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低下了头。

旁边站着的花蕾却是面露嘲讽。看来姑娘是想明白了奶娘是个靠不住的。说起来花蕾也感叹。当初夫人在的时候,古妈妈对姑娘的事也是尽心尽力。只是夫人不喜欢古妈妈跟姑娘多接触。古妈妈也不敢惹得夫人厌烦,不敢越雷池半步。倒是姑娘一直都对古妈妈很好。

只是谁也没想到,古妈妈竟然一回来就跟大房的人勾在一起了。大夫人打的什么主意,花蕾心中有数。若是夫人在,古妈妈也不敢起其他的心思。说到底,还是姑娘成了要依靠大房的孤女。古妈妈才敢背弃自家姑娘。

月瑶进了书房寻了半天,终于寻出来一副画。这幅画是连月瑶亲自画的,画的是一家三口。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

月瑶看着父母的遗像。月瑶想起上辈子的遭遇。连月瑶跪倒那副画前,哭得好不伤心:“爹,娘,女儿很想你们。女儿好想你们啊…”若是父母没有这么早过世,她哪里需要受那些罪。

跟着进来的暮秋跟花蕾也都掩面哭泣。屋子里顿时一片悲鸣。古妈妈在外面听到哭声,走进去就见着月瑶捧着二老爷跟二夫人的画像哭得好不伤心,当下劝慰。只是月瑶并不理会她。

花蕾最先拭了眼泪,走过去扶了月瑶起来:“姑娘万不可再如此了,若是伤了身,老爷跟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姑娘,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众人好不容易劝住了月瑶止了哭。外面的小丫鬟立即端了水上来。月瑶掩了泪,净了脸。身上的衣裳因为跪在地上沾染了灰尘。

暮秋给月瑶拿了一件半新的素蓝色的衣裳给她换上。花蕾扶着月瑶坐到梳妆台前,拿着梳子给她梳,分出一半头发挽了个发髻,剩下的头发分成三股,开始编辫,编到发梢,用与衣服同色的一只素蓝色簪子插入发间。月瑶还在孝期,是不能穿花色的衣裳跟的首饰。

月瑶看着心灵手巧的花蕾,又一阵恍然。花蕾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人,却在她回来的第三年发生一次意外,没了。

现在回想起来真可笑,哪里是什么意外,怕是莫氏担心她会受花蕾的影响,毕竟花蕾劝慰她的话莫氏不可能不知道。莫氏担心她起了防备之心。所以早早除了花蕾,绝后患。之后还将花蕾一家全都发卖出去。花蕾一家忠心为她,最后却是落了那么一个下场,是她亏欠了。

花蕾见着月瑶呆愣地样子,忙问道:“姑娘,是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发式?若是不喜欢,我再给姑娘换一个。”

月瑶摇头:“不用,这个就好。”她现在还在守孝,简简单单的就成了。不需要太花俏。

第5章 仇

月瑶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看着很单薄,还一副凄苦无依的神情。

月瑶想着花蕾回家一趟,外面的事可能也听说不少。身处内院最大的弊端就是外事不通。暮秋对于内院的事情还能知道一点,对外面的事情几一无所知了。花蕾是家生子,有不少的亲戚在府邸当差。她对外面的消息要灵通得多。

月瑶放下手里的珍珠簪,问道:“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在抄写经书。其他事情都没管。你跟我说一下,外面现在情况如何了?”到现在不能不关注外面的事了。

花蕾有些意外,今天姑娘怎么问起这些琐碎的事情了。往日里姑娘可是最不耐烦听这些。心里有疑问,却还是将知道的说了:“姑娘,外院也没其他的事。只是大夫人将我们从江南带回来的人放出去大半了。姑娘,放出去的人都是老爷夫人在江南添置的人。”大夫人的理由也现成,府邸现在用不上这么多人,放出去也算积德。

月瑶沉吟片刻后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花蕾心下欢喜,没想到姑娘真上心了:“三个月前的事了。姑娘,留下的那都是家生子。姑娘…”说到这里有点犹豫。

月瑶抬头,声音很轻缓:“有话就说,不需要吞吞吐吐。”

花蕾得了月瑶的首肯后说道:“姑娘,江南添置的人放出去的人也就罢了。可是夫人的陪嫁万万不能再让大夫人随意放出去了。奴婢担心这些人都被大夫人打发走了,以后姑娘可就没人可用了。”所谓的没人可用,不是身边没人伺候,而是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自家夫人陪嫁过来的人,用着不仅趁手,而且放心。

月瑶一怔。以前没细想,现在花蕾这么一提醒,再对照后来的遭遇。可不就如花蕾所想她到最后无人可用了。她娘给她挑选的人对她都很忠心,可是后来死的死,卖的卖,嫁的嫁,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到最后只留下的两个人,一个是暮秋,暮秋在连府里无根无萍又实心眼,容易被哄住;另外一个就是吃里扒外的古妈妈。

月瑶想到这里,暗暗心惊,莫氏真正的好心思呀。步步为营,这么早就对她下手,而且亏得她还以为是祖母后了以后才算计上的:“我娘陪嫁过来的人,现在都在哪里?”

花蕾笑了。这些她都是听父母说的。她娘说,怕是大夫人想要架空姑娘,让姑娘到时候无人可用,让她劝着姑娘多个心眼。可惜她劝了好多次可是姑娘都听不见去。让她忧心不已的是,姑娘不仅无防备之心,最重要的是姑娘对这些琐碎的事情不放在心上。如今姑娘愿意问起,表示已经开始关注外面的事情了,这是好征兆,说明姑娘开窍了:“姑娘,夫人陪嫁过来的人都放到庄子上去了。姑娘,夫人的嫁妆在老夫人手里,这些人的身契也都在老夫人手里。”身契在老夫人手里也是一个麻烦事。不过老夫人疼姑娘,这些倒也不担心。

花蕾这是在提醒她,嫁妆,还有下面人的身契都不握在她的手里。不握在手里的东西就是不安全的。月瑶碰着银手镯的手一顿,转而面色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花蕾。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咳,不是说她家姑娘笨,理解不了她的意思。相反,她家姑娘非常聪慧。只是聪慧都用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了,根本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以前老爷夫人在,自然无事,这些事情可以慢慢学。可是现在,姑娘要是再这样下去,将来要吃大亏的。

月瑶让暮秋取来她的钱匣子。从里面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这个拿去,让你母亲好好补补。”

花蕾跪下来:“姑娘让奴婢回去照看娘亲已经是莫大的恩典。怎么还能要姑娘的赏赐。姑娘,现在老爷夫人不在了,以后银钱都得省着点花。姑娘手头里有钱,以后在府邸才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花蕾是底层下面出来的,知道人际往需要很大的花费。大老爷跟大夫人靠不住,只有手头有钱才靠得住。有钱好办事。

月瑶听了这话,她知道花蕾是好意,只是她却不会这么做。省着点花,省下来给莫氏跟她的儿女花不成。她又不差钱。父母给她留下的银钱,以她花钱的速度这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让你拿着就拿着,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让你娘再多养几日,把身体养的好好的,你娘身体好了,你也就能安心伺候我了。”

花蕾知道月瑶的脾性,说了两次若是再不接受这番好意,姑娘该恼了。当下接过银子谢了恩典。

花蕾这时候心里是万分欢喜,她不是为这银子欢喜,而是因为姑娘的改变。姑娘极为聪慧,以前只是没有防范,只要姑娘对人起了防范之心,以姑娘的聪慧也不怕那些别有心思的。

月瑶看着花蕾的这番神态心微微下沉。其实就算重活一辈子,面对莫氏这样心狠手辣没有下限的人,她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对付得了。不过,好在她现在有了防备心。只要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相信莫氏再不能如上辈子一般,操纵他的人生了。

月瑶收拾妥当,要去上房探望老夫人。暮秋跟花蕾都劝月瑶让她好好休息,老夫人早就发话让她初一十五过去请安就可。以前连月瑶也确实是初一十五过去请安,其他时间都在抄写经书。可是这次众人不管如何都劝不住月瑶。

月瑶坚持要现在就去上房请安,一来是其他的人如月盈他们每日都去,她现在不想搞特殊了;二来她也是趁机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让大家看着她的改变。

昨夜下的这场大雨,屋檐和道路上都积满了水。中间的石青甬道比边上高出一些,所以未积水。不过此时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古妈妈手里撑着青布雨伞,准备扶月瑶。月瑶淡淡地说道:“妈妈年龄也大了,这雨天路滑的,还是让花蕾来撑。妈妈就在院子里多歇息一下。”经历了昨天的不适,现在月瑶的心态已经稳了许多。要处理这个人,慢慢来,急不得。

上辈子没听娘的话,吃了大亏,这辈子娘的话一定要记得牢牢的。母亲教导她的东西才是实用的。

古妈妈不敢再多言。姑娘是她奶大的,脾性都极为了解。如果她现在再多言,只会让姑娘更厌烦她。古妈妈虽然满心的不甘,但在没寻到原因,她还是顺着姑娘的好。古妈妈将手里的青布雨伞交给了花蕾:“好好护着姑娘,别让姑娘淋着了。”

花蕾接了伞,心里嘀咕着姑娘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姑娘对奶娘不说言听计从,但也事事顺着。今天怎么会驳了奶娘的面子。但她也不可能问出来。双手撑起了伞,将伞都倾斜在月瑶这边。

月瑶走在石青甬道上,手伸出伞外,让雨打在手上,冰凉的冰凉的,这份冰凉让她有了一份真实感。

月瑶走得很慢,边走边想起往事。祖母过逝以后,莫氏就以她住的兰溪园离上房太远。让她搬了出去与连月冰一起挨着住。这样她就不孤单了。她开始没答应,觉得那是父亲的院子,她舍不得离开。

莫氏却没为这事恼了自己,对自己更是加倍的慈爱,吃的穿的用的,反正给她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好得超过了嫡亲的儿女。

那时候年小不懂事,只知道欢喜与感激。更是把莫氏当成了亲母一样爱戴。就连暮秋也经常在她耳边说着莫氏的好话。也因为如此,最后听从了莫氏的话,从兰溪院搬出来与连月冰住在了一起。

现在回头想想,自己真是年少无知。如果一个人会对别的孩子超越了亲生孩子,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那种报答恩情的,那是真正的君子;一种是有所图的。而莫氏,就是第二种。只是她年幼,又在失去了双亲的情况下,所以才被陷入进去了。人一旦认了死理,不撞得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

其实沈家退亲,莫氏将钱财都哄骗了去,她并不恨的。沈家嫌弃她是孤女,不能给沈从浩带去助力要退亲,无可厚非。莫氏想谋夺她手里的钱财,她也不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大笔钱财确实让人眼红。可是莫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她卖了。哪怕是低嫁,她也不会这么恨。可是莫氏却能将她卖钱。不仅卖给商户,还将她卖去给人当妾。将她当成一件玩意(妾就等同于是玩意)。

她在知道真相以后,她也挣扎过,要不要报仇。若是她报仇,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连家就得彻底完了。

到了京城里他听闻了大伯父连栋方已经是从三品的大员。两个堂哥都有着锦绣前程,连月冰嫁入到了卢阳侯府当了侯夫人,享受荣华富贵。连庶女都嫁得了富贵逼人的江南大富商。

他们一家过的如此幸福,得高官厚禄,享受着荣华富贵,而这些都是踩着她一家上去的。不仅如此,还让她受尽折磨。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死也不甘心。

既然他们能作出如此毒辣之事,她为什么还要犹豫。当时的她不再去想过这么做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她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月瑶苦笑,她是给自己还了公道。可是现在想来,她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对她来言是还了公道,是报了仇。但是对连家,她就是罪人,不可饶恕的罪人。

之家,将嫡亲的侄女卖给商户为妾。这件事一旦被证实,连家名声尽毁,京城再无连家立足之地。

百年,连家多年的努力与奋斗,多少代积累的清誉就这么葬送在她的手里了。这也幸好她没死,若是真去了地底下,她怎么面对连家娿列祖列宗。

花蕾跟身边的几个丫鬟见着连月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而且周身散发出悲伤之意。

花蕾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月瑶一震,回过神来后摇着头说道:“无事。走吧。”

花蕾见着月瑶这个模样,非常的担心。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发呆呢!从早上到现在就一直发呆。而且不仅是发呆,姑娘整个人还弥漫着一股悲伤。刚才还好好的呢!

咳,姑娘这是又想起老爷夫人。

连月瑶慢慢地走着。从兰溪院到上房,要走两刻钟的时间。这一段路对别人来说,只是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但对月瑶来说,却是好像走完了上一辈子。

第6章 祖母

过了垂花门,绕过门前的富贵吉祥插屏,穿过穿堂,眼前一个敞亮严整的院落。

是倚松院,老夫人住的地方。一共五间上房,雕梁画栋飞檐吊角,两侧抄手游廊间厢房林立,廊上悬着各色观赏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唤的甚是清脆动听。给这寂静的院子里,增添了几分生气。

看着这富丽堂皇的上房,月瑶脑海里又转出了连家的发家史以及现在的状况。

连家最初只是一普通的农户,倾力培养出一个秀才,慢慢的出了举人,经过几代的培养,慢慢的壮大。后来连家出了一个状元郎,为天子师。文人再尊贵不过帝师了,连家彻底在京城站稳脚跟。

再次让连家攀登巅峰的是月瑶的太爷连承。连承才学斐然,年少得名,后中状元,得天子看中。后官至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辅。最后劳累而死,得朝野赞颂。先皇为此甚为哀痛,亲笔提了的牌匾赏赐给连家。

祖父在当年是有名的才子,后来高中榜眼,只是他没经过磨难。太爷在的时候顺风顺水,太爷没了失去了保护伞,被人算计牵连了官司,好在先皇念及太爷的劳苦功劳,只罢了祖父的官职。

父亲连栋博人如其名,博学多才,风采俊俏,最后高中探花。若不是意外,仕途也是一片光明…

暮秋推了推月瑶,这都到了主院了。姑娘怎么又发呆了。

月瑶回过神,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月瑶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很快意识到这样的行为不妥当,她要做出这副模样会被人说成不孝的。借故咳嗽了一下作为掩饰。

连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郑妈妈打起了帘笼,本想说话。可还没开口,抬头望着月瑶一愣。三姑娘面上的悲戚之色淡了不少。

郑妈妈之前也很发愁呢,本来老夫人就因为二老爷过逝伤心了很久。每次再见着愁苦悲痛的三姑娘心情更是不好了。见一次,病情加重一次。所以每次见到三姑娘来,郑妈妈都紧张。如今瞧着,倒没悲悲戚戚的,三姑娘心情放宽松了就好“三姑娘来了,老夫人刚才还在念叨着姑娘呢!姑娘快进来。”

进了正堂,月瑶往老夫人的正屋走去。月瑶走进去,看着屋子里摆着的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理石床,边上还放着一张同样材质的的榻,放着花开富贵牡丹吉祥屏风。

“姑娘,老夫人在叫你呢?”暮秋轻声提醒到。小姐自从醒过来后,总是失神。现在到了老夫人面前,又失神了。也不知道姑娘昨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月瑶望着床上的连老夫人。满头的银丝,神情憔悴,面带悲戚之色。祖母是为父亲过逝悲伤得病倒了。她知道,祖母是真心疼爱父亲。

连老夫人招着手道“三丫头过来。到祖母这里来。让祖母看看,是不是真好了?可别再逞强受累了。”

月瑶见着慈爱的祖母,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抱着老夫人嚎嚎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老夫人看见月瑶哭得这么伤心,眼里闪过厉色:“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怠慢了你。”她还没死呢,就敢糟践起孙女来了。

郑妈妈看了心口一紧,转而有些疑惑。这几日她都有让人照看着,没人敢怠慢三姑娘啊!

月瑶哭了好半天,旁人劝都劝不住。过来好半天,月瑶才擦了眼泪:“祖母,孙女只是担心祖母的身体。没人欺负我。祖母,你一定要好好养着身体。”

老夫人听到月瑶说的话,面色好了不少。郑妈妈则是拿了大抱枕给她放在背上让老夫人靠着。

老夫人靠在大抱枕上,仔细看着幺儿留下的这唯一的嫡亲血脉。这孩子虽仍有几分瘦削病弱之态,明眸秀目,琼鼻红唇,皮肤润泽白皙,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子世家女的风范。

老夫人看着与小儿子面貌酷似的模样,想起孝顺的小儿子如今天人永隔,心万分难受。泪水瞬间又盈满了眼眶。

还是身边的郑妈妈安慰半天,月瑶也跟着劝:“祖母,都是月瑶的不是。不该招惹祖母伤心。爹娘若是知道祖母日日为她们伤心,定然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心。还请祖母保重好身体。”

不说郑妈妈了,就是老夫人都有一些讶异。自从月瑶去了华林寺,寺庙的师太说要是月瑶真有孝心,那就抄满经卷给父母超度。月瑶听信了这话,日日抄写经卷不假她人之手。

老夫人摸着月瑶的头,这一旦自己过身。老大不管内务,老大媳妇面上孝顺慈善,心却毒(到底姜是老的辣)。自己的孩子不会害,但是月瑶却是说不准了。她真真的不放心。如今二房所有的家资纂在她手里,莫氏不敢动。以后呢,以后她不在了,内院就是莫氏一手遮天了。这孩子能避得了吗?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没几年活头了。现在是能多活一年是一年。她得为这个孩子做好打算:“月瑶,你今年也八岁了。再过些日子要请教养嬷嬷来。月瑶,你到时候跟着一起学规矩。”老夫人觉得月瑶有些钻牛角尖,师太说抄写孝经,也没说一定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只要诚心,三年之内完成即可。只是之前跟月瑶说这个,她也不听。只是如今见着月瑶的神色与之前不一样,才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月瑶记得上辈子连家是请了教养嬷嬷过来,她当时一股脑地在抄往生经,哪里愿意分出时间跟着学规矩。因为对于请来的嬷嬷的教导,半点不放在心上。礼仪方面有着娘的教导,没人挑剔出毛病,但是却错过了很多。

老夫人见着月瑶沉默,以为月瑶不愿意:“瑶儿,跟着教养嬷嬷多学些东西,对你有用处。要是得了缘分让他们多多提点你,就是你的造化。以后你就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月瑶听了老夫人的话,更是心痛难忍。祖母是真的喜爱她,为她好。这些嬷嬷,一般都是经了事的人。如果当初她也接受了这样的嬷嬷的教导,多与外界接受,结局就不会一样。

月瑶摆正了心思,小声地说道:“祖母放心,等嬷嬷来了我会好好学的。不过祖母也要保重身体。爹娘没了,月瑶只有祖母了。”这话说得身边老夫人心头又是一酸。

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巧慧端了一碗燕窝粥过来。月瑶接过粥,也没给老夫人。而是自己试了试,觉得温度适中才给老夫人喂。

老夫人喝完粥以后,郑妈妈取了经书准备给老夫人念。老夫人每天都要听经书,每天必备的事情。

月瑶让郑妈妈将经书给她,她给老夫人念。她抄写了十年的经书,内院妇人用的经书她都能倒背如流。这时候念起来也自然特别流畅。

老夫人望了一眼月瑶,有些奇怪。这孩子对这经书怎么这么精通。不过想想月瑶现在天天在抄经书,闭着眼睛继续认真地听着。

月瑶见着老夫人周身弥漫着一股死气,心下一惊。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一口心气,如果没了这口气。会迅速萎靡下去。

连老夫人突然之间没听到声音了,睁开眼睛问道:“三丫头,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没声音了。

月瑶回了心思:“没事,在像刚才的经文是什么意思。”说完,继续跟老夫人念经文。

老夫人有些疑惑,但见着月瑶面上平静,也没继续发问。而是继续眯着眼睛听经文。

屋子里,丫鬟婆子两边伺着。月瑶坐在小凳子上轻柔柔地念着经文,柔和的声音让人听了很安心。

长案上摆放的三足鎏金铜胎掐丝珐琅熏炉,从里面散发出阵阵醉人的熏香。老夫人听着听着,眼睛眯起来了。

月瑶念完了一段经文后,对着眯眼的老夫人轻轻地说道:“祖母,月瑶会好好将身体养好的,代替爹娘给祖母尽孝。”

老夫人握着月瑶的手,浮现出一丝的笑意:“月瑶长大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因为什么改变的。但是能改变就好。

月瑶也跟着笑道:“祖母,等天气好了,我陪着祖母去外面走走。屋子里闷得慌。对祖母身体也不好。”

老夫人将月瑶的神色变化都收敛在心。这孩子,到底遇了什么事。突然之间就就放开了。

郑妈妈笑着说:“三姑娘真真的孝顺。老夫人,等日头好了,就让三姑娘好好陪陪老夫人去外面走走。省得老夫人你总说呆在屋子里闷。”三姑娘说出来这些话,老夫人或一或二都会听进去的。而且三姑娘也不再如以前一般露出悲戚之色,老夫人见了将心也放宽了。这对他们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来说是好事。

第7章 莫氏

祖孙俩正说着话,外面丫鬟回报说大夫人来了。月瑶敏锐地察觉到老夫人眼里的冷意。当下心底诧异,难道老夫人与大夫人不和睦。

帘子打开,莫氏从外面走进来。

温婉望着进门的大夫人莫氏。莫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梳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圆髻,鬓角插了支镶蜜蜡水滴簪,皮肤白皙,体态微丰,脸圆润,慈眉善目,面色温和,给人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

月瑶望着眼前的莫氏。好象就在刚才她还见着莫氏高高在上,穿着一身过大寿的红色衣裳。一转眼,不仅年轻了这么多,在祖母面前还这么低眉顺眼。

大夫人进了屋子,恭敬地说道:“给母亲请安,母亲今日可好些。”神态、动作,无一不显露出她的担心,让人挑不出一丝的差错。

莫氏见着老夫人望向月瑶,而此时月瑶正望向自己。眼中流露出来的神色复杂难辨。莫氏心里也怪怪的,当下柔声道:“月瑶,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这么看她。

月瑶这才醒神过来,忙低下头调整情绪。她不敢直接去看莫氏,她怕自己带着仇恨的眼神望向莫氏。可如今这个年龄,哪里来的仇恨。眼中有着仇恨,势必会引起他们怀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以前见到将胡言乱语的人活生生烧死。

莫氏见着月瑶今日这么反常,很是狐疑。可是月瑶是坐在老夫人身边。她也不好多问。

老夫人却是将月瑶刚才的表现一一看在眼里。心里起了狐疑,面上却是不显:“嬷嬷过些日子就会来,你将院子收拾出来。这件事关系连家姑娘,得放在心上。”若是姑娘教养不当,影响了连家声誉。

月盈已经十二岁了,不能耽误了。”

月瑶见着莫氏低眉顺眼地应了,忍不住再望向祖母。连月冰以前一直说祖母如何苛责莫氏。还说祖母支持陈姨娘与莫氏分庭抗衡,没有嫡庶之分。一直到去逝,府中的事务都被祖父牢牢地握在手心。也因为如此,陈姨娘没少给莫氏添堵。不过祖母去逝,满了三年孝后,陈姨娘怀孕了,不过结局却是落胎而死。

月瑶以前听连月冰的话,觉得祖母很过分。抬举一个妾室打压正妻的气焰。没了嫡庶之别。现在看来,怕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莫氏看着月瑶的状态不好,面色和蔼问道:“月瑶,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

这个又字,听得老夫人眉头又是一皱。

月瑶恭敬地说道:“多谢伯母关心,我身体好了不少…”

莫氏上前想要握月瑶的双手,表示亲昵之意。可是月瑶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两步。不仅如此,心底的那种恐惧与害怕一下呈现出来了。这模样落在别人眼里,莫氏那就仿若是洪水猛兽。

月瑶也知道这种状况很糟糕,但是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反应。在她心目之中,莫氏就是毒蝎,比毒蝎还毒。就算再有理智,她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狐疑。莫氏到底对月瑶做了什么让月瑶这么害怕莫氏?老夫人因为年龄已大,自己的身体也清楚。所以现在对于内院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了。可如今,看来内院的事情很多事她不知道的了。咳,总让人放心不下。

莫氏双手落空,心下愕然。月瑶以往对自己虽然不是视若亲母,但有古妈妈在月瑶面前帮着说她的好话,月瑶对她很亲昵。如今却是如此的疏远。不过也只是瞬间,莫氏收敛好了情绪笑着道:“你这孩子怎么了?怎么与伯母这般生疏。”

月瑶在这瞬间也恢复了冷静,她不想被人怀疑中邪。可刚才的表现已经够让人起疑了,万万不能再出问题。否则难免会让人怀疑。但是要让他装成与莫氏亲昵,她做不出来。当下僵硬着站在那里。

老夫人见着月瑶的态度,心思一转,对着莫氏说道:“你下去吧!”她得好好问问,这孩子突然之间这是怎么了?

莫氏听了老夫人的话,心头顿时万分不舒服。虽然有心问月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老夫人在上面,她心里再多的疑问也没的问。在后院,老夫人的话谁也不敢忤逆。当下只能领着丫鬟就出去了。

老夫人奇怪地问了月瑶:“三丫头,刚才怎么了?”这孩子刚才这面色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莫氏吓着了。

月瑶当下低着头没吭声。有时候,一个谎言需要十个谎言去弥补,而她所受的教育也不准她说谎。更不要说还是对着疼爱她的祖母说谎。月瑶做不到。

老夫人看着月瑶的这个样子,反倒是微微叹气。她宁愿月瑶跟她说,也不要这个孩子将所有的事都压在心底。

月瑶再陪着老夫人说了两句话:“祖母,我回去抄写经书了。”她不想面对老夫人的疑惑。

老夫人等月瑶走后,吩咐人道:“这孩子对老大媳妇的态度很怪异。去问问兰溪园的人,这孩子这几日经了什么事了?”

月瑶走出门时,雨已停。雨后的夏日,空气清新又凉爽,让人全身心的舒畅。

月瑶回到兰溪院以后又陷入了呆楞之中。

暮秋与花蕾也不敢打扰她。吩咐着中午姑娘要用的饭菜。月瑶往日里的饭菜都是特别做的。月瑶在江南呆习惯了,还是习惯江南的精致小菜,不习惯京城的菜品。因为这个原因老夫人特意吩咐了要格外照顾她的起居饮食。

月瑶现在不愿意再做这种没得实惠只落下个不好名声的事:“中午的饭菜也别另外做了。大家吃什么我也跟着吃什么。”她现在没这么娇弱了,这么多年,对京城口味也已经习惯了,她没问题。

暮秋与花蕾对望了一眼:“姑娘,这怎么成。你可是吃不习惯呢?”不能能不吃饭吧!

月瑶面色淡淡地说道:“总要习惯的。”一日两日成,总不能一直都这样的吧!

暮秋得了花蕾的眼色,走出去让细鹃去跟厨房的人说一声。花蕾看着自家姑娘,心里也起了嘀咕。

月瑶没管众人的疑惑,自行又去小佛堂抄写经书了。改变得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来。只要大方向没错,小问题没事。

月瑶抄写经书的时候,谁都不能进去。就连磨墨的丫鬟都不需要,一切都是月瑶亲力亲为。

午膳的时候,,忧心冲冲地说道:“姑娘,大夫人可是姑娘的伯母,也是当家夫人,姑娘今天着是怎么了,怎么能对…”

月瑶面色非常冷淡:“我做事有分寸,不需要你来教导。”月瑶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平静。但是这份平静,却意味着生疏。生疏比厌恶跟愤怒更可怕。

古妈妈脸色大变,姑娘怎么这么落她的面子。若说昨天晚上是梦魇了,那现在可是神智都清醒的情况下训斥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低着头,古妈妈再想说话,月瑶却是起身回了房间。

回到屋子,看着屋子里的东西。月瑶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水墨画,思绪不知道为什么,又飘回到上辈子了。上辈子就连文先生都说的她具有绘画的天赋。她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书法画艺之上,还有的空闲也全都是六艺之上。女儿家的女红、厨艺、管家之类的都为零数。

莫氏故意让人引导她视银钱为粪土,自然也不会在这上面多费心思。所以她在女红厨艺这方面是一塌糊涂。以致她后来进入庵堂里,衣服都不会缝制。后来还是跟着庵堂的人苦心学了几年,手艺才似模似样。

有了上一辈子的经历,月瑶很清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东西,都是无用之物。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能过日子的,过日子讲的是柴米油盐酱醋。女儿家要学的还是女红厨艺管家等本事。这才是在世间立足的根本。

上辈子她用这些博得了一个才女的名声。可是才女的名声除了给她带来别人的嫉妒恨,其他一点的实际用处都没有。这辈子她再不要吃上辈子的亏。女子该学的东西,她都会好好地学。

月瑶想了下又自行摇了下头,画艺跟书法不能丢。说不定以后仍然要靠这两门技艺生活。

暮秋与花蕾见着姑娘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互相对望一眼,都没出声。姑娘愿意想事总好比每日不停笔地抄写经书强。每次看着姑娘不要命地抄写经书,也丝毫不停歇,他们都是心惊胆颤。

两人正寻思着。

月瑶已经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事看着两个丫鬟:“是谁将刚才的事告诉古妈妈的?”若不是这两个丫鬟说的,古妈妈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其实月瑶猜测到定然是暮秋说的。花蕾是不会听从古妈妈的吩咐。

暮秋站出来:“姑娘,古妈妈问我,我就说了。”

月瑶扫了暮秋一眼:“以后,没我的同意。谁的问话你都不用回答。”暮秋是个实心眼的。若是她有吩咐,都会落实到底的。她现在开口让暮秋不要说,暮秋也就不会说了。

暮秋一愣,最后被花蕾掐了一把后道:“是,姑娘。”

暮秋出来的时候,问着花蕾:“姑娘这是怎么了?”姑娘这话明摆着是针对古妈妈的。姑娘突然之间怎么这么厌恶古妈妈。

花蕾摇头:“姑娘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了。”花蕾其实有时候很无奈于暮秋的实诚。实诚过头,其实就是笨。

第8章 姐妹

老夫人被身边的丫鬟扶了起来,看着屋子里摆放的那株兰花。儿子最喜欢的就是兰花,君子兰。

老夫人沉湎在回忆之中。郑妈妈走过来跟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三姑娘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梦魇住了。古妈妈说,三姑娘梦魇以后,就不搭理她了。”

老夫人发了一通脾气:“怎么没请大夫?”莫氏这是管的什么家。孩子生病了,梦魇了,都不知道请个大夫瞧瞧。

郑妈妈赶紧说道:“老夫人,暮秋回话说三姑娘从起来以后就喜欢发呆。除了发呆其他倒也正常。”都在院子里呆了大半天,若是有不妥当,她们也发现了。

老夫人听到梦魇两字,总觉得不对:“这孩子以前虽说跟莫氏也不是很亲近,但也不至于露出惊恐身上。而且,这孩子今天气色也好了不少。”既然说这几日一切如常,也就是说没多少事了。但是老夫人总觉得有些违和。

郑妈妈沉吟片刻道:“老夫人,三姑娘气色好,证明放宽了心。这是好事。老夫人,你应该高兴才对。”

老夫人靠在弹丝枕头上:“若是三丫头能开窍,我也不担心了。别人都道我这么大把年龄的老太婆还要抓着府邸里的权不放。她们以为我有多爱权呢。若是能过两日安生日子,我何至于这么操劳。”

郑妈妈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转而道:“老夫人,我觉得三姑娘说得对。如今是八月的天了,天气也开始渐渐凉快。风头好时候老夫人该去在外面走走,这样可比总闷在屋子里的好。”

老夫人没接话,但也没反对。

正房之内,原先坐在走廊上乘凉的守门的婆子,远远地看着一行人过来。婆子立即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垂首一边。

大夫人看也不看守门的婆子一眼,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坐下来吃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对着身边的心腹婆子刘妈妈说道:“你说三姑娘这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很古怪。”

刘妈妈点头:“三姑娘确实怪怪的。可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见了老夫人以后就与夫人生疏了。不知道是不是老夫人对三姑娘说了什么。”除了这个解释,还真不知道三姑娘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大。

莫氏摇头:“不会。老夫人虽然不喜欢我,但绝对不会在晚辈面前说我的不是。应该是另有其事。你让人仔细问问。”这个丫头天天就想着抄写经书,对外面的事务一点都不关心。

莫氏突然想着三丫头看她的眼神,三姑娘眼里对她有着仇视甚至愤恨。虽然那目光只是一瞬间,但她确实捕捉到了。想到这里,莫氏一凛“让人去问问古妈妈。三姑娘到底有什么不妥当?”那丫头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对她心生了怨恨。难道知道了什么。

月瑶用过午膳,又如去了小佛堂抄孝经。现在她也需要抄写经书平复心情。

月瑶在抄写完经书,净了手走出小佛堂。见着雨蕾有些犹豫,不由问道:“有什么事直接说。”看来以前是不太管事,也没将花蕾的话放在心上。否则也不可能让花蕾这个模样。

雨蕾小心地说道:“我刚才听到小丫鬟说,她看见古妈妈跟大夫人的陪房花妈妈在说话。姑娘上午对大夫人不假辞色,下午花妈妈就找古妈妈,我担心…”

月瑶心里点头,暮秋是个实心眼的。但是雨蕾却是个机灵的。月瑶想着花蕾的话,心下冷了。原来古妈妈现在就已经跟莫氏的人勾搭上了:“这样的状况有多久了?”

花蕾见着小姐并不追究她的逾越,谨慎地说道:“回来后没多久,古妈妈就与花妈妈走到一起。”花蕾以前也提过,但是姑娘却丝毫不在意。这会姑娘好像听进去了。

月瑶很是满意。这个丫头,确实是个极有眼色。上辈子提醒自己数次,可惜她那时候太单纯了,觉得花蕾实在不该说长辈坏话,这样很有挑拨嫌疑,为此训斥了花蕾好几次。没想到花蕾这么早就看出端倪:“这事我知道。暂时不要动。让人盯着就好。”古妈妈是她乳娘,没有过错是不好打发出去的。否则对她名声有碍。

花蕾惊喜地看着月瑶。之前她明里暗里提醒过多少次。可是姑娘却总是不相信。没想到现在,姑娘终于转弯了。

用过晚膳,月瑶继续抄写经书。要想不被怀疑,以往怎么做就得怎么做,改变需要潜移默化,一步一步的来。

月瑶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月瑶对着身边的花蕾道:“我想走走。”说完,月瑶就在自己的兰溪园里慢慢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