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对讲机陆续传来清晰得回应声,黎邵晨一边调整音量,一边抽空瞅了姜如蓝一眼:“别紧张,时间一定赶得及!”

姜如蓝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一下一下地磕着嘴唇,眉心越锁越紧。

黎邵晨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姜如蓝神情凝重,斟酌片刻方才开口:“我总觉得…以端木磊的思维习惯,他会再次改变时间,或者交易地点。”

黎邵晨浑身一凛,他向来大大咧咧,尽管有着多年的从军经验,到底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主儿,听姜如蓝这样一说,他顿时也有些慌神:“你确定?”

“我只希望不是。”姜如蓝的脸色也一阵青白,转过脸来看向他,“如果我们到那儿扑了个空…”

黎邵晨死死咬着腮帮,大有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刚刚周司长不是说了,整个H市全面封锁,各大机场、车站,包括港口也会派人严密监视。我们这次是瓮中捉鳖,就是暂时扑空,总也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想起那个人的侧脸,姜如蓝只觉得一阵泪意涌上来,忙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我担心他。”萧卓然把整个谈判的筹码给了她,也就失去了全身而退的最佳条件,达拉斯心思毒辣,又是个虐待狂,儿端木磊行事周密,且对组织的行动内容了若指掌,这两个人强强联手,她真的很怕萧卓然撑不到他们去救他…

黎邵晨的脸色依旧阴沉,眼睛里却多了点儿闪亮的东西,他拍了拍姜如蓝的手臂,说:“放轻松,那家伙没你想的那么弱。”见姜如蓝一直不讲话,他语气里带了一点儿笑意,问:“想不想知道我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许久,姜如蓝才点点头:“你说。”

“我们俩认识是在五年前,有一次他执行任务的地点就在B市,那时我还没从部队退役,上面的老领导让我协助你们部门完成一次缉捕行动。那一次,是他救了我的命。”忆起往事,黎邵晨的嘴角带了一缕并不明显的笑容,“前年夏天,他突然联系我,说想在B市开一家公司,我那时在家闲得发慌,就跟老爷子要了点儿钱,带着池然一块,我们仨一起开了卓晨。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谁都没想到,卓晨在业内的名声渐渐打起来了,去年下半年公司开始盈利,过年时候我爸和池然他爸一起请卓少吃饭,两个老头儿挨个主动给他敬酒,说感谢他带着我们两个败家子做了件正事儿…”

提起池然,姜如蓝的心情也有些黯然:“我听说,池然到现在还没醒。”

“有关卓少的过去,还有他跟你的那些事儿,池然都不知道。我们三个人里,平常池然看着是最精最油的,其实我们都知道,那小子是最傻最单纯的一个。我和卓少从一开始就有默契,不在池然面前谈半点儿从前的事。可是我们俩也都知道,既然他还在继续蛰伏等待时机,而且达拉斯一直还活着,当年那件事就不算完。”姜如蓝看着他的侧脸,这才发现黎邵晨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了,可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始终很轻松,嘴角还一直挂着笑容,“小姜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卓少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这辈子就这么两个兄弟,一个已经折在达拉斯手上,另一个,我肯定让他好好活着回来,跟你结婚!”

姜如蓝眼眶温热,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就见黎邵晨朝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不过到那时,你可别再玩什么离家出走那套,那小子因为你,疯起来没边儿,我公司上下百十来口还等着他年底发红包呢!”

姜如蓝嘴角也漾起一丝笑,转过脸看向前方,轻声地说了句:“谢谢。”

这一次周司长派给姜如蓝调遣的是H市武警总部的三十名精锐,车子抵达邙山脚下,众人在一片小树林里集合。再次重申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后,姜如蓝和黎邵晨各自带了十五人,分别从两条路上了邙山。

之前在酒店房间,萧卓然锁住她双手,用身体挡住身后手机的摄像头,先是把真正的芯片放到她手心,而后在她手腕内侧画了几个字,分别是:邙山东,空地,黎。

邙山位于H市北郊,主峰超过一千米,靠东的那座山峰也有将近七百米高,素有“小黄山”的美誉。东边山峰景色虽然优美,但地形复杂,树木高大,常会出现的剧毒蛇类就超过三种,所以多年来H市对旅客开放的一直是主峰。根据一名武警所说,东面山峰只有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处空地,而从山脚一路攀爬上去,有两条道可以走,一条是护林员会走的,道路较平也较宽,但是路途较远,一路不停歇地爬上去也要一个半小时,像他们这样体力特别好的,最快纪录也要四十五分钟左右。而另外一条道平常很少有人走,虽然近便,担不可预知的危险更多,比如松落的岩石,有毒的藤蔓或者毒蛇、蝎子一类的毒物。如果体内足够好,走这条路最快只要三十分钟。

时间紧迫,距离电话里端木所说的约定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姜如蓝和黎邵晨稍做商量便决定,姜如蓝带人走那条较平也较远的,黎邵晨带人走那条较快的路。可是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姜如蓝就改了主意。她望了眼头顶那片苍翠树林,问前方负责领路的武警:“整座山峰,只有靠近山顶那一片空地吗?”

她之前始终都怀疑端木磊会临时改变时间地点,但同时她也考虑到,端木心思缜密,可达拉斯却向来多疑,频繁更换见面地点,或许可以甩开不必要的麻烦,降低萧卓然这一方人员的体能和机敏度,但同时也会影响达拉斯对他的信任。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考虑,她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地点仍然选在邙山东峰,却不是之前就说好的山顶平地!

那名武警笃定地点点头:“这座山陡峭得很,只有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小片空地。”

姜如蓝陷入沉思,如果依照原本计划:端木磊假扮控制东南亚地区的毒贩头子与达拉斯交易,他拿到达拉斯一直想要找回的芯片,并且以萧卓然为人质,跟对方换取超过价值一亿美元的罂粟种植基地。而在这个过程中,守候在外的部门其他人员与萧卓然、端木磊里应外合,将达拉斯及其众党羽一网打尽。而如今,,端木磊骤然反水,萧卓然选择按兵不动,依旧以人质身份出现,一旦达拉斯发现芯片内容有假,恼羞成怒之下很可能会当场处决他——这也是姜如蓝最担心的一点。

身后一名武警队员突然说:“再往上走五十米,有一片树林,树木很多但是地势平坦…”

姜如蓝一个激灵,停住脚步:“那里能同时容纳多少人?”

武警队员想了想,谨慎地说:“附近有个小水洼,至少能站二十来个人没问题。”

姜如蓝沉思片刻,便拍板:“我们先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在前面领路的队员有一丝犹豫:“可是我们事先说好…”

姜如蓝目光沉静,言语间有一种不容违抗的强势:“这次营救行动我是指挥,听我的,先到那个地方看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溜得飞快,而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众人挥汗如雨,却连落地的脚步声都极轻极静。走入武警队员所说的那片树林,空气乍然凉爽起来,隐隐可以听到潺潺的水流声,没走几步眼前就出现一处陡坡。姜如蓝看了眼一旁的队员,那个人用口型说:“就在上面。”

姜如蓝刚想再问,就听陡坡上方传来一声枪响,众人面色瞬间凝重下来。十五名武警队员很快分散开来,姜如蓝正想上前,就被最近的一名队员抓住手臂,两人放轻脚步挪到陡坡下方的一处树丛后,那队员指指上方,又朝她打了个手势。

姜如蓝这才反应过来,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黎邵晨。

土坡上方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的就是一连串西班牙语。姜如蓝凝神细听,就听那个人说:“魏先生,一年不见,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姜如蓝浑身一震,紧紧攥着的拳头被身旁的队员一把握住,男人刚毅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两个人的目光在无声中交流,姜如蓝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冲动。

所有人已经在听到枪响的第一时间关闭了对讲机,临出发前,警局领导临时为她和黎邵晨配备了一部手机,姜如蓝飞快发了一条信息过去,随后又在屏幕上打道:旁边有路可以包抄过去吗?

那个队员看到后,点点头,抬手指了指来时的路。姜如蓝明白过来,如果想包抄这块地,必须回到之前的山路,绕过这片树林,从树林上方的山路悄悄靠近。

姜如蓝点点头,看着队员又做了两个手势,其余十几名队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随后,他又朝她做了个手心朝下的手势,姜如蓝明白,他的意思是让她耐心在原地等待时机。

目送最后一个队员撤离,姜如蓝蹲在树丛后,仔细倾听上方树林的动静。

似乎过了很久,萧卓然出声:“端木,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看来所谓的“空地”一说真的是个幌子!姜如蓝庆幸自己灵机一动做下的决定,却也为萧卓然的处境感到忧心,她能听得出来,尽管他在极力压抑,但是身体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也不知道刚刚达拉斯那一枪是打在了哪儿…

端木没有讲话,反倒是达拉斯又开了腔:“魏先生,你如果继续这样,我可不敢保证在B市的人会对你的朋友做出什么来。噢,还有你那位长相甜美的小情人…”

“他们没你以为的那么笨。”萧卓然说话的时候,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姜如蓝听得心中撕扯,知道他应该是疼到极致了才会如此。正在犹豫到底何时才是最佳时机,就听一直沉默的端木磊突然讲话了,并且说的是西班牙语:“他在拖延时间,你可以现在干掉他了。”

“噢?”达拉斯始终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丝兴趣,“这么急着干掉他!端木,你又在想什么?”

“没有他,我们也能拿到芯片。”端木磊冷漠地说,“他的女人还有他的朋友,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内。”

“你之前也说,他已经在你的手掌心里。”达拉斯悠悠说,接着又笑了一声,“端木,你该不会想再背叛一次你的新伙伴吧?”

想也知道现在的端木磊脸色该有多难看,姜如蓝不由冷笑,他自诩心思细腻,且不乏狠绝冷厉的一面,但从一开始他就忽略了一点,达拉斯的思维是精神变态者的思维,他冷静无情、反复无常,并且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以现在三人对峙的情形,生命受到威胁的可不光是萧卓然,如果达拉斯对端木的质疑达到一定程度,下一枪很可能会对准他的太阳穴。

“那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端木磊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悦,但是以姜如蓝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此时的不悦只是色厉内荏的伪装罢了。

达拉斯吹了声口哨,不远处响起几个人的脚步声,紧接着就传来端木磊愤怒的质问声:“达拉斯,你这是干什么?!”

“呵呵,别急,我的朋友。”达拉斯阴沉地笑了两声,“现在形势明显不太对头,把你绑起来,我也安心点儿。”

姜如蓝一听就意识到不好,达拉斯的意思明显是打算跑路了。如果放任他们离开这块山区,用不了多长时间达拉斯就会发现H市已经进入全城戒严,以他的行事作风,一路逃亡肯定会拉上许多无辜民众,一定会把整个市区搅得血雨腥风。到那个时候,纵然能让他落网,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感觉到手机传来的轻轻振动声,姜如蓝扫了眼屏幕,黎邵晨带着人已经赶过来了。咬了咬牙,她攀住土坡上的一丛草丛,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另一手高高举起,同时用西班牙语说:“达拉斯先生,不要这么急着走。”

树林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只白皙的手臂以及这句请求吸引。

就在这时,隐蔽在暗处的两名武警队员同时扣动扳机,破空两声枪响,达拉斯和他身边的一名手下在同一时间倒在地上,涓细的鲜血沿着眉心处的枪洞缓缓流下,滑过那双曾经不可一世的双眼。这位一度在国际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哥伦比亚大毒枭,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这样简单而仓促地死在一座小山的树林里。

围在达拉斯身边的党羽,只有一瞬间的睁睖,随后就纷纷扣动手里的冲锋枪,震耳欲聋的枪响声响彻整片树林。姜如蓝看不到上方的情形,并不知道达拉斯已然毙命,一心忧虑萧卓然的安危,让她浑身迸发出无尽的力气,双手抓着小坡的土壤,很快她就爬了上去。

刚露出一个头,就听萧卓然在远处大声喊道:“如蓝,躲开!”

姜如蓝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只是本能地朝左一偏头,眨眼间,脑袋旁边的土壤多出一个小小的凹陷,一缕白色细烟从凹陷处袅袅升起。姜如蓝的心在一瞬间提到嗓子眼儿,紧跟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字正腔圆的男声:“端木磊,放下你手里的枪!”

姜如蓝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粗重喘息,她趴在湿润的泥土上,鼻端甚至嗅闻到一股很清很甜的青草香味,她缓缓抬起头,就见原本应该被人控制着的端木磊此时正站在她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彼时天光大亮,头顶的天空既高又远,端木磊依旧穿着惯常的象牙白色唐装,领口和袖口绣着镶银边的白云,从胸口蔓延到下方衣摆处的,却不是往常高洁雅致的梅兰竹菊,而是一只张牙舞爪、盘亘在云端的龙!

端木磊望着她的一双眼睛几乎是血红的,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她的前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身后依旧一片硝烟,萧卓然的声音穿过枪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端木磊,你如果敢——”

姜如蓝看到他眼底的决绝,也看到他唇边微微翘起的弧度,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下了决心。在这一瞬间,她听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听到不远处萧卓然断续的喊声,以及武警队员的劝降声,她的双手紧紧抓着两捧松软湿润的泥土,目所能及之处,尽是一片润泽如玉的绿,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到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喊出,就觉一口气噎在喉管里——一开始,她并没有感觉到痛,只是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咙喘不上来。随后,她看到端木磊高大的身体在她面前砰然倒地,她看到他就那样跪着倒在地上,耳朵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地,她感觉到心口的温热,她缓缓低下头去,看到白色T恤上沾染的黄褐色泥土,纤细的绿色的草叶,以及…晕染成花朵模样的鲜红。

那句一直想要说出的话,终究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又或者她根本没来得及闭眼,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只知道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间黑了下来,如同舞台上突然拉下的黑色幕布,遮挡住所有风景。

所以她不知道在枪响的那一瞬间,萧卓然目眦尽裂地嘶吼出声,不顾不远处朝着他射击的枪口,也顾不上被打了一枪几乎丧失知觉的右腿,疯了一般朝着她的方向奔跑而来。

她不知道随后赶来的黎邵晨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萧卓然拉开,抱着她跑下山,中间几次险些被脚下的岩石绊倒。

她不知道,或者说,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中枪倒地的端木磊望着她的方向,缓缓绽出一个微笑。

但其实这都不重要,因为也没人知道,她原本想要说出的那句话是什么。

从魏徵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萧卓然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从她得知她至爱的人,长久以来的冷酷和自私,并不是因为不够爱她,而是因为太想保护她,她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对那个男人说: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吧。

萧卓然,因为爱你,所以无论多难的,都想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好好活着。因为爱你,所以无论多疼,都想为你挡住所有危险,心甘情愿为你而死。

这一生,倾尽所有爱过,也就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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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从头开始,只因为爱你

萧卓然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一天一夜。

直到医生宣布脱离危险,他才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挪到姜如蓝的病房外,却只是静静看着。黎邵晨拎着盒饭走到近前,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曾经意气风发的伙伴,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冷峻强悍的精英模样,此时此刻却如同站在街边讨饭的叫花子,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脸上、手臂上的擦伤都只经过最简单的处理,白色衬衫皱皱巴巴挂在身上,腿上绑了绷带,虽然枪子没有打在骨头上,但是医生并不建议他这些天过度劳累。可这个人就仿佛是铁打的一样,子弹取出来还不到五分钟,就拄了拐杖到急救室外等着。看着这两个人一路走来,黎邵晨也能体谅他此时的心情,走到他身边轻声劝了句:“医生不是说不出意外,今明两天就能醒来吗?你也别太着急,把身体搞垮了,谁去照顾小姜。”

萧卓然一直没有讲话,从山上下来之后就是这样。警察局、军队以及从前的总部,陆续来了好几拨人,每个人见到萧卓然无不好言相向,但他就跟没瞧见人一样,别人说话,他只是低头坐在那儿,直到人走了都没有一句告别的话。若不是有黎邵晨在一旁打圆场,再加上人们都知道了姜如蓝中枪的事,这一天一夜的时间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每一个还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黎邵晨见他不理会,也不多说,把手里的盒饭往他怀里一塞:“我刚在外边吃完了,这是你的。趁热吃,吃完了你自己好好梳洗一下,再进病房也不迟。不然等小姜醒来,见到你这副样子,怕都不认得你是谁了!”

半个小时后,黎邵晨站在病房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从前就有人说过他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姜如蓝醒了,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恰恰就是潦草吃过晚饭、好好梳洗过一番的萧卓然,但是人家姑娘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

黎邵晨发誓,当时萧卓然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神,真能射出两把刀子来。

可他也不是有意的。按说这中枪的地方是在心房位置,再怎么失血过多昏迷不醒,醒来之后也不该有失去记忆这个后遗症啊!哪知道他当时一句无心的调侃,就偏偏成了真。人是醒了,可是谁都不认识了。对萧卓然来说,估计这个结果比让他再中一枪还要来得难受。

黎邵晨在病房外呆站了半小时,愣是都没敢进去。现在病房里这俩人,一个是身体虚弱的天然呆,那双大眼睛眨的,他过去也没少跟姜如蓝对视,可从没发现她眨巴着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神会那么单纯无辜;另一个则是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那眼神那气场,一句话不用说黎邵晨也能看得明白,谁进去打扰就是一个“死”字!不敢进,却又不舍得走,黎邵晨感觉到八卦之魂在胸腔熊熊燃起,往H市最好的酒店打了个电话,订了一份补血养神的病号餐,扶着门框继续观望。

病房里,姜如蓝盯着眼前这个衣着清爽、样貌俊美的男人看了足有五分钟,才再次开口:“我觉得疼…”

萧卓然的目光,从她的脸庞,缓缓下移到胸口,专注凝视了片刻,又缓缓移了回来:“麻药过劲儿了,疼是难免的。”

黎邵晨站在门口扼腕,这小子平时嘴皮子也挺溜的,怎么关键时刻一句甜言蜜语也说不出来!

姜如蓝抿了抿嘴,小声说:“我饿。”

萧卓然的目光径直扫射向站在门口的某人。某人脖子一缩,拎着手机晃了晃,意思是早就打过电话了。

萧卓然转回视线:“等一会儿,饭还在做。”

姜如蓝有点儿委屈,眼前这个男人长得是挺好看的,可就是表情太凶,还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好像看犯人似的…想到这儿,姜如蓝突然问:“我是嫌疑犯吗?”

萧卓然一愣,盯着姜如蓝的视线也在瞬间锐利起来,就见姜如蓝扁了扁嘴,瞟了他一眼小声说:“你是不是当警察的?”

站在门口看好戏的黎邵晨“扑哧”一声就乐了。

萧卓然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答:“过去当过一段时间警察,后来改行了,我现在自己开公司。”

“那我为什么会中枪伤?”

“过去当警察时跟一伙坏人结怨,他们专门找了个机会报复我,知道你是我未婚妻,就把你也挟持了。后来你为了保护我就中了枪。”萧卓然三言两语就把中枪的事解释清楚,顺带还申明两人的关系,这下不光姜如蓝,连黎邵晨都睁大了眼,心里对他竖起大拇指,这小子,泡妞有一套啊!

姜如蓝琢磨了会儿,慢慢地说:“我现在不认识你了。”

“没关系。”萧卓然表情很淡定,语气很笃定,“医生说了,你好好休养上一段日子,慢慢就都想起来了。”

“可如果我就是想不起来呢?”这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从前的姜如蓝。

萧卓然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再来。”

类似的对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上演了无数遍,地点从H市医院转战到B市医院,最后又辗转到萧卓然家。

对于萧卓然的霸道和坚持,黎邵晨自然能够理解,但是每每面对姜如蓝无辜询问的眼神,他又觉得这么欺骗一个无知“少女”实在是件有点儿过分的事。所以在某一天的午后,黎邵晨再次听到姜如蓝的问题后,深吸一口气说:“小姜,有关你们俩的事,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卓少真的很爱你,这一点我可以拿我的人格还有卓晨的未来作担保。”

萧卓然当时正好提前从公司回来,在书房门外听到这一句,沉默片刻后没有推门而入,反而转身下了楼,自己在别墅一楼的客厅喝起了茶。

其实喝茶这件事,最早还是端木教他的。端木比他大四岁,也比他早入行四年,可以说,多年来他们两个一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许多完成任务的技巧、思维方式上和行事作风上的习惯,甚至在大事面前关键时刻他会做下的决定,都有着端木磊潜移默化的影响。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也会在不知不觉间与他渐行渐远。等他发现到不对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站在河的两岸,是友情的结束,也是对峙的开端。

其实当年的缉捕任务会泄露情报,也是端木磊从中搅和,古泽熙不过是个转移众人视线的替罪羔羊。试想,一个突击队员即便有心叛变,又是如何知道那次任务的最高机密呢?当时知道任务核心内容的只有四个人,他自己、端木磊、姜如蓝以及部门的最高长官。排除掉另外两个不可能的人选,剩下的那个人,看起来再不可能,也是唯一的正确答案。但是当时的魏徵臣,太过信任身边的伙伴,尤其是端木这个可以说看着他、陪伴着他一路走来的良师益友。甚至在他提出一段时间内不要跟姜如蓝恢复联系时,他依旧选择相信他的判断。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暴露在他面前的线索越来越多,再去回想当年任务失败的种种细节,心中的怀疑也越来越重。

当他从哥本哈根回来,在自己的办公室见过姜如蓝后,心中积压已久的怀疑瞬间迸发,从前的一点一线迅速串联,一个从前看起来根本不可能的事实摆在了眼前:端木磊有问题。因为在他面试过姜如蓝的那天晚上,端木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既然已经于姜如蓝重逢,不如将计就计,用姜如蓝做饵引起达拉斯的注意。他没有质疑姜如蓝出现的时机,没有询问两人在哥本哈根重逢的细节,一上来单刀直入就想把姜如蓝也引入这个局,说明整件事始终在他的掌控之内。萧卓然感到不寒而栗,他一直以为端木是和煦温暖的春风,却不想春风到底含着凉薄,不经意间射出的冷箭就足以要了人的性命。从前那样温和睿智的伙伴,怎么会变成令人遍体生寒的陌生人,他是从哪次任务之后就秘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悄悄地喜欢上了他的女人。

或许别人怎么都想不明白,端木磊为什么会在这次任务执行之前,极力把姜如蓝赶出国境;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在生死关头居然不急着逃命,转而想要一枪结果掉姜如蓝。而这些,他恰恰都懂…

当他知晓端木近乎无孔不入的监视,了解他绵里藏针的深沉心思,又窥透他暗恋姜如蓝的秘密之后,他就知道,他和端木磊,迟早有一天会刀剑相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他的计划成功了,那么一面他能通过达拉斯赚取巨额财富,另一面在组织内部也会步步高升;而萧卓然因公牺牲,姜如蓝远走他乡,他的下一步行动应该就是把姜如蓝追到手吧?到了那个时候,金钱,名声,女人,他想要的一切都到了手,人生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为了得到这三样东西,已经足以让任何人背叛和摒弃从前的一切了,所以即便是向来云淡风轻的端木磊也难以免俗。

只是恐怕端木磊没想到,萧卓然的后招就是姜如蓝,而姜如蓝的归来,带给他和达拉斯的便是彻头彻尾的毁灭。所以才会恨吧,恨她不懂他的真心,恨她为了维护另一个男人与自己为敌,也恨自己,即便到了生死关头,依旧无法做到彻底忽略这个女人。

萧卓然无从猜测,端木磊最后动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射向如蓝的头部,转而选择了心脏的位置。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捡了一条命回来。或许那一枪,暗示的意味更大过最终的结果。他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这个女人的心。

正如他现在想做的一样。

吃晚餐的时候,黎邵晨大概担忧自己说错了话,找了个借口开溜了。剩下他和姜如蓝两个人,面对着一大桌子的菜,其中还有厨师特意为了招待客人准备的东北炖菜和胖头鱼。

这个时候,距离她中枪住院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了。三个月里,两人同吃同住,晚上睡觉都躺在同一张床上。姜如蓝自然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可她受了枪伤,身体虚弱,记性又不大好使,做许多事都不方便,萧卓然也就有了贴身照顾的借口。他会帮她洗澡,给她穿衣,会把她从一个地方抱到另一个地方,但两人之间却连个最基本的牵手拥抱都不曾有过。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肆意妄为,因为他不确定现在的姜如蓝,是否还会像从前那样义无反顾地爱上自己,更不确定,她是否真如自己所言,彻底失去了有关他的所有记忆。如果是前者,他或许还有三分胜算。因为他一早就告诫过自己,这一次,如果两个人能够从头开始,他要好好地爱护眼前这个女人,不再让她像从前那样为了自己伤心落泪,甚至险些丢掉性命。可如果是后者,他甚至根本不敢想下去。如果她已经不愿面对两个人曾经共有的过往,那他要拿什么证明自己可以给她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这样想着,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都没了胃口。

莹白的米饭上,多了一筷子炖得咸香的鱼肉。萧卓然蓦地抬起头,就见坐在他身边的女人,眉眼弯弯看着他,朝他歪头一笑。

有那么好一会儿,萧卓然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他飞快地垂下眼,掩饰过眼睛里迅速涌上的泪意,拿起筷子把鱼肉送进嘴里。只嚼了两嚼,就咽下肚,随后抬起头看遍整个餐桌的彩色,挑了她从前最喜欢的莼菜羹,为她盛了一碗,递到手边:“先趁热喝点儿汤吧。”

“好。”姜如蓝乖乖巧巧答了一声,又轻声嘱咐了句,“你也多吃点儿。”

萧卓然觉得鼻腔热乎乎的,上一次有这种温暖得近乎落泪的冲动,仿佛还在年纪很小的时候。感受到姜如蓝悄悄凝视他的视线,他抬起头看向她,佯装平静地吐出一口气,柔声问她:“怎么了,在看什么?”

姜如蓝摇摇头,一双杏眼又圆又亮,看着他浅浅地笑:“没什么啊,他们都说你很爱我,所以想仔细看看。”

萧卓然点点头,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点头是为了什么,又或者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又往她的碗里夹了些菜,垂着眼道:“天冷了,菜凉得快,吃饭吧。”

温暖如昔,却又千回百转,这样的感觉,大概真的是因为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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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曾经失去,才懂得珍惜

“待会儿出了考场,就给我打电话,记得吗?”萧卓然在电话那头细细叮嘱着,一边看了眼手上的腕表,“距离开考还有三十分钟,进考场后把准考证交给考官,你还有时间上趟卫生间,背包里有我给你准备好的甜茶,你的位子应该在靠窗第三个,水杯放在窗台上,当心别弄湿考卷…”

萧卓然前所未有的唠叨引来办公桌前某人不留情面的嘲笑。黎邵晨一开始还强忍着,到后来实在憋不住,干脆哈哈地笑出声来,一边指着萧卓然道:“什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姜如蓝从听筒里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微微皱了皱眉:“你旁边的…是黎邵晨?”

“不用理他。”萧卓然从笔记本电脑旁边捞起一沓资料,直朝某人面门摔了过去,一面还注意着保持柔和的语调,“记得我说的,考完试就给我打电话,我就在考场外等,不用急着交卷,别跟陌生人讲话。”

“噢。”姜如蓝乖乖地应了声,抬起头看了眼教室的门牌号:“卓然,我到考场了。”

“好,那就不说了。”萧卓然柔声道,“你先挂电话吧。”

姜如蓝依言挂了电话,从背包里掏出准考证,递给在教室门口已经等待良久的考官。

初冬时节的B市空气干燥,日光微薄,虽然越发寒冷,却多了几分天高云淡的况味。姜如蓝抱着背包走出考场,身上裹着米色的薄羽绒服,脖子上海围着一条克什米尔羊毛围巾,明明还不是太寒冷的天气,那个人却生怕她冻着一般,从许多天前就强迫她出门必须戴围巾和手套。教学楼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大多数人都是朝着门口的方向去,姜如蓝自觉穿得较厚,又要抱着包,走起路来不如旁人轻便,所以一直走得不快。走在她前面几步路远的,是一个身穿浅黄色大衣的女孩儿,女孩儿的个子要比她高一点儿,从斜后方依稀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脸庞,是个长得很漂亮的人…

姜如蓝有些入神地想着,突然眼角瞥到一抹火红,紧接着,就听到一道尖利的女声:“我要毁了你,江雪籽!”

姜如蓝抬眼一瞧,就见一个身穿火红色大衣的女孩儿穿越人群朝这边奔来,手里还拿着一枚两指粗细的玻璃瓶,慌乱之中,姜如蓝瞥见玻璃瓶里盛着的液体泛着淡淡的黄色,那应该是…硫酸?电光石火间,姜如蓝飞快拽了不远处的女孩儿一把,因为力气过猛,四周围也拥挤,两个人一齐摔倒在地,那女孩儿很机灵地用挎包挡住两人的头和脸,身边的人群尖叫的奔跑的咒骂的躲避的,现场顿时乱作一团。竟然咬着牙拽住女孩儿的胳膊,喘着气说:“快跑,那个女孩儿疯了!”

两个女孩儿彼此搀扶着站起来,刚想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包包,就见原本乳白色的包包上黑黄色的洞眼斑驳脱落,现在天气正冷着,隐约还可以看到上面冒着缕缕白烟。站在姜如蓝身边的女孩子当即倒抽一口冷气,估计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轻。

姜如蓝可顾不了那许多,现场并不安全,而现在也不是惊讶感慨的时候,所以紧拽着她就往不远处小门的传达室跑:“别捡了,人最重要!”

俩人手牵手地跑进传达室。身后隐约传来夹杂在喧嚣人声之中的尖利嘶吼:“江雪籽!你这个狐狸精,扫把星,你害了我哥一辈子,你害了我们全家,我恨你…”

这次考试的地点选在B市以外语专业闻名的Y大,传达室里光值班的老师就有三名。之前外面的混乱看得清清楚楚,早已经给警局以及校值班室的同事都挂了电话。眼见两个年轻女孩儿手拉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反应最快的老师赶紧把门锁上,跟另一个老师说:“把窗帘也拉上,不能再让人进来了!”

三名老师两男一女,两名男老师各自守在门窗两边,那名女老师看两个女孩子长得娇娇弱弱的,身上衣服鞋帽都沾了泥灰,大衣的袖子还有裤腿,均有被强酸腐蚀过的痕迹,赶紧从饮水机倒了两杯热水给两人,让两人压压惊。

姜如蓝端过水来慢慢喝着,并没有多讲话。另一个女孩儿接过杯子,定了定心神,这才转过脸,看向姜如蓝,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伸出手柔声道:“刚才谢谢你了,我叫江雪籽,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姜如蓝浅笑着伸手回握:“我叫姜如蓝。你好!”

江雪籽惊讶地睁圆了眼,笑着道:“好巧!我们俩都姓江!我是三滴水的那个,你也是吗?”

姜如蓝甜甜一笑,摇了摇头:“名字的出处确实来自那句‘春来江水绿如蓝’,可我姓的是那个吃的姜。”

江雪籽觉得这女孩儿一笑特别可人,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又想起刚才一片混乱,这女孩儿独独拉住她的手,救了她一命,忍不住再次跟她道谢:“刚刚…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拽我那一把,真不知道…”

姜如蓝轻巧地摇了摇头,捧着纸杯喝了口水:“刚好就站你身边,我也是下意识的。救了你,就等于救了我自己,没什么好谢的。”顿了顿,姜如蓝有些迟疑地抬眸望了她一眼,放轻了声音小声儿问:“刚刚那女孩儿,你是不是…跟她认识?”她原本想问,是不是跟江雪籽有仇,她之前看得非常清楚,那女孩儿穿了一件火红色的羊绒大衣,手上拎了一只阔口的玻璃瓶子,咬牙切齿得简直跟疯了一样,径直就朝她们俩站的位置冲了过来。要不是周围人太多,又或者她肯耐心在大门外面等一等,等江雪籽出了门,再一举冲上来,那瓶硫酸肯定一泼一个准儿,也就不是一个皮包或者旁边有人拉一下挡得住的了!

被姜如蓝如此问着江雪籽瞬间默然,随后心里一悸,手上一抖,半满的纸杯无声落地。顾不得被溅湿的鞋子,江雪籽只觉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抓住姜如蓝的手腕,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手机,把手机借我用一下!”

姜如蓝一看她这副样子,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连忙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江雪籽指尖打战,拨到第三次才拨对号码,手机那边很快就被人接通,展劲的声音不复往常镇定,张口就说:“谁?说话!”

“劲,你在哪儿?你有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