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佩应了句:“我小心着哪。”

第二次她就没有再犯第一次的错误。箭果然被射出去了,只是没朝着靶子飞,起码偏了有四十五度,斜着就飞出去了,大概射了有将近十步远。

这进步已经很快了。

孙佩连射了几回,射到第四回的时候,箭已经沾到靶子上了,箭头上的颜料在白白的靶子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绿点。

李思敏笑着走上来:“行啦,该我啦。”

她以前就射过,当然靶子不能再放在和孙佩一样的位置上,李思敏指挥人将靶子向后移了一倍远,才拿起第二张弓来:“其实我也就是小时候玩过,好些年不碰这东西啦。”

孙佩给她鼓劲儿:“李姐姐加油,我看你准能正中红心。”

李思敏笑着张弓搭箭,一松手,箭“咻”的一声,擦过箭靶的上缘,落到了几步远之后的地上。

“不错不错!”大家一片褒奖之声,尤其是孙佩,由衷的夸了一句:“比我射的准多了,也远多了!”

“我比你大嘛。”李思敏接着放了第二箭。

未中。

第三箭,未中。

第四箭,未中。

第五箭终于中了,在靶子边儿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黄色痕迹,浅的几近于无。

阿青算是看出来了,李思敏说的话还真不是谦虚,她肯定以前也只是把这个当玩具玩过,而且中间隔的年头应该也十分久远。

虽然靶子的距离比孙佩远了一倍,可是李思敏这最好成绩也是五矢一中,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毕竟孙佩是头次玩弓箭,她年纪又比其他两个人要小。

李思敏笑着把弓放下,吩咐人说:“把靶子移回来。”

“不用啦。”阿青摸起第三把弓:“再往后移些也使得。”

李思敏有些意外的看了阿青一眼:“吴姐姐你以前玩过?”

“在老家的时候玩过。”阿青扯了扯弓弦试了试,拿出一枝箭来:“小时候我爹还给我做过一张弓呢,也就尺把长,我就往家门口的树上射着玩。后来我娘说女孩子不该玩这个,把就弓给没收了。”

孙佩好奇的追问:“后来呢?那弓怎么样了?”

“被我娘填到炉膛里头,当劈柴烧了。”

“哎呀,多可惜。”李思敏果然让人将靶子又往后移了,最后是贴着墙放置的:“是不是太远啦?”

“没事儿。”阿青摸出箭来,也掂了掂轻重,张弓搭箭瞄准墙边的靶子,手一松,带着彩带的箭直直飞出,一头扎在靶子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圆形红圈。

首发即中,屋里头其他三个人齐齐发出呼声。

“好箭法啊。”

“吴姐姐你真厉害。”

“再来再来!”

这一箭没有正中靶心,偏了不少。毕竟是用来做玩具的东西,做的当然没有那么精准,只是用来游戏取乐的。

剩下四箭里有一箭脱靶,一箭擦边,剩下两箭都中了,而且其中一箭留下的痕迹已经很靠近靶心了。

李思敏夸她:“吴姐姐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还以为咱们三个里头我肯定是最厉害的那个呢,想不到你才是压轴的。”

“这也没什么厉害。”阿青想起小山,这孩子才是真厉害,他小的时候一上来用的不是弓箭,而是弹弓。玩了两天之后,小山就能稳稳的射落墙头和树梢上的鸟雀了。

不知道小山现在在山上怎么样了。

九十四 蒸饼

阿青事先想的情况没有出现,李思敏看起来就是想单纯的请她们来高兴一天,中午大家就吃的庄子上的乡野风味。女凤全文字 无广告这个孙颖和孙佩觉得新鲜,对阿青来说感觉是怀念。

从进了京,她也有好久没吃过野菜啦。

这野菜当然也不是鲜的,现在天寒地冻的,除了萝卜白菜,其他都是干菜腌菜。这干菜、干蘑菇炖野鸡,还有热热的烧的狍子肉,都是阿青在老家的时候才吃得到的东西,到了京城就再也没见过了。另外还有一道鱼,非常的鲜嫩。其他就是几样小菜了。

这样简单一道宴非但没让客人觉得被轻慢了,反而大家都挺满意。要是真摆上八凉八热的来,那才没意思呢。这菜显得就家常,贴心,大家吃的也香。真摆满一桌子,反而动不了几筷子。

“对了,庄子上还有酒,也是自酿的。”李思敏说着就要让人去烫酒,指着那狍子肉说:“吃这个得有酒。”

孙颖连忙劝:“酒就算了。”

孙家规矩大,孙颖带着妹子出来,不能两个人都喝得脸红红的回家去。

“好吧,”李思敏还是不太甘心:“那咱们总得喝点儿什么,要不多没趣儿。”

最后上的热烫烫的胭脂露,这个又叫女儿酒,甜丝丝的,但其实并不是一种酒,喝起来口感很醇厚。看到最后上的是这个,孙颖也松了口气。

于是四个姑娘就把这个当成酒一样开始碰杯小酌了。还别说。其实喝酒这个东西,其实就是喝个气氛。高兴的时候,哪怕喝的是白水也觉得有滋有味儿。不高兴的时候。喝再好的酒到嘴里只怕也能喝出酸味苦味来。

反正今天这饭吃的很合口,酒也喝的很尽兴。屋里头热,大家的脸都红通通的,看起来真象喝多了酒一样。阿青除了觉得身上发烫,脸发热,还觉得头有点晕晕的——

不过她知道这肯定不是因为喝了什么,而是因为屋里关着门闭着窗。温度又比外面高,憋的。

“开窗子透透气吧。”

李思敏用手背贴在脸颊上。脸儿红通通的,笑眯眯的说:“是热,我都忘了这事儿了。”

伺候的人怕开了窗她们吹冷风,只让开了条缝。过了一会儿果然觉得精神比刚才好多了。

庄子上是自在,只有她们几个女孩子做主,不象去旁人府里做客那样,一举一动都拘束。连孙颖都比平时显得自在很多,更不要说孙佩了。

吃完了饭,李思敏还向阿青请教做点心,几个人又跑到了庄子上的厨房去,摘了镯子洗了手,玩面玩的嘻嘻哈哈的。弄得脸上身上都是。孙佩捏好了一块面,用模子啪叽一下扣上去,揭掉模子。把周围多余的面撇开,里面圆圆的就是一块圆圆的带八宝莲花花纹的饼子胚了。

“吴姐姐,你看我这个做的还好吧?”

“不错。”阿青笑着夸奖她一句。以她的眼光看,这饼皮太厚了,里面的馅儿却又没有包严实,有点漏馅儿。

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可是等会儿点心都放进笼里去蒸的时候,一受热。馅儿就会淌出来沾的到处都是黏乎乎的。以前阿青带着大妞做点心的时候,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大妞填的馅儿不是过多就是过少,糖馅儿还好,如果是肉馅儿的,那蒸笼和笼布上都会沾的油乎乎的,特别难洗。

一想到大妞,阿青就难免想到她一边包点心一边偷吃的模样。更无语的是,她居然会以为阿青一直没有发现她在偷吃——嘴边还留着明晃晃的证据呢。

想到大妞,阿青嘴边带上了一丝笑意,她细心的把褶捏齐,然后用模子压上去。等模子拿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圆饼形状了。

她越做心里越踏实,这也是阿青喜欢下厨的原因,全神贯注的投入这件事情里,心里觉得特别安宁。

大妞说她以后说不定可以做个郎中,阿青想,自己也许可以开一家糕点铺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东西,然后再卖给喜欢这些糕饼点心的人。

灶房里也热,李思敏鼻尖上出了汗,痒。她忍着不去挠,结果越忍越痒,最后只好匆匆用袖子胡乱蹭一下。

可能也沾上面米分了——没镜子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

算了,沾上就沾上吧,反正现在案板边的四个人里,除了阿青看起来最气定神闲,连孙颖都免不了露出狼狈的一面来,大家谁也别笑话谁。

她转头看了阿青一眼。

阿青看着案板上已经成形的一块一块点心,神情显得特别专注和温柔。

李思敏在一开始听说有这么一个人的时候,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当然了,她长的是美貌,可是美人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后宫应该是天下美女最多也最集中的地方了,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但是等她自己和阿青这个人认识了,又有了几回相处,不知不觉这观感就给扭转了。

说不上来她哪里特别的好,就是想和她待一块儿。

李思敏觉得自己如此挑剔都有这种感觉了,那别人…嗯,那就更不用说了。

包好的点心放进蒸笼里上火蒸,孙佩围着蒸笼转圈儿,看样子已经急不可待想看到辛苦劳作的成果了。

“来,站远点儿,别让热气呵在脸上。”阿青朝她摇摇头,孙佩往后退了一步。阿青笑笑,再摇一下头,孙佩没办法,又往后退一步。

看距离够安全了,站在一旁的仆妇才端着蒸笼从火上移开,把笼屉揭开一个角。

蒸气涌了出来,伴随着蒸气一起弥漫开的,还有一股甜甜的熟香。

孙佩伸手在眼前挥了挥赶开热气,头凑向前看。

蒸笼里一个个白白圆圆的蒸莲花饼看起来那么可爱,孙佩笑着问:“这是我做的吗?”

厨娘笑着说:“孙二小姐做的是下面那一笼。”

把这一笼移开,下一笼就露出来。

有对比才有鉴别。要没有刚才那一笼又饱满又匀称的莲花饼做对比,这一笼…呃,其实也看得过去。虽然个别淌馅儿、变形、表面纹路太浅根本看出是什么花形。

俗话说,好的点心长的都是一样的,不好的点心长的则各有特色。

孙佩期待的神情一下子垮了下来:“为什么…”

九十五 回城

“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下次再试肯定比这回要好。”阿青用竹筷夹起一块莲花饼。这饼的馅儿都淌在笼布上了,外面一层饼皮儿当然已经蒸塌了下去,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卖相奇差。

阿青吹了吹,咬了一口。

虽然孙佩情知道这味道好不了,还是忍不住问:“还行吗?”

“还不错的。”阿青指点她:“下次馅儿不要放得太多,捏口的时候要注意手劲儿匀一点,捏的紧一点儿,就不会淌馅儿了。”

孙佩也凑过来咬了一口那淌馅儿的点心,神色显得更沮丧了:“不好吃…”

孙颖也笑了:“头一次就想做的和厨娘一样好,那人家十几年的功夫不白花了吗?”

最后这笼点心大家分了,李思敏让人用食盒帮她们装起来带回家去。

孙佩那一笼里最后还是有几个卖相不错的,她小心翼翼的装进食盒里头,笑眯眯的说:“我要带回去,给爹娘和小哲也尝尝。今天我们出门的时候,小哲还过来问呢,八成他也想出城玩,可是爹管他的功课管的严着呢,夫子也不会通融他一天不上课跑出来散心的。”

这倒是的,阿青这几次去孙家,孙哲小朋友就很少出现了。以前他可是在两个姐姐身边跟前跟后的,象个小尾巴一样。自从他正经入学读书之后,就完全过上了另一种生活。不再跟着母亲、姐姐们身边嘻笑玩闹了。

小山也是一样。

孙哲念书,好歹还是住在自己家里,小山这一走。连自家人都见不着他了。

不过听着孙颖上次提起,等孙哲年岁大些,说不定也要送到京外的书院去读书。

这就是男女有别。

阿青她们就只能一天一天,待在四面墙围就的院子里。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么不公平。

回城的路上还是象来时一样安排,孙家姐妹同车,阿青和李思敏同车。不象来的时候那么拘束。李思敏笑着说她:“你说话不尽不实的。我问你平时在家做什么,你只说喜欢下厨。绣花。结果我想在大家跟前露一手,你箭射的比我还好,实在让我太没面子了。”

“真的是小时候玩的东西,”阿青想了想:“那会儿我才有七八岁吧?也就玩了一阵子。我娘说女孩子不该弄这些,手都磨粗了,打那以后就没摸过。”

“那真可惜。”李思敏说:“要是你是个男儿身,没准儿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呢。等天气暖和一些,咱们再出来骑马吧。到时候先和你家太太说一声,晚上就不回去了,咱们住在庄子上。庄子上地方大着呢,不但能骑马,射箭。还能坐船,戏水,庄子上可有温泉呢。特意从山上引下来的。可惜从建好之后,我也一次都没试过…”

阿青慢一步发现,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沉默寡言的李思敏的形象正在慢慢崩塌,取而代之的两个大字浮了上来。

话唠。

“春天的时候庄子上最漂亮,那时候桃花、梨花还有海棠花都开了,整个庄子象花海一样。到时候咱们一起来,再多叫几个人一起来赏花。我听说那些才子们赏花可有意思了。作诗,饮酒,弹琴,画画,夜里醉了就在花下睡,可惜咱们毕竟还是不能象他们那样,我还真想试试在花下睡是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春寒料峭,不把皮冻破才怪。

已经到了日落时分,幸好车也到了城门口,不会赶不上进城。

能出城游玩一趟确实比一直闷在城里舒畅,虽然来去匆匆,花了许多时间在路上。孙佩在回程上车的时候说坐车无趣,路途太远,孩子总是这样的。但是阿青的心境和旁人不太一样。

结果固然很重要,但是过程也有精彩之处。

甚至很多时候,过程远比结果更重要。

往小了说,人们读书、旅行,享受的都是过程。往深了说,人生本身,也是一段旅途,一段过程。

车在城门边略停了一下,阿青微微有些意外。

出城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停顿,李思敏带着的侍卫可不只是好看而已,这些门卡关节早早都是要人到前面安排的。身为宗室女眷,李思敏能乘朱盖车,能带侍卫,城门这里不大可能会让她同旁人一样排队等候进城。

李思敏也有些意外,掀开车帘问了一句,外面的人也低声回了句话。

“咱们赶的不巧了。”李思敏回过头来说:“八成得等一等,不过你放心,误不了你回家。”

听这意思,是有来头更大的人物要经过这里,不知道是进城还是出城。

李思敏还笑着让丫头倒茶,一边翻攒盒一边说:“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桃脯?配茶吃最好。”

看她推荐的很认真,阿青问:“是糖渍的吗?”

“不是,是盐津的。”

阿青从攒盒里拣了一块,李思敏也拿了一块,两人坐在光线已经转暗的车里喝茶吃桃脯。茶才喝了一口,刚才向李思敏回话的人侍卫过来了,隔着窗子又低声说了句话。

这句话阿青听见了一半。

“…让您过去。”

李思敏愣了下:“怎么会让我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