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安抬起头来:“想什么别的办法?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你比我还聪明吗?”

她这样子,他一见就害怕了,侧了侧身:“……冲我发什么脾气……”

远安狠狠看着穆乐,捉摸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狞笑:“哼,我明白了。你早就不喜欢赵澜之了,对不对?他被抓起来了,你心里暗爽呢,是不是?你,你幸灾乐祸!”

穆乐笨拙地反驳:“你,你胡说八道!他被抓进去,他不肯让你救他,关我什么事儿?!别,别随便迁怒别人!”

远安飞身上马:“我要自己静一静,不许跟上来!”

远安说走就走,加了好几鞭子。

穆乐气得嘴唇发抖,半晌,到底上马追上去:“哎!你往哪里去呀?!”

第二日白天,皇宫中,殿后议事厅里,武后手里拿着郭将军的本子正与几位大臣商量如何处置赵澜之:“今日请众卿家来,是想商量商量赵澜之的事情。他过失杀人不假,可是从来探案有功,又即将去大理寺任职。这案子应该怎么判,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这里面最不缺机灵鬼儿,明知圣意,代为表达:“启禀天后,臣以为赵澜之任职洛阳县捕头以来,维持治安,破获凶案,素来忠于职守,勇敢无畏

,这件事情本就是他无意而为,实在不应该定下重罪呀……”

其它人附和:“刘大人说得对,我等附议… ...附议。”

武后走到郭将军跟前:“郭将军,我知道死者与你有些渊源,可是赵澜之却又是你旧部,这事情你怎么说?”

郭将军看看武后,强忍泪水:“天后……那是,那是臣刚刚寻回来的亲生儿子呀……”

武后道:“将军,孩子是谁帮你找回来的?”

“回禀天后……是,是赵澜之……”

武后道:“那他又怎么会故意要害死你的孩子呢?是不是,将军?……”

郭将军终于明白武后这是有意偏袒,艰难地跪地:臣明白……赵澜之这是无心之为,生死有命,不差毫厘。想是那死去的孩子并没有活到第二天的运气。我本无意深究,可是……容臣斗胆直言,《内宫志》上有记载,先帝当年曾下令宫中节约米粮,赈济灾民。凡有浪费者,按律治罪。一日先帝不小心拂袖弄翻了米饭,弄洒了米,禁闭宫中三日权当服刑。臣以为,皇帝弄洒了米饭,尚且要按律治罪,那么一个操持王法的捕头,无论他是否有心,却着实害了人命,是不是也应该秉公判罚?与公与私,臣都要斗胆进言,还请天后三思,将赵澜之依律严惩呀……”

武后沉吟:“哎,将军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执法者可以逃脱得了法律,那王法摆在那里,还有什么用

处?罢,我不干涉了,就让洛阳县衙依律处理吧……”

郭将军满面是泪:“天后明察!”

县衙惩办捕头赵澜之的告示贴在洛阳街头,百姓议论纷纷:“哎,想不到啊,想不到呀……堂堂的一个县衙捕头,如今也被打入大牢了。”

远安也在人群当中,事情经过天后竟也没有转圜,她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远安着急心疼:“这个死心眼!”

星慧坐在自己的车子里,微微一笑,吩咐车夫:“去郭将军府。”

欢哥儿死了,可是雪兰小姐的亲事不能耽误,美丽的准新娘正在试穿新衣,丫鬟们伺候着。

星慧郡主与郭夫人不时提些意见:“嗯,这里再掐得高一点。对了,这样最好!”

郭将军从外面经过,郭夫人看见了:“老爷,老爷,快过来看看。”

郭将军失魂落魄:“……又怎么了?想要干嘛?”

郭夫人嗔怪地:“女儿就要大婚了,你怎么不闻不问?看看这些衣料首饰,给些意见不行吗?”

郭将军才不耐烦:“你们定就可以了!不要烦我!”

说罢拂袖而去。

郭夫人不高兴,看看星慧。

星慧摇头安慰:“姨娘你别生姨丈的气。我跟你说的话忘记了?走吧,我们去跟姨丈说说话,给他宽宽心。您也不希望他在妹妹的婚典上也是这副面孔吧?”

郭夫人握着星慧的手腕子:“我的儿,你又有什么好办法?”

八(16) 人偶

幽暗的房间里,郭将军手执玩偶,老泪纵横,自言自语道:“小玉啊,我对不起你呀。儿子好不容易找到我的身边,我却没有能把他给保住。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脆生生地就死了。小玉,我对不起你呀……”

郭夫人与星慧推门进来。

郭将军赶快掩饰,将玩偶藏在背后。

郭夫人仿佛全然宽容的样子:“老爷,算了。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我知道你心里仍然在记挂着那个孩子。”

想起欢哥儿,郭将军没有控制住,一口鲜血呕出来,郭夫人赶快用帕子托住:“老爷!什么话不能说出来,让为妻与你分忧?”

郭将军大恸:“夫人啊,我谢你宽宏大度,我也想着把我那个孩子领回来,可是,可是天不随我愿啊……”

郭夫人也配合着红了眼圈儿:“老爷,逝者已矣,我劝你不要太过伤神了。你是国家栋梁,我们的女儿又成婚在即,你这样颓废伤身,这可怎么好?”

郭将军摇头垂泪:“我实在是想起他们母子,竟无可补偿,觉得实在是对不住他们!”

郭夫人看看星慧。

星慧点头示意,鼓励着郭夫人。

郭夫人并不乐意地,勉强地:“我倒是有个主意。儿子回不来了,老爷是不是可以补偿他的娘亲?把她接到咱们府里来,享几天清福?”

听她说这话,郭将军抬头,惊讶地:“夫人……夫人竟有如此雅量?可是她来了,你怎么办?”

郭夫人道:“我跟她可以以姐妹相称。老爷!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郭将军大喜过望:“好事呀,好事呀……我谢谢夫人!”

郭夫人道:“这事情就让星慧去办吧。自己人,又聪明谨慎,就让她去吧。”

郭将军沉吟,思考郭夫人说得有理,便道:“好,这事情就拜托星慧了。”

星慧上前一步:“姨丈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可是这样白眉赤眼地去找人,说什么话,别人又怎么相信呢?姨丈可有个信物不成?

郭将军从身后拿出人偶:“你拿着这个去,我听欢哥儿说了,西南方向三百里去双花乡找小玉,说是郭啸天让你来了。她自然就明白了!”

星慧接过人偶,看着人偶额头上面流光溢彩的三藏佛珠,无比激动却又克制地:“姨娘姨丈放心,我一定把你们嘱托的事情办好!”

两人从郭将军房间里出来,星慧手里握着人偶,微笑得意。

郭夫人从后面上来,两人看看四周无人,低声说话:“一切都如你所愿,终于拿到这个珠子了。”

星慧道:“一切也如姨娘所愿,那个私生子没能进到府中。”

郭夫人却不悦:“可你为什么非要我跟你姨丈说,把他的娘接来?你明明知道,这个府里我岂能容忍另一个女人!”

星慧安抚:“姨娘有所不知,这珠子虽然眼下在我手里,可若非从前的主人愿意施舍,我就不能成为它的下一任主人。

有了也是没有。姨娘放心,我要去见那个女人,一是要她答应把珠子给我,二是要她去帮我再办另一件事儿。而我绝不会把她引到将军府中来的。”

郭夫人道:“你要她做什么?”

星慧低声道:“孩子死了,难道母亲不该为他报仇吗?”

眼前的星慧,淡色的眸子里全是心机,郭夫人压抑着惊讶恐惧:“……速去速回!”

洛阳城外,乡野之间,月亮斜照,玉婶在屋子前烧纸:“孩儿呀,这些纸钱给你路上用。你买些好吃好穿吧。”

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的星慧郡主披着斗篷走到玉婶身后,玉婶并没有回头:“……来的可是洛阳城里面的人?是皇亲国戚,还是大官巨富家的小姐?”

“您都没看看我,怎么知道?”

玉婶擦了一把眼睛:“您身上穿的料子,那是最上等的江南丝绸。走路的时候,会发出悦耳的素素的声音,别的衣料绝不会有。那是穷人家几年的饭钱啊。”

星慧轻轻一笑:“玉婶呀,您真是行家。”

玉婶道:“你们洛阳城里面没有好人。我的儿子死在了那里。小姐来找我这个老婆子作甚?”

星慧蹲下来,让玉婶看自己手里镶着佛珠的玩偶:“郭啸天将军让我来的,接你去他那里。”

玉婶看着那玩偶,苦苦笑起来:“这是什么呀?”

“这不是您送给他的人偶吗?”

“当年送他是因为有情,后来情分断了,还有孩子

。如今孩子没了,还要这个干什么?我还去见他有什么用?!”

星慧再做努力:“儿子死了,怎么不去报仇?”

玉婶道:“乡里传来消息,害他的人已经入了大牢,我还要去找谁报仇?”

星慧道:“那只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还在逍遥法外。”

玉婶大骇,猛然抬头,全是仇恨:“是谁?另一个人是谁?!”

星慧却没着急,只是问她:“玉婶,您愿意把这个人偶,这上面的珠子送给我吗?”

“你要它做什么?”

星慧道:“我要它做什么您别管,送给我,我告诉您谁是害死你儿子的凶手!”

玉婶咬牙:“拿去吧!告诉我,谁是杀死我欢哥儿的凶手?!”

佛珠光彩流动,已然换了主人,星慧达成目标,几乎仰头大笑,镇定下来:“这个人说起来与你也有渊源。她就是户部尚书叶大人的女儿叶远安。她与牢中被捕的那个人,记恨你的儿子欢哥儿,合谋将他害死!”

玉婶怔忡片刻,消化了星慧的话,大哭起来:“孩子呀,欢哥儿啊,原来你是被人害死!你受苦了呀!我一定要给你报仇!给你报仇!你呢?你又是谁?”

星慧看着玉婶:“我?我是个知道真相的人。”

玉婶赫然发狠:“我要报仇!我要为我的欢哥儿报仇!”

星慧看着玉婶那张满是仇恨的脸,策动着,鼓励着:“玉婶……我带您去洛阳城吧。”

天色渐

亮。

话说在叶大人府中,大小姐的房间里,远安搭救赵澜之不成,还被他好心当成驴肝肺给赶走了,此刻正全无办法,躺在床上横尸。

丫鬟守在一边,手里拿着稀粥:“小主子,喝点稀粥吧?您这么着,也不能把赵捕头从牢里面放出来呀。”

远安点点头,把粥接过来,起身,把那一碗粥倒在旁边的花盆里。

穆乐从窗前经过,带着点怨恨地看着远安。

远安抬眼见到他,没好气:“看什么看!冲谁瞪眼睛呢你?!”

穆乐鼓着脸,咬着嘴巴:“心情不好,别跟粮食跟花草较劲!再说你用粥把花烫死了,赵澜之也出不来!”

他竟敢提起赵澜之,远安一把把碗朝穆乐头上摔过去:“喂马去吧你!跟谁较劲用不着你管!”

大门口,张嬷嬷和几个丫鬟一边说话一边从外面回来。

丫鬟们议论着:“嬷嬷,小主子这两天好些了没?”

嬷嬷道:“好什么好,吃不香睡不着,脱了人像了都。哎,从小到大都没那样过,都不知道怎么哄她了!”

丫鬟一指前面:“哎,那边怎么摆了个小摊儿,围了不少人呢,咱去看看去?”

几个人上前,竟是个贩卖人偶的小摊。

老嬷嬷抄起一个来看:“哟,这人偶做的真是活灵活现啊!”

摊主拿过来操作,人偶手舞足蹈。

老嬷嬷道:“我记得小主子小的时候,那时候夫人还在呢,她也有个小人偶,可喜欢了,可

惜后来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呀,买一个,回去逗她开心,也许就能吃进去饭了。哎,老板娘,我要这个人偶……这个,这个有点像她小时候玩的那个。多少钱呀?”

“一两银子。”摊主安静地答道。

那是玉婶。

张嬷嬷回了府,又亲手做了些好吃的,揣着人偶去哄远安:“小主子呀,这都多久没吃东西了。我这做了你喜欢的豆包,多少吃一个吧?”

远安撇嘴,十分嫌弃:“不饿,没有胃口。”

嬷嬷笑道:“我给你好处……”

远安皱着眉头,怀疑地:“……什么好处呀?”

“看看这个。”

嬷嬷从背后拿出人偶,远安接过来,倒是来了点兴趣:“做的真好。嬷嬷您做的?”

嬷嬷刚要回到,远安道:“您哪有那样的手艺?肯定是街上买的。”

嬷嬷翻了个白眼。

远安抚摸着那小小人偶:“像我小时候,娘给我玩的那个。”

嬷嬷动情:“小主子既是记得那个人偶,记得夫人,就不该,不该这么不听话,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吃不好睡不好的,谁心疼谁快活呀?再说了,赵捕头的事儿能是你这样,就,就解决得了的吗?”

远安沉默,这话是往心里去了。

嬷嬷哄着:“吃点东西吧?啊?然后睡一会儿。看这小脸瘦的都没样子了,夫人见了心疼不?”

远安眼睛红了,点点头:“嗯,我吃。”

嬷嬷高兴了。

远安拿过来豆包,大大咬了一口。。

入夜。

远安睡了,嬷嬷帮她掖好了背角,放好了帘幛,关了门离开。

新买的人偶摆在远安的枕头边。

月光落下来,人偶忽然动了一动。

八(17)驱魔

深夜,四周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