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人长长叹了口气。

李新荷木然地摘下一粒带着冰的葡萄放进嘴里。

一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温暖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熟悉的声音低沉宛若耳语,“你别难过…”

李新荷面无表情地咀嚼了几下,双眼蓦然一亮。

鲁先生走了过来,正要说什么,就见李新荷一把推开身后的顾璟霄,用一种急切到近乎狂热的声调大声喊了起来,“架起榨桶!立刻采摘!快!快!快!”

周围人都愣住了。

鲁先生迟疑地看着她身后神色愕然的顾璟霄,再看看她,迟疑地反问了一句,“现在摘?带着冰?”

李新荷斩钉截铁地说:“现在!马上!”

仿佛一粒火种落进了炭堆里,轰的一声就燃烧了起来。众人如梦初醒一般,各自按照事先调配好的分工忙绿开来。有的跑去山前村喊帮手,有的开了压榨放开始支起榨桶来,更多人则用到仓库中取了木剪竹筐 ,一头扎进果园中开始采摘葡萄。

带着碎冰的葡萄落进果篮中,冰渣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咔嚓声。一筐摘满,边有人飞快递送进压榨坊。鲁先生带着学徒一一挑选之后,带着碎冰和短短果梗的葡萄被倒入榨桶之中,压板带着长短不齐的木齿互相咬合在一起,紫红的果实,经了霜后变成了灰紫色的果皮以及绞碎的果梗混合了细碎的冰粒一起落进了下方半人高的石瓮。待石瓮 半满,被伙计拖拽到一旁,密封之后拖入窖中压藏。

第一批石瓮丰乳酒窖之后,山前村的村民们举着火把赶到了果园之中。人员事先均有安排,此刻各自从司库中领取了工具,飞快地没入了果园之中。

天色慢慢放亮,却依然满天阴云,山风从果园上空掠过,已经带起来一份凛冽之意。福满叔却直喊阿弥陀佛,说果子刚经了霜,若是再经晴天日晒的话便会溃烂,到那时候纵然有通天的法术也挽救不回了。

果园中架起四架榨桶,鲁先生、李新荷在压榨坊里忙得团团转。实在忙不过来了索性将顾璟霄也从葡萄园中拽了出来,帮忙将不合适的葡萄摘出来,如此这般,马不停蹄地忙了两天两夜,才将所有合适的葡萄都封入了窖中。

天边阴云散开,混沌中透出一抹动人心魄的暖意。

葡萄园中已是满目凋零。经了霜的职业都变成了黯淡无关的灰绿色,采摘时掉落的叶片被来来往往的人踩进同泥土里,一片狼藉。

李新荷看着最后一只石瓮 被推入窖中,脱了力般向后一靠,原本只想着靠在山壁上歇一歇,没想到身体一转,被身后伸过来的两条手臂接了个正着。

蓝色短袖,袖口处绣着同色的五副纹饰,精细而华美。只可惜布料上染了几处紫红色的污渍,生生毁了一件好衣裳。

“可惜了…”李新荷抬起手揉了揉他袖口上的葡萄汁,“不知道还能不能洗掉?”

两条手臂环了上来,将她的腰身搂住。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笑道:“肯定洗不掉了,你得赔我一件衣衫,得是你自己做的才算数。”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李新荷抿嘴一笑,“赔你便是。”

听到他的声音时,李新荷脑中闪过一刹那的挣扎。可她实在太累,这个怀抱又太过舒适,短暂的迟疑之后她便放松了身体,任凭自己更深地先进了这个温暖的怀抱里。闭上双眼的同时,李新荷有了一个微妙地发现:顾璟霄和她的大哥同样身为男子,而且年林相仿,但是偎在他的怀里和靠在大哥的肩头却是 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靠着李明皓的时候,仿佛靠着一个厚实的棉垫子,让她有种安静如水的适宜,可以闭着眼放心地睡过去,但是靠在顾璟霄的怀里,却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跳动即使闭着眼也难以忽略,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

全然陌生的体验另李新荷不知所措。所以当他轻手轻脚将她打横抱起来的饿时候,她只能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第四十二章:青布衫】

答应了顾璟霄的那件衣服始终也没有开始做。自从葡萄入窖之后,她就跟着鲁先生一天到晚地蹲在酒窖里。果酒初次发酵时温度是关键,鲁先生在这方面是个行家里手,李新荷还想着要跟鲁先生学两手呢。当初在五岩山的时候,她也跟着五岩先生酿过一些果酒,但那时都不由她做主,无论出了什么情况她都只是个旁观者罢了,只需要记住制酒的技巧,从没有过这般牵肠挂肚的体验。

初雪过后天气便冷了下来,福满叔带着人将果园整理了一遍,葡萄苗上都盖了草毡,只等来年春天起头。对于果酒酿造的温度控制,李新荷也有了更加深入的体会,到了十一月底分离倒桶的时候,这一整套的流程她已经十分熟练了。

果酒发酵刚结束时,口味酸涩而生硬,是为新酒。新酒在入窖陈酿之前需要进行一次分离倒桶,将沉淀的杂志过滤掉之后,清酒重新倒入酒器中入窖贮藏。经过整个冬天的低温发酵,待来年的三、四月份还要进行第二次倒桶。

开封、过滤、重新封装,这些事情酒坊的伙计们都是做熟了的,有酒师傅带着做就足够了,并不需要她这位小东家在一旁监工。无奈李新荷自打下令采摘那天开始就一直揪着心,对这一窖的新酒怎么也放心不下。此番开封,也算是有个机会可以尝一尝初酿的新酒。

初出窖的缘故,杯中的新酒色泽浑浊,抿在口中有种新酒特有的生涩。然而在新酒特有的生硬味道的背后,另有一种独特的醇美韵味萦绕在口中久久不散,放佛青草、鲜花和树木的清香以大自然独有的方式微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那是一种均衡且适宜的感觉。

几近圆满。

仰起头将试杯中残留的新酒一饮而尽,在酒液涌入喉中的一瞬间,李新荷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新酒倒桶之后,李新荷就被李明皓接回了城里。年关将近,酒坊中大部分子弟都被鲁先生放回家里去过年了,只留了几个手脚麻利的老伙计守着山上的酒窖。葡萄园做好了过冬的准备之后,福满叔也闲了下来,两个没有家室的老人家正好一起做伴。

福字号老窖的九酝春酒二次封藏即将开窖,不但李明禧忙,李老爷和李明皓也被这件事勾去了全部的注意力,预备年节物事的任务倒有一大半都落在了李新荷的头上。每天一起身就捧着账本子跟着管家来回跑,忙得脚不点地。

这天一大早,管家李荣就带着绸布庄送来的布匹给他过目。李新荷随后翻了翻,正要打发下人们送进内院去交给顱氏,一转头却看见其中有一匹雨过天晴的云锦。云锦是李新荷最喜欢的衣料,不但质地光滑细致,颜色也恰恰是她最喜欢的。李新荷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嘱咐身边的人把这匹云锦单独送到自己住的西园去。

忙完了家里的事儿,李新荷又特意绕道南院让使女小环给她找了件李明皓的外袍。顾璟霄除了略微高一些之外,肥瘦倒是和李明皓相仿。李新荷一路琢磨着,只要袍角多放出二寸来,这长衫应该就合身吧?

其实不合身也没关系,李新荷想。反正这只是一个人情,说不定长衫送过去人家顾璟霄还嫌弃针脚不细密,不肯穿呢。

冬季日短,回到西园的时候已天近薄暮。丫鬟们不知都去了哪里,卧房里空无一人。屋角的熏笼燃着如意双合香,淡淡的甜香气萦绕在房中,满室静谥。

李新荷抱着布匹看了看自己的床,觉得太小。又抱着布匹出了门,绕进了偏向奶娘的房里。奶娘房中有一张很大的案桌,专门做这些活计用的。

推开门一看,奶娘的房内也没有人。李新荷把案桌上碎步剪刀之类的东西拾掇拾掇,把布匹摊开,开始拿着李明皓的外袍在上面比画。针线女红上她虽然不精,但是基本的裁剪还是学过的,只不过许久不曾碰过,生疏了而已。

“领子…”一边比画,李新荷一边喃喃自语,“领子好像是单独裁出来的,先不管。袖子…”

刚在衣料上画了几道线,就听门扇一响,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李新荷还没抬头,就听奶娘笑道:“小姑奶奶,这又唱的哪一出?”

“做衣服呗。”李新荷看看两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奶娘脱了大衣裳,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姨奶奶今天清点内库,让人喊了我和青梅丫头过去帮忙。”

李新荷奇道:“她不是陪着我爹吗?怎么有空折腾内库?”

“老爷不在府里。”青梅捧了热茶过来,心直口快地说:“老爷和大少爷都去了老窖那边。小姐怎么忘了,今天二少爷的酒要出窖了。”

李新荷这才想起李明禧的事儿。如今她手里有了时意坊,对于李明禧的九酝春酒倒也不再耿耿于怀,只是参加赛酒会的酒品关系着淮阳李家的声誉,不容她不在意。

“怎样?”李新荷微微有些紧张起来,“酒窖那边传回什么消息了?”

奶娘迟疑了一下,摇摇头,“第一次开窖的时候听说是不太好…”

福字号老窖第一次开窖的时候李新荷还在山上预备着采摘葡萄,这一次又赶上她刚从山上回来,手里接了家里的一摊杂事,压根还没顾上打听酒窖的事儿。事实上,自从自己手里有了时意坊之后,她便开始有意识地不去打听李家酒窖的事情了。

“行啦,小姐,你就别操这个心啦。”青梅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半真半假地笑道,“其实要依着我说,这酒无论好不好,对二爷来说都是个教训。”

李新荷默然。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酒行里到底是个什么局势谁也说不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出风头,对李家来说不见得就有什么好处。九酝春酒若是不如人意…说不定反而是件幸事。不过,这个想法现在他也只能放在心里想一想。

“小姐,你这是给大少爷做衣服?”青梅摩挲着衣料,秀气的眉尖微微蹙了起来,“我记得大少爷好像不喜欢穿这样的浅色呢。”

李新荷瞟了她一眼,低着头没吭声。

“还有这里,”青梅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指点着衣料上画线的错误,“跟大少爷这件一比,下摆长了两寸呢。小姐,人界都说少爷们行了冠礼之后就不大可能长个子了,按你这个裁法,做出来的衣衫大少爷一定不合穿的…”

李新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皮倏地一热。

青梅絮絮叨叨地指点了一番,一转身却吓了一跳,“我没说什么啊,小姐,你怎么…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了?”

奶娘坐在一旁呵呵地笑出了声。

李新荷在青梅鼻尖上恨恨地捏了一把,“你都说了一车了。”

奶娘摇摇头,走过来看看李明皓的外衫,再看看李新荷画在衣料上的线痕,笑着说:“既然身长多放出二寸,袖拢这里也得放出来一些,。顾少拿人我隔着花园子远远看过几眼,个子高,肩也要再宽些。”

青梅尖叫:“顾少?!”

李新荷的脸又红了。她瞪了青梅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看你叫那么大声,有什么大不了的?摘葡萄的时候他也帮忙了,弄坏了衣服,这个是赔给他的。就这样。”

“就这样?”青梅狐疑,“那换了是端午弄坏衣裳,你赔不赔?”

“青梅!”李新荷真的有点儿…恼羞成怒了。

“行了,行了,”奶娘拦开了发怒的小姐和偷笑的丫鬟,“青梅把我针线筐里的花样子都拿来,让小姐挑挑。”

李新荷的注意力果然被“花样”两个字吸引力过去,她看看正在翻找花样的青梅,小声地问奶娘,“还要绣花啊?不用那么麻烦吧?”

奶娘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男人的衣衫,少绣一些纹饰即可。不麻烦的。”

青梅走过来,将厚厚一叠花样子放到李新荷的面前,一边看她苦着脸翻看这些花样一边笑着说:“小姐,你要是嫌麻烦干脆就别做了,我听说顾家的酒也是这些天出窖,顾大少一忙起来说不定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哪里还想得到一件外衫呢。”

李新荷诧异,“你从哪儿听说的?”

青梅指了指东院的方向,“姨奶奶那边的管家说的。说官府贴出的榜文上写着赛酒会今年改了规矩,像咱们这种在赛酒会上夺过头名的商家是可以直接参加最后一轮比赛的。”

李新荷微微蹙眉,“这又是为什么?”

显而易见,做出这种决定的肯定是酒行暂时的当家人公孙羽公子,至于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项改革,她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好像是说要给参加初次筛选的酒坊更多的机会。”青梅说到这里,脸微微流露出几分困惑的神色,“要说振兴淮阳酒行,百鸟争鸣什么的......”

李新荷大致猜测到了她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心中觉得这个解释的的确十分周密,对于普通的小酒坊来说,在第一轮的筛选中少了名酒坊的争夺,它们自然会得到更多的出赛机会。而对名酒坊来说,这样的一条新规定无形中抬高了它们的身价,也算是变相的赞誉,这也算是皆大欢新的局面。

但是不知怎么,李新荷却觉得这个消息让她有些隐隐的不安。

“还有什么消息?”

青梅想了想,“好像第一次的筛选就定在了这个月的月底。”

初次的比赛就定在这个月的月底。

因为李家老窖也是参加最后一轮比赛的酒坊,所以在整个筛选过程中都只有旁观的份儿。李新荷闲来无事,便也跟着父兄一起去酒行看热闹。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两位哥哥一起出门,新奇之余也觉得卸去了满脸防备的李明禛要比原来的样子可爱得多。

酒行的朱漆大门敞开着,台阶上站着几位年轻的执事。李家一行人在执事那里签了水牌之后便随着人流走进了酒行的大院。参加初赛的酒行很多,所以初选的场地就安排在后园之中。李新荷跟在父亲身边走进后园,就见偌大的花园不值得宛如庙会一般,参加初赛的每户人家都分到了一处场地,有的被安排在竹林之中,有的被安排在了水榭之上。展示酒品的安卓酒具。甚至于给来宾斟酒的伙计也都装束的各具特色。

李新荷忍不住说:“公孙羽可真舍得花心思。”

李明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酒行后院中虽然人来人往,却无人喧哗,即便来宾有什么问题要过问伙计也都压低了声音说话。人群中不是可以看见穿着青袍的知识或穿着黑色袍衫的评委,李新荷留神看去,却都十分面生。

李新荷曾听说此次赛酒会会有外城酒商前来参赛,这些来自西域小国的酒商们最擅长酿制果酒。因此一进了后园便开始留意各家打出的旗号。正在东张西望之际,就觉得肩上被人轻轻一拍,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笑道:“你也来看热闹?”

李新荷回头一看,果然是顾璟霄。

“自己来的?”

顾璟霄摇摇头,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两个正在品酒的青年,“跟家里人一起来的。我堂兄顾璟萱,堂弟顾璟蔚。”

李新荷远远打量了他们几眼,神色间也颇有些疑惑,“你们家长房不是不插手酒生意?”

“也谈不到插手。”顾璟霄轻轻撇嘴,“他们主要是来看热闹的,”

李新荷不怎么相信的撇他一眼。

顾璟霄抬起手来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你那是什么眼神?”

李新荷还没说话,走在前面的李明皓便回过身来,神色颇有些不悦的扫了顾璟霄一眼。

顾璟霄连忙收回手,上前几步去给李老爷请安。

李老爷这半年多来也渐渐接受了这桩婚事,何况顾璟霄原本就相貌出众,一旦乖巧起来也确实很难让人对他硬起心肠。寒暄几句之后,也就默许他似模似样的走在自己身边了。

穿过竹林,顾璟霄见李老爷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便指了指水榭的方向说:“听说那边有外域来的酒商,他们酿的果酒颇有些特色。”

“哦?”李老爷果然打起了几分精神来,“那倒是不可错过。”

顾璟霄回过身冲着李新荷悄悄眨了眨眼,李新荷知道他这番话完全是在替自己考虑,心中感激,不由自主的冲着微微一笑。

李明皓冷眼看着,轻轻哼了一声。

几个人一起走进了水榭,就见宽大的案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子。红纸上写的酒名也大多以水果为题:香杏酒、李子酒、黄瓜酒等等。李新荷一路看去,最末位的酒坛上写的是:西域葡萄酒。

李新荷连忙指着这坛酒问那伙计,“这酒可以尝尝吗?”

穿着土色短衫的伙计手脚麻利的盛了两杯葡萄酒,李新荷接过看时,白瓷酒杯中一汪红艳艳的颜色,倒更像是某种花朵的颜色。酒液中悬浮着微微的杂志,酒色虽明媚,净度却远远不够,细细嗅那酒气,甜香扑鼻,也许其中添加了某些香料的缘故,果实本身的香味反而不甚明显了。李新荷浅浅抿了一口,香甜的液体从舌尖滚过,余香中微带涩意。

李新荷一饮而尽,将酒杯递还给那伙计,“果然别具特色。”

顾璟霄将她拉开几步,悄声问道:“跟你的比…到底如何?”

李新荷心中得意无比,忍不住冲着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只管等着瞧吧。”

顾璟霄与她对视片刻,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好,我等着。”

【第四十三章:赛酒会】

春节原版是一年中最为隆重的节日,却因为赛酒会的缘故,李家上下都过得有些心不在焉。距离正月初十越近,弥漫在家中的紧张气氛也越是明显。连李新荷都注意到了服侍李老爷用餐的过程中颜氏一直在发呆。递手巾、填汤、夹菜…这些平时做熟了的事她照例做得一丝不苟,但若是看她的眼睛就会发现她根本在想别的事情,只有看着李明禧的时候她的眼神才会亮起来。

李老爷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家中人似乎只有李明皓看起来还正常些。李新荷觉得他这副轻松的模样其实也是装出来的,因为她听南院的小环说过,大少爷每晚都看书到很晚,她半夜起来添茶的时候,还看到他背着手在院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这种种迹象叠加在一起,让李新荷生出一种不那么美妙的预感来。她明明记得李明皓参加赛酒会之前,李老爷还笑呵呵地安慰他说:“输赢无所谓,只当出去见见世面…”

这一次的酒恐怕真的不够好,她想,不然的话家里人不会是这样的反应。然而这样敏感的时刻,她又实在不好多问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虑,李新荷迎来了对整个酒行来说最为重要的日子:正月初十。

寅时一过家里人就陆陆续续地起来了。洗漱之后匆匆用过早饭就集中到了荣安堂,由李老爷带着去家庙拜过祖宗,然后分乘两辆马车前往酒行。

头天夜里落了雪,街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头顶的阴云压得很低,半空中弥漫着似雾非雾的烟气,仿佛雪花被绞碎,面粉似的风里扬起了半天高。

辰时未到,酒行前面已经停满了各家酒坊的马车。侯在酒行门外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也许是难得一见的雪天让人有种莫名的兴奋,每个人看上去都仿佛带着三分笑容,无形中让这令人紧张的等待多了几分节中应有的喜庆气氛。

顾家的马车已经到了,顾璟霄和两位堂兄弟正站在马车旁边说话,一转头看见了李家的的马车,连忙跑了过来。车帘挑开,李老爷正要弯腰下车。一抬头见是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顾少来得好早,都准备好了?”

顾璟霄一边让他扶着自己的手臂下车,一边笑着答道,“都准备好了。”

李老爷望着他,神色多少有些复杂。因为九酝春酒的缘故,李家今年并没有推举李明皓酿制的酒品来参赛。若论年轻一辈的实力。单单一个李明禧…恐怕还真不是这人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