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思听言眼内光芒一闪,这老者口中的祈思飞正是燕国近两年新近涌出的猛将,极其凶悍,骑射俱精,在战场上是来如闪电,去如疾风,与敌对阵向来是以风卷残云之势,而且少留活口。这两年尚被燕皇主要用来对付燕国周边其他游牧民族小国,如果来年天燕两国正式开战,这祈思飞多半是自己要面对的一个主要对手,想不到他竟也是出自这乌思其都城的“圣箭节”勇士,看来今晚可得好好用心察看一下这些参加比试的勇士们。

这时周围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开始了,开始了,祭司大人来了。”

一阵锣鼓声敲过,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众人皆屏声敛气,空中仅闻呼呼的风声和彩绸被吹得卷扬的飒飒之声。

一群看上去象是祭司模样的人拥着一个老者走进广场中心,这老者看上去年纪甚老,头发全白,满脸皱纹,腰板却甚是直挺,他口中吟诵着四人听不懂的晦涩的致祭词,从身边人手中接过尖刀,高举双手走至高台前的柴堆前,抬头向天,呼道:“阿米非师万格拉!”

周围人群也高举双手,齐声高呼:“万格拉!”又纷纷拜伏于地。萧林四人自也赶忙学样拜伏地上,免做那出头之鸟,显眼之人。

那老祭司扬起尖刀,银光一闪,竟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涔涔而下,滴入柴堆之中,说也奇怪,那柴堆顿时冒起一股浓烟,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万格拉!”

四人身边的老者们老泪涕流:“万能的万格拉啊,今年又保佑我们乌思其都平安昌盛了!”

祭礼过后便是一段歌舞,燕国歌舞热情奔放,大开大合,与天朝那细柔婉约的歌舞大是不同,林李二人自是看得津津有味,萧慎思却无心歌舞,一意想着即将开始的勇士比武大赛。

歌舞过后,一名将官模样的人走到广场中央,将手中铜锣一敲,大声说道:“承高德祖先沐泽,蒙圣武德威皇帝圣恩,乌思其都城‘圣箭节’勇士比武大赛现在开始!”许多武士装扮的人依次走入场中,人们又是一阵阵欢呼。四人也凝神细看。

正在这时,人群后方一阵骚乱,叫骂声、呼喝声此起彼伏,马蹄声近,人们纷纷急闪避入街道旁的屋檐下,四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一人身子摇摇欲坠,兀自扬手高呼:“让开,让开,快让开啊!”

二一、纤纤弱质哪堪欺

那人身形不稳,缰绳脱手,马儿又速度极快,在马蹄踏上广场的一刹那,终于落下马来。就在她将要落地的一瞬间,一个身影从旁窜出,将她身子抱住,又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止住去势。

那坠马之人将救命之人压在身下,半天才爬起来,不停拍着胸口,娇呼道:“还好,还算我命大。”听声音原来是一娇柔少女。她又回头去看出手相救之人。这时已过来三人将救她之人扶起。

救她之人正是李清洛,她见这女子纵马而来,如果从马上摔落只怕不死也得残废,同情心起,未及细想,便冲了过去将她救下。此时李清洛已被萧林等人扶起,也转头去看这被救女子有未受伤,两人打个照面,同时愣了一愣。

清洛尚在心中狐疑,那少女已拍手一笑:“啊,这位哥哥好生面熟,我们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清洛心中也正有这种感觉,她细细的看了那少女几眼,只见她年约十四五岁,身量尚未完全长成,乌黑的秀发织成两条直垂腰间、轻盈活泼的长辫子,高挺秀气的鼻子,黑亮光洁的眼睛,白净秀丽的肌肤衬得她格外娇艳。她颊上尚透出经过剧烈运动显现的粉红霞彩,耳边小小的珠坠便如同她脸上的小酒窝般轻轻摇晃,颈间戴着一条流光溢彩的珍珠项莲,身着丝质束身长裙,裙间绣凤刺鸾,一双鹿皮小靴衬得纤腰细细,不盈一握。

这时萧慎思林归远已悄悄的扶着李清洛站到了道边的人群之中,也有武官过来向那女子喝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竟敢捣乱‘圣箭节’,你可知罪?”

那少女这才将目光从李清洛身上收回,环顾四周,见众人皆眼神灼灼的望着自己,那武官更是虎视眈眈,不由惊叫一声:“唉哟,今天这祸可闯大了,溜之大吉。”便欲往人群中溜去。

人群再度泛起一阵波浪,又有十数骑从后方疾驰过来,当先一人口中高呼:“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广场中武官将手一挥,顿时上来几名武士将少女团团围住。

说话间那十数骑也已到达广场,当先一人跃下马来,三十来岁,武将装扮,他一下马,广场中众人齐齐行礼:“见过都督大人。”

萧慎思心下想道:原来这人就是乌思其都城的最高将领都督,听说燕朝的都督权势很大,爵位极高,相当于天朝的从一品将军,竟亲自率兵来追赶这个少女,不知所为何事?

那都督走到少女跟前,将手一伸,寒声道:“拿来。”

那少女眼珠一转,笑道:“什么拿来不拿来的,我听不明白。”

都督道:“今日你休想走脱,还是乖乖的交出来为好,你所盗物品非比寻常,这罪名不是你一小小女孩可以承担得起的。”他见这小女孩气质贵重,身穿的又是只有名门闺秀才着的衣裳,只怕她大有来历,所以才讲出如此客气之辞,如果是一布衣女子,只怕他早就下令众将上前拿人了。

少女笑道:“你这人可不讲道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了你的东西了?”

那都督怔了一怔,问道:“那你潜到我都督府内又是为了何事?为何你一出现那物事便丢失不见?”

少女状似天真的拍手道:“哦,原来你是见我在你家妹子的房外出现才怀疑我的,唉,我可真是冤枉啊。说句老实话,我是在蓟都长大的,一向听人言道‘这世上别的地方的月亮总是有圆有缺的,只有这乌思其都的月亮却时时都是圆的’,觉得好奇,所以过来看看啦!”

四周群众听到她这番话,都哄堂大笑,更有几个调皮无赖角色应道:“小妹妹说得极是,咱们乌思其都的月亮真的时时都是圆的,圆得不得了啊!”一时人声鼎沸,笑骂声四起,那都督面色更是铁青。

萧林四人不明就里,有殇低声向身旁老者请教,原来这都督名叫洪那敏,是乌城的最高长官,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他有个幼妹,叫洪那思,长得还是挺美的,自号为“乌城第一美女”,只是有个缺撼:就是脸庞生得太圆了一些,加上性好耍刀弄剑,便有那好事之徒给她取外号为“圆月弯刀”,传入耳中之后她勃然大怒,带上一众侍女将取外号之人打得重伤吐血,而且自此以后都督府中谁都不准提“月亮”两字。就是所用侍女也必取圆脸之人,每当都督府小姐率众出游,一色都是圆圆脸庞,蔚为奇观,又有无赖称之为“圆月娘子军”,不过这个称号大家就都只敢在背后叫叫,不敢再在人前直呼了。

那少女几句话,自是将洪那思讽刺到了极点。这洪都督宠妹极深,又加上今次燕皇旨意下来,赐封妹子为“敏思郡主”,明春就将纳为皇二子妃,此时失踪不见的正是皇后送来作为纳妃表礼的“七巧玲珑珠”,先不说关系妹子大好前途,单只就丢失御赐之物一事,就后患无穷。先前他还耐着性子,这时听少女揶揄讥讽,忍无可忍,将手一挥,身边几名武将便扑了上去。

那几句武将见对手是一名弱质少女,怕胜之不武,便都没有使用兵器,且手底下留了几分力道,满念着能生擒于她,也好逼供失物下落。谁知这少女身形轻巧无比,在人丛中穿插躲闪,灵活至极,一时弄得武将们手忙脚乱,拿她不下。

李清洛细看她腾挪转移的身影,禁不住“咦”了一声,萧慎思也紧跟着“咦”了一声。

林归远轻声问道:“大哥,三弟可是有什么发现?”

李清洛摇头不答,萧慎思倒低声说了出来:“二弟,你瞧这少女身形变化是不是与三弟的轻身功夫有相似之处?她要是着上男装,和三弟一般俊俏,只怕你我还有些分不清呢。”

林归远看了一下,点头赞同,不过心下却想道:“大哥你只想着这少女扮成男装如何俊俏,只怕想不到咱们三弟扮成女装又是如何清丽了。”一时他望着场上力抗数敌的少女,已不知身在何方,只在脑中幻想着三弟换成女装之后是否也有这少女这般可爱迷人。

那洪都督见部下久攻不下,再一挥手,又有几名武士扑了上去,周围人群一阵起哄,乌思其都城人崇尚公平决斗,众人皆觉这么多大男人合攻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少女大是不该,只是碍于都督威势不敢大声喝斥。

后面几人一上,那少女便不复先前的灵活之势,挪动的空间缩小,身形也有所停滞,数十招下来,她已香汗淋漓,一条辫子更被对手抓散,颈间珍珠也散落一地,眼看已到了危殆关头,她却还是咬牙坚持着,不肯出言求降。

李清洛对这少女有着说不出的好感,眼见她即将被擒,心下焦急,但又怕暴露身份,不好出手相救。环顾四周,心生一计。她悄悄的拉了拉萧慎思和林归远的衣襟,指了指场外正在燃烧着的几十支火把。萧林二人会意,几人悄悄的挤出人群来。

那少女再苦苦支撑得几招,眼见是顶不住了,娇声呼道:“好啦,好啦,不打了,东西还给你就是。”说着便作势将手探往怀中掏取物事。围攻的武将们便都停住了手。

正在这时,人群炸开了锅似的向街道两边飞拥,一阵烈马惨嘶之声响起,十数匹骏马发狂一样的向广场中央冲过来,当先几匹马的马尾竟被烧燃,广场中诸人见惊马来势汹汹,纷纷走避,马群直冲入广场,有几匹烈马受惊后收不住蹄一直冲过祭天时点燃的高大柴堆。一时广场上马嘶声,人叫声,北风卷着大火的“呜呜”之声,此起彼伏,洪都督反应不及,有部下过来将他护住,及至定住心神,那少女早已不见了踪影。气得他声嘶力竭的调兵遣将,又要控制惊马,又要安抚受惊的皇使,又要压制民众恐慌的情绪,又要收拾火烧后的残局,这原本要举行的“圣箭节”勇士大会自是泡汤了。

这火烧马尾、搅乱会场正是萧慎思等人所为,他们趁着众人都在看热闹的时候钻至人群后面,取过火把,点燃马尾,见混乱之下那少女安然脱身,李清洛便放下心来。

萧慎思却知这勇士大会泡汤,会场被冲,宝物被盗,少女脱逃,只怕城内马上就会进行大规模的搜捕,便带着三人匆匆回到了客栈。刚来得及将一切掩饰妥当,便听得客栈门外喧嚣起来,想是那都督已命手下全力搜城,誓要抓到那名少女。不多一会,他们所居住的院落便响起了捶门之声。

一名伙计打扮的血衣卫过去刚刚把门闩拉开,一群如狼似虎的燕兵冲了进来,当先一名军官拍着腰间佩刀喝道:“好好搜,每一处都别放过。”未等众人应答,燕兵们已冲入房去。

林归远故作猥琐的恭身行到那为首军官面前,陪笑道:“这位军爷,不知您来搜我们这院落是为了何事啊?如有我等可以效劳之处请尽管吩咐。”说着悄悄的塞了一锭银两到那军官的手中。

那军官将银子掂了一掂,拢入袖中,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城中有女飞贼闹事,偷了都督府中的宝物,都督有命,要对一切人等严加盘查,有可疑人等一律不得放过。当然了,你等如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自也不会有事。”

林归远点头道:“军爷说得极是,我等是从青国过来的,要往贵国都府而去。我们这里全是男子,没有女子,更没有见过女飞贼,如果见到有可疑的女子,我等也会及时向军爷报告的。”

这时冲入房中搜索的众燕兵行了出来,向那军官报告并无发现。那军官用眼扫了一圈众人,也未发现什么破绽,便欲转身出去。转身间他看到停在院中的马车,不由“咦”的一声停下了脚步。

萧林等人顿时紧张起来,李正益此时正躺于马车的格板之内,虽说外有货物作为掩盖,但如果燕兵要彻底搜查,情况堪虞。几人悄悄的围了过去,那军官用佩刀挑开车帘,向内看了一看,皱眉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搬出来看看。”

林归远忙陪笑道:“军爷,这里面装的都是要运到蓟都去的货物,有瓷器也有药材,还有一些贵重物品,若是搬动只怕多有损坏。还请军爷仔细看看,不要搬动才好。”说着又往那军官的手中塞入一锭银子。

那军官草草的看了一看,忽然听得车底有轻微的声音,“锵”的一声抽出佩刀,喝道:“什么人?”萧林等人不由暗运真气,随时准备上前驾车突围。

只听“吱”的一声,一只白貂从车下窜出,跳入清洛怀抱,拱了两拱,舒舒服服的眯着眼,睡起大觉来。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那军官也不由笑道:“这畜生,倒是个稀罕物。“又喝道:“没事了,走了,搜别的地方去。”带着众燕兵出了院门。

待得众燕兵的身影远去,李清洛第一个冲上去将院门闩上,拍拍胸口道:“好险!”

她这里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从车底钻出,也拍着胸口呼道:“好险!”

二二、孜孜孽民怎耐殴

清洛惊道:“怎么又是你?”

从车底钻出那人正是先前在广场清洛从马蹄救下的那名少女。

那少女一副惊魂稍定的样子,原先的两只大辫子早已打散,秀发如云披在肩上,更衬得她气质超群。她眼珠转动间见雪儿在清洛怀中大睡,眉开眼笑的凑过来:“这位小哥哥,这只貂儿是你养的吗?”

清洛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就不怕被抓吗?”

林归远也板起脸道:“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去告密吗?”

少女得意的一笑:“你这位先生可别想吓我,我知道先前在广场上是你们放火烧马尾巴救的我,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不会去告密的。所以我便悄悄的跟着你们来到这里,只是刚才好险,要不是有这貂儿救驾,只怕我就要呜呼哀哉了。”

清洛听她说得天真有趣,更是十分喜欢她,她自下山以来,身边的全是七尺男儿,乍见这玉雪可爱的小妹妹,一时恨不得拉着她同榻夜话才好,只可惜现在自己是男儿装扮,不能随性。

萧慎思走过来问道:“这位姑娘,你现在身处险地,不知有何打算?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只怕不太方便再保护姑娘。”

李清洛听得此言,怕他赶这少女出去,便眼巴巴的看着他,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知萧慎思外表坚毅,其实内心也有温柔的地方,而他最见不得的便是自己这种哀求的眼神。

果不其然,萧慎思见状心下一软,轻咳一声,改口道:“当然,我们也不会硬赶姑娘出去,只是明日我们便要出城,我们最多护着姑娘出城,之后我们便该分道扬镳了。”

少女只是一心去抚摸雪儿,对萧慎思的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李清洛得偿所愿,心下欢喜,笑道:“不知妹子怎么称呼?”

那少女嘻嘻一笑:“我姓慕名若,你们叫我若儿吧。小哥哥,你把这貂儿让给我好不好?”

“这可不行,它是我从小喂大的,我可舍不得。我跟你说啊,刚见到它的时候…-”两人叽叽咕咕走进房去。萧慎思和林归远对望一眼,苦笑一声,也跟了进去。

第二日大清早,众人便赶着马车出了客栈,林归远已替那慕若易容成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小厮,完事后慕若嘟着嘴嗔怪林归远为何把她扮得如此丑怪,幸得清洛在旁好言相劝才得以顺利成行。

一行人近得城门,自有燕兵上前盘查,可巧正是昨晚搜查过客栈院落的那一群官兵,那军官故作拖拖拉拉,直到又笑纳了林归远奉上的两锭银子后才挥手放行。

出得城来十余里路,萧慎思转过头来向慕若说道:“慕姑娘,现下当已安全,我们还是后会有期吧。”

慕若瞪着眼说道:“什么叫后会有期啊?你们今天若是撇下我,怎么会和我后会有期呢?”

众人不由哭笑不得,觉得这少女实是天真烂漫,不通世事。

清洛问道:“若儿,我们是要去往蓟都的,而且我们有要事在身,不知你有何打算?”

慕若拍手笑道:“可巧了,我也正要回蓟都去呢,刚好可以给你们带路,到了蓟都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玩个痛快!”

萧慎思和林归远听了都是心下一动:这慕若气质高贵,谈吐明快,只怕是蓟都城中富贵人家的女儿,自己一行人到得蓟都之后还真得找个这种身份的人来掩饰帮忙。

想到这儿,萧慎思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上路吧。”

清洛听到还可与这小妹妹一路同行,心下欢喜,眼波盈盈的瞅了萧慎思一眼,萧慎思触及她的目光,顿觉心内一窒,又舒坦又难受,这无法言语的感觉让他怔了一怔,复见清洛和慕若已催马前行,忙扬鞭跟上。

这一日行了二百余里路,天色眼见暗了下来,却仍未见有可投店的村镇,行至一座山下,萧慎思道:“看来今晚我们要在这野外过夜了,只是这冰天雪地的,不知慕姑娘可禁受得住?”

慕若笑道:“现在可是让我证明我是有用之人的时候了,随我来吧。”

清洛问道:“去哪里啊?”

“我知道这山后面有一个村庄,正巧我的乳母夫家便住在这里,我们可以去她家歇息一晚,我还正想着要去探望她呢。对你们来说也算是善有善报了。”

清洛见她说得直白,笑了一笑。

慕若带着众人从山旁的一条道路插过去,走过五六里,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下雪天的夜晚,空气中透着一种诡谲的白光,寒风又不时呼啸而过,慕若和清洛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这时已隐约可见前方村庄的零星灯火。

慕若在一座民居前跳下马来,跺了跺脚,冲上前去拍得大门“呯呯”直响:“阿母,快开门啊,阿母,若儿看你来了!”

隔着低矮的围墙,屋内灯火隐约可见,却一直无人响应。

慕若奇道:“不对劲啊,若是平常,乳母准会第一个冲出来把我抱进去的。”

再敲得一阵,众人皆感觉有些不对劲,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不祥的气氛。萧慎思走上前去,道声:“得罪了!”手一挥,两名血衣卫上前合力将大门踹将开来。

慕若一马当先冲入屋内,只见屋内空无一人,仅有堂屋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

萧慎思吩咐留下四名血衣卫在门外看守马车,和其余人迈步进来,见到慕若正在屋前发呆,清洛问道:“若儿,出了什么事了吗?”

慕若呆呆的应道:“不知道啊,阿母晚上从不出门的,家中还有这么多人,都去哪里了呢?”

这时,清洛怀中的雪儿变得焦燥不安,“吱吱”直叫,叫得几声,突然跳落在地,围着院墙直打圈圈。

林归远见状心中一动,凝神嗅了一下,面色突变,沉声道:“只怕有些不妙,这屋子内刚刚死过人。”

慕若闻言大急,眼看珠泪便要溢出眼眶,清洛忙好声抚慰:“若儿妹妹,你不要着急,即使这屋内真的刚刚死过人也不一定就是你阿母一家人啊!”

就在这时,众人闻得一声“嗷”的叫声从院后柴屋中传来,声极惨厉,如鬼枭夜鸣,几人抢入后院,这嗷叫之声更是凄厉,萧慎思制止住欲待冲上前去的慕容,抽出腰间佩剑,缓步走至柴房门前,运力用剑挑开柴房门上铜锁,火把照映下,一个黑影怪叫着冲了出来。

萧慎思忙将清洛和慕若护在身后,自有血衣卫冲上前来欲制住那团黑影,那黑影狂舞双手,头发披散,脸上神情极为痛苦,似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在将他拉扯一样,四处乱撞。血衣卫们四散围击,奈何这人力大无穷,一时竟无法将他制伏。

林归远闻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怪的血腥之气,思忖过后大声惊呼“千万不要碰他的身子!”

他叫声还刚出口,有殇猝不及防,被那疯汉将衣袖抓落,在手臂上带出一条血印,顿时狂嘶一声,跌坐在地,林归远冲上前去,迅速封住他臂上穴道,提起剑来便向有殇臂上剜去。

李清洛不由惊呼:“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林归远手上动作甚急,嘴里向有殇说道:“有殇,再痛你也得忍一忍,为保你的性命,这块肉我得剜去才行。”

那边血衣卫们见有殇惨状,不敢大意,只是围住那疯汉,不让他突围而去,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制住他。

萧慎思见事发突然,这疯汉身上肯定带有剧毒,便脱下外袍,包住双手,从院中拾起一根木棍,纵身上前,看准目标,运气击落,“啪”的一声,木棍断裂,那疯汉也应声倒地。

这边有殇已疼得晕死过去,林归远仍在给他上药包扎,慕若躲在清洛身后瑟瑟直抖,不敢细看。

萧慎思回头唤道:“慕姑娘,你过来瞧瞧,这人你可认识?”

慕若一边发抖一边走了过去,火把将那疯汉的面容照得甚是清楚,她不由哭喊出声:“阿柏哥,这是阿柏哥,这是我阿母的儿子阿柏哥!”

这时林归远已替有殇包扎停当,走了过来,向萧慎思说道:“这人身中剧毒,而且还是可以接触传染的剧毒。”

慕若睁着一双泪眼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阿柏哥怎么会中毒呢?阿母她们又去了哪里?”

萧慎思想不到今夜会碰到这种事情,沉吟了一下,问道:“二弟可瞧出他身中何毒?”

林归远道:“现在不肯肯定,但绝不是一般的毒,也绝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弄出来的,只是为何要用在这人身上,就值得思量了。”

萧慎思忖道:“莫非——?”

林归远与他对望一眼,两人心中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萧慎思道:“我们再到这村中其他人家中去瞧一瞧。”

自有血衣卫上前将有殇抬上马车,林归远轻轻叹道:“只怕又是一个多事之夜啊!”

众人在村中一路行来,所见惨象让见惯血腥场面的他们也为之瞠目结舌,村中近半人家空无一人,近半人家屋内却是死尸遍地,人人死状极惨,与那疯汉形状颇为相似,萧慎思等人见此惨状尚可免强支撑,慕若已是支持不住,摇摇欲坠。

看过一圈,众人又回到阿母家门前马车旁,均觉今晚所遇之事诡异毒辣,是谁人有胆量将这全村之人毒杀殆尽?他为何要如此做?失踪的人又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地面隐隐传来一阵震感,耳边也隐约听到有大批人马正向村庄驰来,不及细想,萧慎思当机立断,众人马上熄灭火把,将车马赶入慕若阿母家围墙后,由于这次骑来的均是训练有素的战马,都极配合主人,不嘶一声,萧林三人和慕若则折回到屋后等待查看。

不多时,村内涌入一批人马,听声约在四五十人之数。几人听得一名领头之人大声喝道:“快搬快搬,搬完这一趟就可搬干净了,到时候一把火烧掉,好回去交差,只是注意着别沾了尸身上的毒,对了,金海,你带几个兄弟去把那家未死绝的那人小心搬过来。上头有令,要好好看着他,大师还要用心研究他呢。”

萧林等人心下更是狐疑:这大队人马显是训练有素的官兵,他们为何要将这村庄中的尸身尽数搬走,又为何要举火焚庄?这时,有几个燕兵走入阿母院内,见那疯汉阿柏倒于地上,笑骂道:“这疯汉,还能自己冲出来呢,傻子,到今天这地步,你还想有活路吗?”说话间几人包住手将阿柏抬了出去。

慕若正在惊恐伤魂当中,见他们要将阿柏抬出去,便欲冲将出去,林归远在她身后,极为机警,忙一把将她拉住,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唤出声来,直急得慕若泪水啪啪掉落在地。

待得那几人出了院子,几人轻轻走到院门后,从门缝往外瞧去,只见许多兵士正将一具具尸体搬上几辆板车,村民们的尸体摞在板车之上,夜空中血腥气秽不可闻。

泪眼中,慕若见到那领头之人转过身来,忍不住轻声惊呼:“怎么是他?”

二三、代有佳人隐深谷

所幸她情绪激动之下喉咙壅塞,声音又轻又嘶,加上外面搬运声、风声较大,屋外官兵们并未听觉。

只是慕若已渐渐站立不稳,向后晕倒过去。清洛忙将她扶住,轻唤:“若儿!”

林归远替她把把脉,低声说道:“不妨,只是一时受到刺激,急怒攻心。一会儿就好了。”

萧慎思道:“我们先从后门离开这里,等下放起火来,怕马儿受惊,露了行踪。”

几人从后门出去,与血衣卫们会合,萧慎思吩咐一名血衣卫前去小心跟踪这批官兵,看他们将村民们的尸体运往何方,探明后再循着暗记与大队会合。其余人则趁着村中官兵仍在喧扰之际,在黑夜中悄悄离去。

黑暗中看不清道路,众人根据行军的经验朝着大致是蓟都的方向堪堪行了三四里路,身后火光乍起,映得半边天空红彤彤的。清洛回头望去,恨恨道:“这些官兵,这么歹毒,视人命如草芥。”

萧慎思道:“这批人敢在靠近蓟都的地方犯下这等大罪,肯定来头不小,只怕真的与我们此行来找的人有所关联。”

林归远点头道:“不错,我实是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比齐显恕更能下此毒手,只是他为何要对这些村民下手,背后又是谁人为他撑腰,实难想象。大哥,你看他背后之人有没有可能是燕皇?”

萧慎思思忖了一会,轻轻摇头道:“燕皇能有今日的成就,当非一味残忍好杀之辈,定是深悉腾龙术之人,为人圣君,即使是征战沙场,也最忌讳这种有伤天和之事,只怕此事还与他无关。”

“那我们更一定要找出谁人是这事的幕后指使,要知这人才是齐显恕的真正靠山,只有找到这人,我们才能找到齐显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