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温千树的腿也起了阵阵的酸意。

因工作地点大多都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所以常年修壁画的人多少都有类似的毛病,一到下雨天腿和胳膊就酸疼得不行,她实在忍不住了,小幅度地扭动身体,准备到浴室泡个热水澡,至少可以缓解缓解。

霍寒慢慢睁开双眼,声音还带着餍足后的低哑,“怎么了?”

“没事,”温千树按住他胸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你继续睡。”

霍寒听到雨声,顿时明白过来,“腿疼了?”

就知道瞒不过他。

“有点儿,老毛病了。”

“我抱你进去。”

“不用,哎——”

霍寒已经抱起她,用的还是公主抱的姿势,体力是真的好,也恢复得快,九十斤的重量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进了浴室,他把人放到椅子上,转身往浴缸里放水,探水温,水声汩汩响起。

温千树就坐着看,男人光着上身,只穿了一件贴身衣物,弯腰时全身的线条都呈现出刚硬之感,宽肩窄腰,两条大长腿,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有赘肉,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黄金比例?

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水放好了。

霍寒又把她抱进去。

暖意涌来,温千树舒服地趴在浴缸边缘,“你要不要也进来?”反正浴缸足够大。

“不过,”她又说,“这会儿还疼,今天之内你不准再像昨晚那样碰我了……”

霍寒也知道自己是有些不知节制,但面对喜欢的姑娘,一旦沾了身,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总是一溃千里,恨不得一天有25个小时,分分秒秒都和她黏在一块。

他眼底笑意很深,揉揉她头发。

多了一个人,浴缸的水往外溢,流得地板到处都是。

借着明亮的灯光,温千树看到他肩上、胸口的齿印和抓痕,目光就有些虚了,到处乱飘。

视线被他抓了回去,“笑什么?”

她哪里有笑?

心里却在想,幸灾乐祸得……这么明显吗?

泡得差不过了,霍寒扯过浴巾,把她整个人裹起来,抱出去放到床上,转身又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他走出来,手里多了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

毛巾搭在膝盖上,温千树能清晰地感觉到暖热从皮肤渗进经络,很是舒服,她闭上眼,猫儿似的哼了一声,霍寒又往手心里倒了药油,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在她膝盖到小腿处按起来。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侍,“霍寒,你真好。”

“现在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霍寒扬起嘴角,手上的动作仍未停。

“要是过去七年都和你在一起,”温千树天马行空地想象着,“说不定现在我们的孩子都能上小学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会是现在的他,她也不会是,但那样的他们……是什么样的呢?

无从想象。

“不对,你别想这么早让我生孩子。”

霍寒笑得胸口微震,沿着她的思路去想,如果要生孩子的话,最好生个女儿,和她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粉雕玉琢的,这样……也算弥补了他缺失的那些时光。

这些他以前从来都不敢想。

“好些了吗?”

“嗯。”

霍寒用大毛巾把她膝盖包住,裹得严严实实,“今天不能穿裙子了。”又去她行李袋里拣了条米色长裤出来,“穿这个吧。”

潜在情敌都消灭了,温千树自然无所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没想到的是,吃早餐的时候,唐忽如还是找了上来。

她正是掐准了霍寒在开会的时机过来的,无可躲避。

温千树多少有些了解她的不甘心,但那又怎么样呢?爱情又不是可以随意挑拣配对的白菜和萝卜,是绝对不可以妥协和退让的。

“我可以在这里坐吗?”

温千树微笑着看她,“当然可以。”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就不坐吗?

唐忽如在对面坐下,经过一夜的休整,她已经平复了情绪,“之前听我哥说,有个女孩的名字和我挺有缘分的,温千树,唐忽如,我们的名字都是取自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这是想……套近乎吗?

怪新鲜的套路。

温千树笑意清浅,“是挺有缘的。”

“是吧,”唐忽如说,“没想到我们还喜欢上同一个人,不得不说,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太奇妙了。”

要入正题了。温千树想。

“像你长得这么漂亮的姑娘,到底图什么呢?”唐忽如一脸真诚,“我实话告诉你吧,霍寒他每个月工资才七千多,你知道现在房价多高吗?”

这还真是……不知道。

千氏的产业遍布全国,在西江市中心,最繁华的金融区,有一半写字楼都是千氏的,不过她从来不关心这些事。

唐忽如把她神色看在眼里,牵唇笑了笑,“在市中心,稍微好一点的地段,至少都2万起。”

温千树点点头,等着后文。

“所以,你到底图霍寒什么呢?他又能图你什么呢?你长年累月在山里修壁画,每个月工资应该也不高吧,你能给他什么呢?”唐忽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出她穿的是霍寒的衬衫,脸色微变,“可我跟你不一样,我们家三代贵胄,将来一定能在仕途上给予他很多帮助……”

温千树“嘚”一声把杯子丢在桌上,牛奶从杯口溢出来,溅了几滴在手背,她本来只是打算随便听听,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

听这意思,将来霍寒的前途还掌握在他们唐家手里了?他千里跋涉、追最穷凶极恶的文物犯罪分子,还险些送命,从未埋怨、从未后悔……这些轻飘飘被她三言两语就抹去了?

这女人到底把霍寒当什么了?

霍寒是什么人,要倚靠唐家才能站得住脚?

她都舍不得……这样去评断他!

实在是……欺人太甚!

再者说了,真要吃软饭的话,他们唐家的饭有她温千树的好吃?

“唐小姐,”温千树目光和她对上,“谢谢你帮我解开数日来困扰我的一个问题。”

“什么?”

“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家世好,人又长得不差,在霍寒身边也好几年了,可他为什么就是看不上你呢?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你!”

温千树不知道他们昨晚谈话的内容,唯一确定的是,唐忽如一定吃了硬钉子,否则她今天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一定知道霍寒立场坚定,不可松动,所以才打起另一边的主意。

“唐小姐,”温千树面上仍有笑意,但眼神冷得像藏了深湖水,“如果有下次,我是说如果下次你仍需要面对相似的问题,麻烦你在找对方谈话之前,一定要查清楚她的所有底细,千万不要靠道听途说就盲目上阵,这样很容易处于被动。”

“你到底什么意思?”唐忽如终于无法维持冷静。

温千树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还听不懂,我也没办法。还有点事,恕不奉陪。”

她施施然地起身,离开了。

好一会儿后,唐忽如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搜索框里是温千树,但搜索出来的大都是“千树”,她窘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原地找个洞钻进去。

***

接下来两天,在霍寒、唐海、盛千粥等人的协助下,由皖南省厅组织的专项行动顺利进行,此次一共出动368名民警,组成15个抓捕组,在白礼镇进行集中抓捕行动。

这也是文物专案小组成立以来的首次大清洗行动,意义非凡。

134名涉及文物犯罪的嫌疑人落网,693件涉案文物被追回,其中国家一级文物58件,总价值高达2亿元。

除了小部分外,其他文物将会回归到所属地,而德哥、杨鹏和叶达明等人也被一起押往省厅,接受法律的审判和制裁。

白礼镇,在夏末的阳光里,青山绿水环绕,安静而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小镇的最后一晚,温千树和霍寒做完不可具体描述的事后(非常激烈的小树缠根),相拥睡去,半夜时分,床头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霍寒刚接通,那边传来唐海焦急的声音,“在押送途中遭遇偷袭,德哥……跑了。”

杨鹏本来也在潜逃人员之列,可逃跑过程中因突发心脏病猝死,尸体在小溪旁边被发现。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天色却慢慢地亮了。

在离白礼镇169公里的某座山上,德哥看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满脸的肃杀之气。

他身后,一个高壮的男人走过来,“德哥,这次活儿干得可不漂亮,白爷那边……不好交待啊。”

当然不好交待。

到嘴里的肉飞了不说,还弄得这么狼狈,顶着一身风尘,还要总部大老远出动人来支援,这可是有生以来栽的最大跟头。

“军哥,这次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德哥擦去嘴角的血迹,“我他妈发誓,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军哥点了烟咬嘴里,吐出一口烟圈,“先别忙着报仇,这不又来活儿了,听说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墓,看来白爷这是想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啊。”

他简单把情况说了一下。

德哥终于露出笑意,“这次绝对干一票漂亮的!”

他想到什么,“对了,千佛塔壁画室里的监控,是谁装的?”

军哥一脸讳莫如深,“你小子,想命长的话,不该问的就别问。”

德哥心里有底了。没权限知道的事,意味着那人的级别一定远在自己之上,而在TY集团,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军哥又说,“你跟那帮人结了梁子,要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不过白爷发话了,谁都可以动,就是那个叫千树的小姑娘,一根毫毛都不能少。”

德哥还想问什么,被对方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简直一头雾水,不就是之前他盯上的那个修壁画的小妞?她怎么和白爷扯上关系了?

第二卷 :相思岭

第三十八章

天边,刚露出半轮的太阳又被乌云遮住,风吹得屋前的两盏灯笼, 毫无章法地摆动, 霍寒正倚靠在门边讲电话, 时不时轻皱眉心,夹在指尖的烟安静地燃烧着, 烟灰扑簌掉落。

根据唐海那边传来的消息,凌晨两点多,押送德哥一行人的车子遭遇埋伏,押送路线是事先经过缜密商量才定下的, 虽然路程稍微长一些,但沿路的安全性高, 随车安排了不少人员,设下重重防备,没想到还是被攻破了。

对方胆子极大,且格外嚣张, 在不知道路线的前提下, 直接死守通往皖南省厅必经的路段, 来了个守株待兔,一路的风平浪静不过是迷惑人的假象,他们在距离省厅还有半个小时车程的地方设下路障,车子被埋下的大钢钉扎破轮胎,丧失行动力, 他们就趁这机会发动袭击,双方激战中,德哥趁乱逃走。

“对方一共来了五个人,全部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手机那端还夹杂着护士的声音,“麻烦你把手抬高一点。”

唐海在这次行动中受了伤,子弹擦过手臂,不过并没有伤到筋骨。唐忽如也在随行队伍中,幸好她没有受伤。

霍寒问,“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唐海说,“霍寒,这次我们的对手,不容小觑啊。”

想想也是,在短短时间内由散兵游勇发展成为国内最大的文物犯罪集团,而且还有越发壮大的趋势,可见他们内部已有了非常健全的管理和经营体系,光是这次行动,就足以说明他们越来越膨胀的嚣张气焰。

不把这颗毒瘤彻底拔掉,心中郁闷之气实在难以平息。

TY集团能发展到今天,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大部分是白夜的功劳,而这个被称为TY集团首领的男人,手段了得,游走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生平,极为神秘。

对TY集团的每个人来说,白夜就是他们的神,毫不夸张。

迄今为止,警方一共在集团内部成功打入四个卧底。

第一个是曾经的市局刑侦大队长周扬,他汇报过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白夜已起疑心,慎行。”

后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第二个是市局公安副处长千行之,后来因公殉职,永眠烈士陵园。

或许可以说,他是最成功的卧底,因为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白夜仍将他当兄弟看待,甚至隆重地为他举行葬礼,建了衣冠冢,沉痛哀悼。

第三、第四个如今还潜伏在集团内部,代号分别为金丝雀、山鹰,各自在八年前、七年前潜入,目前还未被识破身份。

只有省厅的最高负责人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在省厅档案室还留存着一份关于白夜的珍贵资料,绝密等级,它由千行之提供,一张模糊的照片,高瘦的男人背对而立,光是背影就隐隐有种森寒之气,下面还附了寥寥数语,“多疑、嗜险、反社会人格。”

烟燃到头了,霍寒把它按灭,“我之前从吴教授那简单了解过白夜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他非常自信,甚至可以说是合理自负,而且是个完美主义者。”

“怎么说?”

霍寒一一分析。

自负在于他的屡次挑衅,刻意留下蛛丝马迹,丝毫没有泄露身份的顾虑。

完美主义体现在每次盗完墓后,在现场留下的一黄一白两朵菊花,连摆放角度、花朵鲜嫩程度(温度湿度通风)都经过精心设计,他似乎把这种事当做了一种艺术。

唐海笑,“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

这时,温千树走过来,摊开手心,霍寒会意地把烟头交过去,她把它丢到垃圾桶,顺势倚在栏杆上,垂眸去看水里嬉戏的锦鲤。

霍寒收回视线,“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唐海又说,“这次犯人被劫,陈副厅长在会上发了一大通火,接下来可能……”

这个直属领导性子直,逮着人劈头盖脸骂一顿也是家常便饭,没被他骂过还真不好意思说是从省厅出来的。

通话中的手机又开始震动,霍寒拿开一看,抵了抵额头,“我先接个电话。”

他接通:“陈副厅长。”

“霍寒啊,”陈副厅长的声音倒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这边接到新消息,风来镇的相思岭疑发现古墓,它很可能就是TY集团的下一个目标,你们立马动身,省厅这边也会抽调人手过去协助。至于逃犯这边,我会让别的组继续跟……”

霍寒早已习惯领导雷厉风行的作风,挂断电话后立即去召集人手,十五分钟后一行人就出发了。

风来镇是西北某城市的偏远小镇,车子跨越了大半个中国才到达目的地,抵达时已经是次日晚上七点多了,经过连日连夜的颠簸,温千树在后座昏昏欲睡,眼皮困得都睁不开。

因德哥潜逃在外,而温千树是他亲口承认曾经盯上的人,又间接参与了抓捕行动,在德哥落网前,她回青鸣寺的话,人身安全难以保障,霍寒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觉得把她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而当他向陈副厅长请示的时候,这位向来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领导,在听过他的理由后,沉默一阵,竟然破天荒地同意了,甚至还别有深意地说,“看不出这位千小姐也有这样的魄力,看来这都是天意啊。”

“到了吗?”

霍寒收回思绪,“嗯。”

温千树掩口打个呵欠,觉得全身都快散架了,“啊,天都黑了。”

大半的路都是盛千粥在开车,此时他也累得有些直不起腰了,肚子空空的,发出阵阵雷鸣般的轰响,惹得旁边的杨小阳直笑,没想到笑一阵,自己的肚子也叫起来……

四人在镇上随便找了家餐馆,潦草打发了晚餐,就径直来到派出所。

值班的民警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连忙打电话通知所长,所长接到电话时人还在家里的瓜地上,急匆匆赶来,还顺手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带来了两个西瓜。

瓜个头特别大,吃起来又沙又甜,正好解口渴,温千树也难得吃了两块,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听他们说话。

所长说:“前段时间来了几个人,看模样就不太正派,他们整天围着山头转,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啊。”

“解放前村里就有这个传闻了,听说那相思岭埋着不少宝贝,当时传得可玄乎了,说是千年前皇帝的墓,也有的说是太后的墓,这么大的诱惑在眼前,谁不心动?干脆连农活都顾不上了,个个上山去找宝贝,这不,好好的一座山都被他们用炸药炸成两截了,两座山岭相对望,这才得了相思岭的名字,可这几十年过来了,不要说找到了,连见都没见过,传闻到底是传闻……”

所长说得唾沫星子到处飞,“但无风不起浪啊,前天镇上又来了几拨人,估摸也是听到风声了,看他们那架势,我这心里头悬啊,万一要真的是千年古墓……领导你要知道,这所里警力不够,要真发生点什么,还真的是捉襟见肘,有心无力,这不立刻向省厅那边打了报告,申请紧急支援嘛……”

他是个面目黧黑的中年男人,性子也有些大大咧咧的,吐完一通苦水后,又热情地招待众人,“吃瓜吃瓜,这瓜自家地里种的,甜着呢!”

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一家老小就靠我一个人工资养着,只能发展点副业补贴家用。”

霍寒了解了基本情况,和他约好明天去相思岭的时间,见天色已晚,便准备离开了。

风来镇,顾名思义,地处偏僻,交通闭塞,平时鲜少有外人来,村民也很少出去,唯一自由来去的只有风,几乎与世隔绝。镇上别说招待所,连像样的宾馆都没有,所长只能把他们安排到村民家里,作为临时的落脚点。

村民家里也没办法一次性容纳四人,只能将他们分开,霍寒和温千树分到了一个孀居的老妇人家。

那是一座简陋的泥砖房。

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丈夫去世得早,膝下又无儿无女,她一个人独自过了四十多年,年纪虽大,但身体硬朗,先问过他们是不是夫妻,得到答案后,把霍寒赶到了隔壁的置物间,将唯一空置的房间留给了温千树。

老人走后,温千树简单洗漱过,躺在床上看屋檐的蜘蛛和它织的网,其实严格来说,那不算床,只是一块大木板,翻一下身就“吱呀吱呀”地响,她简直有些怀疑动作大了,它会不会直接塌掉?

这样想着,隔壁也清晰传来一声“吱呀”,她乐了,小声叫他,“霍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