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伶…”

“嗯?”

“我好累…好想…哭…”

我搂紧他,“那就哭吧。反正,衣服脏了,也该洗了。你就当抹布使吧。”

他闻言轻轻地笑了笑,背抖了抖。

我原以为他被我这要一逗,再也哭不出来了,却不曾想——

却在下一刻,他哭了,真的哭了,哭得全身颤抖…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却知道,他哭,不是因为他懦弱,而是因为他的生命里,再也负担不了一些沉重。今天一天,我们在一起遭遇了太多的事情,太多不属于我们这个年龄能够承受的事情,而这些,都太沉重。

我紧紧地搂住到,他的泪渐渐浸透了我的外套,晕成一片温热的水渍。

突然间,我喉头一哽,眼睛一阵酸涩,感觉有液体从眼中流了出来,很快地滑过我的脸颊,滴落在他浓密的黑发里。

“刘俊,”我哽咽着,将他搂得更紧,“哭吧,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哭出来…一切都过去了…”

直到现在,每次午夜梦回之时,我都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华灯初上的宁静夜晚,在那空气里弥漫着香樟气味的花坛,我与刘俊的相拥而泣。那时的我们,就像两只快要窒息的小鱼,靠在一起,互相依偎取暖,相濡以沫——却最终,当大浪来时,只能相忘于江湖。而我生命里的第一次情动,也由此开始…

24

第二天,学校发出告示,因陈龙、王大雄(持刀伤害刘俊的那个陈龙同伙)在校内打架,鉴于情节特别严重,被勒令退学。而刘俊因见义勇为,恢复其班长职务,并且三位校长在朝会上都对他予以了表彰,号召同学们要向他学习。一时间,刘俊人气高涨,成为各年级女生心目中的英雄。

而自从花坛里我们相拥而泣的那一夜开始,我和刘俊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极为微妙。

以前我们排戏,我看到他,除了会脸红心跳外,并没感觉有另外什么不妥。而自从那夜以后,我一看到他,除了脸红心跳外,又多了几分不好意思,和他对戏时也总是眼神像小鹿一样跳着、飘忽着,总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搞得几个看我们排练的班干部们频频像导演般的喊卡。

“张念伶,你搞什么!”王科一喊卡,关飞就冲了过来,口气很不友善。

我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们以前不是排得很好的么?怎么现在越来越找不着感觉了?”王科也站了过来,疑惑地问。

刘俊拿着一瓶水走了过来,递给我,替我解围:“大家都别说了,可能是这两天事情多,念伶有些分心,我们再排几次就成了。大家都体谅一下吧。”

既然对戏的男主角都来打圆场了,众人也就再无话可说了。

又重新开始排戏了,关飞凑过来,状似搂着我的肩的手狠狠地捏了我一把,“张念伶,你再这样排不好,知道后果…嗯?”

我突然打一寒战…

关飞的神情…好古怪…

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关飞这个人了…

全校师生期待已久庆终于到了。

那一天,我们学校简直就像过年一样的热闹。学校的校长和老师都满脸红光,被许多回校祝贺校庆的校友们包围着。同学们不管是有节目的还是没有节目的,都精心地装扮着自己。从许多班上挑出来的美女们精心装扮成迎宾小姐,接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领导,锣鼓与号角冲天的奏着各种喜庆的音乐。学生会的学生们更是忙前后…

王娜的节目排在我的节目之前。她紧张地拉住我,让帮她化妆、整理服装,陪她练嗓…

“王大小姐,你放松一下,OK?你整这样,我都跟着紧张了好不好?”我看着她紧张的样儿,想象着自己待会儿也要上台表演,心里就一阵阵的得瑟。

她停下练嗓,回头看我,千娇百媚。

“念伶,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啊,哪个人上台看着这黑压压的人头会不紧张的?况且我既然被老师赶鸭子上架了,当然就要表现得最好,不能让自己丢脸不是!更何况…”

她忽然低下了头,有点羞怯的样子。

怪异!

我不禁好奇起来,偏着头,暧昧地问她:“更何况什么啊?”

“就是你的那个同桌啊…”她小声地说,“关飞也会看我的吧?”

我差点被口水呛着。

“王娜…你、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我小小声的确认着。还道她上次是开玩笑来着。

王娜似怒似怨地看了我一眼,垂下的头轻轻的点了点。

“念伶,我不管,你是说了要帮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她扯扯我的衣袖。

黑线啊,头大!

到王娜的节目了。

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她轻盈地步上舞台,阳光柔和地打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娇弱无比,惊为天人。台下的男生们顿时一阵尖叫。

和着《梦里水乡》的悠美的旋律,她轻轻地唱起来:

“春天的黄昏

请你陪我到梦中的水乡

让挥动的手在薄雾中飘荡

不要惊醒杨柳岸那些缠绵的往事

化作一缕轻烟已消失在远方

暖暖的午后

闪过一片片粉红的衣裳

谁也载不走那扇古老的窗

玲珑少年在岸上守候一生的时光

为何没能做个你盼望的新娘

淡淡相思都写在脸上

沉沉离别背在肩上

泪水流过脸庞

所有的话现在还是没有讲

看那青山荡漾在水上

看那晚霞吻着夕阳

我用一生的爱去寻找那一个家

今夜你在何方

转回头迎着你的笑颜

心事全都被你发现

梦里遥远的幸福它就在我的身旁”

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婉转与忧伤,清柔如水,顿时让人有了一种来到江南水乡那种宁静悠远的感觉。一曲唱罢,顿时又引来众人的一阵尖叫。

她唱得实在太好了!我真心地为她感到骄傲。再也顾不得学校的禁令,也忘记了自己也即将上台的恐惧,站在板凳上,拼命地为她鼓掌。

“娜娜,哟嗬!唱得好哎——”

突然,我的腰被人从后面圈住,然后把我放在了地上。

黑线哪!我顿时立正:“老师,嘿嘿…”夹着尾巴,慢慢转回头一看——

TNND,竟然是关飞。

我立刻又嚣张起来,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挥去,“干嘛?啊,你干嘛?竟然把我抱下来,讨打啊!”

他闪躲着我的拳头,有点无奈地敲了敲我的头,轻斥着,“你想死啊?小心被老师看见挨骂。”

正在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发出第二阵尖叫——

我转头向台上一望,哇!不得了,竟然有一个男生捧了一束鲜花上去…

立刻,我兴奋地忘记了我正在“拳伐”关飞,兴奋地拉过他,大声叫着,“关飞,关飞,你看!王娜唱歌唱得很棒吧?她很漂亮吧?哈哈哈…”

关飞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兴奋得有些变形的脸,笑着,“喂,你没必要这么高兴吧?别人在那里功成名就,你在这里喳呼个什么劲儿?”

我头一昂,双手叉在腰上,“什么嘛,娜娜是我的朋友,为朋友的成功开心不对吗?为什么不能高兴?我就是为她高兴!”

“随便你!”关飞白了我一眼,好像我身上有病毒似的倒退了一大步。

我又靠了过去。挨着他,表情暧昧,“关飞,你看娜娜…是不是真的很漂亮?比起肖兰来说,也不遑多让吧?”

关飞看看台上,咂了咂嘴,“嗯…她是很漂亮…”然后突然回神,一脸戒备地看着我,“你又想干啥?”

“嘿嘿,”我涎着笑,拍拍他的肩膀,“想不想认识美女啊?我随时都可以帮你约她出来聊聊…”心里却小小地诅咒了王娜一盘:死王娜,什么人不好挑,挑到这个与我不对盘的人,还叫我帮忙。现在好啦,帮你的忙还要我牺牲色相!——呃…虽然,我没有什么色相可言…

“不要!”此话一出,关飞忽然一掌拍掉我还搁在他肩膀上的手,似乎很生气的瞪着我,狠狠地。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他在…生气。

不过,他又在气什么?

然而,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疾步而去

我摸着被他打痛的手背,看着他嚣张的样子,气不过地小声骂他,“什么嘛,给你介绍美女还这样,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25

“念伶,你怎么还在这儿?”

突然,班长王科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地拽住了我就往后台走去,“就快到我们的节目了,大家都在找你呢,你还有时间在这里闲晃!”

我心里一紧:就快到我们的节目了?

完了!

我突然感觉头上的汗纷纷而下,脑中一片空白。

台词…我一下子一句都记不得了!

刚到后台,就见一男一女两主持走了出去,拿着麦克风报着幕:

“青春的校园里,有着朋友相拥而泣的欢笑,也有着绿茵场上奔散的汗水…然而,最最让我们难忘的,是青春萌动的我们,在这里,也曾与爱情,有着擦肩而过的缘分…”

后台里,刘俊一把拉过我,整了整我的衣服,“念伶,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们出场了,你听着,不用紧张,不用慌乱,深呼吸一下,调整一下情绪,千万不要紧张,知道吗?要想象自己就是丫头,丫头就是你,知道吗?没什么好紧张的。”

我听他的话,捣住胸口,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心里默默地念着,“我不紧张,我就是丫头!我不紧张,我就是丫头…”

“好,现在你告诉我,你是谁?”刘俊托起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问。

“我是不紧张…”我答,而且答得笃定。

几个班干部顿时忍不住笑了开来。

刘俊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不是不紧张,你是丫头!”他指正着我。

我望望他们,心下疑惑:我刚刚不是说的丫头吗?没错啊!

“下面请看此次节目中唯一一个由两个班合作,共同带来的话剧——”男主持的声音。

刘俊握了握我的手,“别怕,把自己交给我就好!相信自己,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中文系最后一个手语者。”男女主持共同报出话剧名。

与此同时,刘俊快步走到了后台的另一边。

第一幕的剧情,就是吴言与丫头的相遇。需要我们各站戏台的一边,然后慢慢走近彼此,然后相遇,念台词。

我脑袋有些充血地站在戏台的一边,不敢看下面那黑压压的脑袋及人们的表情,只管死死地看着对面的刘俊,心如擂鼓。

他抬腿——

我亦抬腿。

他向台中间走来——

我亦向台中间走去。

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一绊…

我一惊,顿时稳不住自己的身形,猛地向前扑了过去…好死不死,直直地摔了个五体投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顿时,台上笑声与起哄声混成了一片。

我趴在地上,完全忘却了动作。

糟了糟了…

听到下面起哄声一片,并且一浪高过一浪,我的冷汗刷刷直冒。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突然,一双鞋出一在我的眼前。

“同学,你没事儿吧?”刘俊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有些错愕地看着刘俊。他亦蹲下身,与我对视着,眼睛闪了闪——

跟着我演下去。

虽然他没有说话,我却明显地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这样的讯息。

于是,我爬将起来,装作是因剧情需要而故意摔倒在地的模样,弱弱撑起身,“没事。”

他把手伸出来,“让我扶你吧。”

我把手顺势递给他。

“哦,原来是在演戏…”

“我就说嘛,不可能是真摔的吧…”

台下的师生们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台上,他扶起了我。

“谢谢。”我看着他的眼睛,向他诚挚地道谢。

“不用谢。”他朝我笑笑,放开我,向前走去。

我僵了僵,亦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突然听到他又说话了,“啊,这是灰姑娘吗?摔在我的面前,却牵动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