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特意留出来让他们能够观赏到大雪纷飞的景色的那一面,亭子的其他几面都用竹帘做了遮挡,又在里面放了炉子火盆,不但没有什么寒冷的感觉,反倒有些暖暖的。拾娘将丫鬟们都屏退,自己亲自动手煮茶,虽然她不常做这些事情,但是做起来却也很熟稔——莫夫子好茶,拾娘也跟着他学了一手煮茶泡茶的本事。

“祯毅,我准备上元节一过就去京城,你呢?有什么打算?”林永星一边悠闲的看着拾娘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一边随口问道,他很喜欢看拾娘煮茶,有一种很特别的韵律在其中,这是在别人身上极少看到的。

“上元节一过就出发,会不会太早了些?”关于这个问题,拾娘和董祯毅倒也商量过,不过他们商定的却是等到二月初再出发,那个时候出发,时间上一样很宽裕,而且那个时候天气已经回暖,一路上也不会太辛苦。

“不早!”林永星笑呵呵的道:“早点过去,不但可以多认识几个同年的举子,尤其是和你一样身为解元的举子,还能有时间拜访当朝有名的大儒,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一些指点,早点去不是坏事。”

“你这算是经验之谈吗?”拾娘笑盈盈的问了一声,林永星参加过一次会试,又在京城带了一段时间,一定比他们更有经验。

“当然!”林永星毫不谦虚的点头,然后看着董祯毅道:“我们一起上路好不?路上有个伴,到了京城之后我们还可以住一起,我在京城买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虽然不大,但是却比住客栈或者赁间房子舒服多了。”

“这个……我要和拾娘好好的商量之后才能答应你!”董祯毅颇有些心动,但是却没有一口答应。

“这个都要和拾娘商量啊?”林永星怒其不争的埋汰了董祯毅一句,但这话刚一说完,便扭头看着拾娘,脸上带了些讨好的道:“拾娘,你就发发话,让他和我一道出发吧!”

林永星的做派让董祯毅没有好气的翻了一下白眼,拾娘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打算和祯毅一道去京城,我怕冷,所以想要稍晚一些出发。”

“你要去京城?你去京城做什么?”林永星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想通了拾娘要跟着一起去京城的缘故了,道:“又耽搁了三年,难怪你都等不及了!”

“等不及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想着祯毅要去京城,身边每个人照顾也不好,干脆就和他一起去,既能照顾他,为他打点生活起居,又能在空暇时间把心头一直牵挂的事情办妥,一举两得。”拾娘淡淡一笑,这是茶已经煮好,她将煮好的茶给两人倒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啜一口,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拾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说万一,你根本找不到人怎么办?”林永星略带关心的看着拾娘,道:“你别骂我乌鸦嘴,要知道你和亲人失散已经很多年了,期间又经历过五王之乱…那些年,京城受到的影响很大,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官宦人家,流离失所,骨肉分离的极多,这些年也有不少人回京城寻找亲人,但是真正能够如愿以偿的却是极少。”

“我知道,也想过最坏的结果,但是却不能因为可能找不到亲人就不去找啊!”拾娘没有告诉林永星那种奇异的感觉,她只是说着该说的话。

“那是!那是!”林永星点点头,却又好奇的问道:“拾娘,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准备怎么找你的亲人呢?是去旧宅找还是依着他们的姓名去找?”

林永星不敢说不管是哪一种都有可能无功而返,当年戾王自知大势已去,曾经丧心病狂的想让整个京城为他陪葬,让他的心腹在京城中大肆烧杀抢掠,等当今圣上进京才时候,京城不少地方都成为废墟,保存完好的不是根深蒂固,到最后还有世代忠仆坚守的权贵人家的宅院,就是最穷苦的人家的宅子,其他的都不同程度的受到损坏,有的干脆成了一堆废墟,想去旧宅找人,也得那宅子还幸运的保留下来。至于照着姓名找人,一样很难,京城那么大,漫无目的的凭着几个名字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就算真的找到了,也有可能是同名同姓的。

“我啊,不去旧宅找人,也不依着姓名找人,我另有找人的方法。”拾娘看着一脸好奇的林永星,带了些俏皮的道:“我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我们俩从小感情就特别的好,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喜怒哀乐,一个人欢喜另一个必然高兴,一个人伤心另一个必然难过,我现在有的时候都能够隐隐的感觉到他的情绪。我想,到了京城之后,我一定能够凭着奇特的感应,找到他的。”

“啊?”林永星不敢置信的张大嘴,这样找人?这…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送行

正月十六一早,董家门口就停了一辆马车,知墨和文林正最后检查着行李,大门内,董祯毅正和家人依依惜别,今天是他出发去京城的日子,全家人都聚在大门口为他送行。

“毅儿,你一定要好好的考,娘不敢奢求你像你爹一样高中状元,但也不能太差,至少要在二甲前列,明白吗?”董夫人殷切的看着儿子,再一次说着自己的要求,这是她的底线,要是再差的话,他们一家短期内就回不了京城,儿子的仕途也有的熬了——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抱怨董祯毅娶了不能在这方面给予臂助的拾娘。

“娘放心就是,儿子一定会竭尽全力去考,一定不会让娘失望,更不会让爹爹在九泉之下不能安息的。”董祯毅脸上带着笑,再一次向董夫人保证,这些话他都已经说腻了。

“你爹以前那些故交旧友的名字我都告诉你了,到了京城之后一定别忘了去拜访他们,虽然他们不一定能帮你,甚至都不一定会见你,但是这个礼却不能失。”董夫人再一次交代,董志清当年不少故交旧友仍在,有少数几个还是三品四品,虽然这些年都没有什么来往,但去拜访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也是起码的礼节。

“我会的,娘!”董祯毅点点头,这一点董夫人不交代他也不会忘记的,这些年没有往来其实很正常,一来是京城和望远城相隔甚远,不方便联络来往。二来董夫人一个寡妇带着孩子,那些人也不方便和董家联系。他到了京城最重要的是参加科考,其次便是拜访董志清当年的旧识了。

“还有你舅舅…”提到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董夫人有些惆怅,她和弟弟年纪相差大,打小就不亲,而董志清出事没几天。她的父亲也去了,她的继母和弟弟当时只忙着自善其身,根本里都没有理会她。回到望远城这些年更是连个音信都没有。今上平定五王之乱登基之后,她曾经尝试着寄信回去,却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她没有打听他们过得如何,唯一肯定的是他们应该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京城的某个角落。

“我会打听舅舅一家的情况,要是打听到了,也一定会登门拜访的。”董祯毅知道董夫人为什么惆怅,再怎么不亲,再怎么齿寒,那也是她的亲弟弟,不可能半点都不关心。

“唉~”董夫人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没有再说下去。

“大哥,你就放心的去吧,家里有我,我会照顾好娘,会看好瑶琳。也会照顾好大嫂和轻寒棣华的。”董夫人退下,董祯诚上,他笑着道:“我们都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

“嗯!”董祯毅最放心的除了拾娘就是这个大小就稳重老成的弟弟了,他拍拍董祯诚不甚宽阔的肩膀,道:“家里有你大嫂,我不是很担心。你只要分心看顾一二也就是了,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学业。”

“我省的,你放心就是。”董祯诚点点头,他所谓的照顾也不过是看着董夫人,不要让她无理取闹罢了,其他的事情,他一个小叔子还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大哥,你一定要好好的考,我们等你的好消息。”董瑶琳凑了上去,看着董祯毅道:“我们能不能再回京城,就看大哥你的本事了,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啊!”

“你放心,大哥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董祯毅现在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了,他不敢说自己就能中前三甲,但是董夫人所希望的二甲前列却绝对不会有问题,他看着妹妹满是期望的小脸,道:“你在家好好的学规矩,可不能贪玩偷懒了,要不然我们回京城,你的规矩却还没有学好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我一定会好好学规矩的!”董瑶琳点头,为了回京城,她也要把规矩学得让旁人挑不出刺,要不然的话一定会被人笑话的。

董祯毅笑笑,最后将目光定在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的拾娘身上,温声问道:“拾娘,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虽然之前打算得好好的,但是计划永远都比不上变化。他们赏雪过后的第三天,一大早起来拾娘忽然吐得稀里哗啦的,已经有了经验的拾娘立刻让人请了刘大夫过府为她把脉,果不其然,她又怀上了。这下,别说董祯毅舍不得拾娘跟着自己一路辛苦奔波,就算他不反对,拾娘也不会为了寻亲而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受罪,甚至有什么闪失,和董祯毅一起进京的打算只能夭折。

“路上要小心一点,可千万不能凉到了,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拾娘笑着上前一步,靠近董祯毅,不顾旁人的目光,亲自为董祯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滚了灰鼠皮的大氅,这还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拾娘特意为他定做的,就是为了让他再去京城的路上和到了京城穿的,这一路上天寒地冻的,可不能着凉生病。

“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董祯毅看着拾娘消瘦了不少的脸,道:“我和永星一道乘车,林家的马车又大又宽敞又舒服,一定不会累到凉到的。”

“到了京城之后,立刻捎封信回来,别让我们在家里牵挂。”拾娘也知道林永星准备的东西十分的齐全,要不然的话她会更不放心。

“我会的,一到京城安顿下来我就寄信回来。”董祯毅一点都不觉得烦,他轻轻地拉着拾娘的手,道:“我不在家,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家中那些事情要是忙不过来的话,也别撑着,交给下人去做就是。铃兰和艾草现在已经很能干了,你完全可以把事情交给她们,你自己安心的养胎就是,一定不能累到。”

“都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需要用银钱的地方一定不能省。”拾娘有一次交代道:“王宝身上带了五百两银子,这一路,哪怕是到了京城,只要没有特别的开销,应该都够用了,知墨和文林身上也都带了些碎散的银票,买个小东西什么的,让他们跑腿就是,千万别自己去,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拾娘不能同行,董祯毅便也没有多带人,他原本打算带着文林和知墨也就够了,他们两个一个机灵一个稳重,做事最是让人放心不过的。但是,董夫人却不同意,说他们两个虽然机灵,但始终是年少了些,办事不够牢靠,便将一直为她管理田庄的王宝叫了回来,让他陪着董祯毅一起进京。还说,王宝再不济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对京城十分熟悉,董祯毅身边有他也更方便一些。董祯毅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董夫人相左,也觉得身边多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也没有什么不好,便同意了。

拾娘对此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她给了王宝五百两的散碎银票,分别给了知墨文林一百两的碎散银子和银票。至于董祯毅,她更是塞了两千两银子给他——京城不比望远城,需要花钱的地方极多,而且各种开销也会比望远城更大,就算董祯毅和林永星同吃同住,也需要不少银子,多准备一些总是没错的。

“你放心就是,我一定不会委屈自己的。”董祯毅笑笑,他倒是觉得王宝和知墨他们身上的银子应该已经足够了,但却没有拒绝拾娘的关爱,就如她所说的,穷家富路,多带些银钱在身上总不是坏事。

“考完之后不要忙着回来,在京城等着放榜,要是觉得闷得慌的话,可以和大少爷到处走走,他在京城呆了那么长时间,应该很熟悉了。”拾娘没有说让他好好考的话,她相信董祯毅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的。

“嗯!”董祯毅再一次点点头,然后松开拾娘的手,蹲下来,将一直眼巴巴的拽着他身上大氅的轻寒和棣华揽进怀里,道:“爹爹不在家的时候,轻寒不准像以前那么淘气,不能总是整天的欺负弟弟,不能让你娘整天的担心,明白吗?”

“明白!”轻寒奶声奶气的点头答应,道:“我会乖乖听话,会乖乖吃饭,会乖乖睡觉,也会带弟弟,不会让娘伤神的。”

“好孩子!”董祯毅赞了一声,轻寒是顽皮了些,但却也是个懂事早慧的孩子,答应大人的事情从来都不会赖皮,这一点拾娘教的很好。他又对素来比较文静的棣华道:“棣华不能整天的躲在屋子里,该出门玩耍的时候要跟着姐姐一起出门玩,要听姐姐的话,还要学会照顾姐姐和娘,明白吗?”

“明白!”棣华点头,向董祯毅保证道:“我一定会替爹爹照顾好娘和姐姐,也会乖乖的听姐姐和娘的话,爹爹放心就是。”

“好儿子!”董祯毅摸摸儿子的头,再紧紧的抱了他们一下,闭上眼,吁了一大口气,又把他们的小手放进拾娘手中,再定定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毫不迟疑的往外大步走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外家

董祯毅从容地坐在椅子上,厅里那个丫鬟好奇的目光和厅外隐隐约约传来的窃窃私语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只是淡然的端着杯子,一边惬意的喝着茶,一边耐心的等着主人的出现。

他到京城已经五天了,稍微休息了一两天,扫去旅途带来的疲惫,稍微适应了京城又干又冷的气候之后,他便分别给了王宝,知墨和许文林一张名单,让他们打听上面的人。王宝本来就是在京城长大的,虽然离开京城已经十年有余,但却没有丝毫生疏,办起事来十分麻利,知墨和文林虽然对京城很陌生,但是他们却很机灵,找了林永星那个宅子里的管事帮忙。两天功夫,便已经打听到了不少人的住址和大概情况,林永星拿到资料,斟酌了一番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最先拜访国子监四门馆助教方志敏,也就是董夫人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董祯毅的亲舅舅。

董祯毅对方志敏并不算陌生,他年幼的时候经常到外祖父家小住,接受外祖父方仲泽的亲自教导,和年纪相差十岁的舅舅方志敏经常见面。只是方志敏天分不高,经常被方仲泽训斥,说他是朽木不可雕,而董祯毅自小便聪颖过人,方仲泽经常将他挂在嘴边夸奖不说,还总是那这舅甥俩作比较,每次都把方志敏比到了沟底,所以,方志敏对这个年仅相差不大的外甥很不感冒。加上董夫人和他并非一母所生,这舅甥两人的关系只能说面上过得去而已。

董志清死的时候董夫人倒是向娘家求助。只是那个时候方仲泽已经不好了,虽然极想帮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但已经是有心无力,而方志敏和方夫人却只想着和董家撇清关系,免得牵连了自己,自然不会向董夫人母子伸出援手。等到方仲泽一死,他们干脆就不理睬董夫人母子。之后董夫人带着子女离开京城,也就在没有来往了。

但是,不管之前怎么样。也不管他们是不是不认董家这门亲,董祯毅身为晚辈,到了京城之后就必须得上门拜访。这是一种姿态,一种礼貌,要不然的话因此被人非议是小,成了洗不去的污点可就不好了。所以,董祯毅心里虽然不怎么情愿,却还是带着礼物上门了——当然,上门拜访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被人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

让他意外的是,到了方家,他递上拜帖。没有在门外等多久,就被请进了方家的客厅,而不意外的是,进了客厅,里面空无一人。丫鬟给他上茶的时候请他稍等,而这一等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被人这样刻意的晾着,董祯毅也不着急,就那么从容的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品茶——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茶水的滋味如何,都能品出三分真味来。才能证明养气的功夫已经到家了。他养气的功夫比起拾娘来稍差一些,但是这一点点耐心却还是有的,唔,要是茶的品质再好一点的话,他的耐心还会更好!

至于那个丫鬟好奇的目光和外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声,董祯毅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同时,却也暗自皱眉——这方家的规矩未免太松散了些,敢对当着客人的面就对客人评头论足的,要是在自己家中,别说当面这么失礼,就算在背后议论,被发现了也要受到惩罚的。

唉,窥一斑而见全貌!难怪母舅到现在还只是四门馆助教,要知道外祖父当年可是国子监祭酒,就算经历过五王之乱,就算仙逝多年,也能留下不少人脉,加上今上登基时,经历过戾王和今上的两轮清洗,急缺人才,但凡他争气一些,就算混不上什么好的职位,也不至于这样——就算是国子监助教也是分等的,最好的自然是国子学助教,而四门馆的助教,虽然不是最差的,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方家的日子应该过得也不怎么样!这一路上过来,不少地方都露出破败的迹象,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要是家中宽裕的话,虽然不至于会像暴发户一样,修葺得到处都是耀眼夺目的,也会整齐洁净,不见半点破旧。

这府里的下人应该也不多,董祯毅从大门进来,到在客厅坐下,碰见的丫鬟婆子不超过十个,说不定还没有董家多,要知道这些年拾娘陆陆续续的又买了不少丫鬟婆子小厮进来,整个董府里里外外已经有五六十个下人了——董夫人很有些心疼,觉得这样未免养了太多的闲人,提出了异议,但拾娘却说,只要董祯毅高中,董家一家子势必要迁回京城,要是到时候再买下人进来,被人笑话是其一,也没有时间好好调/教,难免会乱了规矩。董夫人一想也是,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董祯毅记得方家这宅子虽然没董家那么大,毕竟这里是寸土寸金的京城,但也是个四进的宅子,而京城又是一个比其他地方都更讲究排场的地方,按理来说下人应该比董家更多才是。

更主要的是客厅里面的装饰,董祯毅隐约记得当年都是些名贵瓷器和名家字画,而现在,依旧是瓷器和字画,但是档次却已经是天差地远了。

心里叹息着,耳朵也没有闲着,发现那隐隐约约的议论声戈然而止,知道方家的主子出来见自己了,他没有改变自己的坐姿,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直到听到清晰的脚步声,这才从容的放下茶杯,向客厅的大门看去——

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夫人刚好走到门口,董祯毅离京的时候已经记事,虽然往日实在是想不起来那不怎么亲的舅舅和名义上的外祖母是什么样子,但是见了人之后立刻就把眼前的人和脑子里那个模糊的记忆对上了好。

董祯毅从容中带着恭敬的站起身,却没有出声,而是温和地看着老夫人,等她先开口。

“来的可是毅哥儿?”老夫人一边上下打量着董祯毅,一边问着,眼中闪烁着董祯毅并不陌生的光芒,他知道眼前的老夫人是想从自己的衣着打扮来判断,自己母子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进而推断自己今日上门的目的。

“正是!”董祯毅深深的一鞠,直起身来之后才道:“离京数载,今日特来拜望外祖母和舅舅,不知道经年不见,外祖母身子安康与否?”

“唉,我这把年纪了,谈不上多好,不过没有什么大毛病罢了!”董祯毅身上八成新的直裰让方老夫人眼底的防备少了些,那衣裳用的是上好的料子,又不是崭新的,应该是他平日的装束,不是那种特意用来装门面的,看来这一家子孤儿寡母这些年过得也不差,起码今日上门应该不是来打秋风的。想到这里,方老夫人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笑着道:“你是一个人进京还是和你娘他们一起来的?这些年你们过得怎么样?唉~自打你娘带着你们兄妹回了故里,这些年都没有音信,我和你舅舅想找人打听你们的情况也无从打听起,也不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

真心想要打听的话怎么可能打听不到?就像方家的故居一直没有挪地方一样,他们望远城的祖宅也一直在那里没有变动过!董祯毅心里冷嗤,但面上却恭敬有礼的道:“劳外祖母和舅舅挂心了!当年娘带着我们兄妹扶枢还乡,在望远城有族人的照应,这些年过的倒也不错,只是娘心里总是记挂您和舅舅,寄了好几次信回来也犹如石沉大海,十分忧心。要不是因为望远城到京城路途遥远,又有我们兄妹三人拖累,实在走不开的话,她一定早就回京探望您们了。”

“你娘寄过信回来?”方老夫人一脸的诧异,似乎从来没有做过将某人的家信付之一炬的举动,叹气道:“那些信一定是在半路上就给弄丢了,我们是一封都没有收到。”

今上平定了五万之乱后,就将被戾王抄没的方家故宅还给了方家,董夫人的几封信也都是在天下大定之后才寄回来的,方老夫人也只能用这里理由推脱了,却没有想到反倒露了口风出来。

不过董祯毅原本也没有想过和她就真,不过是回敬她那句没有音信才说这样的话而已,所以只是笑笑,道:“娘也这样想过,却又担心是外祖母和舅舅搬到了别的地方去住,没有收到信,才没有任何的回音。我临行前一再嘱托我,要我一定要打听外祖母和舅舅的消息,一定要过来看一看你们是否安好,要不然的话她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方老夫人笑笑,没有接这个不大好接的话茬,而是转过话音,问道:“毅哥儿这次上京城不会是专门为了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和你舅舅的吧?”

“原是该专门上京探望外祖母和舅舅的。”董祯毅带了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也没有粉饰自己过来拜访不过是顺道的事实,但是也没有直接说那样的话。

方老夫人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是顺道来的,那就好,她转念一想,却又想起另外一事,问道:“毅哥儿是进京求学还是上京赶考呢?”

☆、第一百八十章 外家(下)

这求学和赶考可大不一样!求学就证明董祯毅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是,今日上门说不定是想借方家在国子监的关系,进国子监就读——方志敏虽然只是四门馆助教,但以方家在国子监的人脉,安排个把人进国子监读书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尤其那人还是方仲泽的外孙,就更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赶考的话则由不一样,那证明这个自幼就被丈夫夸奖的外孙虽然回了望远城那个小地方,但是学业却没有被耽误,至少已经成为举子,有资格参加会试,那样的话,除非他会试落榜,否则是不大会麻烦方家为他找关系,进国子监的。

确定了董祯毅上京的目的之后,方老夫人的心里放松了许多,和董祯毅又闲聊了几句,知道董祯毅在秋闱之中的好成绩之后,方老夫人的笑容又真诚了几分,不用董祯毅问起,就主动说起方志敏,说他刚好和同僚出门去了,已经让人去找了,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说完这话,便催着身边的丫鬟去看看他回来与否,要是回来的话立刻把他叫过来云云。

方志敏本来就没有出门,这么一叫自然也就过来了,久别重逢的舅甥俩个寒暄一阵之后,方志敏便把董祯毅请去书房喝茶闲聊。两个人都是读书人,可聊的话题不少,尤其董祯毅博学多才,却因为年幼缺乏阅历,方志敏才学稍为疏浅了些,却又有着董祯毅所没有的阅历,这一聊,两个人还颇有了几分相逢恨晚之感,当晚,董祯毅便在方志敏的盛情挽留之下,留在方家用晚膳,也顺便见了方家的几个表弟表妹。

“毅儿,你到京城几日了?”问话的是方志敏的正室。她和方志敏成亲已经十年有余,刚嫁进方家的那几年,时常见到董祯毅在方家出入,并不陌生。所以寒暄几句之后,很自然的就摆出了舅母应有的姿态来。

“回舅母,小侄到京城已有五六天光景,原本应该一到京城就前来拜访的,只是小侄离京多年,已经不大适应京城寒冷气候,便一边休息一边让下人打听外祖家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董祯毅客客气气的道:“小侄身边的那些下人中只有一人是当年从京城就在家中当差的。对京城已然陌生了不少,忙碌了这么些天,昨晚才把外祖家的情况打听出来,小侄今晨备了礼,就赶过来了。”

“不知道毅儿现在在何处下榻?是在客栈还是赁了住处?”居然带了不止一个下人,看来董家的日子过得定然很不错!这一句话,方夫人便大概猜到了董家的家境,再想到董祯毅能够从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望远城这一届的案首,方夫人心中很快就有了别的计较。

“都不是!”董祯毅笑着摇摇头,道:“与小侄结伴同行是同窗好友在京城有一处两进的小院子。就在贡院附近,小侄带着下人寄住在那里。”

“这怎么行?都回到了京城,不会外祖家而是寄住在别人家中,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方夫人轻责一声,她没有理会方老夫人略带责备的眼神,道:“我这就吩咐下人把你小时候过来惯常住的那个院子收拾出来,等用过晚膳,你就回去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搬过来。”

“这就不用了!”董祯毅没有想到方夫人会说这样的话,他连声推辞。道:“那里就住了小侄两人和随身的小人,倒也很宽绰,就不搬过来搬过去的那么麻烦了。”

“一定要搬!”方夫人脸上带了坚持,道:“哪有自己外祖家不住却寄住在外人家的道理?”

董祯毅真是一点都不想搬过来,处处不方便不说,还要和这一家子并不亲的亲人整日面对。想想都觉得累得慌,他笑着道:“小侄那同窗同时也是小侄的妻兄,倒也不是什么外人,再说,小侄临行之前,便已经和家人说好了,住在妻兄那里,书信来往也方便一些。”

妻兄?包括方老夫人在内都因这个称呼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董祯毅居然已经成了亲,虽然他已经十九岁,别说是成亲,就算是为人父也是应该的了,但是…但是,他们虽然没有问,却都以为他定然没有成亲,董夫人自小便清高自傲,以她的性子定然看不上望远城那种小地方出来的姑娘,一定不会给自己找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儿媳妇,哪想到董祯毅居然已经成了亲,莫不是这么些年没有来往,董夫人已经变了性子?

“毅儿成亲了?”方夫人不光是惊讶,更是惋惜,她娘家有两个刚刚及笄的侄女,相貌人才都还不错,只是眼光稍高了些,而娘家这些年也没个出色的子弟,没落了些,高嫁无门。她还想着董祯毅这般人才,又是望远城的案首,会试之中就算能考得不尽如人意,想必前二甲也是没有太大问题的,这样的男儿想必那两个侄女定然是中意的,却没有想到他已经有了妻子。

“三年前就成了亲。”董祯毅不知道方夫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在京城,这种心比天高,以为自己就算是皇孙公侯也配得上的却高嫁无门的女子多了去,要是不及时醒悟的话,就会应了命比纸薄那句话,到最后连个门第相当的人家都找不到,只能低嫁,而后一辈子生活在懊恼和不甘之中。

“那这次怎么不带着侄媳妇一起进京呢?不说是让她到京城来看看,也该带她过来给我们看看啊!”方夫人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董祯毅娶了妻固然有些可惜,但是她的两个侄女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没有必要为此耿耿于怀。

“本来打算是带着她一起进京的,只是她又有了身孕,受不得旅途劳顿,只能等到她生完孩子,调养好了之后再到京城来给外祖母,舅舅舅妈请安问好。”董祯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自觉的带了幸福的笑容,眼前的人都不用问就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定然很好。

“又?听起来毅儿似乎早就当爹了?”方夫人笑笑,却也觉得很正常,成亲三年怎么着都早该有孩子了才是。

“小侄有一双儿女,到今年的三月就满三岁了!”提起儿女。董祯毅的眉眼更柔,那种幸福的味道也更足了。

“一双儿女?是双胎吗?那可真正是好福气啊!”方夫人笑容中带了几分羡慕,她嫁进方家之后子嗣艰难,第一胎是个女儿,第二胎倒是个儿子,却遇上了最动荡的年月。,好不容易保住生了下来,又是个病秧子,现在都九岁了,身子骨还是弱的可以,唯一让她略感安慰是是儿子比方志敏天分好得多,小小年纪颇有其祖父之风。

“是双胎,大的是姐姐,都很顽皮。”董祯毅心里最想念的除了拾娘便是两个孩子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乖乖听话,不再闹腾。

“小孩子,顽皮一些才好。”方夫人笑笑,别人或许会因为孩子顽皮而头疼,她却知道那有多难的,起码证明孩子是健康的,要不然也不会活泼好动了!

方志敏轻轻的咳嗽一声,示意他们该进餐了,别在继续那些无聊的家长里短…

“可惜了!”送走了董祯毅之后,方志敏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让方老夫人婆媳俩都不明白的话。

“怎么说可惜了?”方夫人不理解的看着方志敏,他刚刚还是一副赞赏不已的样子,怎么转眼就换了一副嘴脸。

“这孩子的书读的极好,基础很结实,观点也不差,比我教的那些学生都强很多,今年的科考之中,他最起码是二甲前列!”方志敏很中肯道,国子监的学生很多,但国子学、太学、广文馆三处的学生不是王公贵族,当朝大员的子孙就是已经及第的进士,只有四门馆还有未参加科考的普通学子,他最清楚当下普通学子的水平。

“这不是很好吗?怎么还说可惜?”方夫人对此倒也很欣喜,不管关系怎么样,董祯毅都是方志敏的外甥,他成器对方志敏怎么都不是坏事。

“他这般文才,要是还没有成亲,等到杏榜下来,借着一举成名之势,找一门好亲事,借助外家的人脉关系,必然可以一飞冲天,就像他爹当年一样,而现在…”方志敏满脸可惜的摇摇头,道:“可现在,他早早的娶妻生子,要是外家得力一点还好,要是外家不得力或者干脆就是拖后腿的…那还真是不好说了。”

“要不要让人打听一下侄媳妇的情况?”方夫人皱皱眉头。

“那倒没有必要,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方志敏摇摇头,本来就不怎么亲密,这些年又没有什么往来,真没有必要打听太多,顺其自然,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是!”方夫人很不喜欢方志敏不愠不火的性子,但还是低声应了一声。

☆、第一百八十一章 无题

“你外祖家这一趟走得还算顺利吧!”林永星一边给董祯毅倒茶一边问道,他这小院里除了厨娘以外,没有一个女人,而林永星一贯不喜欢童在面前晃悠,很多事情宁愿自己亲力亲为也不要童侍候。

“很顺利!”董祯毅接过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满齿生香的感觉让他享受的眯起了眼睛,林永星一向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他喝的都是上好的茶叶,和这杯茶相比起来,方家的那茶水滋味真的是差的太远了!唉,自打家中的境况好起来之后,衣食都精致起来,他也被养刁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诚不欺我啊!

“我猜也是,要不然的话你一定吃了闭门羹,早就回来了,而不是耗到现在!”林永星笑呵呵的,董家和方家的那些关系,董祯毅大概的和他提过一些,但并没有说太多,只说了现在的方老夫人是董夫人的继母,唯一的子嗣也是方老夫人所出,说了戾王矫诏上位的时候,董志清和方仲泽前后辞世,变故诸多,董夫人带着他们回望远城之后,就断了往来。但是,这已经足够让林永星做出某些判断了,他也有个曾经好些年没有音信的二叔,对这种断了联系的亲戚真的是一点都没好感。

董祯毅没好气的瞪了林永星一眼,林永星一点都没有把董祯毅的不满放在眼中,不过是瞪上一眼,不痛不痒,他带了几分好奇的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董祯毅知道林永星在好奇什么。却故意问了一声,然后将空茶杯朝着他晃了晃,示意他给自己再添茶。

林永星也不在意董祯毅将自己当小厮使唤,马上又给他加满,然后笑着问道:“见到你的时候,你那没有血缘的外祖母一定很吃惊吧?有没有把你当做活不下去,特意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对待了?”

想起一进门就坐的冷板凳。想想方老夫人那些试探的话,再想想听到自己乡试成绩之后,立刻让丫鬟把方志敏请出来的做派。董祯毅忍不住摇摇头,刚刚看到拜帖的时候,他们虽然不一定认定自己是上门打秋风的。但也没有把自己往好的方面想。

“怎么?真的把你当成上门打秋风的了?”林永星却误会了,他脸上带了看笑话的神色,他虽然从来不管林家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知道林家到底能赚多少钱,但是却因为担心拾娘嫁到董家之后过得拮据,打听过董家的状况,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就大吃一惊,拾娘还真是有一套,进门不到半年。就把董家那三个要死不活的铺子整顿一新,尤其是董记胭脂坊,俨然就是望远城最好的胭脂坊,把望远城原来的老字号都比了下去。

要不是那古怪的、每样胭脂妆粉每月只售十件的规矩,还不知道会把其他的胭脂坊挤兑成什么样子呢?而就算这样。那胭脂坊的利润也很可观,林太太和他说过,那个铺子一个月少说也有百两银子的进项,比林太太最早想要给拾娘当嫁妆,用来补偿董家的那个小海货铺子还要赚钱的多。

拾娘嫁过去这三年,董家的变化也是巨大的。董府里里外外被修葺一新,董家的下人从最初的小猫三四只,到如今的奴仆成群,董祯毅以前总是一身简单的直裰,现在也一样,但是用的料子却完全不一样了,加上一两样简洁却不简单的配饰,透着一股低调的优雅,要是这样,还被人当成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那只能证明方家的那些人实在是没有眼光。

“那倒没有!”董祯毅摇摇头,虽然和林永星是至交好友,但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和他说的,他着道:“只是,方家和我记忆中的完全都不一样了,没有了那种香传世的优雅从容,多了一股淡淡的残败气息…我想,或许是因为外祖父不在了,方家以前的风光不再了,难免会有些事事皆非的沧桑吧!”

“你也是…你外祖父是国子监祭酒,品阶虽然不是顶高的,但地位却不是一般的一品二品大员就能比拟的,和他来往的不是世人敬仰的大儒,就是贵人,而你的那个舅舅,不过是四门馆的助教,这父子两可以说是云泥之别,当家人的差别那么大,方家又怎么会不一样呢?”林永星却没有那种感慨,相反他觉得这才正常,别说方仲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就算还在,也会有很大的不一样才对——董家不就是这样吗?董夫人虽然还在,但是管家的人变成拾娘之后,不也有了天壤之别吗?

“你说的也没错!”董祯毅轻轻的叹息一声,方仲泽生前在怎么风光,一朝身死,儿子又不足以继承他的衣钵,人走茶凉也是正常的,更何况期间还经历过戾王的大肆清洗呢!方家能够维持现在这番光景,已经是今上的恩泽和方志敏的努力了。

“你那舅舅怎么样?四门馆的助教,就算没有多好,也不会不堪才是!”林永星接着又问了一句,他在京城也呆了有一段时间了,接触最多的就是读人和有名的文人墨,甚至还有幸得到了两位大儒的些许指点,对国子监也有了粗浅的了解。

“嗯,比较中庸!”董祯毅点点头,很中肯的给了一个评价,和方志敏在房里畅谈也有一两个时辰,方志敏天资有限,比起他来差了不少,但是他是方仲泽启蒙教导的,方仲泽虽然对这个儿子很失望,说他是朽木,但也没有因此就放弃了自己的独子,对他的教导从未有过半点懈怠,所以方志敏的基础打得非常扎实,这一点董祯毅都是比不上的。不过,董祯毅也有自己更出色的一面,举一反三不用说,难得的还有自己独到的见地,这也让方志敏对他另眼相看。今日这一场畅谈,舅甥俩都各有收获。

“这就对了!”林永星笑呵呵的道:“国子监的助教大多都是这样,不见得有什么不得了得地方,但也绝对不容人忽视,你那舅舅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应该是了!”董祯毅笑笑,然后问林永星道:“距开考还有二十多天,你这些天准备怎么安排?不会像这几天一样无所事事的到处闲逛吧?”

“无所事事的闲逛?我那是有目的的逛,想多结识几个有才华的朋友,好不好?”林永星不是很认真的抗议着,和董祯毅不一样,他到了京城之后只休息了一天,就到处乱窜,说是想要结识进京赶考的才子,也不知道认识了几个。

说到这里,林永星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董祯毅,道:“你还别说,我这几天还真认识了好几个很有才华的朋友,明天你和我一起出去,和他们认识一下?”

“算了,先父有不少故交都在京城,我还要一一拜访呢!”董祯毅敬谢不敏,不是他自命清高,不想和同期参加会试的学子认识,而是他实在是无暇分身,剩下的那些需要拜访的人,他一天拜访一个,轮流下来,就已经没有时间出去闲逛了。

“那也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啊!”林永星看着董祯毅,道:“你不知道,有好几个地方的解元公都在聚贤楼写了得意的诗作,有些地方都已经开始传唱他们的诗文了,这可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啊,至少可以提前让人知道你的才华。”

董祯毅自幼浸淫在诗之中,虽然并不十分擅长诗文,但也写过一些很出彩的诗篇,林永星觉得不比别人的差,也很想见到他将自己的得意诗篇写到聚贤楼的墙上,传唱天下。

“我们到京城为的是会试,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诗文被人传唱出去的。”董祯毅摇摇头,如果为了这个的话,他就更不会去了,扬名天下的方式很多,而他独钟一样,那就是金榜题名,如果他能够成为会元或者状元的话,不用他再去做什么,他的名字就会被天下的学子所知晓,要是能够更进一步,能够连中三元的话,就不止是天下闻名,而是能够载入青史,那才是他孜孜以求的。

“哎,你别这么无趣好不好?”林永星看着董祯毅,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这一面了,像个老头似的,真不知道拾娘和他整天相处怎么没有被他给闷。

林永星到最后也没有说服董祯毅和他一起去凑热闹,接下来的日子,也只能自己一个孤身去了,他去了几日,也觉得无聊,便安心的在家中看,好好的休息,会试和乡试一样,也要靠三场,每场三天,精神和体力跟不上可是不行的。

而董祯毅则照着原计划。一一拜访了董志清那些还在的故交,有顺顺利利的见到人的,也有被用各种理由拒之门外的,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坦然接受,他要做的、该做的,做到也就是了,结果如何是他掌握不了的,就不去强求了。

唯一意外的是,在他去过方家的第五天,方志敏过来了,还给他带来了一些对他来说十分有用和珍贵的历届学子的试卷,还把打听到的主考官的喜好告诉了他,只要把握好了,那些东西在关键的时候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一个月过去了,就在京城春意渐浓的时候,三年一次的会试来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慕潮阳

聚贤楼内座无虚席,每个桌子上都都摆了三五样点心果子一壶茶,五六个人挤在一张桌子上,或者低声说话,或者默默喝茶,脸上或者淡然或者焦急或者带了些沮丧,神情不一,唯一相同的是,不管脸上表现的多么从容,多么的淡然处之,眼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期盼和焦灼。

今天是杏榜放榜的日子,众多的学子候在这里便是为了等消息。和旁的地方不一样,在京城,放榜之后,除了张贴红榜之外,还会有专门的官差到聚贤楼唱榜,不过并非所有上榜的人都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只有榜上前一百名的贡士有这样的殊荣。

董祯毅和林永星今天也到了聚贤楼,董祯毅原本是想在住所等候消息,不来这里凑热闹的——他一早就让王宝过去看榜了,但林永星却怎么都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家中等消息,他和相熟的一些学子约好了在聚贤楼等消息的,相约不管是谁上榜,都要请大伙儿在聚贤楼好好地吃上一顿,将自己的快乐和他人分享,同时也分享他人的快乐。

聚贤楼不管是装修还是菜色茶点都相当不错,但也只是相当不错而已,在奢靡的京城还真算不得有多好,只能勉强跻身一流酒楼。但因为每次会试,这里都是学子云集的地方,不少学子都在聚贤楼的墙上,廊柱上题下自己的得意诗篇,若是高中,聚贤楼便会用碧纱将其题写的诗篇罩住,以供世人观赏传唱,若是不幸落榜,那么,对不起,等到殿试之后,赶考的学子散去之时,聚贤楼便会将那些无名之辈的诗篇清理干净,将空出来的地方留给后来人。

据说。聚贤楼的后台老板是当朝权贵,每次会试前后,他都会坐在聚贤楼的某一间雅室之中,观察来往学子。曾经有那种有真才华,却考场失利的学子得了他的青眼,被举荐进了国子监,虽然没有一步登天,但也走了终南捷径。

据说,官差特意到这里唱榜也是这位贵人的手笔,要不然的话。为什么偌大的京城,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聚贤楼?

因为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原因,聚贤楼才成为众多学子心中一个特异的去处,而这里花费虽然不低,却也没有高得离谱,但凡家境稍好一些的学子,都能负担得起,这里吃喝一顿。里子面子都有了。

将认识不是很久,但却很相得的汪静之,胡学磊。李敬仁介绍给了董祯毅,五个人变闲谈起来——相较于董祯毅的淡然从容,另外三人则带了些探究和好奇,不管是和林永星认识一年多的汪静之,胡学磊,还是刚刚和林永星相识不久的李敬仁,对董祯毅的名字都不陌生,林永星不止一次的和他们提过,自己有这么一个才华人品出众的同窗,提起董祯毅的时候言语中间多是推崇。

“和永星兄结识以来。不止一次的听他提起祯毅兄,说祯毅兄是望远城最有名的学子,是难得一见的隽秀之人,原以为是他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方知他所言不虚。”汪静之最先和董祯毅打招呼,汪家和谷家是世交。林永星一到京城,就和他认识了,素日里来往也不少,听林永星提起董祯毅的次数也是最多的。

“静之兄此言让小弟甚是汗颜!”董祯毅态度很谦虚,他略带几分调侃的道:“至于永星所言,静之兄和他结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他习惯夸大其词,但凡有三分好,都会被他说成七分,他的话啊,能信却不能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