊愈,又重回疆场,那时候仗着年轻,一身热血,如今年纪大了,又都一一找回来了。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赵澜之道:“将军说的是哪里的话。不过,您身上的伤可请太医看过了?”

“今日的药救不了旧时的伤。这把骨头,熬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我就说你,澜之,明明知道我军中需要你效力,为何不肯回来?”

赵澜之道:“将军要我带兵,不是不可。可是公事上我能帮得了您,私事上我能吗?”

郭将军道:“说的对呀,我只有一个女儿,真有一天我走了。这个家我交给谁?”

赵澜之略略沉吟:“将军莫怪我多言,除了雪兰小姐,您竟没有别的骨血了?”

郭将军摇头 :“天命使然。”

赵澜之不出声。

他这般沉默,意义丰富,郭将军忽然看他:“不对。澜之你何出此言?”

赵澜之抬头:“将军,澜之日常在市井间办案,见到的事儿多,人杂。最近倒是遇到一个人,面相上与将军相似,来历嘛,也蹊跷。我还想着,莫不是……莫不是……真的有可能是将军的骨血?”

郭将军失笑:“一定是弄错了。”

赵澜之跟上一句:“他母亲名唤小玉,从前是宫里操纵人偶的彩戏师。”

郭将军闻言大惊失色,起身踱步。

他犹记得多年之前,沙场之上,皇帝在身后督战,他在前奋勇杀敌,敌将

武艺高强,作势倒地后忽然飞出长枪,郭将军大骇:“皇上!”郭将军回身救驾,用自己的胸膛挡上去,长枪刺入……

郭将军忍住剧痛,飞箭将敌将射杀,后将胸甲卸开。

却发现胸甲已经被长枪刺破,但是并没受伤,对方的枪尖被小玉送的人偶挡住,直直刺在那颗珠子之上!

枪尖已经被折断,但是珠子却完好无恙!

是小玉,是小玉救了他!

可凯旋而归的郭将军再去宫中寻找小玉,却哪里还有踪影?!

戏园子里女孩们出出入入,仍是热闹如昨,郭将军失魂落魄:“小玉呢?小玉呢?小玉,我立了战功,我要皇上赐婚,我可以娶你了!…… ”

太监向这位被皇帝嘉奖的武将施礼:“小玉?她?她早就被赶出宫去了呀!”

“为什么?”

“她玩弄巫毒之术,又与人私通,珠胎暗结。被赶走了呀!”

郭将军大骇:“……什么…… ?”

此时的郭将军猛地面对赵澜之:“澜之!你,求你安排一下,我要,我要见见那个孩子!”

赵澜之安静地:“大人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赵澜之别过,郭将军回到自己房间里,手里拿着人偶,看着上面的珠子,眼前是小玉的音容笑貌。

他暗暗垂泪,自言自语:“小玉呀,你,你不要怪我不去找你。我从战场回来,你已经走了。皇上赐婚,我娶了老将军家的女儿,从此再没有你的消息。可是,

你,你依然在我心里呀,我一直留着你送我的人偶!”

郭夫人拿着补品从外面进来,郭将军连忙把人偶推进抽屉里。

夫人仿佛并没留意:“老爷,把这碗补品喝了吧。”

“谢夫人。”

夫人低眼看看那个抽屉,心里想着,男人啊,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瞒得住,什么都糊弄得过,我既然当年能把别的女子从你身边赶走,又怎么会拿不到你藏着的小玩意?那是个什么?破旧的玩偶吗?…… 这又有什么稀奇…… 慢慢慢,可不敢我看走了眼,那玩偶额头上面镶着的,难道是,难道就是星慧要找的那颗珠子?

那是星慧要的珠子!

风雨夜,洛阳城豪华的饭庄,酒香飘动,乐声潺潺。

二楼的一间包厢,门口挂着“日出”的牌子。

叶大人与欢哥儿与远安正对着喝酒。

欢哥儿道:“大小姐,今日这么热情,真是让我诚惶诚恐。那天揍我揍得当仁不让,今日又冒着大风雨请我和爹爹来这里吃点心。真是,我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跟你相处了。”

远安笑笑:“大哥你千万莫要记仇,我这人就这样,好的坏的来的都快。俗话说嘛,家和万事兴!无论如何,咱们都是孝顺的孩子,不能让爹爹挂心是不是?”

叶大人一派天真:“欢哥儿呀,你妹妹是这样的,最直肠直肚的一个。你也千万别跟她记仇。”

远安真是热情又客气,嘴巴甜甜:“大哥,来

,这西域佳酿,全城难得,咱们喝一杯!”

欢哥儿举杯:“哼,我也不想扫兴。”

隔壁的包厢,挂着“月落”的牌子,里面坐着的正是赵澜之与郭将军。

郭将军在拉门的缝隙里看见欢哥儿的样子,已有些惊讶:“确实像我呀……”

八(13)风起

这一边的叶氏父子都有些醉意。

叶大人此时说的倒都是真心话:“我这人啊,对上兢兢业业,对下谨谨慎慎。没有什么别的希望,就希望家里和睦,你们兄妹能够冰释前嫌,爹爹我就别提多高兴了。”

远安戏可是足着呢:“我想起那天胖揍大哥,真的好恨自己!不行,我非要诚意道歉不可。”

欢哥儿道:“行了,原谅你了!”

远安道:“这样可不行。听人说,江湖上眼下流行一种做法,必须喝下对方的血,才算真的道歉。”

欢哥儿听了连忙摆手:“哎,我可不喝你的血!”

远安蹭地一下跳上桌子,拿了软剑,扯过欢哥儿的手过来:“不是。是我,我要喝你的血!”

原本喝得好好的,此时被人抓着手腕子要放血了,欢哥儿大惊失色:“干干干什么呀?当着爹爹的面,还敢要我命不成?!”

远安咬牙:“少废话!”

不等叶大人反应,远安已经是手起剑落,欢哥儿一声惨叫,鲜血溅了远安一脸。

远安不管不顾,收拢一些在两个空酒杯里。

叶大人一见血就吓得够呛,结结巴巴:“远,远安,你这是要干什么?!”

远安还没完:“爹爹再给我点!”

他手脚利落地又取了叶大人的血,随即对另一边的包厢里面喊:“赵捕头!你把人请来了吗?”

拉门打开,赵澜之与郭将军现身。

郭将军伸开手指,远安取了他的血。

两只酒杯。

一只血

液相溶,另一只不相溶。

远安哈哈一笑:“果然果然!真相大白!”

叶大人此时已经彻底清醒了:“远安!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啸天?赵捕头?你们怎么也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远安用酒擦手,态度蛮横:“爹爹,就是这么回事儿。这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你们的血液都没有相溶。”

叶大人指着欢哥:“那他,那他……”

远安道:“他其实是彩戏师小玉与郭将军的孩子。他们才是父子,不信你就自己看!”

除了远安赵澜之,其余三人都震惊无比,各自目瞪口呆。

赵澜之知道,他们全都造傻了,就不得不把从头到尾地把自己调查的事情讲了一遍。

远安又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二人口干舌燥。

那三人终于明白了。

也是难为叶大人,此刻看着郭将军,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以为小玉对我情深意重,其实啸天你才真正与她两心相印。这孩子……哎,这孩子从面相上看,果然三分像是当年的小玉,七分像你……不过,我就不懂了,那日在府中,明明我们也已经滴血验亲,你与我血液相溶,为何今日却不溶合了?”

欢哥儿理亏嘀咕:“那是远安远宁姐弟俩视我为眼中钉一般,我为了防止万一,在手上抹了蓖麻油,蓖麻油跟着血液一起进了水中,无论是与谁的血液都会溶合……”

叶大人

捶胸顿足:“哎……怨我,好荒唐!喜滋滋地当错了爹!啸天啊,看来你才是他的爹!远安,欢哥儿不是我的儿子,你可是我的女儿,我们走吧……”

欢哥儿有些不适应不舍得:“爹,爹爹……”

远安回身赶快提醒他:“哎我说这个是我爹,你爹是郭将军。郭将军比我爹官儿大,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你自己掂量着办。看看究竟管谁叫爹比较划算。”

欢哥儿闻言颇为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要感谢叶大人对我的收留之恩。”他忽然变了脸,转身就跪郭将军,“爹爹啊,我找你找得好苦呀,是我糊涂,也是我娘糊涂,她从没跟我说清,可我确实听过她在梦里叫过你的名字,老郭……老郭……你才是我的亲爹呀……”

事情实在太突然,郭将军此时也是智商为零,动容落泪:“孩子,你,你受苦了……”

欢哥儿从怀中拿出自己的人偶:“爹你看,这是我娘做的人偶信物,我一直随身携带。就怕丢失了,找不到自己的亲爹!”

郭将军老泪纵横:“不会有错,这人偶一共两个,另一个在我那里。”

两人拥抱痛哭。

叶大人摇头叹息。

远安摇头,搀扶叶大人,一边还劝他:“我跟远宁再不济,也是你亲生的孩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欢哥儿倒是会理账,还会讨你喜欢,可他不是你孩子,爹爹你还看不看别人家的小孩好了?”

叶大人惭愧掩面:“咱们回家吧。啸天啊,这个孩子我还给你!”

远安回头:“赵捕头,我跟爹爹回家了。这事情真相大白,谢谢您了!”

赵澜之道:“叶大人慢走。远安,外面刮风下雨的,你让车夫驾车走的慢点。”

远安回头朝他眨眨眼:“嗯。”

这一边郭将军擦了眼泪:“哎,机缘巧合,你我父子如今终于团聚了。”

欢哥儿着急:“爹爹你何时带我回府?”

郭将军捻须道:“这是有一个问题。你是我的亲生骨肉不差分毫,但是这事情,夫人和府里的家人都不知道,这样把你贸然带回去,难免又是一场风波。我听澜之说起,之前叶大人府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拜托澜之照看你一些时日,待我与夫人说明情况,不仅要将你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迎进府里,迎进宗祠,我还要奏请天后,给你功名!”

欢哥儿低头沉吟,心里暗想:先不跟他回去府里也好,免得像叶府一样,上下鸡飞狗跳。再有个如远安远宁一般恶毒的姐弟俩,我这小命还能不能保住了?

随即抬头道:“全凭爹爹做主!”

郭将军道:“澜之呀,这是家事,本不该麻烦与你……”

赵澜之连忙应承:“将军说得哪里话,为您分忧,乃是澜之报答旧情的机会。世子请跟我来吧,我先送您去馆驿内休息……”

三人下楼。

欢哥儿狠狠地拍了一下脖子:

“好狠的蚊子呀。“

没人注意到,另一边相邻的包厢的拉门哗地合上了,那上面挂的牌子是“风起”。

八(14) 天打雷劈

既是郭将军交代,赵澜之不敢怠慢,当下带着欢哥儿去馆驿休息。马车跑的飞快,外面风雨大作,雷电交加。

欢哥儿认了新爹,一方面有点惊喜,一方面又犹有些后怕,看着赵澜之一张不阴不晴,不咸不淡的脸,他气不打一处来,撩闲道:“你叫什么?”

赵澜之回答:“回世子,在下姓赵,赵澜之。”

“你是在我爹爹军中效力的?”

“从前曾效力于郭将军门下,眼下在洛阳县衙任捕头。”

欢哥儿拍手:“对了对了,我说怎么看你面熟。咱俩曾有过一面之缘,酒馆里面是吧?我说要我爹爹不再批饷钱给你们。”

赵澜之笑笑:“有这回事儿,不过叶大人不是你爹爹。”

欢哥儿哼了一声:“叶大人不是,郭将军是呀!无论我爹爹是哪一个,怎么说你都是跑腿的。”

赵澜之没在接茬。

欢哥儿道:“话说今天的事情真是有惊无险呀,你跟叶远安居然联起手来,给我换了个爹!幸好怎么换来换去都是朝廷大官!哎等等,你们两个,你跟叶远安,你们是什么关系?”

赵澜之看着欢哥儿正色回答:“我与远安是朋友。”

“朋友?孤男寡女的什么朋友?!我看啊,你们就是相好的!你说是不是!”

赵澜之这是终于明白了远安为何千方百计地要把眼前这个玩意赶出叶府,原来真个让人难以忍受。

欢哥儿还不罢休:“你说是不是?!你们两

个是不是相好的?!我早就看那个丫头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