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凰霎时热闹了起来,满满洋溢着更新换代的迹象。同时九凰仙的美名被传得神乎其神,不少名门贵女心向往之,不惜大老远从京城跑来,表面上是出游,实则只为瞧他一眼,引得许多大臣都动了心思。

与九凰联姻,可是保证家族盛宠不衰的绝妙手段。从前不曾对九凰下手,是因为顾灵岑油盐不进,世子患有恶疾,郡主又坚持不嫁,只有这么一个三公子,却是极少现于人前,连进宫都是戌荣帝直接昭入尚书房。如今他代父上朝,人往殿中那么一站,当真是玉容皎皎如明月,如此极致俊美大好儿郎,果真不负那九凰仙的美名。

大臣们心中似有群狼奔过,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女儿送去九凰。

戌荣帝坐在殿中,瞧着群臣间眼波汹涌,只看得兴致盎然。

是以近日姬瑶光觉得很受威胁。

顾君璟忽然病了,终日闭门不见客。姬将军见状况有变,连忙书信一封,让她赶快回将军府——原本也只是送她来和顾君璟培养感情的,反正还未下聘,不知临时换人还来不来得及。

然便连姬瑶光自己也知晓,她与九凰王世子的婚事是戌荣帝钦赐的,若想换人,那只有日夜祈祷顾君璟早日病死,还得看人家顾长惜想不想要一个未过门的寡妇。

可是眼下,无论是丞相府有名的才女千金,还是戌荣帝最疼惜的妹妹八公主,亦或是冯尚书那天仙般的小女儿…各方名门贵女足有八头,都气势汹汹的杀到了九凰。

这般关键的时刻,她如何能回将军府!

姬瑶光暗暗思量,决定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殷勤的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端去了顾长惜院中。彼时他正在窗前看雪,这连绵的小雪自他回来那日起,下了停,停了下,总间隔不过两三日,竟足足下了有大半月之久。

“长惜哥哥,听闻你还没用过早膳。”姬瑶光瞧着他琼木玉树的背影,微微脸热道:“我做了些吃食,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顾长惜回过头,见她在桌子上摆了五六个碗碟,淡淡道:“多谢嫂嫂关怀,只不过我大约吃不了这许多。”

姬瑶光心中气苦,无论她如何言说,他便不肯改了这称呼。然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打起精神道:“瞧我…只想着多做些,长惜哥哥若吃不完,叫下人丢掉也就是了,下次我再做新的给你吃。”

顾长惜瞧着她,忽然脱口而出:“不要浪费。”

姬瑶光一愣,却不料顾长惜也是怔了一瞬。

他回过头看窗外,彻夜的雪已停了,松散落满了院子,在晨光下有些炫目的白。

顾长惜便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像是在看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有想。

他终于解去了蛊毒,脱离了那两人对他长达七年的钳制,如今顾灵岑已时日无多,顾君璟也难成气候了,九凰的形势已成定局,再没什么能阻止他称王,那些曾桎梏他的过往已随着这场大雪被深深埋葬。

世上的一切皆是纯白色了。

它们,都变得很美很好。

只是再也没有容焕。

第41章

不知不觉中,腊月已至。

偌大的九凰王府在一派喜乐升平中显得分外沉静。悄无声息间,王府中少了一个人,却又多了一个人。

少的这个人是顾君璟。

他毕竟掌权已久,王府中安插的眼线也多,在被顾长惜软禁了半个月之后,他终于不堪忍受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携着几个心腹连夜潜逃了。

血凰卫向顾长惜禀报这条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眉目间一片沉着,丝毫不见意外。

“想来猫捉耗子的游戏,是要换换角色才有趣。”他弯起一个冷诮的笑:“我就好心让他多跑一会儿,派人盯紧些。”

那血凰卫恭谨的领命而去。

而多的这个人,却是顾君乔。

自那日容焕与顾长惜失踪后,她倒是最明白这其中关窍之人,只当两人是有了什么眉目,是以也并未如何焦急,顺带还安抚了一番子桑。然腊月愈发临近,神农谷仍是没有收到两人半点消息,她关怀顾长惜的安危,再加上“有顾长惜的地方不一定有尚风悦,但没有顾长惜的地方却一定没有尚风悦”这条神定律,便决定赶回九凰城一探。

高守要带子桑回徐州,便顺道送了顾君乔一程,将她放在了南翼。两人约定一有容焕消息便互通书信,便快乐的分道扬镳了。

于是顾君乔回到九凰,见顾长惜已然控制了整个局面,心情还是相当欣慰的。她倒觉着顾君璟逃掉也好,这样她便不用费神自己要用什么姿态去面对他——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妹,瞧着兄长痛苦,她心中也是极不好受。

然后她便得知了容焕的死讯。

顾君乔整个吓傻了,只当顾长惜是与她开玩笑。然见他面色不似做伪,她心中一点一点回想起来容家小焕那天的语气神态,这才发觉她竟似在交代后事一般,忍不住便蒙着头大哭了一场。

这哀戚的情绪一直持续了数日,还未待她缓过劲儿来,又传来了一个噩耗。

顾灵岑病危了。

清心居中一片寂静。

顾长惜站在院中,落雪积压数日,将这池塘边覆盖得分外荒凉。

他不愿进去。

世上最可怕的病症莫过于“自己不想活了”,顾灵岑与宁馨子一般,身体虽无大病,却是心疾难消,如何诊治都无济于事,便这般一日一日衰败了下去。

顾君乔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渐渐的转为有规律的抽泣。大约这三个子女中,顾灵岑唯一能坦然面对的只有这个自小疼宠的女儿,是以临终时的氛围也十分安宁。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顾君乔的抽泣骤停,她轻轻叫了一声父王,随后却是漫无边际的安静。

她缓缓走出来,眼睛红肿得可怕,神色却还算振作。顾长惜转过身来,面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

“父王去了,他要我带句话给你。”顾君乔轻声道:“对不起,谢谢,还有…做一个好郡王。”

顾长惜笑了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解脱。这感觉当真有些奇怪,他其实没有多怨恨顾灵岑…在过去忙着活命的七年中,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怨恨他。他悲惨的境况是他一手铸就,可他能够涅槃亦有他推波助澜,这其中究竟是爱多些还是恨更多些,如今随着他的离去,也忽然变得云淡风轻起来。

死都死了,纠缠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思及此处,心中某个地方忽然微微一动,荡开了一圈涟漪。

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静静瞧着他,她穿着紫色的罗裙,生得温善灵秀,那双乌黑的眸子蕴了笑意,只是还未待她弯起嘴角,身形便被一阵冷冽的风吹散了。

是啊,不过是已经死了的人。

顾长惜负在身后的五指缓缓握紧,转身出了院子。

戌荣二十八年初,九凰王驾鹤西去,传位于次子顾长惜。

按照当朝律法,他须守孝一年,是以继位大典推迟到明年年初举行。然文武百官心中雪亮,顾长惜的一应待遇已与郡王无异,只差了一个仪式而已,加上戌荣帝明目张胆的偏宠,一时间在朝中风头无两。

日子便如流水一般,眨眼已是半年后。

彼时已是初夏,戌荣帝的书房内镇着两桶冰砖,风儿一吹,带起阵阵凉爽。

只是戌荣帝的心情此时却不怎么畅快。

他瞥了一眼面前的人,肃了容色道:“从前朝中余相和刘太傅鼎足而立,谁也奈何不了谁,倒也算安稳。现如今余相搭上了广陵王,倒是愈发嚣张了,竟还卯足了劲儿想要拉拢你…那何侍郎一案,朕已瞧过密报…哼,也算敲打了余相一番。”

顾长惜未着朝服,一身石青薄锦翠竹杉,衬得整个人不能再玉树。他淡淡站在案下,敛了神色道:“何侍郎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戌荣帝极其满意血凰卫的办事效率,又高调的赞许了几句,终于拐到了正题:“不过依朕看…顾爱卿,此事你做得还不够利落。”

顾长惜垂下头,隐去嘴角冷诮的笑意:“微臣不才,还请皇上指点。”

“何侍郎欺君罔上,又污了一笔修建河堤的银子,仗着有余相撑腰没人敢查,这般胆大包天之徒,就该连着府邸全家一块烧了干净。” 戌荣帝缓缓道,声音中透出几分狠戾:“只是按照律法流放边疆,如何杀鸡儆猴,震慑那一帮贪官污吏。”

“皇上所言甚是。”顾长惜弯起嘴角,不紧不慢的道:“只是微臣以为,何侍郎随时有可能咬出幕后主使,余相定然不会作壁上观,边疆他能不能活着到还不一定…这种戏码,狗咬狗窝里斗才是精彩,一旦余相有所动作,相信其他人心中自有计较,再做这肮脏事情的时候也多了几份顾虑,可谓一箭多雕之策…皇上以为如何?”

戌荣帝立刻语塞,面上登时不大好看,沉下脸拍了下桌子道:“就算你说得都对,可是何侍郎府上查抄的时候还有遗漏!”

“何府上下三十七口,包括未足月的小娃娃,都在路上了。”

“不对!”戌荣帝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你漏了他后院的九只狗!”

皇上,找茬请隐晦些好么…

“京城谁不知晓,何侍郎喜欢斗狗,他那几只獒犬也算是小有名气。” 戌荣帝见顾长惜无话,愈发得意道:“如今人是发落了,狗却进了斗场,若让人认了出来…哼,不会笑朕查处不严、纵容污犯么?”

咳,听起来虽然牵强,但好歹算得上有些歪理。

顾长惜心中雪亮,戌荣帝挑错是假,只怕有事想指派他才是真。根据这找茬的勉强程度看来,八成指派他的事情也是他极其不愿做的。

“微臣知错。”顾长惜略一沉吟,屈膝跪下来,很给面子的道:“请皇上降罪。”

“爱卿自任统领以来无往不利,便如朕的左膀右臂,论起情面,这点小纰漏算不得什么,只是有错不罚,日后血凰卫的弟兄们有样学样,难免不好约束。”戌荣帝诡计得逞,赶紧又给顾长惜戴了几顶高帽,随即皱起眉头,装模作样的苦思了一番,最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终极目的:“便罚你明日送南胜公主去神王庙祭祖!”

…果然如此。

南胜公主是戌荣帝最宠爱的八妹妹,两人虽不是同母所出,但自小养在一个宫里,情分自然比旁人深厚些。自半年前九凰仙入了朝堂,南胜公主偶然得遇惊为天人,从此有事没事都爱往九凰跑,加上群臣妄图勾搭顾长惜所派出的莺莺燕燕,如今九凰可是名门贵女的头一号出游圣地。

只是落花虽有意,奈何顾长惜实在不解风情,旁人也就罢了,南胜公主却还有皇家撑腰。她无法之下,还是求到了皇兄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