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抚须道:“不错。”

“叔有几成把握?”

“超过六成。”

“好!”

观天象断雨雪,虽然在军书上,是要求将领们都要掌握的本事,可这项本事,在这个大将们连识字的也没有几个的世道上,真正掌握的没有几人,而这个范阳卢氏的老者,可以说是这个文化断流的时代里,这方面数一数二的高手。

卢亘得了自家三叔的话后,略想了想,又转向大步走向军营。

他盯着那副南唐地图,慢慢伸手,在坝山大湖上划过。划了一下后,卢亘高声虽道:“来人!来人!”

“郎君?”

“调集我所有范阳卢氏的军马,我要他们马上出发去坝山大湖!”

“是。”

“快去请来崔子轩等人,便说,我或有一策,可赌一赌天意!”

“是!”

……

河对岸。

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北周军船,李景进俊朗沧桑的脸上不见表情。

一个副将急急走到他身后,沉声说道:“殿下,北周军分别朝我们的西屿渡和丁口渡发动进攻。如何应对,还请殿下下令!”

众南唐军将同时看向了李景进。

李景进抬起了下颌。

他定定地看着视野中,对面水岸里越来越近的船队,片刻后,他哑声命令道:“放船!”

“放船!”

随着李景进一声命令,南唐旗帜高兴,鼓声阵阵。李景进所在的丁口渡鼓声刚起不久,紧接着,隔了五十里开外的西屿渡,同样鼓声大作。

与北周军一样,南唐方面同样船只森森,初初一数,光是这丁口渡派出的船只,就有二千来只。

聆听着鼓声,赵匡义快步走到柴荣身后,禀道:“陛下,南唐西屿渡亦有二三千条船。”

他这话一出,众将同时脸上变色。上一次,他们的进攻计划,李景进称得上是料事如神,难道这一事也被他料中了?可是,这一次柴荣所进攻的这两个渡口,真是临时选的啊。

就在众将议论纷纷,两边的船队步步逼近时。

柴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向着赵匡义大声笑道:“李景进果然是难得的将才!”

对上众将不解而看来的目光,柴荣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他肃声喝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这次来一较真章!”

很快的,众将就明白了柴荣的意思了。

这些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的将士,这时正好看到了周军与南唐的船只相遇的情景。只见就在两边的船队相距只有五百米不到时,突然间,所有的南唐船只都停止了前进,然后,一根又一根木头,被南唐军推下了船只,扔到了水中。

转眼,数百船南唐船只上,抛下了数以万计的木头,而这数量还在增加!

万万没有想到南唐人是这种打算,一个周军将领失声叫道:“不好!难怪他李景进每个关卡都能派出二千条船了,原来他是打算用这招来打击我们大军!”

不错,李景进确实足智多谋,他的这二千多条船上,载的竟然都是一些木头,转眼,这数以万计,十万计的木头抛下了淮河,顺着风势朝着周军的船只撞击而来!

就在周军众将脸色如土时,赵匡义发现,对这次战役的计划讳莫如深的柴荣,仍是一派平静。

他陡然清醒过来,用力捅了捅身边大叫的副将一下。

那副将转头一看,也明白过来。

慢慢的,众周将都把期待的目光看向了柴荣。就在这时,柴荣断然命令道:“时机到了,我们走!”

众将一怔,同时凛然应道:“是!”

淮河上,变化转息而至,就在南唐水军扔下的那些木头,混着滔滔河水滚向周军时,突然的,一个个周军跳下了船只,他们弃下自己的坐船,抱着那些木头,继续向着南唐方向游走。

直到这时,南唐众将才赫然发现,这些周军居然一个个都是身穿水靠,全身并无盔甲,而且看他们在水中熟练的程度,显然全是擅长游泳之人。

这时刻的淮河湖面上,实际上已乱成一团,南唐军的木头,一根又一根的撞击在周军的船只上,有许多周船因此沉没下去,也有一些船只被困在木头阵当中。而那些跳下水的周军,因为早有准备而死伤无几,有一些正费力的向已方游来,可绝大多数周军,都只是抱着浮木任水而游,并没有多少攻击欲望。

猛然的,李景进惊醒过来,他沉声喝道:“不好,中了柴荣的奸计了!”他赫然转头,对着一众将领,急急喝道:“快,快,打起战鼓,通知另外几处关卡,防止周军袭击!”

众将还没有明白过来。

李景进高声提醒道:“诸位,你们忘记了柴荣的骆驼军吗?”

一个将领急声回道:“可是殿下,柴荣的骆驼军只有五千,便是载人,也最多才可载一万人啊。”

李景进沉下脸来,他怒声喝道:“如果他用那些骆驼搭起了浮桥呢?”

几乎是李景进这话刚一落地,只听得不远的吴岭渡口处,传来了急促的军鼓声。众将一听,这军鼓声正是求救鼓声。它代表吴岭渡口的水军正被周军袭杀!

却原来,这一次,李景进因为无法预料柴荣会从哪些渡口攻击,他是把五万水军分守于五处渡口,而每一处渡口都布有他这阵子秘密弄来的二千条船。船上全都摆满了木头。他是想着,无论柴荣的船只从哪里进攻,这些关卡处的二千条船上的木头,都可以让柴荣喝上一壶了!

他就是万万没有想到,柴荣这次压根就不准备与他以水军对抗,他派出来的水军和船只,纯粹是用来掩乱视听的。他真正的主力,靠着骆驼搭设的浮桥,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从五个渡口以外的浅滩处,神不知鬼不觉的过了岸,正在对他的水军进行攻击!

这是一场硬仗!

这一次,没有人能够以少胜多,也没有人能够倚仗水军之利!

李景进脸红耳赤的发了一阵怒火后,很快调整了心态。他拿起军旗一挥,厉声命令道:“令东路军全力支援吴岭渡!”

幸好幸好,为了安全起见,他将他的十万陆军分成东中西三路,分别放在离五个渡口不远的地方备战,现在用来支援水军正是时机。

“这是一场硬仗。”

不远处,正朝着骆驼浮桥疾驰而去的路上,柴荣沉声说道:“我从不惯用水军与这些人磨来磨去,要拼,就陆地上见真章!”

旁边的众将都暗暗点头,知道了柴荣战术布置的他们,同时也在心里想道:这确实是一场硬仗。

目前看来,周军暂时占了上风,因为周军靠着攻敌不意,一下子打了李景进一个措手不及。可话说回来,他放在吴岭渡的水军只有一万,就算被周军尽歼,也只歼灭了一万人。只怕周军再攻击下一个渡口时,李景进的陆军已经反应过来了,接下来的就是一场正面的陆军遭遇战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胜之威

柴荣的步兵,可以称得上举世无几。

最先渡过浮桥的,都是周兵最精锐的队伍,这支精锐之师在赵匡胤的带领下,迅速的朝着距离最近的吴岭渡驶去。

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料到,会有一支周兵从岸上攻击,所以这个时候的吴岭渡,是毫无防备的。

吴岭渡口毫无防备的水军精锐,在赵匡胤的精锐之师的攻击下,很快便溃不成兵。因为柴荣早就说过,这次战役最主要的是消灭南唐水军的有生力量,所以赵匡胤都是以灭敌为主,很少接受降兵,这也导致战争的速度加快。

只是,赵匡胤的速度最快,反应过来的李景进也速度不慢,就当赵匡胤等人灭了吴岭渡的那一万水军时,他们便与南唐的步兵狭路相逢了。

这是一场激烈的陆地争夺战,双方都是精锐队伍,周兵稍强,因却浮桥所限人数没能太多,南唐兵稍弱,却人数上胜过周兵。

对这种现象,柴荣早有意料当中,现实上,这也是他所习惯的战斗方式,他这人,就喜欢勇往直前以命相博的战斗方式。一时之间,双方厮杀成一片,渐渐的,两军将士的鲜血染红了足下的土地,还染红了淮河水。

就在双方厮杀最剧之时,天上乌云滚滚,雷声阵阵,紧接着,一阵倾盆暴雨从天空上倾泄而下。

天上,雨下如倾,地下,厮杀不断。

这一刻,谁也没有侥幸,李景进也在看到柴荣终于出现在战场上时,亲自上阵厮杀了。

这一刻,暴雨如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军交战的战场上,竟没有人注意到,离战场只有五十里不到的坝山大湖上,聚集了无数范阳卢氏的护卫,而这些护卫,正忙着挖开湖坝的大堤。

暴雨如洗,雷声阵阵!

在数千精壮的齐心协力之力,坝山大湖的堤坝被挖开了一道口子,随着轰轰一阵巨响,转眼,无数湖水汇成洪流,混合着天上的暴雨,朝着下游的阳山河冲去。

转眼间,原本只是浅浅一条小河的阳山河,被这突如其来的湖坝之水混合暴雨一淹,竟迅速的变成了一条大河,而这条大河,流驶的方向正是淮河的西屿渡方向。

经过大半天的河水流动,再加上此番暴雨冲击,位于西屿渡和丁口渡处的木头,早就被河流冲向了下游。而在这时刻,一支隶属于世家子的船队从河水暴涨,终于可供大船通行的阳山河驶入了淮河中。

没有任何人料到,会有这么一支军队从天而降!也没有任何南唐军将能够想到,居然会有人利用阳山河进行突袭!

这时一支真正的天降奇兵!

最重要的是,李景进也罢,郭氏父子也罢,所有的南唐将领,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步兵上。这时的西屿渡口处,除了一些不擅陆战的水军,便连一个像样的将领都没有。

而从天而降的世家兵都是百战之师。

转眼间,这些从上游驶来的船只冲入了西屿渡口,转眼间,一支支熄不掉的火箭突然的神奇的出现,射入了南唐的船只当中,一小股一小股的精锐水军在各大世家子的领导之下,杀进了毫无防备的水军当中。

因为群龙无首,因为始料不及,这时刻的南唐水军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而当几个渡口的求救鼓声传到了李景进耳中时,已经是一天之后,这个时候,他同时得到的消息是,南唐五万水军精锐,已全被周军斩杀!船只更是沉没无数,偌大一条淮河,此时已成了南唐水军的浮尸之地!

消息传来,知道是世家子们从上游的阳山河,借暴雨之势发动了这场突袭所致时,李景进再也承受不住,他张口吐出几口鲜血,紧接着,柴荣弯弓搭箭,一支冷箭嗖的射中了李景进的右胸处!

“砰”的一声,李景进栽倒在马背上,周兵方向发出了一阵欢呼!

随着水军方向的消息传来,随着李景进的倒下,南唐兵很快便出现了溃散。郭氏父子负隅顽抗,在兵败如山倒,自身也被柴荣所擒时,父子两人跪地痛哭,战场上悲声一片!

柴荣亲自下马扶起了郭延谓,他说,“南唐这么多将领,除了李景进外,只有你郭延谓破我营寨,断我浮桥,你做的事完全对得起李景了。濠洲就算换成他李璟来守,又能守成什么样呢?”当场,柴荣便册封郭延谓为濠洲团练使。

这时,赵匡义策马过来,禀报道:“报告!找不到李景进的尸首!”

柴荣高声说道:“李景进乃不世的将才,这样的人才,一定要为朕所用。通知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这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这一战,南唐五万水军精锐的尸体漂满了淮河,这一战,南唐太子李景进生死不知,大将郭延谓投降。

这一仗,打得天下震动!

因为惧怕柴荣,剩下的南唐将领率着溃兵步步后退,很快的,南唐皇帝李璟发来诏书,命令南唐军退守长江以南,以长江天险来做最后的抵抗,至于淮河流域到长江以北的洲城,尽归柴荣所有。为了让柴荣放心,他甚至撤消了自己的皇帝之名,让人称自己为南唐国主。并正式发文向后周称臣!

……

柴荣大胜归来,第一步便是重赏参战的各世家子。

这次战役,便连最初提出了阳山河概念的姜宓,也被柴荣奖励了一番。

论功行赏过后,便是班师回朝。

得知柴荣大破南唐军,众世家子联手灭了南唐五万精锐时,五姓七望的众人欣喜若狂的前往各家祠堂祭祖。博陵崔氏阴暗的祠堂里,崔老夫人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因太过喜悦而哽咽连连地说道:“列祖列宗在上,南唐不足为患,新的天子即将扫平天下,我博陵崔氏又要再度繁华数百年了!”

几个长老也老泪涟涟,一个长老更是伏地大哭,他嘶声叫道:“列祖列宗啊,我等在这世间苦苦坚持,终于得见天日了啊……”他的哭喊带动了在场众人的情绪,一时之间祠堂中哭声不绝。

南唐称臣后,无论是后蜀还是吴越,或是北汉契丹,都根本就不是周国的对手。可以说,此役之后,离柴荣统一天下不需十年之功!而共同与柴荣打造了新的太平盛世的博陵崔氏,那是必然能够再度繁荣个几百年了。

想到此处,崔老夫人和众长老是又喜又泣,崔老夫人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她泪眼昏花地看着各位祖宗的牌位,欣慰地想道:一切都值了,值了!

……

兴奋的不止是博陵崔氏众人,随着北线的消息一个个传来,随着南唐水军精锐尽被诛杀的消息传来,大梁的街道上欢呼震天,有志之士喜极而泣。终于,在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了几十年后,他们又看到了天下太平的曦光。

而在万众瞩目中,崔子轩的队伍,各大世家的队伍,柴荣的军队,渐渐出现在城墙外。

一辆马车中,崔子映正兴奋地望着迤逦进入城门的车队,她秀美的脸涨得红红的,在她的旁边,崔老夫人的眼中也尽是兴奋的泪光。连同请假出宫来观看的崔子月,这时也下巴昂得高高的,一脸的得意。

崔老夫人不停的摩挲着手中的念珠,含着眼泪她喃喃念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不远处,范阳卢氏的车队里,卢璃掀开马车的一角车帘,对上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她难以自抑地流着泪说哽咽着低语道:“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一天。”

想到这些年的夹缝求存,卢璃眼中泪水越来越多。

当柴荣身着盔甲的身影出现时,完全掀起了今天的高潮,无数的大梁百姓同时跪地,他们激动地大叫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柴荣身穿盔甲策马而行,听到百姓们的呼喊,他哈哈大笑起来,朝着众百姓挥了挥手,柴荣朗声叫道:“各位父老请起,如今天佑大周,我们需欢喜!”

他的声音一落,百姓们都跟着笑了起来,“陛下说得有理,我们应该欢喜。”“哈哈哈哈。”乱七八糟的欢笑声和雀跃声中,柴荣那爽朗的笑声如同雷鼓,一下下敲得人心激荡,笑声更响。

紧跟在柴荣身后的赵氏兄弟,是这次大战中屡立大功的功臣,他们看着四周欢喜雀跃的百姓,也咧着嘴跟着笑了起来。

……

各世家中,这时都是载歌载舞,特别是立了大功的范阳卢氏,清河崔氏等世家中。

极度的欢喜中,最得意的便是各家的长者了。他们这些年奔波流离,尝尽世间苦楚,这还是第一次,他们清楚地看到家族的未来。而博陵崔氏的老封君,崔老夫人更是仿佛一夕之间年轻了十岁,姜宓偶然遇到,都觉得她越发比当年她和崔子轩大婚时见到的还要年轻了。

……

柴荣并没有休息太久,稍一整顿,他便再度出兵契丹。

上一次南唐之战中没有立下多少功劳的另外几个世家嫡子,这次继续随柴荣一道北行。

崔子轩没有去,他这些年南征北战太多,这次南唐之战,带发了旧疾,需要休养一阵。

可能是挟大胜之势吧,柴荣这次此征契丹非常顺利,兵不血刃便收复了三州十七县,大获全胜。

这时的柴荣,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之至。这时,他的长剑,已直指后蜀!

第二百三十六章 姜宓的地位

下臣服的后周,聚集了天下英杰的大梁,如今是越发有天子之都的气概,唯一遗撼的是,这一次北征契丹,跟去的各世家并没有再立功劳。

不过也没关系,天下迟早一统,他们有的是机会。

在柴荣令得南唐称臣后,原来还有些不安的五姓七望之人,是连最后一点留守的人和物都搬过来了。

而汇聚了天下世家的大梁城,便是处于战乱之时,这时也有了几分风流味道。

这一天,姜宓接到了一张请贴。

请贴是范阳卢氏发来的。上一次南唐之战,卢亘立功甚伟,可以说,他已成了崔子轩之后的第二位世家领袖人物。而发给姜宓的请贴,正是卢亘亲笔所书。

请贴上说,范阳卢氏设宴,请姜夫人务必参加。

于是,姜宓盛装打扮一番,坐上马车赶往范阳卢氏在大梁的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