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的。”圆圆的声音照旧是细细软软,她长得越来越像徐承,皮肤白白的,脸蛋也愈加瘦削,时间象一把灵巧的美工刀,在她脸上一笔一划雕琢出完美的弧线。

以前老在眼前晃荡的时候,徐承对女儿并没有多少感觉,一旦把彼此的距离拉开了上千公里,他一下子就体会到了血浓于水的思念。

正当他体味着难得的父女之情时,岚岚端着一锅炖了很久的鸡汤出来,飘过他们身边时,象念经一样对圆圆来了句:“摸着鼻子回答我,今天在幼儿园里午觉睡着了没有?”

圆圆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声音里带着些沮丧,却是如实回答道:“没有。”

徐承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地瞥了眼得意洋洋的妻子,“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圆圆抢着告诉他,“妈妈说的,说谎话鼻子会长长,象匹诺曹那样。”

徐承啼笑皆非,“这个你也信啊!你妈妈蒙你呢!”

“不会的,妈妈不会骗我的。”圆圆的小脑袋摇得象拨浪鼓,坚定地否决。

“那你有没有说一次谎试试,看看鼻子会不会真的变长。”

“我不敢。”圆圆低着头,“鼻子变长了会不漂亮的。”

徐承忍住笑意把圆圆的身子扳直,正对着自己,欣赏着她跟岚岚如出一辙的圆滚滚的小蒜鼻,煞有介事地说:“圆圆,爸爸告诉你个秘密。”

“是什么?”

“其实你的鼻子长长一点会更好看。”

“真的吗?”圆圆迷惑了,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看看徐承,又看看忙碌晚饭的岚岚,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

父女俩的话岚岚都听在耳朵里,她将碗筷布置停当,扭身不满地对徐承嚷,“我好不容易才搞了这么个杀手锏,你别拆我台啊!”

徐承抿着嘴乐,凑近女儿的耳朵低语,“看看,你妈着急了,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

入夜,照例是岚岚陪着女儿先睡。

圆圆因为爸爸的归来仍处于兴奋状态,小嘴巴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岚岚惦记着等在隔壁房间的徐承,不得不打断她,“好啦好啦!该睡觉啦!”不由分说便把台灯给关了。

可是没安静多久,圆圆又挑起了话头,且不管岚岚怎么规劝都无济于事,她从不对女儿动用武力,只一味靠智取,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宝贝,咱们先安静十分钟好不好?十分钟之后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要讲,我不拦着你。”按岚岚的经验,她只要十分钟不开口,一准会进入梦乡。

圆圆却不再那么容易上当,“为什么呀?”

“这样可以让我们大家都平静下来,不要那么亢奋啊!”岚岚耐心解释。

“可是,”黑暗中,岚岚可以看见女儿那个可恶的小脑袋竖得笔直,耳朵里听到的则是她条理分明的反驳,“如果都不亢奋了,那还聊什么呀!”

岚岚觉得自己是彻底败给女儿了!

久候岚岚不出来的徐承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看看时间,九点都过了,所谓小别胜新婚,一刻值千金,他无心再念圣贤书,扔在床上就趿了拖鞋走出来,又蹑手蹑脚猫到女儿的房门前,很小心地推开。

漆黑的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才放胆低声发问:“她睡着了吗?”

隔了一会儿,听到一个与他一样鬼祟的声音,甜腻而柔软,“爸爸,妈妈已经睡着啦!”

徐承呼出一口粗气,直起腰来,把门一下子就拉开了。

两天时间的团聚因为短暂也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徐承是周日晚上的航班回厦门的,岚岚跟女儿一起去送他,登机前,徐承挨个地把妻子跟女儿亲了个够。

圆圆的小细胳膊吊在他脖子上一直不肯下来。

岚岚强颜欢笑地逗着女儿,“那跟爸爸一起去好不好?”

圆圆摇着头,一本正经地说:“爸爸也别走,我们一家人,还有外公外婆都在一起嘛!”

圆圆的坚持自然最终没能挽留住父亲的离开,眼看徐承渐行渐远,她小嘴也瘪啊瘪的,委屈地哭起来。

徐承只有疾步快走,不敢回过头来看,暗自叹了口气,每回来一次,他仿佛就会软弱几分,这种折磨人的状态实在是够他受的。

徐承走后,岚岚的日子又回到了按部就班的平静之中,悠闲的时光象浓稠的玉米汁在盘子里极缓慢地流淌,盛夏再度降临。

某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岚岚正喝着饮料上网,桌子上的电话蓦地响了起来。她接起,心情不错,所以音色也和润,“您好,请问哪位?”

“你不看来显的吗?”话筒里传来陈栋阴森森的调子。

岚岚措手不及,心脏猛然间咚地撞了一下墙,“陈,陈总啊!有什么事吗?”

“我不在,你过得一定很滋润吧?”陈栋依然是不阴不阳的口吻。

岚岚不想跟他起冲突,俗语说,一个碗不响,两个碗叮当,她必须小心护住自己的碗,避免与他的碰撞,能和平共处当然最好。

“陈总,找我有事?”她谨慎地重复了一遍。

“嗯。”陈栋见她不接招,也就失去了继续斗嘴的兴致,直截了当地说:“我在意佳浓订了个蛋糕,你帮我去拿一下,然后送到华岳酒店来。”

岚岚听得一愣一愣地,“拿蛋糕?现在?”

“对!就现在!我急用。”陈栋明白无误地再次确认。

岚岚看看时间,天哪!又是快三点了,这人一定又是耍自己玩呢!她闭了闭眼,在几秒的时间内裁夺是服从还是抗拒。

“喂!还愣着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别忘了,我是你老板!”陈栋大声吵吵着。

岚岚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是谁在出鬼主意,真是贼喊捉贼的一把好手!她在万丰什么都好,唯独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精明的林董会容忍这样一条寄生虫?难道仅仅因为他们是甥舅关系?!

“你不能让蛋糕店直接送去酒店嘛!”冷静下来后,她试图抗争,话刚说完就有些懊恼,这无疑是凭白惹他朝自己开炮呢!

陈栋却出人意料没有发火,只是嘲讽地冲了她一句,“你真是老土!从来没在意佳浓买过东西吧,人家不做外卖的。”

岚岚的脸上顿时飘过一朵小红云,对这家高档的糕品店,她的确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光顾过。不过,他没有因为自己的争辩而朝她咆哮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拒绝了。毕竟,身为老板,他有权利在她工作的时间内使唤她,而且——她进万丰这么长时间了,除了那三天他来办公室窝点的时候劳动强度密集了点儿,其余日子她确实过得相当闲散,偶尔为他跑趟腿也算不得过分。

用一次的隐忍换来长久的安宁还是值得的。

这么一权衡,她的口气就明显软了下来,“好吧,我去。把你所在的具体位置告诉我吧。”

“你先去取蛋糕,路上注意不要让蛋糕受震动或者倾斜,这是我特别订制的,要是揭开盖子形状坏了,我可得找你索赔。到了华岳门口你再给我打电话!”

到了意佳浓才想起来,自己什么凭证也拿不出来,好在长相甜美的店长一听她报上了陈栋的大名立刻就没有犹疑地去把早已包装妥当的蛋糕给取了出来,又忍不住郑重与她确认:“您就是万丰的赵岚岚小姐?”

岚岚点头称是,极其纳闷地感受着店长投射过来的充满好奇的目光,要笑不笑的样子。

乘她扎丝带之际,岚岚扭头从身旁的冰箱玻璃柜门的反光中打量自己:头发虽然烫过,却被很好地束在脑后,她从来不穿奇装异服,应了陈栋的要求,也是最职业最不惹眼的通勤装,浑身上下看不出有一丝能引人回头的因素。

从店长手中接过蛋糕盒时,岚岚忍不住笑起来,对方的凝重的神色仿佛移交给她的是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莫非,这就是专业素质的体现?

店长窥了眼她脸上的笑意,嘴巴动了动,似要争辩的模样,但最终啥也没说,仅仅婉柔地与她道别。

岚岚开着车朝华岳酒店驶去,一路上没有停止过诅咒这个磨人的老板,但最终,她没有一点偷奸耍滑地捧着那只完整而硕大的蛋糕来到华岳大堂。

给陈栋拨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抵达,他这才把他所在的房间号报给她。

乘电梯上去的时候,岚岚恍惚有种特工间谍的错觉,而旁人的目光则来回游荡在她与手上的蛋糕之间,估计是把她当糕品店跑腿的店员了,这个认知令她非常郁闷。

门没锁,岚岚象征性地敲了几下就推门进去。

扑面而来的烟味让岚岚在门口连打了两个喷嚏,耳边只觉得乱糟糟的吵闹,定睛看时,房间里除了斜躺在床上的陈栋外,另有四个人,或躺、或坐,散布于房间的各处,一色的男性,个个都带着油油的神情,饶有兴致地打量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岚岚,眼神里有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岚岚象看天外来客似的浏览了一圈这帮在她看来无疑是不良青年的人之后,赶忙找地方把蛋糕盒放下,急欲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于是近乎讨好地陈栋一笑,“陈总,蛋糕我给您搁这儿啦!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陈栋懒洋洋地从床上起来,“我还没验货呢!”

“哦!”岚岚也想起来他之前的嘱咐,于是欣然走过去拆蛋糕的丝带,揭盖子之前,又回头问陈栋,“这就打开吗?”

“打开!”陈栋的语气不容置疑。

虽然心里有些小纳闷,岚岚还是照做了,她很缓慢地把宽大的盖子一点点地从底盒上脱卸下来,唯恐稍不留神就刮花了什么部位,给陈栋损自己的理由。

最终,当那只双层蛋糕完好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岚岚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唇角微露笑意。

蛋糕上简洁的裱花没什么新意,只是在正中插了一簇可以乱真的微型玫瑰,触目惊心的深红色,一枝独秀,亭亭玉立,不知道是拿什么材质做的。

“挺漂亮的。”岚岚由衷赞了一句,同时望着陈栋,希望他下一秒就给自己发布遣散令。

陈栋双手反撑在床上,远远地迎着她的目光,又开始发号施令,“把那束玫瑰拔出来!”

“呃?”岚岚不解。

“愣着干什么,听不懂中国话啊?拔呀!”陈栋仰着身子,粗声粗气地催她,旁边的四个人则笑嘻嘻地不说话,光瞧着她。

岚岚不干了,杵在蛋糕旁不满地说:“不是讲好送到这里就行了嘛!我,我还有事呢!”虽然底气不足,但怒气已经开始积聚。

“切!”陈栋嗤之以鼻,“你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惦记着早点回家么!”他朝她挥挥手,“你把玫瑰拔下来给我就立马可以走人!”

岚岚的气总算顺了一点儿,她急于求成,也没细想陈栋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当下转过身,手便向那束娇艳欲滴的假玫瑰伸去。

玫瑰“种”得还挺牢固,她轻轻一抽,纹丝不动,不觉加大了力气,孰料仍无动静。岚岚有些尴尬起来,居然连这么娇弱的一束假花都搞不定,陈栋指不定在后面怎么幸灾乐祸呢!

一念及此,她突然注意到在自己动作的过程中,身后始终鸦雀无声,安静地让人毛骨悚然,她刚要回头发句牢骚,手下的玫瑰蓦地有松动的感觉,她忙俯下头去察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双层蛋糕的顶上一层突然间象乘坐了云霄飞车一样猛弹了出来!整整八公分厚的奶油就那样结结实实地拍到了毫无防备的岚岚的脸上!

静默霎时结束,房间里爆发出一通狂野而肆意的笑声,岚岚有理由相信,如果他们此时身居顶层,估计这样的笑声足够把整片屋顶都掀掉!

她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胸膛却在剧烈地起伏。森白的奶油盖住了她脸上因为愤怒而泛起的潮红!听任那一波波笑的浪潮往自己的耳朵里涌来!

有生以来,她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戏弄和侮辱,如果手边有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抓起来直接冲上去赏陈栋两刀!

陈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身旁坐着的一个穿米色T恤的男子也拍着他的肩嚷,“陈栋,真有你的!我算服了,得得,我认输!”

陈栋从那家伙的手上接过一叠不薄的钞票,扬声道:“今天晚上我请客,去诺蓝夜总会,谁也不准缺席!”

其余的人立刻沸沸扬扬地应和着,没有人再去注意岚岚,仿佛她跟这房间里的花瓶或者落地灯一样,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陈栋的快乐在目睹岚岚红肿的眼睛时赫然间象潮水一样退却了,他的笑容僵滞在脸上,在岚岚冷得能杀人的目光中,轻轻干咳了一声,有些犹豫,但还是抬手指了指左手边的盥洗室,“你…要不要去里边洗洗?”

岚岚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把蛋糕摔到他脸上去的欲望,一言不发地拾起桌子上自己的东西,就那样顶着一脸的昂贵奶油走了出去。

房间里有一瞬的安静,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看向陈栋,“喂!她怎么不哭不闹地就走啦?”

“是啊!陈栋,不会想不开吧?你不是说她特傻特泼嘛?傻我是看出来了,可不见得有多横啊!”

唯一没笑的一个略微年长的男子皱皱眉,朝陈栋开腔道:“你小子,玩笑开得也太离谱了,小心人家向林董告你的状!”

陈栋嘴上还挺硬,“要告告去!我怕她啊!”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岚岚离开前瞪着他的眼神象梗在他喉咙里的一根鱼刺,不上不下得很不舒服,仿佛一不留神间,错手打碎了某样东西。

那天晚上的聚会也没有预想中那样激昂和刺激,陈栋始终心不在焉地,特别留意自己的手机,稍微有点动静就敏感地翻出来查看。

他的魂不守舍很快就被同行的朋友发现,于是他再次成为哄闹的中心。

“哈哈,瞧他那点出息,果然怕啦!放心吧,真要被你舅舅知道了,也不过是一通海骂而已,他能怎么着你呀!”

某张油头粉脸更是凑到他眼前,吃吃笑着仔细端详他,“我觉得不对,这小子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要真担心老舅骂,一开始就不会出这馊主意了!我看哪——他大概是心疼那位小妇人了,哈哈!”

陈栋冷哼了一声,烦躁地把他从自己跟前推开,“你们他妈的都别喷粪!”

他站起身来,掏出钱包来,取出一叠钱甩在沙发上,其余的几人看状况不对,立刻有人过来哄他,“你怎么也娘们气起来了,连玩笑都开不得?坐下坐下!急什么,还早!”

陈栋没有顺着台阶下来,冷着脸道:“你们玩吧,我走了!”

他走出去后有好一会儿,沙发里才有个声音幽幽地说:“我看他这回要栽,嘿嘿!”

孤身漫步在街上的陈栋发现自己手上还拎着个喝剩了一半的酒瓶子,他百无聊赖地举起来,凑在嘴边喝上两口,状同潦倒的醉汉。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不是第一次玩这样的把戏,而以往每次他都觉得特别畅快,仿佛把在舅舅处憋着的委屈跟怨愤都能籍着这机会发泄出去。

可这次,他直觉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赵岚岚并非他们圈子里的人,她站在房间那一头望着自己时,欢乐中的陈栋突然有了这样一个认知:他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的人。

是的,他比她有钱,比她更有权势,然而,在某个他从来没注意过的领域里,她却在用俯视的目光看着他,她的眸中,除了错愕和委屈以外,还有难以掩饰的厌憎!

他猛地把酒瓶摔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声音和流淌了一地的液体让周围几个路过的行人吓得尖叫起来,用看疯子的目光瞥他一眼,立刻逃得远远的。

酒有些上头,他靠着某个电线杆子停留片刻,心里冷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奉送给谁的。

第二天,陈栋很早就到了公司,躲在办公室里故作忙碌地把几份报表颠来倒去地看,耳朵却竖得笔直,密切注意着外面大厅里的动静。

八点半,职员们陆陆续续地进来,收拾东西、打开电脑和相互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的办公室紧靠着林董的总裁室,未几,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应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滞缓下来,有个娇脆的女声恭敬地称呼了一声,“林董早!”

陈栋屏住呼吸,等着舅舅进来训话。

可是门口迟迟不见人影,他探起身子,侧过一点角度,但见办公室外的一片场地空无一人,仿佛有专人戒严似的。

他松了口气,不知是觉得幸运还是失望。

九点准,门外终于传来他期待已久的声音,“早啊,小珍!哎,我今天路过小区的水果摊,看到草莓特别不错,就买了一些,一会儿过来拿点啊!”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那么清脆欢快,似乎昨天的那场捉弄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甚至——陈栋不由得怀疑,是否那只是自己梦里的一个产物?!

他板起脸来,把手中装模作样研究着的文件重重地往桌上一摔,整了整神色,等着岚岚如往常那样跑进来请安,心里那点原本因为愧疚而起的忐忑在弹指间灰飞烟灭,他振作了一些。

生活就该是这样,她是员工,而他——是她的主宰。

岚岚收好自己的小包,又把电脑打开来,然后翻出抽屉里的茶叶罐子,哼着小调儿去茶水间给自己沏了杯绿茶,都说整天对着电脑的人多喝绿茶有好处。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比往日更为从容淡定,且始终面带微笑。重新回到位子上后,一时之间无事可干,她就点开新浪网,浏览起时事新闻来。

奥运八卦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内线电话响起来,她的脑袋略微扭转一点角度,扫了眼来电显示上那个不太出现的号码,冷冷一笑,她没接,直接站了起来。

岚岚其实一来就看到陈栋办公室敞开着的大门了,她当然不可能没心没肺地再跟从前一样先去面见领导。她得等,等他先找自己,今天他会来,就说明他底虚,亦或,她根本高估了他,他不过是等着她来主动辞职的!

她走过去,连门都没敲,径直走进去,省略称谓,直切主题,“找我有事?”

岚岚进门的霎那,陈栋竟感受到来自心底的一丝不受控制的紧张,他很仔细地盯着她看了几秒。

她服装得体,举止正常,脸部表情也无波无澜,除了——作为心灵窗户的眼睛里,有着难以遮掩的戒备和厌恨。

一触及她那双眼睛,他就明白,昨天的一切并未就此揭过。

“麻烦你给我…”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语气中质的飞跃,“咳,来杯咖啡。”

岚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回答:“想喝自己去弄。”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有千钧份量,箭一般嗖嗖地飞过来,让他一下子心头吃紧,恼怒蓦地盖过了愧意,他扬起嗓门,“你不想干了?”

岚岚保持着她进门时良好而舒适的姿态,脖子微微扬起,“陈总,我知道你今天过来是等着我递辞职报告呢!可惜,我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人生来吃软不吃硬,你要好好跟我商量,也许我还能给你个面子,考虑一下你的建议。不过,我之前真是高估了你的心理年龄。”她顿了一下,脸微微沉下来,“我不会主动离开,想让我走的话,先去征得林董的同意吧。”

她蓦地转过身去,又呼地一下转回来,在陈栋开口之前又说:“还有,以后除了归档理文件之类的正常事务我可以接受以外,递茶送水送外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律不要找我!”

4.难免有莫名心软的时候

按照原定计划,新线项目的第二批设备将在首批三台投产两个月后到位,可先行的设备跑下来的效果并没有徐承预期的那么好,于是,原本沉默的反对势力乘机卷土重来,乔世宇的耳朵边充斥着各种激烈的声音,除了石坤,连原本左右摇摆的王万林在面对报表上的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值时也表现出明显的倾斜,“乔董,我承认徐副总之前给我们描绘是一幅很美好的景致,森桥在投资方面一向谨慎为先,这次我们信了他,斥资数百万购进了这些机器,虽说两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毕竟之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以这个月末核算出来的结果看,即便再有提高,也远远达不到预期。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项目应该暂停,至少在我们有足够收回成本的把握之前。”

石坤的话就没这么委婉了,“乔董,徐副总不会是借着进口新设备的由头把老外不要的垃圾货塞给咱们吧。我看他跟那几个洋工程师聊得热络着呢,敢情以前就认识!”

乔世宇瞥了这个口没遮拦的心腹一眼,冷冷道:“如果不是徐承出面,你想买他们还不肯卖呢!”

石坤这才讪讪地住了嘴。

“去把徐副总请过来。”乔世宇吩咐王万林。

徐承一进门,就看到几张不豫的脸,立刻心知肚明,他朝乔世宇称呼了一声,便径自走到他桌子对面,依言傍着那两员大将坐下。

乔世宇道:“徐副总,新线的第二批设备就要上马,但是我们连第一批的三台设备都还没搞定,你觉得按原计划走合适吗?”

徐承沉吟了几秒,抬头道:“如果延缓,根据合同我们会有一定比例的赔付损失,既然采购是迟早的事,不如按期执行。”

石坤冷笑起来,“按期执行?再搞三台大而无当的机器进来,赔上一笔不菲的学费?!徐副总啊,是不是花的不是你自己的钱,你一点儿也不心疼啊?”

徐承平静地迎视着他近似挑衅的目光,“设备刚开始的不稳定属于正常现象,这几天我一直在线上转悠,也找出了效果不理想的原因。”

“是什么?”王万林紧盯着徐承问,他是财政大臣,对资金流向尤为紧张。

“人!”徐承说。

“人?”王万林喃喃地重复。

徐承点头,“对,员工的技能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员工对做事的态度,我观察到,不少人在操作的过程压根就没跟着岗位指导做,全是凭着感觉走,这样的态度,即使是最好的机器也不可能获得高效的产能!”

这个问题是徐承一开始所疏忽的,当然,这也跟他在德克时所处的环境和理念有关,他以为只要通过了培训,就等于解决了“人、机、料、法、环”中“人”的问题,实际情况则是,最难搞定,也最难控制的一个环节其实还是“人”。

乔世宇对自己工厂的职员整体素质未尝不是心下了然的,但他没有释然,紧盯着徐承又问:“要怎么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