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儿苦着脸斯斯艾艾地从大门口蹭了出来,“大少爷。”

大少爷顾璟萱冷着脸上下打量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就等着挨收拾吧,项儿。我看你是越发的没个样子了。”

“小的冤枉。”项儿耷拉着脸。

“冤枉?”顾璟萱冷笑,“我怎么觉得最冤枉的人是我呢?你说我好好的不在自己家里躺着,吃饱了撑的跑这穷山僻壤来找你们两个兔崽子?!”

项儿往顾璟霄的身边蹭了蹭,两个人一起耷拉着脑袋听教训。这位顾大少的脾气火爆得很,非得把脾气都发作完了才能心平气和地说正经事。

“家里都快翻天了,你还在琢磨你那些屁大点儿的事儿?” 顾璟萱恨铁不成钢,“璟霄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

顾璟霄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看顾璟萱,这位堂兄比他年长三岁,除了脾气火爆一点儿,为人处世倒是极其老到的,绝对不会干出那种谎报军情的事儿来。顾璟霄看着他那两道紧紧扭在一起的眉毛,心里莫名的就有些发慌。

“家里…怎么了?”

“还有功夫跟我闲磕牙?”顾璟萱又怒了,“赶紧走啊!”

【第二十八掌:压纱帖】

葫芦并不大,满打满算也只能装三四盏茶的样子。大概是用得久了,葫芦的表皮上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有如石玉。封口处一枚银质塞口,圆形的顶端微微凸起,中间镂着一个篆体的“顾”字。银塞一侧延伸出两根银链,在葫芦的细腰处绕过一圈,然后垂下来一长一短两根银穗子,末端分别结着两个银质的小葫芦。小葫芦的外形精巧可爱,轻轻一晃就会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葫芦是空的,打开塞口还能闻到残留在其中的桂花香气。轻轻浅浅的香,仿佛一阵微风吹过便会杳无痕迹。

李新荷轻手轻脚地把塞口盖好,带着几分疑惑的神色问郭婆婆,“就留了这个东西?他说别的了吗?”

郭婆婆笑着摇摇头,但是看向李新荷的目光里却多少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好像是家里有人来接。唔,也是位很俊的公子,不过脾气大得很。”

李新荷更加疑惑,顾家的公子她只认识顾璟霄和顾璟云兄弟,别的公子…难道是长房的哪一位少爷?

“我看顾少很不乐意走的样子,一步三回头的。”郭婆婆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抿嘴一笑,“天都晚了,山路难行,我本想留他们多住一夜的,结果还是没留住。大概家里真的有什么事儿吧。”

李新荷微微蹙眉。

郭婆婆又说:“整整一大天都在墙头上闲坐着,快天黑了却要赶路…”

“墙头?”李新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望向一旁半人高的院墙。她怎么也想不到衣冠楚楚的顾大少还有这样的爱好。

“可不是?”郭婆婆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坐在墙头上没事干,就拔了墙头的草杆子嚼…倒是不用我自己动手清理了。”

细细看去,果然这一弯院墙上的野草比别处都要干净些。李新荷想象不出顾大少咬着草杆子坐在墙头上招摇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还从未见过顾璟霄如此孩子气的样子,想想竟觉得有点儿遗憾。

是遗憾吧,她想。花了整整一夜一天的时间,好不容易琢磨出了一份儿完整的契约,李新荷甚至连谈判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细枝末节都想好了。没想到这一番绞尽脑汁的筹划竟然没用上,李新荷不由得沮丧起来。看来,不管提亲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可行,都只能等回城之后再做打算了。

李新荷收了水葫芦,把话题绕回了第一等重要的事情上,“郭婆婆,我要收你的葡萄的事儿,你可想好了?”

郭婆婆点了点头,“卖给谁不是买卖呢,不过你要想好,我的葡萄在这里,你若做酒的话,是在这里压榨?还是运回去之后再压榨?”

李新荷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若要保证葡萄的新鲜度,破碎的时机选在刚采摘的时候自然是最理想的。但是如此一来,她必须要在这里建压榨坊、至少还要再开一个新窖…

郭婆婆又说:“我自己做酒都是用石碾压碎葡萄,你还得想想,用什么样的压榨器具。”

酿制果酒,水果的破碎程度不同会直接影响到成酒的形态。这也是李新荷需要考虑的问题之一。尤其是葡萄这一类汁水丰富的水果,除了果肉破碎的程度,果汁与果肉的比例也直接决定了果酒发酵的程度,进而影响到成酒的含酒度与口感。

斟酌片刻,李新荷还是决定将这些问题留待日后再慢慢琢磨。当务之急是先把货源的事儿敲定了,否则说什么都是白搭。

“这些我会认真考虑。”李新荷郑重其事地向郭婆婆作保证,“郭婆婆,你现在可不可以谈谈你的条件了?”

郭婆婆抿嘴一笑,“倒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李新荷耐着性子等她往下说。

“其实,我说缓一天答复你,只是想让你再细细想想罢了。毕竟年轻人的酒话十有八九都是当不得真的。”郭婆婆看了看李新荷略显受伤的表情,笑着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这老婆子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还有件事我不妨也告诉你。这么些年下来,山里有不少人家都从我这株玛瑙紫上扦了苗去种呢…”

李新荷顿时又惊又喜,“都算上能有多少?”

“不好说。”郭婆婆默默盘算了一下,摇了摇头,“有的才扦过去一两年,有的年头长一些…”

李新荷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是同一品种的玛瑙紫,但是因为植株的年龄不同,果实的色、香、味也会有所不同。树龄轻的果实酿制的葡萄酒口感偏清甜,有明显的花木香气;树龄长的果实酿制的葡萄酒则更加馥郁醇厚,含酒度也会更高一些。当然,也可以在果酒出窖之后,按照一定的比例将不同含酒度的葡萄酒混合调配来求得口感的均衡与稳定。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李新荷还轮不着去考虑这么细致的问题。

“这样的话要提前做好标记,便于区分采摘。”李新荷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发愁。唐家酒坊在城北,距离南山隔着一座城呢,唐家酒坊的酒窖是怎么也指望不上了。若要收这一村的玛瑙紫酿酒,在这里建压榨坊和初窖看来是免不了的了。

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不过,这个也不是当下她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一村的玛瑙紫你当真都要?”郭婆婆追问。

“都要。”李新荷肯定地点头,“而且不止是…要果实。”

当初在五岩山的时候,她曾听五岩先生说起过玛瑙紫葡萄。这是最适合在山区种植的品种之一。如果能在这里慢慢建起自己的葡萄园来,那困扰唐家酒坊的最关键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郭婆婆望着李新荷,目光中带着上了年岁的人特有的通透与慈和,“这山前村里住着的都是猎户,扦我这葡萄苗过去也都是种着玩的,你想买的话并不难。只是,山里人讨生活不易,你的价钱别给的太低了。”

李新荷连忙点头,“不会。”

郭婆婆点点头,“走吧,趁着天还没黑,我先带你去村子里转转,顺便也看看你想要的那些葡萄苗。”

摆在李新荷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村里简单定个契约,秋天来收购果实;二是筹建自己的果园。前者投入少,而且几乎不需要额外的人力,但是到了果实成熟的季节就不免有点儿麻烦了。是酒坊派人去?还是村里人自己采摘?如果是村里人采摘,要如何保证葡萄能够在最新鲜的状态下破碎入窖?而且,果酒的原料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对酒坊来说始终都是一个隐患。

筹建自己的果园当然先期投入会很大,也麻烦得多。她要有合适的地,要请懂行的人来打理,还要在果园中建压榨坊和酒窖。但相应的,另外的一些问题也变得容易了:她可以随时了解葡萄的生长情况,掌控最佳的采摘时机,并保证葡萄能在最新鲜的状态下进入压榨坊。

往长远了看,这其实是最稳妥的选择。当然,她还要请五岩先生来坐镇,她将要做的是酒行里其他人都没有做过的事,她需要一个完全信得过的人来替她把把关。对她的师父来说,这应该是件蛮新奇的事儿,他应该不会拒绝。

村里人对这件事儿也抱着好奇的态度善意地观望着。因为价钱出的公道,玛瑙紫的树苗没费多大周折就都买到了李新荷的手里。只要找到了合适的地,她还可以从母株上扦插一批幼苗——清明前后正是葡萄栽种的最佳时机。

天时地利人和,她只差一块合适的地。

接下来的几天,李新荷带着小岫跟着村里的猎户山前山后地跑,筋骨都快跑散架了的时候终于在山后选中了一片山谷。这一带地势颇高,附近有水源,而且半沙质的土壤也完全符合葡萄种植的基本条件。唯一的难处就是要出山的话得爬两座山,日后要想把酒运出去会很困难。

李新荷苦恼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把这个问题暂时抛到了脑后。她目前火烧眉毛的两件事,一是钱,二是人。

李新荷左思右想,决定先回去当首饰。

李新荷揣着一摞子购买葡萄苗的契书风尘仆仆地返回玄明寺的时候,李家的马车已经候在山门外了。李老爷顾不上训斥她,先把她打发回去收拾行李。

原来,就在她跑进山里的第二天,李明皓就打发车马上山来接他们回城。李新荷虽然不知道李明皓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是看李老爷板着个脸,连训斥她都顾不上,心里估摸着就算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儿,恐怕也差不多了。她原本就琢磨着要怎样才能回城里去,这个安排可谓是正中下怀。

车马粼粼,一路颠簸回了淮阳城。

一直到回了李府,李新荷才弄明白李明皓请他们回家的原因:就在五天之前,酒行给淮阳城的各家酒坊都送了压纱帖。

酒行旧俗,每逢酒行中有大事发生,会长便会下帖子召集行董们一起商议。酒行的帖子分三种:第一种帖子封页绘有元宝图案,寓意和气生财,是用来召集行董及各酒坊的掌柜出面调节各酒坊之间的摩擦,解决酒市生意上的矛盾;第二种帖子封页绘有竹枝,暗指节节攀升之意。每当有酒坊易主或者有新酒坊入行时,会长都会召集行董和各酒坊掌柜一起参加引荐新同行的仪式;第三种帖子封页绘有沙漏,隐隐有光阴荏苒,新旧更替之意。这种帖子比较少见,只有在更换会长或行董时才会用得到。因为最早的帖子送出时都压在宫纱封袋之中,所以酒行中的人也称之为压纱帖。

李明皓收到的就是封页绘有竹枝图案的压纱帖。这是他接手家族生意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帖子,免不了要问问李老爷的意思。另一方面,酒行在这个时候下帖子,只怕和唐家酒坊易主脱不了关系,他自然得赶紧把李新荷找回来商议商议。不过,李新荷自打进了门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就连兄妹俩站在荣安堂的台阶下听李老爷训话的时候她都在走神。李明皓偷眼看着自己的小妹妹一面装模作样地低着头一面魂游天外的样子,心里诧异的不得了。

好容易李老爷训完了话,打发兄妹俩自己回去休息。李明皓脑子里一抽,又想到了另外一件火烧眉毛的事儿。

“走吧,”李明皓叹了口气,带着李新荷朝后园走,“今晚上是消停不了了。”

“我累死了,”李新荷抱怨,“有什么事儿不能放到明天?我真的快累死了。”

这话一点儿不夸张。她带着小岫跟着村里的人山前山后地转悠了好几天,风餐露宿的,鞋底子都快磨漏了。

“我也累啊。”李明皓揉了揉她的脑袋,“可是小李掌柜,你自己的酒坊,你打算推给谁去管啊?”

“酒坊的事儿?”李新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压纱帖?”

李明皓带着点儿同情的神色冲着她点了点头,“鲁先生来了好几天了,急的什么似的。天天追着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人家那么大岁数了,你是不是应该赶紧过去点个卯,好让人家也安安妥妥地睡一觉?”

“我也有事要找他谈谈。”李新荷看看天色,心里多少有点儿犹豫,“不会太晚了吧?”

“鲁先生特意嘱咐我,不管你什么时辰回来,都务必让他见一面。”李明皓叹气,“估计他也是等得急了。这个时辰他只怕睡不了,咱们还是赶着过去一趟吧。明儿我手里一堆杂事,到时候怕抽不出时间陪你过去,还得害他多担半日的心。”

穿过后园,兄妹俩从后角门溜了出去,顺着小巷绕来绕去,没过多久就拐进了槐树巷。李新荷对槐树巷略有耳闻,知道这一带住的多是手艺人,盘知错节的破败街巷一到夜晚便如蜘蛛网一般,却从来也不曾来过。不过看李明皓熟稔的样子倒不像是第一次来。

李新荷跟在李明皓身后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外,李明皓伸手在那木门上拍了几下,就听院中门扇“吱呀”一声,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夜深了,门外是哪位啊?”

李明皓低声说:“小曲,开门。是我。”

里面的人连忙应了一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木门从里面拉开,李新荷一眼就看见堂屋里还亮着灯,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挑起门帘走出来。

“鲁先生?”李新荷没想到鲁先生真的在等着她,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我今儿才回来,烦您久等了。”

看见是她,鲁先生立刻松了口气,“三少,你可算回来了。”

李新荷被他的语气惊了一下,“出事了?”

鲁先生转身挑起了门帘,“夜晚风凉,都进来说话吧。”

【第二十九章:时意坊】

“这次来见三少是有两件事。”鲁先生举起两根手指示意了一下,“一是酒行里下了压纱帖,三少去不去?唐掌柜已经走了,酒坊的名字是改还是不该?若改,改成什么?”

这件事李新荷自己也想过。唐家酒坊的掌柜已经不是唐老先生了,跟唐家后嗣也再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再叫唐家酒坊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是改名的话,叫李家酒坊显然是不行的。李新荷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不知怎么就想起一句诗词来:当时意,月如洗,伊人憔悴盼归期。笑颜亦叹息…

“就叫时意坊吧,”李新荷想了想,“我出面不方便,还是得烦劳鲁先生走一趟。”

鲁先生点了点头,“第二件事,有人要买咱们的酒坊。”

李新荷大吃一惊,“什么人?”

“没说。”鲁先生缓缓摇头,“来人不肯透露买主的姓名,不过价钱倒是给的不低。”

李新荷心想:如今最缺的就是钱。

鲁先生捋着灰白的短须,两道刷子似的浓眉紧紧皱了起来,“这人固执的很,已经来了三四趟了。所以我才急着要见三少。”

“卖是不能卖的,”李新荷叹气,“当初买到手费了多大的周折…”

李明皓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在茶盏中蘸湿了手指,在桌面上慢慢画了一个圆圈,点了点圆圈的左侧,又点了点圆圈的右侧,“唐家酒坊是在城北,这里。你现在是想在南山建果园,在这里。你自己看看,这两个地方隔着一座城呢。”

李新荷顾不上揣摩李明皓话里的意思,先拣着南山一行紧要的事儿跟鲁先生做了一番详细的解释。

李明皓又说:“你要研制新酒,少不了要一两年的时间。酒坊空着窖,反而引人注意。”

李新荷正琢磨“引人注意”是什么意思,就听李明皓低声说道:“你刚从山里回来,只怕还不知道呢,北城孙家的酒坊也被人买走了。”

鲁先生叹了口气。李新荷却大吃一惊,“北桐烧的孙家?和春园的孙家?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明皓和鲁先生对视一眼,微微苦笑了起来,“和春园如今改头换面,叫做宜阳楼。”

“宜阳楼?公孙羽?”李新荷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孙掌柜那个爆炭的脾气,竟肯将和春园卖给公孙家?连酒坊也卖给了公孙家?”

“这就不知道了。”李明皓对此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孙掌柜闭门谢客,对外只说养病,其中内情外人无从知晓。只是从孙家的反应来看,这桩买卖未必就是孙家心甘情愿的。”

桌上的油灯啪的一声爆出小小一团火花,幽柔的火光在几个人神情各异的脸孔上或明或暗地荧荧跳动。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咕咕的鸟鸣,在寂静的夜色中听的格外清楚。桌面上的水渍渐渐变干,简易的淮阳城地图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位找上门来的买主和买下孙家酒坊的是同一人,”李明皓看了沉默不语的看鲁先生,然后把目光投向李新荷,“从孙家的事儿上看,这人的来意只怕不善。”

“这种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鲁先生缓缓说道:“我琢磨着,最坏的打算就是这人想把淮阳城的老酒坊都排挤出去。果真如此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咱们这样的小酒坊。”

李新荷这才恍然明白了李明皓先前话里的意思,“哥,你是说…”

李明皓和鲁先生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按理说,你是唐家酒坊的掌柜,我不该指手画脚的,”李明皓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微微地说:“可是前几天你不在,鲁先生被买家追得苦不堪言,只能找我发发牢骚。我们都觉得风头有点儿不对,你想想看,咱们是不是先避避风头?”

李新荷被他说的有点发懵,“怎么避风头?”

李明皓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依我之见,不如就让出唐家酒坊。一来你修建果园的银子有了着落,二来城北这边少了牵挂,也省得你两边操心。”

李新荷心头隐隐作痛,“可是…”

李明皓微微一笑,“让鲁先生跟买主提条件,就说只让出酒窖,唐家酒坊在酒行中的资历要保留,暂时改名时意坊搬入南山之中,一两年间不会有新品应市。”

李新荷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李明皓看着她乍惊乍喜的样子,不觉莞尔,“我的意思是,你和鲁先生带着唐家酒坊的旧人去南山开荒,把唐家酒窖这个惹眼的包袱丢给心怀叵测的买家——只要酒坊的资历还保留着,你这位小东家就还有机会去参加赛酒会。”

李新荷心头一动,转头问鲁先生,“先生的意思呢?”

鲁先生捋着短须,神情略略有些无可奈何,“我膝下无儿无女,原本就想着在唐家酒坊养老了,没想到横地利生出这许多枝节。我虽有些舍不得唐家酒坊,但那毕竟都是死物。酒坊的旧人都能保住,我已经知足了。”

李新荷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鲁先生又说:“眼下看着孙家的事儿,我琢磨着先前的唐老掌柜是不是也觉出了什么,所以才把唐家酒坊利利索索地出手了?”

李明皓微微皱眉,他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鲁先生微微叹了口气,“如今淮阳城里形势不明,能把人都保住我也就知足了。小东家,你只管划出个章程来吧。”

李新荷斟酌片刻,心里到底有些拿不准,“那人若是要吞掉唐家酒坊的话,咱们只卖出酒窖…到底能不能行?”

“未必就不行。”李明皓的声音沉稳和缓,在夜色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般的魔力,“如果这人的目的只是要排挤淮阳城的老酒坊的话,那唐家酒坊必然只是一个小目标。他应该不会在小小的唐家酒坊上投入太多的精力去讨价还价。而且唐家酒坊只保留一个空名号,也算是退了一大步。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

鲁先生点了点头,“既如此,明天我去会会他。”

事情又让李明皓说中了。

神秘的买主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鲁先生提出的条件。唐家酒坊买入时花费纹银一千二百两,卖出时开价一千五百两。李新荷数着手里的银票,觉得在城外的山上买地、建窖、种葡萄那是足够用了。

如今的唐家酒坊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改名时意坊,远远退出了淮阳酒市。拿着压纱帖去参加酒行聚会的鲁先生在一众同行的唏嘘声中神色淡定,心里却不免怀着几分兔死狐悲的苍凉暗暗掂掇着谁会是下一个被吞噬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