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钱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宗教告诉我们,只要虔诚地信仰神,神就会给我们带来好运。而且我们找不出一个反例!假如我们得到了好运,那是神的眷顾;假如我们没有得到好运,那是因为我们对神还不够虔诚。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它都有它的说法,只要遵循它的逻辑,它就永远无法被证‘伪’!”

  钱钱更加懵了。

  韩闻逸又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道理和宗教是一样的。绝大多数的道理都在告诉我们一件事:只要我们努力,我们就会变好。如果我们没有变得足够好,那就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努力。我们应该再努力,更努力,拼命努力,就像我们应该对神虔诚虔诚更虔诚一样……你看,这和宗教有什么区别?照着这一套逻辑,它就是永远都不会出错的真理!”

  钱钱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却不能认同:“你这才是歪理吧?大道理怎么能跟迷信相提并论?难道做人可以不需要努力吗?”

  “不,我不是说我们不需要努力。”韩闻逸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认真地说,“而是说,我们可以不用被所谓的‘真理’绑架。”

  钱钱又是一怔。不用被真理绑架?

  “就好像当我们交了好运的时候,我们可以感谢神明的恩赐。”韩闻逸笑了笑,“但当我们交了厄运的时候,我们大可不必归咎于我们对神明还不够虔诚。因为……这就是人生,不是吗?”

  钱钱半天没吭声,韩闻逸这套哲学辩证法绕得她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她思考了半天,好容易把逻辑给理顺了之后……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忽然被触动了。

  韩闻逸是在告诉她,努力可以让人变好。可人不够好,未必是还不够努力。

  韩闻逸是在告诉她,不必过于自责。

  好半天,她终于露出了晚上出门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哥,”她忍不住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参加过辩论队?”

  “没有。”韩闻逸说。他没转去学心理学那会儿还是个挺高冷挺寡言少语的人,也是后来才渐渐变得豁达的。

  “喔……那你们学校辩论队真是错失了一个人才。”钱钱摸摸耳朵,“这么简单一个道理,你居然能掰扯出一篇论文来。”但不得不承认,这篇论文给这个观点进行了充分的润色,并且打动了她。她现在是真的感觉比刚才轻松了很多。

  “为什么这么问?”韩闻逸问她。

  “因为我爸以前带过学校的辩论队,”钱钱感慨,“而你比我爸带的所有队员……不,你比我爸本人还能说!”

  钱为民一哲学教授,别的大本事没有,就是特别能贫。一张嘴就古今中外各种引经据典,辩证思维用的溜溜的。整个T大家属区里,每次吵架都能吵赢老婆的估计也就独他钱大教授一个了。

  韩闻逸笑了:“这叫严谨求实。我是一个信奉科学的人。”

  “这跟我爸说的话也很像。我爸老爱说他是一个辩证的人,他每次能辩证到我妈放弃文斗,直接跟他进行武斗。”钱钱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以后谁当了你老婆,会不会也让你给忽悠瘸了?”

  韩闻逸斜她一眼:“你瘸了没?”

  钱钱:“……”韩闻逸这是在耍流氓吗?

  韩闻逸看她吃瘪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这一晚上阴郁的心情也总算是好转了不少。

  他也是看人下菜的。倘若换成一个整天在家好吃懒做的死宅,他绝不会和他说人生可以不用拼命努力这样的话。而钱钱,她对她自己的要求和期望都太高了,能帮她卸下一点担子,是件好事。

  过了一会儿,韩闻逸小心地开口:“钱叔叔和钱阿姨那里……”他并不是想当和事老,但是如果能够解开和家人之间的心结,对钱钱减轻心理压力是有好处的。

  钱钱默然片刻,苦笑:“我不是……我只是,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她说的语焉不详的,但韩闻逸听明白了。她不是责怪她的父母,她只是需要一点空间和时间。他明白了,于是便不再说了。

  在韩闻逸的开导下,当车开到吴妮妮家楼下的时候,钱钱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两人下车,韩闻逸打开后备箱,准备帮钱钱把她的箱子取出来。钱钱忙上前:“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为了争抢行李箱,钱钱挤到韩闻逸身边,两人贴得极近。她正要弯腰去搬箱子,韩闻逸突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轻轻一带,她就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韩闻逸抱住了她。他不是蓄意而为,只是今天晚上理智崩坏了,到现在还没能修复好。当她靠近的时候,他很想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

  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钱钱全身僵硬,心脏的血哗啦啦往上涌,心如擂鼓,头脑发胀。

  好几秒之后,钱钱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远离这个怀抱,应该跟这个人保持距离。可是她的理智和情绪发生了冲突。而今天晚上,她和韩闻逸一样,在冲突中理智总是被它的对手压倒性地打败。

  片刻后,她抬起手,反搂住了韩闻逸的腰,把脸更深地埋进韩闻逸的胸口。

  腰上传来的力度让韩闻逸也僵了一下。钱钱会回应,出乎他的意料!他立刻更用力地收紧胳膊,闭上眼睛,感受彼此的心跳。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钱钱松开手,想从韩闻逸怀里离开。韩闻逸一开始不舍得放,可钱钱推了他两下,去意已决,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松开。

  钱钱从后备箱取出自己的行李箱,后退几步,对着韩闻逸笑:“哥,谢谢你的拥抱。我感觉好多了。”

  韩闻逸看着她哭肿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那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钱钱一边说,一边不断地后退。

  韩闻逸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没说话。

  钱钱眼神闪烁了一下,拎着箱子转身离开。

  韩闻逸目送她的背影进入居民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倒是想趁热打铁,不过今天这种情况他要是真做了什么,恐怕不能叫趁热打铁,而要叫趁人之危。

  人在不顺心的时候总会发扬一下阿Q精神自我安慰,要不然这日子为免过得太苦了。这一点韩闻逸也不例外。他心想,现在越是压抑,以后爆发起来就越是厉害。躲吧躲吧,你就躲吧!总有一天,全都让你补上!

  这样自我宽慰一番以后,韩闻逸心情明朗了很多,上车回家了。

  韩闻逸回到小区,只见大晚上钱为民身上穿着那件破洞的老头衫,踩着一双居家拖鞋,在花坛边上坐着发呆。刚才他追着钱钱从家里出来以后大概就没回去过了。这盛夏时节,外面固然凉快,可蚊虫也多,他穿成这样,不定被叮了多少口,他却毫无知觉似的。

  韩闻逸迟疑片刻,朝他走了过去。

  “钱叔叔。”

  钱为民心事沉沉,反应有点慢,直到韩闻逸叫到他第二声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啊……小韩。”钱为民恍惚地看着他,“你回来了啊。”

  “我送钱钱去她吴妮妮家了。她安全到了。”

  钱为民点点头。吴妮妮跟钱钱的交情差不多有十年了,钱家父母认得她,对她也是放心的。

  韩闻逸在钱为民身边坐下。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隐瞒只会使隔阂增大。

  “钱叔叔,”他说,“钱钱被医院查出患有焦虑障碍症。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啊?”钱为民震惊地看着他。他对这种病不是很了解。但心理疾病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焦虑障碍?!”

  “我还不是很清楚是哪些原因导致了她的焦虑……”韩闻逸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下去,“但我现在已经能够知道的是,别人太高的期待会使她焦虑。她害怕她自己做得不够好,会让别人失望。”

  刚才他在车上跟钱钱交谈,听她的话,他明白了她离家出走的原因并不是和父母有难以调和的矛盾。而是她太害怕令别人对她失望。所以延毕的事情她瞒到现在,所以她在被发现之后情绪失控。双亲失望的眼神和话语像是千斤的重担,压得她喘不上气,所以她只能逃走。

  钱为民睁圆了眼睛,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事情钱钱从来都没跟他提过。

  韩闻逸就默默地坐在他身边。他知道钱为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

  钱为民还在发怔。

  他作为一个教书匠,教师之间经常会讨论的一个话题就是现在的小孩子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差,一点挫折就扛不住,完全不像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早几年他也支持这个说法。想当初他年轻的时候,身边的人好似一个个都血气方刚,皮糙肉厚,跟现在的孩子不一样。

  可年纪越长,见的人越多,他已经不再认同这个说法。难道人性会随着时代而改变吗?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无论古今,无论中外,人性是恒常的,改变的明明是环境和观测者。

  他年轻的时候看身边的同龄人,和他年长之后以教师、家长的身份看待年轻人,得出不同的结论,是因为他改变了看人的角度和期望值。兴许这些年轻人之间互相审视,也和他当年一样觉得同伴们都血气方刚,皮糙肉厚。

  而所谓的孩子们抗压的能力越来越差了……难道不是时代和环境给予孩子们的压力确实越来越大了吗?当初他们那一代人,兄弟姐妹一大家子,没有一个孩子需要肩负父母的……甚至是整个家族的全部期望。他们输得起,他们有后路可退。可现在的孩子未必敢输。

  良久,他回过神,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韩闻逸起身,歉然地向钱为民鞠了个躬:“叔叔,今天晚上我对您和阿姨不礼貌,真的很抱歉。是我当时情绪太激动了。”

  钱为民摆摆手:“没事。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韩闻逸对钱为民笑了笑。时间已经很晚了,眼见钱为民还没有上楼的打算,他向叔叔道了别,自己先回去了。

  钱为民目送他的背影进楼,心里有点纳闷。这小子今晚情绪为什么这么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家庭矛盾的主角是他呢。

  想着想着,他忽觉身上奇痒无比,低头一看,胳膊腿上竟然已被蚊子叮了无数红包。刚一直想心事,居然都没察觉!

  他赶紧跳起来,挠着蚊子包回家去了。

第38章

  钱钱虽然离家出走了, 但是心理咨询还是要继续的。

  周末她要去金意申那里做咨询。她跟韩闻逸说了她会自己过去,可是等她从吴妮妮家里出来的时候,韩闻逸的车又已经停在下面了。

  “上车吧。”韩闻逸摇下车窗对着她笑。他不光是一个信奉科学的人, 他也是一个信奉烈女怕缠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