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血。”苏妈妈声音颤抖,“小少爷有些大,大奶奶出血止不住…”

“你说什么?!”谢长珩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避开了苏妈妈,就要往里走,却被身后的母亲叫住。

“长珩!”谢夫人微微摇头,“再等一等。”

产房本来就不吉利,大出血更甚,儿子不仅是谢家的一家之主,更是要在仕途上行走的人,实在不想这么冒冒失失的。

然而谢长珩却没有收回步子,站着静了静,开口道:“娘…,眼下阿盈命悬一线,我是她的丈夫,理应进去陪在她身边。”

“你进去也帮不上忙。”谢夫人能够理解儿子的心情,但不愿意儿子不顾一切,尽量耐着性子道:“石嬷嬷她们知道该怎么做,再等一等。”

“儿子不孝,这一次不能听母亲的。”谢长珩转身撂起袍角,突然跪下,“所谓产房血光污秽,无非是怕影响运气,但如果我失去妻子,我儿失去母亲,那还要运气做什么?”言毕起身,没有半分犹豫的进了门。

谢夫人静静看着儿子的背影,目光复杂难言。

作者有话要说:初盈不会死,剧情就是这样安排的,没有故意拖延什么~~

在收尾,速度不会很快~~~

133、萌芽(下)

谢长珩一进门,就被满屋的血红色刺到双眼。

盆子的水是血红色的,两位产婆的手是血红色,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妻子身下的床褥一大片血红色,衣服上、腿上,甚至滴滴答答流到了脚踏上。

而初盈…,一头青丝汗津津的凌乱粘在脸上,脸色素白素白的,就连平日里饱满丰盈的嘴唇,也失去了应有的红润颜色。

谢长珩的心被人揪了一下,脑子里有些空,顾不上去看旁边哇哇啼哭的儿子,快步走到床边,紧紧握住妻子的手,“阿盈…”

初盈听见丈夫的声音在颤抖,折腾了一夜,自己的力气早就耗尽,此刻□的疼痛倒不明显,只是觉得湿漉漉的、全身无力。

“快快快!”石嬷嬷根本没空打招呼,和李嬷嬷不停的忙活着,把早先准备好的药棉布不停的塞进去,甚至一只手不敢离开,“不够,不够!没有药棉,再拿些普通的干净棉布过来!”

简妈妈急忙出去找棉布,几个媳妇子在旁边继续帮忙。

“我是不是要死了?”初盈很害怕,对死亡的害怕,对普世师太的预言害怕,还有对丈夫和儿子的不舍,用力说道:“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一瞧。”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大声了。

可是在谢长珩听起来,却是细若蚊呐,心里不由痛得更加厉害,朝旁边的仆妇喊道:“孩子抱过来!”目光不敢离开妻子,生怕下一秒她就闭上了眼睛。

大红色的绣百子图襁褓里,是刚刚洗干净裹好的小粉团。

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的贴在圆溜溜的小脑袋上,眼睛闭着,睫毛长长的非常漂亮,似乎对忽然换的环境不适应,小嘴一嘟噜一嘟噜的。

初盈只看了一眼,心就顿时柔软的化作了一滩水,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谢长珩轻声道:“阿盈你看…,他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是。”初盈眼里带出怜爱,想要伸手去抱一抱自己的儿子,却怎么也挣扎不了,便努力的把头凑了过去。

“来,让你娘亲亲。” 谢长珩把孩子微微侧过身,让那张纯洁无暇的小脸,贴在妻子没有血色的脸上,只觉心酸无比,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

简妈妈找了干净的棉布进来,撕成了布条,一把一把的递给石嬷嬷,眼圈儿红红的,哽咽落泪道:“盈姐儿…,一定要撑住啊。”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初盈一心都在儿子和丈夫身上,别的全都顾不上,更怕自己万一就这么走了,儿子连个名字都还没有。

眼下让丈夫起的名字,将来想起了,总会对儿子多几分怜爱吧。

“阿盈…”谢长珩只觉得脑子里乱乱的,哪里还有心情起名字?而且以他的聪明和敏锐,自然听得出妻子的用意,心痛如绞,沉声道:“不着急…,等你身体养好了,咱们一起给他起名儿。”

妻子心里有着牵挂,就不会轻易的放弃自己。

“我怕…,来不及。”初盈努力的想要再靠近一些,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脑子里更是晕晕沉沉的,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觉。

初盈缓缓的睁开眼睛,空白了一秒,第一反应先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还活在有丈夫和儿子的世界里。

“阿盈。”耳畔传来一个个柔柔的女声,带着无限疼爱。

初盈觉得身体不归自己控制,几乎动弹不了,转动眼睛朝着床边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关切的脸庞,轻声唤道:“娘…”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氏的眼泪“簌簌”的掉,有些泣不成声,好半晌才止住眼泪,哽咽道:“我的小阿盈…,怎么弄得这般凶险。”

初盈用力挣扎,“孩子呢?”

“别动。”宋氏轻轻摁住她,心痛道:“你下面伤得重,当心扯着伤口再流血。”

初盈被母亲这么一提醒,果然觉得□疼得厉害,忍了忍,依旧坚持道:“娘,我要看孩子…,我要看他。”

“看、看,别急。”宋氏说起小外孙,眼里不自禁的带出笑容,亲自去隔壁暖阁抱了孩子过来,“瞧瞧…,这长得多结实、多喜欢人。”轻轻的拍了一下,“小东西,可是害苦你娘了。”

初盈对儿子没有丝毫埋怨,儿子长得壮实才好,自己吃点苦头不算什么,只要有条命照顾他长大就好,微笑问道:“多重?我还不知道呢。”

“七斤七两,又是生在正月初一。”宋氏的语气带出一丝得意,目光在外孙身上流连不舍,对女儿笑道:“你也真是个能生的,只是让你吃了个大苦头。”

初盈回道:“谁知道,大约吃的东西都长他身上了。”

宋氏一声叹息,“这女人生孩子,从来都是过鬼门关一样。”语气里带出庆幸和唏嘘,“还好…,你总算把命捡回来了。”

初盈心思全在儿子身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家伙,手脚虽然在动,眼睛还是闭得紧紧的,不由问道:“怎么还不睁开眼睛?”

“有早的,有晚的。”宋氏生过三个孩子,这方面经验足得很,“你大哥就是四天才睁得眼,皇后娘娘是第二天。”又笑,“数你最着急,生下来当天就睁眼了,乌沉沉的,一看就特别招人喜欢。”

“是吗?”初盈心里甜甜的,连□的疼痛都暂时忽略了,看着儿子笑道:“那他的眼睛,可一定要长得像我才行。”

宋氏抿嘴笑道:“像姑爷也很好。”

“一人一半吧。”初盈计较起来,“总不能全都像他,可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都做娘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孩子气。”宋氏闻言好笑,又怕女儿累着,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于是道:“孩子正睡觉,先放他回去免得吵着。”

因为小家伙,屋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长珩呢?”初盈这才想起丈夫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上朝会去了。”宋氏解释道:“你昏睡了一天,长珩一直守着你的,方才去给你婆婆报个平安,估摸一会儿就能回来。”

初盈心内微动,丈夫是因为坚持进了产房,去向婆婆赔罪的吧。

只是这话不好当着母亲说,又问“孩子吃奶了吗?”

“吃了,饱饱的呢。”宋氏替女儿掖了掖被子,奶娘姓章,是早先自己千挑万选送过来的,年轻、奶水足,人也十分的赶紧利索。

初盈放下了心,反正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想喂也喂不成,再说自己还是谢家的嫡长媳,根本不可能亲自去喂奶的。

“你就好好养着吧。”宋氏喜欢外孙,但是更加心疼小女儿,“孩子有人照顾着,想看的时候看看,自己别操心。”又怕母子天性太过腻歪,交待道:“大道理你也懂,只有做娘的身体养好了,孩子才能落着好。”

初盈应道:“我知道,当年就是这么劝姐姐的。”

说到宫里头尊贵无比的大女儿,宋氏又是一阵担心,只是眼下不免多说,拣了轻松有趣的话题,说了几句,哄得小女儿继续睡下。

初盈身体虚弱无比,这一睡又睡到了天黑才醒来。

宋氏还要回去傅家打理家事,早走了。

眼下坐在床边的人是谢长珩,见妻子醒了过来,声音温和问道:“想吃点什么?我让小厨房的人去做。”

“桂花汤圆。”

“好。”谢长珩叫了凝珠进来,交待道:“记得再卧两个荷包蛋,放点红糖。”

“大爷真是细心。”凝珠低头抿嘴一笑,出去了。

过了会儿,热腾腾的荷包蛋和汤圆端了进来,雪白的荷包蛋,圆滚滚的汤圆,上面撒了桂花碎,散发着淡淡的香甜气味。

初盈其实没什么胃口,可是一想到母亲的话,一想到儿子,便强行命令自己努力多吃一点,一口接一口的,最后连汤水都喝得一滴不剩。

谢长珩以为她是饿极了,问道:“还要不要?”

“够了。”初盈连摇头都觉得费力,再吃自己就要吐了。

“不是想给孩子起名字吗?”谢长珩想说点她感兴趣的事,以此减少一些痛苦,坐在床边依偎着,“咱们一起想,然后写在纸上慢慢的选。”

“你定下来就好。”初盈坚持让丈夫起名字,前世母亲早亡的记忆犹在,自己眼下又是半死不活的,万一…,也好叫丈夫多疼儿子一些。

“就叫重哥儿吧。”谢长珩其实一直都在想这个,已经有了想法,“他生在正月初一,是一年的伊始,咱们家又迎新年,又添了男丁,可不正是双重喜庆?而且生下来七斤七两,沉甸甸的,也可以解为‘重’字,盼他将来长大做事稳重妥当。”

初盈微笑道:“你怎么想了这么多?”

谢长珩一本正经道:“给儿子起名字,当然要慎重仔细想一想。”又问:“觉得如何?”

“很好。”初盈深深的凝视着丈夫,看得出来,儿子在他的心里十分重要,毕竟重哥儿是嫡长子,且是他目前唯一的孩子。

心里觉得很满意,还想多说几句,可是架不住沉沉的睡意再次袭来,意识不听指挥,又合上眼睡着了。

谢长珩看着恬静睡去的妻子,脸上笑容渐暗。

太医的话犹在耳边萦绕,“大奶奶出血太多,伤得也重,这次生产大大的损了元气,不是一天两天养得好的,暂且吃药看看罢。”

一个“暂且”二字,说明连太医也没有足够的把握。

谢长珩心里十分难受,起身去暖阁看了看重哥儿,胖乎乎的,正闭着眼睡得香甜,再想起脸色苍白的妻子,只觉心里潮湿凝涩得紧。

刚要走开,重哥儿却皱着鼻子动了动。

谢长珩被儿子吸引住,走回摇篮边,手还没有摸到那雪白的小脸,就见小家伙突然睁开了眼睛,乌黑乌黑的、水灵灵的,像是两颗水洗过的点漆墨丸。

章奶娘在旁边轻呼,“呀,小少爷睁眼了。”

惹得简妈妈等人一起围过来看,又说眼睛长得像初盈的,也有说长得像谢长珩的,都是纷纷夸赞不已。

大约是人多吵得慌,重哥儿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简妈妈笑道:“都散开,把小少爷看得不好意思了。”

众人都在围着孩子说笑凑趣,气氛甚是热闹。

谢长珩觉得有些格格不入,看了看儿子,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决定还是先回去照顾妻子,默默转身出了门。

进屋以后睡不着,又不想吵着妻子,更怕她醒来以后找不到人,不敢去书房,独自静坐了一会儿,有些恍惚出神。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个惹恼自己的普世师太。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是自己要像个妇人样多想,而是妻子现在…,由不得自己不多想、不动摇,真是杯弓蛇影了。

或许…,等妻子出了月子可以再去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握拳,还剩下最后一连串的剧情~~~

嗯,也是本文最重要的剧情~~

134、问路(上)

初三这天,是重哥儿的洗三之日。

谢夫人一大早就先过来了,进了屋,在床边坐下问道:“我已经跟她们两个说好。”看了看盛二奶奶和晏氏,“等下客人来了,领着打个招呼就出去,不吵着你。”

“还好。”初盈微笑道:“反正都是在床上躺着,说几句也不费神。”

谢夫人看着一直嘴角含笑的大儿媳,穿了大红色牡丹小夹袄,画了明艳妆容,努力做出精神奕奕的样子,叫人瞧着微微心酸。

正巧简妈妈端了汤药进来,递了过去,“奶奶趁热喝了。”

乌黑的药水儿,闻着都苦得让人直皱鼻子。

初盈却是面色不变,端起碗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不复从前娇气,从凝珠手里接了帕子擦嘴,笑道:“今儿有劳娘多费些神。”继而看向两位妯娌,“也辛苦你们了。”

晏氏接话笑道:“大嫂在月子里,多休息休息也是应该的。”

盛二奶奶看着华丽装束的大嫂,——运气还算不错,千盼万盼的总算生下了儿子,但是听说生产不顺利,将来少不了苦头吃呢。

再想到自己平安生了两个儿子,多少有些得意。

不过她还没有得意完,就被外头的小丫头打断,“夫人,宫里来人了。”

谢夫人刚起身,只见一个小太监走到门口,笑眯眯道:“皇后娘娘口谕,谢府大奶奶宜保养不用起身,劳烦夫人出去代为接旨。”

在场的人听了都是笑容微凝,各有一番心思。

皇后娘娘体恤亲妹妹不难理解,但是却隆重的以懿旨形式传令,让谢家满府的女眷出去接旨,——说是让谢夫人代为接旨,盛二奶奶和晏氏又焉能不去跪拜?

这分明就是在给妹妹撑腰立威。

晏氏还没什么,天家体面毕竟是与荣戚焉的事,笑吟吟搀扶着婆婆出去,留下盛二奶奶跟在后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谢夫人带着两个儿媳跪下接了旨,让人封了红包打赏内侍。

一行人复又折回来,晏氏手里捧着一个搭着红绫的盘子,走到床边,小心翼翼托给初盈看,“皇后娘娘赏重哥儿的洗三礼。”

一个如意八宝赤金长命锁,一对平滑无纹的小金镯子,上面缀了两个小铃铛,还有一张大红色的婴戏图绣花襁褓。

“别的也罢了。”谢夫人上前捧出襁褓,笑道:“难得的是这张绣花包被,竟然是皇后娘娘亲手给重哥儿做的,实在是太贵重了。”

晏氏笑着提议,“不如等下给重哥儿裹上,也让大伙儿都瞧一瞧皇后娘娘的心意。”

盛二奶奶在身后撇了撇嘴,不如直说是想炫耀一番罢了。

初盈伸手去抚摸那花纹,——熟悉的配色,细密的针脚,想起姐姐从前给自己做的那些衣裙,心里一阵酸酸涩涩的。

谢夫人有些迟疑,“会不会太贵重了。”

意思是重哥儿年纪还小,怕折了福。

晏氏却另有想法,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今天不表白,改天穿在身上谁知道?就是要让旁人都瞧见谢家的体面,五房也能跟着沾一份光。

因而笑道:“娘…,皇后娘娘是重哥儿的亲姨母,虽是恩典,也有情分不是?再说小孩子家娇嫩矜贵,有皇后娘娘的东西震慑着,以后一准儿平平安安的。”

这话说到谢夫人心坎儿里去了。

大儿媳这一胎生得不顺利,心里总是个疙瘩,——瞧着大儿媳的样子,不知道…,恐怕即便是养得好,身体也亏了。

不论大儿媳有多么娇气、不懂事,那都是大儿子的元配嫡妻,更不用说是皇后娘娘的胞妹,是重哥儿的亲娘,当然希望她也平平安安的。

大儿媳平安,孙子才能够更好更顺利的长大。

这么一想,觉得小儿媳的话是个彩头。

“那就换上吧。”谢夫人拍了板,又对初盈道:“外头客人该来了,你躺着,重哥儿有我替你看着,只管放心吧。”

初盈微笑,“娘看着,自然是妥妥当当的。”

今儿来的客人都是近亲,傅家的几个女眷,谢家各房的女眷,还有嫁到苏家的谢娴、嫁到田家的谢姝等等。

谢夫人陪着客人们说话,笑问:“怎么没见二姨?”

她说得二姨,是从重哥儿这里论称呼的初容。

“有喜了,才上身子。”宋氏笑着回了,——这个庶出的二女儿,前头生了两个丫头,一咬牙又怀上了,跟不要命似的。

谢夫人不过是随口一问,道了贺,话题再次转回到重哥儿身上。

众人都围着重哥儿打量说笑,谢娴眼尖瞧着襁褓精致,便问了母亲一句,“这是家里人做的?还是大嫂亲手绣的?好漂亮的活计。”

晏氏赶忙笑道:“是皇后娘娘亲手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