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士丁先生,是个大结巴!

颜肃之一家四口,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颜肃之的老师,面色也十分诡异,显然,他也没料到。正要说什么,就听里面丁先生又在拖长了调子唱大戏了“账…昂昂昂”

可既然来了,总不好灰溜溜的走了吧?帖子都递了,老师的面子都搁在里面了。硬着头皮去敲门,果然见丁先生憋得脸红脖子粗,翻着白眼,急得直跺脚:“来…矮…”

颜神佑实在忍不住了,冲他做了一个乐队指挥“收”的手势,特别有张力。丁先生不愧是个思维敏捷的人,很快领会了颜神佑的意思。嘎嘣,止住了音,说了下一个字:“啦?”然后他自己也做了一个“收”的手势。似乎觉得这个手势很好用,丁先生给颜神佑投去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下面他也不做手势了,应该是在心里比划了。颜神佑就听着这位先生用一种“机器合成音”一字一顿地,居然说了一句完整的话:“里、面、坐。”

真是不容易啊!

颜肃之的老师有点尴尬,用眼神示意颜肃之:还继续吗?

当然要继续呀!他结巴这像是都要被我闺女治好了,只要他有脑子,凭什么不用呢?颜肃之郑重地向丁号表达了请他出山的意愿,出乎意料地,丁号一口答应了。看着蠢朋友一点也不明白的眼神,丁号差点翻白眼。他要是语言流畅呢,自然可以作一个高姿态什么的。可他以前是个结巴,现在是个半结巴,还有什么架子可端的?去就去吧!

天知道,自打小时候淘气不懂事儿,学邻居家胖儿子说话结巴,学了仨月,把自己变成个结巴之后,他有多久没能这样畅快说话了?!说多了真是眼泪呀!而且归义是个好地方,丁号又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片空白,才好挥洒不是?就它了!

丁号相信自己的眼光,又觉得机会合适,为什么不去呢?

于是在愚蠢的忘年交张大嘴巴像条锦鲤的表情中,丁号向颜肃之一礼,表示接受他的邀请,去当他下属去了。

老师:…MD!这世界太疯狂了。

第110章 有令没有城

颜肃之没费什么事儿,就把这么一位十分有名望的名士给请了回来。这会儿颜肃之与姜氏两人的感觉,就像是挖到了一坨成了人形的人参精!宝贝啊!那么多人抢都抢不到的,这一位这么容易就给弄来了!太好了!

颜肃之这家伙,如今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内里还带着浓浓的流氓气息。心说,我表你当新乡令,然后把府衙建你地盘儿上,嘿嘿,你得给我儿子当老师,我也要去蹭课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郡守愉快地决定了,丁县令也愉快地决定了,互相遇出了狼狈为奸的笑容。丁号其实长得一表人材,人材很魁梧,估计也有相当的武力值,脸是正直的方脸,面容刚毅,肤色也白,浓眉大眼,看着就正气凛然。可是这一笑,居然让觉得跟正在坏笑的颜肃之十分相似。

颜肃之的老师摇一摇头,忽然有点后悔,好像不该介绍他们认识。瞧,这才打了一个照面儿,好好的一个名士就学坏了。不对,不是说颜肃之已经改邪归正了么?锦鲤先生一头雾水的时候,经他牵线搭桥的两位已经勾搭成奸了。原本想着,万一丁号不肯做新乡令,他就将儿子塞过来给丁号做学生,所以全家都出动了。

现在既然他肯做新乡令了,颜肃之就决定,当老师的建议暂缓。先把人拐地自己地盘上再说,到了归义,要蒸要煮,还不是由颜肃之了?

丁号也觉得满意,颜肃之举家登门来请他,还请了锦鲤先生做中人,可见是对他相当重视的。这样,丁先生的某些家族抱负也可以实现了。

当下约定,过一阵儿颜肃之回归义的时候,丁号也跟着一块儿走。颜肃之又问丁号之家眷,这才知道,三十五岁的丁号,还是个老光棍儿,无妻无妾,连个侍婢都没有。说走就走,只要带上他的那些书就行。

颜肃之当即道:“某即回去为先生备车。”

直到被丁号一字一顿地送出门,跟他说:“珍、重。”锦鲤先生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这就行了?

真是奇也怪哉。

别说锦鲤先生了,就是颜神佑也觉得有些奇怪。到了自己家里,颜神佑问颜肃之:“阿爹,这位丁先生怎么这般爽快就答应了?看着有些不对呀。”

姜氏笑道:“不是因为…么?”说着,也比了个“收”的手势。

颜神佑满头黑线:“那他不结巴了,就更不会答应出来了呀。这得有十年了吧?阿爹不是说他十多年前就成名了么?咦?他是怎么成名的?”

颜肃之张开五指,罩住颜神佑的脸:“好啦,不要想那么多了,跟六郎玩耍去罢。你们又得有一阵儿见不着面儿了。”

原来,颜肃之是计划着将颜神佑留在京中,看守泉安侯府,并且作为归义京办主任,就此长驻的。等下再给颜神佑盖几个章,做空白文书,就让她拿着。万一京中有什么事情,她可以就地解决。

颜肃之是尝到甜头了,要不是颜神佑反应快,给归义拆作三个县,升格成郡,现在做了泉安侯的颜肃之,怕是没办法再做县令了。因为不匹配,惯例不是这么做的。以侯领县,是贬谪,是羞辱。到时候想继续在归义呆着,也就只有耍赖一途了。哪比现在,留下来也不怕有人说爵与职不相衬。

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继续呢?而且,女儿也确实需要嫁人了呀!虽然颜肃之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些些不情愿,是有那么一些些担忧,担心京中纨绔配不上他闺女。可是归义现在有什么呢?一个觊觎他闺女的小土包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本来,如果丁号不同意去归义,他打算将六郎也留下来的,有颜神佑照看着,他也放心。如果能拜丁号为师,姜氏也不介意大的带着小的驻京归义发展前景虽好,毕竟偏僻,不好叫儿女在那里弄得村野了。现在丁号同意随行,便只有颜神佑一人留下了。

颜肃之夫妇将在京之一切事务都交给女儿了,姜氏的眼睛里满是忧愁:这要怎样才能嫁得出去?可不交给女儿,她也不太放心,颜肃之手下的人太少了,现在还没成规模,一时半会儿的,没人能代替得了。除非楚氏旁的不干,专替颜肃之在京里盯着这也不太可能。

姜氏最后是哭着走的。

颜神佑不知道她在哭啥,还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自己,反而安慰她道:“阿娘放心,不用几年我就回去看您了。”

姜氏哭得更大声了,泪眼朦胧中就看到颜神佑身后那一溜骑士。带着三百部曲,见天儿地训练,这还像个闺女吗?

像不像的,都生下来了,都养这么大了,也只好继续跟她过了。姜氏觉得,哪怕颜神佑嫁了,她还要担心闺女被休回来。照颜神佑的尿性,这个可能性真是太大了。

于是当娘的哭哭啼啼走了,做女儿的惆怅动感了半天,又充满干劲地去收拾新家了。爹娘兄弟都走了,新家太空旷了,先调些甲士来看门吧!余下的都放到京郊庄园里面安顿下来好了。

颜神佑很忙,颜渊之也不清闲。

颜渊之似乎是铁了心跟他二哥混了,除了已经练熟了的一千部曲,说是处得熟了不舍得离开。其他的都以“我不善练兵,不如阿兄来做”的理由,全交给颜肃之了,至于怎么安排,随便了。

姜云那里,也被颜肃之给敲诈了几百部曲走。明面上的说法是:“地广人稀,看来圣上与诸王不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乱,让他们去那里扎个根。”总之,他又划拉了几千口人去。

此时春耕还没开始,及时迁人过去,正好组织春耕生产。颜肃之的算盘,打得叮当响。远在归义的卢慎也十分配合,及时报上了“似有海贼入境”这样的警报,给了颜肃之回归义的大好借口。

颜肃之向皇帝拍胸脯:“必还陛下一个安稳南疆。”又对太子说,他要为朝廷开疆拓土。

两位都很开心,尤其是太子,虞喆年轻,又是父母宠爱长大的,师长也对他充满了期望。这辈子他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年轻人的冲劲儿和不知天高地厚在他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开疆拓土”四个字,拍到了他的穴位上,拍得他浑身都酥麻了起来,大力地点头。

虞喆的心里,将来要给颜肃之换个好点的封地。泉安听起来很美,地方比归义还靠南呢。那块地方,虽然也是朝廷管辖,周围的夷人比归义这边的山民还多。这片广大的地方,跟归义归属同一个州,比旁的州大上三倍,每年税收还不到人家一半。朝廷实际能够控制的地方,绝对领土不到本州面积的四分之一。

泉安的三千户,不够肥衬。

颜肃之开开心心带着一群打手,想着将要被迁去归义与他会合的几千户部曲,哼着小曲儿走了。一面走,还一面想,这些人要怎么安置呢?家具种子耕牛土地,盐田是重点保护单位,不能让人窥了去…

卢大郎做事挺不错的嘛,理由找得挺好,发警报的时机也挺对的呢。

山小郎…

想到山小郎,他的脸就挂了下来。那孩子是不错啦,这一回,颜肃之在表卢慎做主簿,方章做典史的同时,也给山璞弄了一个“都尉”的头衔。这个头衔比较虚,如果是实的,大约能管得了归义全境的兵!治所都是另立的。山璞这个,明显不可能,乃是有水份的。

归义也与正常的郡不同,它是后设的,且算是战时。军事、民事,都由颜肃之这个长官来掌管。都尉是什么?没有这人!

颜肃之在马上,一摇三晃的,心说,得勒,发展得好了,还得弄个都尉了?

这一路走得比较快,越往归义,天气越暖。姜氏一路上有郁氏相伴,心情也开朗不少,只是依旧想念颜神佑。六郎事务颇多,丁号闲着没事儿就好撩他。丁号学问既好,长期的结巴生涯,让他有许多吐槽说不出来,用写的也很费力,所以他总是那么地言简意赅。往往短短一句“电子合成音”,就能让六郎想半天。

颜肃之与姜氏乐见其成。郁氏倒是想让两个儿子也跟着丁号学一学,还跟姜氏说:“家里钟先生、齐先生那般好,他们也学不进去。我想是不是不投缘?有丁先生在,让他们试上一试?”

不好意思,姜氏答应了、颜肃之答应了,哪怕丁号也答应了,两个小东西不配合!人家字也识,书也背,背完就死也不肯再学了,天生六十分万岁星人。郁氏被气哭一场,抱着闺女念叨:“你可要斯文,千万不要学你哥哥们。你外公与阿公虽然是武人,可是你外婆和阿婆是士人之女呀!咱学点好的罢。”

姜氏膝盖一痛,想到了颜神佑,姜氏爹也是士人呢,怎么就养出颜神佑这么个闺女来了呢?

这一路,男人们谈笑风生,颜肃之给姜云、颜渊之、丁号讲解沿途之风物。丁号建议:“府君励精图治,不如看看沿途州郡是如何施为的,有无可取之处。”他个电子合成音,一口一顿的打着节拍,听得颜肃之起了一头的汗,还是答应了。

颜肃之心中那股怪异之感越来越强,盖因他早就想四处看看了,尤其是上京沿途画点地图什么的,勘查地形什么的,摸一摸驻军什么的,不知道以前太仆的马场还在不在?

他这么想自然有他的理由,丁号这么说,就有点奇怪了吧?仔细观察丁号,只见丁号凝神注意的,都是些颜肃之也想注意的事情。

颜肃之:…不会吧?

丁号眯着眼睛看完了一处马场,此地离官道已经有六十多里地了,他硬是领人过来看了。发现颜肃之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丁号心说,有意思。

拿眼睛找了一下颜肃之,正与颜肃之对了个正着,四目相对,擦出一串灵感的火花来。颜肃之擦了擦汗,丁号嘿嘿一笑。

当天晚上,颜肃之就找到了丁号:“先生真是高人,看的都是金贵的地方。”

丁号道:“恰、与、府、君、同。”

颜肃之默默地牙疼,心说,也对,以他的本事,名副其实的话,看出要出乱子也是正常。想过来避乱,也是应有之义,既然要来避难,那就得给颜肃之出力,帮他建设好归义。

颜肃之以为与丁号达成了共识,舒展了眉头道:“先生一定会喜欢归义的。”

丁号颔首道:“这是自然。”

这种“以为泡上了男神,结果发现其实是男神想泡你,你才能得手”的淡淡的蛋疼,是肿么一回事?

这一路,又走了一个来月。将到的时候,后拨的部曲都跟上来了。正好,理好了部曲,整整齐齐带入归义。

才踏过界碑,颜肃之就闻到了飘在空气里的血腥味。他千里迢迢带着队伍过来,便遇到了一个流血的局面。

卢慎已经在最近的驿馆里等着他了,一向四平八稳的青年,脸上少有地露出了焦急之色。颜肃之看在眼里,从容地为他介绍了随行之人。卢慎有礼地一一见过,这仨都是他惹不起的。丁号名气大,姜云世家子,颜渊之是上官的亲弟弟,光身份就不好相与。

可卢慎实在没心思与他们周旋,听说他们都是新任县令之后,卢慎就直接说了:“山上出事了!山小郎父母都为叛逆所害,山小郎兄妹两个带着几十亲卫,不见了人影。山上…死了不少了。”

颜肃之吃了一惊,面上却强压着不显,问道:“消息可靠么?”

卢慎严肃地点头道:“可靠。是山小郎原本一个伴当,侥幸逃得命来,下山报与我的。待我整队戒严,山上已立起拒马了。他们还没有冲下来,想是,还在乱。咱们的人不擅山林奔袭,不得其门而入。”

“什么时候的事?”

“算来当是新年前后。”

“现在才知道?”

卢慎苦笑道:“现在才知道。”

颜肃之道:“知道原因么?”

卢慎点头道:“山小郎得了一个都尉,头人以为下山也是不坏。不想,山上自然有人不愿意的。朝廷还有党争呢,山上虽然未必有多精明,却够粗暴。内里有些人不愿下山,并非是因为有甚仇恨,乃是觉得一旦下山,原本不学无术也能使奴唤婢的好事便没有了…”

简单地说,人家本来有特权的,只要一直活着,就能靠奴隶制度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叫人家下山,在封建制度下被淘汰呢?什么广阔的天地、更好的生活他们不想去懂,懂了也没用实力不够。可看头人这样儿,不但是自己下去,还要把所有族人都带下去。

凭什么呀?!

必须得反!必须坚决地反对!你是头人,可不是咱们家长呀,我家财产,凭什么你说下去就下去?可头人拳头大,说话算数,头人也知道,多带些人下去,他的话语权都才会更大。才更有资格跟颜肃之谈条件,不是么?哪怕是合作,也得实力相当吧?

原本颜肃之只是个县令,头人且不觉得。待传回消息,这位做了郡守,还封侯了。头人就觉得,他是个好的合作对象,自己要跟人合作,也得拿出更多的资源来。

矛盾,也就这么产生了。

正常地殴斗,是打不过头人的。可一旦用了阴谋诡计呢?

山民过年,酿米酒、屠肥猪,蒸米饭…十分丰盛。内里一项十分重要的活动,自然是持续很久的祭祀。祭天地神明,山神水神,前代祖先,还有各种风俗,又要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再准备祭祀。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要先祭神,祭完之后,大家分食余下的。再然后开个篝火舞会什么的。

问题就出在酒上了。酿过酒的人都知道,一个酿不好,酒会变酸。这一回,某一家的酒便酸了,味道有些不对。献酒的人家十分尴尬,泼了碗里酒,又命取了新酒来,就着原本的酒碗,又倒了一碗给头人,次及山娘。

大家都给面子,本来酒是酸的,碗里沾了点味道,再尝新酒,味道稍有差异倒也不觉得不对了。幸尔新酒酿得味道不错,虽然掺了一点酸酒的味道,总的来说还是可以的。毒药,就下在酒里。

在提纯技术不够发达的年代,凡是毒药等,都不纯,有异色异味等,想下毒,除非摆明了要逼人喝,偷偷下,就得有点遮掩。酸了的酒,正好。这毒也下得浅,太重,怕被尝出来。就这一点毒,让头人等的战斗力大打折扣,险些被一窝端了。

说是险些,乃是因为山璞跑了。山璞没有喝酒,因为发现颜肃之不喜饮酒,凡宴必饮清水。他便也有样学样,即便是新年这样的节日里,也只开头喝了一碗自家祭神的米酒表示表示而已。这让他逃过一劫。

眼看着四面火起,父母倒在血泊之中。山娘大吼:“快走!不要都折在这里!记得报仇!不要让他们如愿!”

山璞双目一片血雾,背着妹妹、带着几十个亲信,跑掉了。

留下的人凡头人亲信,都受到了清洗。还好,山璞带的人都是跟他久了的,十分可靠。只是遗憾,走得急忙,不能将死党尽数带走。下山报信之个,就是被囚禁拷打,逼他说出山璞下落。大家走的时候根本没有约好,亲信也不知晓,自然是说不出来的。反倒让他偷了个空儿,跑下山来求援。

卢慎一听就急了,才要发书信给颜肃之:这回不是假的,是真的,快来,跟咱们说好的不一样!

颜肃之的信就到了,说他很快就到归义了,地方准备好了吗?归义比较好,天气热,如今开了春,随便搭个草棚子就能先住下人。一面生产、一面再规划新的住宅区,什么事儿也不耽误。比颜家部曲秋天到的时候,可好安置多了。

好了,现在先想想山民吧!

颜肃之道:“且将人领结起来,围山!断他们的路,一粒盐也不许上山!一两铁也不许输入!”

卢慎道:“是。”

颜肃之又说:“悬赏,保山小郎安全者,我赏钱万贯,诛逆贼者,首恶一千贯、协从五百贯、兵丁五贯按人头计数!不要钱的,换成田也可!想换别的,过来与我谈!”

卢慎道:“是。”

“四处宣讲!”

“是。”卢慎一揖,小跑着出去了。由此可见,山璞之意义十分重大!

颜肃对众人道:“得了,咱们也甭歇了,先去县衙罢。你们三位,虽然是县令了,嘿嘿,没县城,还得新建,都跟我挤一挤去吧!”

颜渊之&姜云&丁号:卧槽!

到了县衙,卢慎已经高效率地组织人写了十几张布告,开始往外贴去了。县衙很挤,颜渊之不得不委婉地道:“二郎,咱不是有坞堡么?要不我把妻小安排在那里住?”

颜肃之摆摆手:“住得下!我那还有没收的两处宅子呢!”丁号、姜云单崩个儿,住前衙,一人开一个小院子这个地方还是有的。颜渊之拖家带口,住颜肃之没收牛、羊两家的宅子,看喜欢哪个就住哪里。

“都去安置一下,用过了饭,过来议事。”

姜氏与郁氏都是理家的妇人,一个去安置新居,一个回来整顿县衙,都没耽误男人们吃饭。用过了饭,由颜肃之简介了归义的形势,且不说什么安顿部曲之类的了,先议山民的事情。

姜云立意先听着,颜渊之亦如是。唯丁号道:“他、们、下、不、来!”

颜肃之一挑眉,丁号尽量言简意赅:“器小。”

明白了,闭关锁国的萎货,怎么会想下山呢?还有,没抓到山璞,他们也不会安心的。

丁号带一点优越感地道:“筑县城。”哦哦,三位县令还没城呢,赶紧选址吧!

颜肃之道:“要春耕,怕抽不出人手来。”

丁号道:“选址。”

于是又抱地图来选址。四个人的看法都差不多,凡选址,合适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所谓背山面水,四面平地。画好了圈儿,三个县城也只存在于地图上,他们要做的,首先就是…睡上一觉。已经月上中天了。

第二天一早,卢慎来见颜肃之,商议着加派人手巡逻,以防有人趁乱生事的事情。本郡的精兵,只听一个人的,得见了颜肃之的命令,才肯听调度。颜肃之开了手令,卢慎去宣。

才出去,迎头撞上何三:“山小郎派人来了!”

“什么?!”卢慎叫得很大声,“他还活着?在哪里?”

何三道:“山小郎在山上,正在收拢旧部。来人带来了山小郎的书信。”

卢慎抢了信就来见颜肃之:“府君,山小郎自己报信来了。”

第111章 痛苦的蜕变

却说颜肃之才踏进归义,尚不及带新拐来的三个热腾腾出炉的知县巡视乡里、熟悉工作环境,就被卢慎拦下来报告了一个坏消息在他规划蓝图里有着十分重要作用的山民部落发生了动乱,关系好的头人夫妇被杀,山璞兄妹不知所踪。

待他匆匆赶回衙内视事,才定下了应急的方案,传说中已经失踪了山璞却又派了人来报信。

颜肃之顾不上其他,抢过信来,对卢慎道:“将送信人带来。你说的那个先前逃下山来的人,也带了来,叫他们互相认上一认。”

归义的山民比编户齐民并不少,山民动荡,亲颜派被捅刀,剩下都是关系不怎么好的人,颜肃之必须小心谨慎。否则这辛辛苦苦挣来的大好局面就要毁于一旦不说,朝廷那里恐怕还要叽歪,他才到手还没焐热乎的爵位恐怕也要飞。

这样的画面,想想都让人觉得不愉快呢。

等待信使的功夫,颜肃之已经扫过了信纸,看笔迹像山璞的,但也只是像而已。这字与先前山璞的字又有了很大的不同,不是字体的改变,而且是字里透出的气质,已由先前那一丝丝的优雅变得紧凑了起来。山璞原本的字只是工整,颜肃之来了,也是为了敦亲睦邻,给了他几本带过来的名家法帖,也指点过他一点书法,是以山璞后来的书法,是颜肃之教的。那时候的山璞,一笔一画可不是这么个气质。

送信的人一到,颜肃之便已经信了他七分,不为别的,就为这个人是山璞的乳兄。平素与山璞形影不离,有什么重大的信息,山璞都派他来跑腿。堪称是山璞的心腹。

颜肃之仔细看这个人,比年前见的时候瘦了不少,眼睛都有些凸出来了,眼眶红红的,腰杆儿不自觉地插得笔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杆标枪。颜肃之点点头,心道,这倒是了,他们经过大难,自然是有所不同的。

来人厮见毕,颜肃之道:“山郎信上所言颇简,究竟如何?”

来人掉下泪来,正待开口,那前两天才跑下山来的人已被扶了进来。此人吃苦不少,受了颇重的刑罚,说完了话当时就晕了,卢慎安排了郎中与他看诊,今日方能搀扶着走路。两人一打照面,细细打量了对方一阵儿,这才认出来,抱头痛哭。一个问:“阿郎还好么?”一个说:“可找着你了。”

哭得差不多了,颜肃之命两人坐下,都饮些茶水,再说山上情况。

两人对证,才知道山上发生的事情

原来,当时山上颇乱。原本这样大型的庆典就是人多事杂的,有点什么踩踏、私奔、斗殴事件都是不稀奇的。叛乱者又乱上加乱,还放起火来,就更乱了。一方是包藏祸心早有准备,另一方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能及时准备起有效的反抗。头人一方虽然整体力量强于对方,也暂居劣势。

更要命的是,他们是冲头人去的。这里得说明一下,直冲头人,并不是对方有多么高明,知道什么“擒贼先擒王”,而是时俗。杀了你,你的奴婢财产就归我了。这跟计策完全挂不上什么钩,就是简单粗暴的谋财害命。

头人一死,除了死忠份子,其他的就跟着新头人混就可以了。是以这一次动乱,死的人其实不算很多。即使如此,头人大宅前的场院上,也被鲜血染浸透了。

因为乱,山璞才能逃脱。说起来他们父子也算是有组织能力的了,奈何头人饮了毒酒,山璞又年轻,还迁了千余户亲信下山。动乱中,山璞将挣扎着要救父母的妹子一记手刀砍晕了,背上了就跑。在少量亲随的护卫下逃进了深山。

阿婉醒了之后,也没哭,也没闹,就问山璞:“下面怎么办?”

亲随们也有出主意的,比如山璞与山下人关系挺好。颜肃之对山璞也很友善,可以下山去求援。哪怕颜肃之不在,卢慎等人也能保他们兄妹平安。等到颜肃之回来了,再向他借兵报仇。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名叫银环,他母亲生他的时候梦到一只银环,就取了这么个名儿。他爹比头人大十几岁,是头人家的家养奴隶,头人从小就是在他爹的背上长大的。头人一家对他们家也是真不坏,他比山璞大上十岁,是个聪明人,既聪明又忠心,父母作为死忠,也死在了变乱里。

不得不说,这个意见是挺正确的。但是山璞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不!这么下山去,我们就是丧家之犬。即使要求援,也不能就这么光秃秃下去。这里是我们的地方,山下人并不熟!能有作为的只能是我们。不做些什么,下山去也没意思。”

于是一行人就在山森里潜伏了下来。山璞这时才展现出了他于念叨着下山求发展之外的其他天赋,比如精准的眼光。所谓灯下黑,就是在你觉得最不可能的地方隐藏。

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远!就在这寨子附近,一气等到对方从疯狂追捕,到找不到人,最后麻木。终于找到了对方戒备松懈的时候,这回山璞是真有意识地做到了“擒贼先擒王”。

首逆伏诛,族人奴隶等山呼响应,山璞便成了新的头人。然而事情还没完,他还得整顿旧部,还要把周围的警备重新安排。但是得先派人下山去通知一声,派的就是他的乳兄。

颜肃之听完,头一句话就问:“叛逆者如何了?”

乳兄答得干脆:“全杀了。”

颜肃之的面容舒展开来:“我一向担心山郎过于宽和,他有杀伐决断之心,我便放心了。”

乳兄心里纳闷,暗道,不都是这么做的么?杀了人家爹娘,怎么宽和呀?不听话的,不就得揍么?就算要和气,也是得对不那么敌对的人吧?不杀留着浪费粮食吗?

颜肃之道:“山郎于今如何?”

乳兄道:“心里不好过,熬得瘦了,做事倒是很快。”

颜肃之道:“你且歇下,我有一信,你带与山郎。”

命人将山璞的乳兄并先前下山报信的人带下去休息,颜肃之大大地舒一口气,道:“天助我也!”

丁号也笑吟吟的,卢慎也笑吟吟的,姜云还是笑吟吟的,在一起笑得特别奇怪的变态中间,正常人颜渊之觉得特别寂寞!

而且他不懂!别说人家爹死了,留下毛孩子不懂事儿,就能由着你们想干嘛干嘛了!这小子明显不是善茬儿,手握这么多部族不说,能先把叛逆干掉再过来这份心,就显出他不是个只会求援的软蛋。你们能拿捏得住吗?对手弱才好,对手强,你要怎么把他收归己用啊?!

颜渊之不明白,颜肃之却想得比较透,如果山璞因此一事而颓废,或者将错误都归罪于要下山这件事情上,又或者被吓破了胆,从此止步不前,那山璞也就这样了。虽然是年轻人,还有可塑性,颜肃之也要说他一句“难成大器”。现在不一样,山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力更生而不是哭着喊救命,就是还有点气性。那就还能扶持。

颜肃之是想将山民收归己用,但是那么多的人,他自己出手,恐怕还是有难度的。如果山璞不行,说不得,他硬着头皮也得上,山璞能行,目前来说是个不错的局面。颜肃之如今底气足了,还没有到不得不抢人家族人来用的地步,自然也不会发挥光棍的精神,去想办法坑蒙拐骗一群与自己语言不通又风俗不同的来当小弟。

山璞肯当他小弟,就可以了。当然,也许山璞想要另一个身份。这且得看山璞下面的表现,如果山璞能表现得像个样子,颜肃之倒不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想想皇帝的秃顶,颜肃之就觉得这乱世即将开始,山璞若有能力撑起一片天,谁说不能当女婿呢?

旁的不说,山民的风俗颜肃之现在是知道的。也只有这样的天地,才能盛得下他的闺女。要不然,就只好当爹的凶狠再凶狠,能撑得住闺女在婆家管东管西,婆家人才不敢说话。否则,哪怕拿捏住了丈夫,也搞不定公婆,一个孝字压下来,能把人活活憋死。

这一刻,颜肃之是真的有点动心了。

山璞还不知道颜肃之的防线已经松动了,这时他正恶狠狠地盯着被吊起来的人形物体,又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一双微凹的眼睛清澈依旧却带上了凛冽寒意。

仔细分辨,这被吊起来的人形物体确乎是一个人,只是已经被抽得血水淋漓了。足尖离地半尺,全身的力量都吊在了胳膊上,已经被吊了很久了,估计再吊上那么两天,这两条胳膊就得废了。而山璞,似乎也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

这人被吊在头人的场院里,场院的地经过打扫,一片落叶也没有,却泛着一种铁锈色。连死了两场人,压得结实的泥土也被流不尽的鲜泡过了一回,冲,怕是冲不掉这等颜色的。只有等,等时间慢慢去消化这一切。

眼下,山璞的愤怒却不是时间能够消融的。

内部有矛盾,可以争、可以辨,为什么要动手?动手也便罢了,居然还牵扯进了外族!

是的,外族。

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里,住着的人被笼统地称为山民。然而内中却有不同的部族,山璞家算是其中一族。在往南的山里,还有个十族、八族的,大家生活习惯有一些相似,又有一些不像。山下人分不太清楚,便统叫做“山民”了。这一回,却是本族的反对派们担心势力不如头人,行事不成,便与南另一族相勾结。

那毒药,就是从对方手里弄来的。

山璞真想就这么把人抽死(也差不多了),还是没有冲动(…),还是留了一条狗命,接着拷问。

阿婉裹了件斗篷,眼睛红红地走到山璞身边:“阿郎,还问么?”

山璞回头看看妹妹,见她穿得严实了,才说:“问,能问一点是一点。”

兄妹两个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反正伊始,千头万绪。

最难为情的是寻父母的尸首。

头人夫妇暴毙,原本是要被枭首示众的。但是大树君以为不妥,好歹是以前的头人,而且大树君是真没想过要内乱,他也属于被立场绑架的人。亏得有他争取,将这夫妇二人草草掩埋了事,什么棺椁都没有。大树君知道儿孙也参与了此事,恨得看头人夫妇入土之后就气死了。

兄妹两个回来,赶在大树君丧礼上来了个“斩首行动”,再寻回父母尸身。那一场大哭,真是闻者伤心。不料哭完了之后,两人将眼泪一抹,就开始收拢旧部安抚人心,顺手缉拿叛逆余党,拷问阴谋什么的,也算是熟练工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哪怕山璞平时再跟山下人学得软绵绵,骨子里流的还是野性的血。就连阿婉,也不复往日的淘气了。兄妹二人遇事有商有量,居然将局面也给控制住了。

阿婉恨恨地往南看去,苍茫的暮色之中,只能依稀分辨出山峦的轮廓。山璞揽住妹妹的肩膀:“不要想太多,去睡罢,已经很晚了。”

阿婉道:“山下还没有信么?”

山璞看看阿婉,多少受了些山下的影响,鬓边的绢花已经摘了。颜神佑与姜氏送绢花,自然是检查过了,不会给人家送白花儿的。这会儿也没得旁的戴,阿婉也没心情戴,将头发胡乱一挽也就结了。

伸手给阿婉理了理掉下来的一绺头发,山璞道:“才派下山去的,便是要回,也要等到明天了。山下大令,哦,现在是府君了,府君还不知道回没回来呢,也没个做主的人。派人下去,不过是先与他们招呼一声罢了。”

阿婉道:“那个卢郎君做不了主?”

山璞嘴角泛起一个古怪的笑来:“你觉得他能做主?”

阿婉诚实地道:“我没见过他,不过听说他很有主意。”

山璞道:“他有主意,却不是个能拿主意的人。还是得等府君回来。”

阿婉有些疑惑,山璞笑笑:“好啦,看人的事儿,你现在开始学罢。以后见了他,你就知道了。他从来都只会帮人出主意,自己做事儿,难。你要没本事,他也不会给你出主意,你要有本事呢,他倒是个好帮手。”

此言甚妙。

阿婉凝神一想,一拍手,道:“就像菟丝子?”

山璞道:“就像菟丝子。有些人,就是喜欢做人副贰。”

阿婉笑了:“倒也有趣。”

山璞道:“也没什么意思。他便做不了甚么主,也当尽快使人回信的。明日来了信使,咱们还得见呢。”

阿婉道:“阿郎,你才要多歇息呢,这几天你都没好好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