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落完,车帘掀开,已有两名禁军躬身上来,看样子竟是真的要把那邓公公施下去。

“主子啊!”邓公公忽然惨叫一声,这一次,难道他揣摩错了皇上的心思?可眼下,也顾不得去深想,只一把拽住奕茗的裙裾,奕茗的眉头皱了下,还是放下帕子,强行止住胃里仍在翻腾的恶心感觉,道:

“既然皇上都用得这么喜欢,嫔妾怎会觉得难吃呢?”

这一句,终是自称了嫔妾,反正,就称这一次,又如何呢?

可,她不知道,有些自称只要重新开了头,便会再次地称下去。

她知道的仅是,若说以前,是为了演戏,如今,却还是一场戏。

不同的仅在于,以前的戏是为了别人,现在的戏,则是为了自个——为了让他彻底地放过她。

此刻,她并不去瞧他,只是把裙裾从邓公公的手里拉出:

“罢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皇上今日的火气大,给皇上的甜点就改为降火的凉茶吧。”

“茗奴果然是关心朕的,既然茗奴觉得这膳点可用,那就都用些,朕只有看到茗奴用下去了,朕才放心让他们拔营赶路。”

“是。”果然若她求了,罚的,便只是她。

看了一眼那餐桌,幸好,他是用了将近一半的,她稍稍松口气,不料这松气的神态落进他的眸底,只听得他又淡淡吩咐道:

“这些膳点,都冷了,吩咐膳房,重新准备一桌一样的,立刻送上来给采女用。”

“是。”趴在地上的邓公公大大松了一口气,放开拽住的裙裾,抚平了褶皱再屁颠颠地退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立刻就让宫人撤下膳点,另准备了一桌更丰盛的上来。

其实,有时候人真的最要不得心软,就像现在这样。

对邓公公起了恻隐之心,对不起的便是自个的胃。

不过,吃就吃,吃饱这一顿,还指不定,要挨饿到什么时候呢。

她坐到餐桌旁,虽然姿态不如西陵夙的优雅,吃得倒是挺快的,很快就把餐桌上大部分的菜肴用完,因为真的是饿了。

可,最后,到那碗汤时,明显,她已撑不下更多的东西。

但,西陵夙却在这时,悠悠地睨向她:

“茗奴,这可是膳房重新熬制的高汤,若这回还是熬得火候不够,朕会继续罚他们。”

既是高汤,必是要经过几个时辰的细煨慢炖,这么快端得上来,又怎称得上重新呢?

汤还是一样的汤,不过是敬汤不喝喝罚汤罢了。

“你——”奕茗略抬起脸,要将愠怒化为波澜不惊,其实真的是件很困难的事,但她发现,她的修养已经变得越来越好,“皇上的心意,嫔妾自会慢慢品尝。”

这份慢慢品尝的代价,就是她强自撑了,把那汤喝下,终究,原本平坦的腹部微微鼓起,她整个胃都难受得快要吐出来一样。

可,西陵夙竟是吩咐立刻拔营,她原本以为,他又会让她驾马,但,这一次许是格外的怜悯,西陵夙竟是容她和他一起坐在帝辇内,继续赶路。

但,当胃翻山倒海般难耐时,坐在马车里,无疑更是种折磨,因为马车的透气不如驾马,再加上车轱辘急赶路时,颠簸得也不比驾马好多少,是以,哪怕她暗中点了益于胃消化的穴位,才捱了半柱香的功夫,终还是恶心得要吐出来。

偏偏这时,西陵夙意兴阑珊地瞧着她,唇边还带着一抹笑意。

她虽不去看他,可这份表情却不知是自个有意,还是他故意为之,终是闯进了她眼角的余光中。

可,现在,她没有力气去计较这些,手用力地捂住腹部,却是越来越撑不住。

“求朕,朕考虑让马车停一下。”他微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她抿了下唇,似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扬起脸来,灿若桃李地一笑:

“是吗?"

她的容颜经过细心雕琢,本就是极美,再加在未烯谷一年的沉淀,恢复了原先的出尘气质,眼下,只这一笑,让西陵夙的眸光微微收紧,倒是有些讪讪地不敢再这么睨向她。

她慢慢地挪近西陵夙,只眸底再带了慑人的眸光,然后手捂住腹部:

“那还请皇上让我下去车辇吧。”

没有旁人时,她却是再不会自称‘嫔妾’。

而这一语,是温柔的,是她对他久违的温柔。

也是这样的温柔,让他靠近,捏起她的下颔,迫使她凝住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逃不出朕的手心,除非是朕不要你,否则,这一辈子,你都是朕的女人,哪怕,曾经其他男人拥有过你,朕——”

剩下的半句话,他没有来得及说完,也在这一刻失去了说的必要,旦听得‘哇’地一声,随着一个颠簸,奕茗再撑不住,吐了西陵夙满衣襟的秽物。

敢将秽物吐在帝君身上的女子,她该是坤国的第一人。

敢在吐完秽物后,只做无辜地说出,“早请皇上放我下去,皇上偏是不愿,这,也就不能怨我了。”说这句话的,她也是第一人。

而,这样做,哪怕不是帝王,都会对她深恶痛疾吧?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嫌弃也罢,恶心也好,总之,他既然不愿放过她,那么,她也不想再继续每时每刻担惊受怕他又来用什么法子摧残她。

这一呕吐的结束,是在西陵夙怒气冲冲的喝停了车辇,下得辇去,接着,是眉妩上辇,请她一并下去。

接着,停下仪仗,伺候帝君洗漱干净用了半个时辰,再拔营上路,待到抵达驿馆时,终是比预计的时间晚到了。

但,这一晚,值得庆幸的是,她有自己单独的一间房,一如下午,她也没被勒令上马,而是和眉妩一起,缩在宫女的车辇内,倒是让她稍稍休憩了会。

现在,到了晚上,他同样没有传她。

这一晚,眉妩不用她提及,便识趣地将碧玉箫呈给她,手抚着那箫,一如师父就在身旁一般,于是,再怎样,她的心境都会复归平和。

而这样平和的时间却是一直充斥着回到帝都的日子。

当天穹降下今年第一场大雪时,西陵夙的御驾终是姗姗回到了帝都。

百官相迎于城外,西陵夙自是当晚要按着惯例宴请群臣。

奕茗则由眉妩、邓公公先行送回了帝宫。

后宫女子,对于帝君狩猎带回一名民间女子,并没有多少的惊讶,毕竟,那名女子只是被安排在距离乾曌宫较远的碧水宫中。

帝君回宫的当晚,也没有翻这位女子的牌。

是以,诸妃皆以为,一名在宫外承恩后,册封为采女,该只是一时的猎艳心理,做不得帝恩新宠的指向。

只是,这样的以为,终究在翌日,帝君举行宫宴时,让诸位嫔妃愕然的。

由于隔了月余,西陵夙甫回到帝宫,这些嫔妃,自然都早早梳洗打扮了,与宴静候西陵夙。

谁都没有发现,新入宫的采女没有提前到达宴厅,直到西陵夙御驾亲临,瞧着殿里的姹紫嫣红,眉心一蹙时,邓公公忙战战兢兢上前,声音纵然轻,却还是让在座的诸妃听得明白:

“皇上,奴才已让人去请采女主子了。”

西陵夙不发一言,连薄唇边素来有的淡笑都敛去不见,直到殿外的回廊上响起银铃的清脆声,诸妃被这银铃声吸引,齐齐瞧去时,旦见,那殿宇外,娉婷地走来一披着大氅的女子,随着女子进入殿内,褪下大氅,里面竟只着了薄纱,女子的脸被同色的薄纱蒙住,瞧不真切,只那双眸子是倾世无双,并且似曾相识。

但,诸记的目光更多的是被女子的衣裙吸引,裁剪很是新颖,裳裙是分开的,露出纤纤的蜂腰,而蜂腰上垂挂的银铃,随着女子的走动,一晃一晃地摇曳生姿,愈衬出玉肌冰肤来。

难怪,据闻帝君会在狩猎的最后一日,宠幸了这位民间女子,原来却是会些手段的。

胥贵姬冷冷瞧着,唇边自然是不屑的。

安贵姬倒是没有多打量这名采女,只是若有所思。

言婕妤一直盯着采女,试图从中分辨出些什么来,可显然一无所获,最后干脆回转目光,只凝向西陵夙。

范容华依旧怯懦着,兀自低了脸,容色静好。

诸妃中,唯有一人的神情在见到采女时最为怪异,眼晴睁得大大的,只死死盯看那采女,最后终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径直步到殿中,伸手便解开了那蒙面的轻薄面纱:

“是你!”

惊愕唤出这句话的,正是德妃玲珑……

作者题外话:好了,回宫,斗吧,掐吧,冷宫七夜,就此慢慢拉开帷幕。

上章是重口味,但,西陵夙如果不怒,那他真的就是邓公公第二了,奕茗本来就不要做他的女人,她只想逃,难道还要柔柔弱弱地任他欺负,其实,奕茗的性格是任性的,不可否认的,还有……你们体会下,我都说穿了,太强迫症了哇。张爱玲说过一句经典的话,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印象,关于性和爱的,而某雪借鉴了那句话,写了上面一章。

【七个代寝夜】vip-29

是她,但又不是她。

奕茗只是站在那,面纱被揭开的刹那,容色不惊,静默如水。

不,在这静默后面,是冰,却不是那流逝的水。

寒于水,固于水的冰。

“皇上,她——”玲珑的声音骤然变尖,甚至不顾仪态地回身朝向西陵夙,道。

自玲珑随西陵夙回宫,从一介小小宫女,被册为德妃,纵然西陵夙没有在她寝殿歇过,可,一应的用度之物,却都是宫内最好的,但凡有番邦进贡的,亦都是玲珑居的兰陵宫得的最多,而平日里,也唯有玲珑得以无谕往乾曌宫求见,伺候西陵夙的太监宫女也清楚,德妃在西陵夙跟前,从来不会和后宫其他娘娘一般谨言慎行,反是有什么便说什么。这些清楚,自然也通过这些随伺的宫人传遍了后宫。

是以,对今日玲珑的言行,没有人会觉得突兀。

反是,这名采女,在玲珑揭开其面纱后,终是让在座的诸妃都惊愕了一下。

那女子的容貌、身姿,俨然就和昔日的钦圣夫人,已故纯端皇贵妃一模一样。

“怎么?德妃是与朕新册封的采女一见如故吗?”西陵夙坐定在那,轻拂了一下手势,两侧,有宫女鱼贯进入,奉上佳肴。

“皇上以为呢?”玲珑转了语音,双眸却仍死死盯住奕茗。

奕茗只是淡淡一笑,随后,徐徐朝在座的诸人施礼,礼毕,直往旁边最末的位置走去。

那处位置还空着,显见是留给她的。

今晚,她根本就不想来,但,西陵夙最是喜欢让她做不喜欢的事。

折磨她,许是已经成为这位君王,最乐不思蜀做的事,不到厌倦的那一日,恐怕她是难以脱身。

而她呢?

与其说是被他处处挟持,不如说,是处处忤逆着他,让他失去兴致之后,将她遗忘。

一如现在,她丝毫没有任何规矩可言的,只施了一礼,未得平身,就朝旁边走过去,方要坐下,却听得西陵夙的声音悠悠响起:

“朕以为,德妃或许愿意为朕分忧。”

玲珑的眉尖一挑,静等西陵夙往下说。

“采女茗奴是朕从民间带回宫的,出身卑微,礼仪欠缺,是以,朕希望德妃能为朕分忧,悉心教诲她些许宫廷的规矩,也免得日后出了差池。”

一个‘茗’字落进玲珑的耳中,玲珑的手在袖袍下稍稍收紧,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显现。

“臣妾理该为皇上分此忧。”闻听此言,玲珑不仅眉尖勾起,连唇角都一并勾起,“茗采女,按着宫规,你位分最低,理该向在座的诸妃请安后,得允平身后.方能入坐。”

看来,还真是立刻就上纲上线。

奕茗停了步子,站在原地,施施然地再次躬身行礼:

“嫔妾向各位娘娘请安.各位娘娘长乐未央!”

“嗳,是要一一请安。”玲珑复点了一句。

“回德妃娘娘话,嫔妾初来乍到,对各位娘娘都不是很熟悉,是以,烦请德妃娘娘带嫔妾一一熟悉后,再行请安,只是,眼下,皇上既已传膳,若嫔妾再劳烦娘这么做,想也是失礼的。”

奕茗恭顺地说出这句话,言辞里,却是哂笑的意味。

“妹妹果然一点就通,如此,就入座吧,想必.皇上亦是不会见怪的。”玲珑说出这句,目光不再睨向奕茗,仅是朝西陵夙走去,在西陵夙旁边的几案旁坐下。

本该属于诸妃争奇斗妍的宴饮,因着奕茗的出现,全然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毕竟,奕茗的裙衫,在这一众无奇的宫装中,是出挑的,不论是行走,哪怕坐下的现在,那些手腕处系着的银铃都恰到好处地响起,引着帝君不时相看,更让诸妃心底的滋味难耐起来。

她们只知自个的难耐,却有谁能明白奕茗的难耐呢?

这件裙装是方才邓公公来请她时,以西陵夙的口谕,让她换上的。

如此的轻薄.如此的张扬,她清楚西陵夙要的是什么,在宫中,得宠既是集怨,倘若,这宠不是真的宠,那,这怨便能成了要命的怨。

一切,仿似又回到了初进宫的那回,只是,却比那会更加举步维艰。

可,亦正因此,她要的,倘若不能让西陵夙赐下,或许也能反借着诸妃因怨升起的暗算,得到。

这般想时,她只坦然淡定地执筷,慢慢品起珍馐来。

自那日在西陵夙的车辇内呕吐后,后来的日子里,她的胃一直时好时坏,后来又着了凉,发了风寒,如是,他终是不来为难她,她也过了几天相对舒心的日子。

现在,她的身子是大好了,她自然不会亏待自个的胃,旁若无人的慢慢用着,全然不去管周遭有些眸光里愈浓的怨恨。

哪怕,她仅是位分最低的采女,可,在这一晚,她却是可以活得最自在。

只是,这样的自在,在其后,由德妃率着,诸妃纷纷向西陵夙敬酒时,被打破。

眼前是衣香鬓影的环绕,西陵夙自是美不胜收地接下诸妃所敬的酒,一一饮下,而她,再怎样,显然没有理由不去敬这一杯酒。

况且,这杯酒还是邓公公特意让宫人给她斟满的,于是,只能接过,款款朝上座走去。

奉酒至那男子的跟前,语音温柔:

“给皇上敬酒,愿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句祝酒词不啻是今晚最后说的,也是最俗的一句,可,她并不准备在这祝酒上再多出挑,因为,她晓得,西陵夙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如此,说不定,今晚,就能有个结束。

“年年有今日——”西陵夙吟出这句,潋滟的凤眸只凝向她娇媚的脸上,悉心的妆扮,加上别有风情的裙装,今晚的她,美得让人心动。

可,他的心,却在这时,从她眼底的漠然中,只品到另外一种滋味。

“来,给采女换大樽来。”只吩咐出这一句,又道,“以往在民间,采女的酒量就不错,今晚,若只用这小酒盅,又岂能尽兴呢?”

哈,是啊,犹记起,那日师父的宴饮,她看上去却似醉了一般,卧在榻上,他倒是记得深。

邓公公闻言,生怕再惹得帝君不满,早屁颠颠地奉了大盏的酒樽上来。

这种酒樽,以往是军队出征,帝王敬将军时所用,宫廷宴饮时,却是几乎不会用到的,如今吩咐宫人急急寻出这种酒樽,呈予奕茗时,奕茗却并不接过,只是颦了下眉心:

“皇上,嫔妾不擅饮酒,若皇上执意让嫔妾饮酒,还请皇上准嫔妾饮完这杯后,先行告退。”

这句话,她说得同样得体。

可,她却是知道,得体的背后,不舍是触了他的逆鳞。

毕竟,他说她擅长饮酒,而她却是借着这酒,便是要告辞。

这两相悖离的话语,岂不是说他不辨是非呢?

果然,他的薄唇旁虽还嚼着笑意,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带着隐隐的愠意:

“采女这就告退,朕还等着采女献舞呢。”

“可嫔妾不胜酒力,若喝下这酒,断是献不出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