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让婶娘操心了…”婉清忙要请身行礼道谢。心里却失望,就怕顾二太太回去后,顾大太太那边又出幺蛾子,不肯接她回去就不好了。

抓着婉烟的那只手就下意识地紧了紧,小身子在被子里也颤抖了起来,眼睛又怯怯地看着一旁的智仁,婉烟感觉到她在害怕,心中更酸了,“娘,既然三妹的苦修已经到期了,她身子又不利索,不如就让她坐我们府里的马车回去吧,这些天上山拜香的也多,三妹妹这个样子要是让外头人看见,知道的,会说顾家孝礼传家,不知道的,还会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庶子女的花用也供应不起,让个正经小姐在庵堂里做苦力呢。”

顾二太太听了果然凝了眼,笑着喝斥她道:“就你贫嘴,娘也是想着,你三姐姐毕竟是大太太送过来尽孝的,娘不好作这个主,不过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顾家的名声总是最重要的。那清儿就收拾收拾,一会子跟婶娘回府里去好了。”

顾家二老爷官居四品,任户部侍郎,比起大老爷的品级还高,又是身居要职,顾二太太也是出自书香门弟,很有些诗才,顾家宗妇却是顾大太太,顾大太太虽也出身名门旺族,却并没读多少书,顾二太太就难免有些瞧她不起,可在族里说得上话的却是顾大太太…

顾大太太对庶子女向来是佛口蛇心,三丫头来这里分明就是顾大太太折磨庶女的手段,带婉清回去,也让顾家的族人看看这个贤惠明达的顾大太太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儿。

于是顾二太太淡淡地看向智仁。

智仁口喧佛号:“如此…也好,贫尼再去给老太太做一场收功法事,此事就功德圆满了。”

那意思就是还得顾家多捐点香油钱,婉清深恨这个贪财恶毒的老尼,又苦于暂时没本事教训她一顿,只气得直磨后牙槽,眼珠子一转,向顾二太太告罪,说是要去收拾屋子。

婉烟听了哪里肯,忙对顾二太太道:“娘,三妹妹身子不好,让何妈妈带两个人帮三妹妹收拾收拾吧。”

顾二太太点头应允了,碧草眼神疑惑地看着婉清,静文还被关在屋里呢。婉清对她眨眨眼,让她只管带人去就是,碧草忐忑地带着何妈妈和两个丫头跟在碧草的后面去了。

婉清的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何妈妈虽说不是二太太身边最有体面的,但也是得力的,静文应该早就醒了,以她的性子,怎么会老实地被关着…

何妈妈跟着碧草走了好一歇,一双邦了皮子的棉鞋都快浸透底儿了,还没走到地方,心里便有些不豫:“碧草,你家小姐究竟住哪儿呀,怎么还没到,这都快上望奎山了呢。”

“到了,就在前面。”碧草手一指,何妈妈抬眼一看就皱了眉,这也是人住的地方吗?比顾家下人用的茅房还差,低矮破旧土泥砖随便垒的几间土茅屋子,怪不得三小姐瘦成那样了…

远远的,就听见有骂人的声音从土屋子里传来:“顾婉清,你个小骚蹄子,贱货,烂种,真以为你是顾家正经小姐呢,敢暗算本尼,等本尼出来,非撕了你两个小娼妇的嘴不可,本尼明儿就报师傅,把你们关进黑屋子里去饿你个三五天,看你还有胆子跟本尼噘蹄子不,哼,不怕死的小娼妇,气死本尼了…”

何妈妈和跟来的两个丫头听得火冒三丈,三姑娘虽不是她们府里头的,但到底是顾家的正经小姐,被个尼姑这么轻贱漫骂,她们脸上也很无光。

碧草急忙跑到门口去,边开门边道:“静文师傅,你怎么又在我家小姐屋里啊,她的首饰早就被你榨干了,你又来做什么?”

门一开,里面静文上来就扯住了碧草的头发,边打边骂,何妈妈几个气得不行了,不等何妈妈发话,丫环彩莲就冲上去对着静文就是几个大嘴巴子…

正文 第五章

屋里婉清正和婉烟两小姐妹在说话,智仁尼姑正与顾二太太解签,何妈妈进来了,脸色很不好看,躬身对顾二太太道:“太太,这庵里的师傅好大的本事,好好的小姐被她们污辱成什么了,那些个听不得的脏污话,奴婢都不好意思学,怕污了您和二小姐的耳朵。”

顾二太太听得眉头一挑,问她是什么事,何妈妈一副气得说不下去的样子,一旁的彩莲嘴皮子利索,哔里啪啦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少不得又添油加醋一番。外面静文嘴巴里还有些不干不净的骂着,顾二太太听得脸黑如锅底,冷笑着对智仁道:“带我去见智善主持大师,我倒要向她讨教讨教,佛门弟子是如何的慈悲为怀,如何的不乱说妄语的。”

智仁果然白了脸,智善大师德高望重,在后庵里苦修,平日很少过问庵里的庶务,寺里就由着智仁管着,但智仁还有几个师姐师妹,掌管庶务是个肥差,顾二太太这会子若闹到智善那儿去,那她的掌庵之职很可能就会被几个师姐妹抢走。

“二太太,都是贫尼管教不严,纵容弟子欺负了三姑娘,贫尼给三姑娘认错了,求您原谅则个。”又气得着人将静文拖下去重重的打。

顾二太太听了便看向婉清,婉清知道智仁平素捧高踩低擅会哄人,与顾二太太私交还不错,顾二太太不过是为了顾家的面子不得不给智仁一点利害罢了,便呜呜哭道:“谢婶娘为侄女作主,智仁师傅平素掌管着庵里,事务繁忙,怕是不知道静文小师付对侄女儿不好也是有的,侄女…侄女不怪智仁师傅。”

顾二太太脸听了就训斥了智仁几句,智仁又顺势夸了婉清几句,把婉烟又夸了好一歇。

婉清和碧草两个坐在一辆小马车里,小马车一路颠簸着,震头骨头都要散架,碧草却是兴奋的得,两眼亮晶晶的:“小姐好聪明,连智仁会说什么都想到了,要不是你事先教奴婢,奴婢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那狡诈的恶尼呢。”

婉清的却看着自己身上的破衣发愁,大太太和二太太之间的那点子芥蒂她是清梦的,二太太同意带自己回去,却不肯给她换上干将体面的衣服,分明就是要在这上头做文章,可是,这势必让她回到府里的日子更难过,林氏岂是那白受气的主?一旦在这件事情上吃了二太太的排头,肯定会拿自己出气,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与她对抗啊…

“小姐也不用太愁,以后多跟西府里的人来往着,让大太太有些顾忌也是好的。”碧草看出了她的心思。

那样更会让林氏变本加厉,二太太顾得了一时,顾不了自己一世,林氏总能找到法子治自己的…

到了京城顾家,顾二太太果然直接带着婉清就往自家府里头去,顾二老爷这会子应该下朝了。

婉烟牵着婉清的手往府里头走,一路上西府的下人们都诧异地看着她们,有不认得婉清的,以为二小姐在外头捡了个乞丐回来,那认识的则是啧啧的摇头,怎么说也是府里头的小姐啊,怎么就成了这番模样儿,听说东府的大太太对庶子女们嘴甜心苦,这话怕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一进门,顾二太太就打发了人去请顾二老爷,让婉清和碧草两个都坐在花厅里头,丫环上了茶来,让她们两个喝着。

不一会子,顾二老爷和顾大老爷两个同时来了,这让二太太见了更喜,起身上前给二老爷和大老爷见礼。

婉烟也扯了婉清一同上前行礼,二老爷扶起婉烟,却看着婉清发愣,“这是…”不怪二老爷认不出婉清来,原本大老爷家的庶女就多,婉清现在这模样像个要饭的,二老爷不解地看着二太太。

顾大老爷则是只受了婉烟的礼,婉清行礼时,他嫌脏,偏过身子去。

“清丫头,怎么不叫父亲?”二太太叹口气指着婉清道:“老爷,她是大哥的女儿婉清呀,大哥怕是认不出她来了吧。”

婉清闻言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唤了声:“父亲…”便哽住了喉咙,泣不成声,眼里的那抹孺慕之情却毫不掩饰。

大老爷这才仔细看清,婉清其实是个美人坯子,与她亲娘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现下这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是勾起了大老爷对她亲娘的回忆,不由心一软,柔声道:“你这是…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二太太听了便是上前一福道:“正要给大哥道喜呢,您这个女儿可是孝感动天啊,若是妾身今儿个不去拜香,怕也是不知道咱们顾家还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儿呢,您瞧瞧,才十三岁吧,在寺里为老太太可是祈了半年的福呢,明明府里头一个月给庵里的银米充足,这孩子非要苦修,为祖母尽孝,看,把自个弄成个什么样儿了?若不是烟儿发现,她今儿个怕就死在庵里头了。”

二太太这话可是连大太太的半句不是也没说到,只是夸婉清孝顺,但二老爷和大老爷都不是傻子,婉清的样子就是旁人看了也会心酸,黄皮寡瘦的不说,那神情还怯懦胆小,连没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若不是被打骂得久了,又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大老爷一口气就堵在了胸膛子里,沉声问婉清:“是谁让你去庵堂祈福的?”

婉清听了忙跪了下去:“父亲,不怪母亲的,母亲送女儿去庵堂时说好的三个月,母亲要管着一大家子的家事,一时不记得也是有的。”

二老爷在一旁叹气:“便是不记得,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就算是替老太太苦修,也不至于弄成这番模样,难不成咱们府里头连个女儿家的嚼用也出不起?这要是让外头人看见,还不知怎么说咱们府里…大哥,如今御使可是正拿人伦孝道说事,前次工部郎中李怀远家的嫡母虐死庶子的事情可是被翻出来,如今李大人被弹骇治家不严,纵妻行凶,罢官免职还是轻的…”

大老爷听得心中一凛,脸色更加严峻起来,对二太太点了点头,牵了婉清的手就往自家府里头去。

婉清一路就拖着步子,哭求道:“父亲,父亲,真不怪母亲,母亲每月还是送了银米过去的…”

大老爷听了更气,既是每月有人送了银米过去,那自然不是忘了婉清在庵里的事,而且那派去的人也应该看到了婉清在庵里受苦…说不定,就是那些人故意指使了人虐待婉清的。

不过,这孩子倒真是个厚道的,受了这么大的苦,还在为嫡母求情,大老爷握着婉清的手就紧了紧,柔声道:“你莫怕,爹爹总要给你个公道就是。”

正文 第六章

大太太林氏正在屋里和二姑娘顾婉容,四姑娘顾婉丽闲聊着,顾婉丽坐在大太太身边,手里正端了碗燕窝在小口小口地吃着,一旁的顾婉容手里正打着络子,大眼时不时地瞟婉丽手里的燕窝,笑道:“等四妹妹用完粥,我这络子也该打好了,好在四妹妹心疼姐姐不让打五毒的,不然,姐姐就是再本事,也不可能打得起一根来呢。”

婉丽听了放下手里的碗,翘起嘴角:“都说大姐姐最是手巧,可是要比这打络子,还是不如我呢,一盏茶的功夫,我就能打出五毒来,你信是不信?”

“再不信,姐姐下月的月钱都要输给妹妹了,妹妹你快饶了姐姐吧,姐妹里头,妹妹你的聪慧是头一份的。”说着,又问林氏:“母亲,您说是吧,妹妹的女红可是得了您的真传,我们几个就算再用心学,也是打着马儿都赶不上的。”

林氏听了果然很开心,嗔她一眼道:“就你嘴巧,当我不知道呢,你们都看她小,让着她呢,不过,看你们姐妹和睦,也不枉我平日教导你们的这番苦心,容嬷嬷,二姑娘也累了,端婉燕窝来给她补补。”

婉容听了忙站起来道谢:“就知道母亲疼我,只是这燕窝是给四妹妹调养身子的,女儿身子康健着呢,怎么好意思用妹妹的吃食。”

林氏听得心中更加慰贴,又夸了她几句,顾婉丽却是冷了脸,瞪了眼正要离去的容嬷嬷。

容嬷嬷领会得她的意思,去了一会子很快就回来了,不好意思地对婉丽道:“还真是不巧了,厨房就只炖了两碗燕窝,才四姑娘用了一碗,太太的那碗本是留给大姑娘的,却是被玉姨娘屋里的许嬷嬷给端去了。”

林氏眼里就露出几许婉惜来,小声嘀咕:“原是我心疼二丫头特意留的,怎么…”说到此处又顿住,安抚婉容道:“你姨娘如今有了身子,贵重着呢,以后你们可会多一个弟弟和妹妹来,那可是你父亲的心尖子,你们几个做姐姐的让着弟弟也是应该的,大丫头想吃燕窝还怕没有,下回让厨房多炖碗就是了。”

如果真是留给自己的,又怎么会不和婉丽的一起端来?顾婉容果然眼里就露出几许不屑来,却是小声道:“什么贵重不贵重,不过是个歌妓罢了,也敢作张拿乔,连太太的份例也抢了去,母亲,您就是太宽厚了,让个身份不明的妾室给骑到头上去,女儿想想就为您不平呢。”

林氏眼里的得意一闪而过,脸却沉了下来:“大姑娘家的,说什么歌妓不歌妓的,这可不是大家闺秀能说的话,我平时没少教你们《女训》,二丫头,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着口无遮拦了,没得带坏了几个妹妹。”

婉容立即低眉顺眼的认错,又着着奉承了林氏如何的大度宽容,有名门气度云云。

婉丽则是笑着劝道:“娘亲,您要觉得亏欠了二姐姐,我这碗燕窝就不吃了,让给二姐姐吧。”说着,眼睛就含笑盯着顾婉容。

“哟,我的儿,你可真是个好的,知道礼让姐姐,娘平时没白疼你。”林氏一把将婉丽搂进怀里,心肝肉的好一番疼。

婉容脸上的笑容就凝住了,碗里的燕窝分明就是婉丽吃得不要了的,她还亲眼看见她最后一匙吃了一半吐了一半到碗里的…

林氏怀里的婉丽斜眼挑恤地看着婉容,婉容随即就笑了起来,也不等容嬷嬷动手,亲自上前端了那碗燕容,高兴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夸火候用得好,又谢了婉容的友爱,着意夸了婉容几句。

婉丽的嘴角就翘了起来,轻蔑地看着婉容。

林氏就一把将婉容也搂进了怀里,母女三人滚作一堆,看着好不亲热。

这时,就听见外头小丫头急急的禀报声:“大老爷来了…”

婉容和婉丽这才从林氏怀里出来,敛衽坐好,随同林氏一起往外头迎。

大老爷已经拉着婉清冲了进来。

“你做的好事,看把三丫头折磨成什么样了!”大老爷一进门就对着林氏吼。

林氏这才看到躲在大老爷身后的婉清,眼里戾气一闪,满脸惊诧地怔了一瞬,随即就冲过来,一把搂住婉清:“我的儿,你这是怎么瘦成这般模样了…”眼珠子却是不停的转,这丫头怎么还没死,智仁那秃驴也太没用了些,半年还弄不死个小丫头…

“你莫要再装了,清儿是你送到庵里去的,她过得如何你未必不知?”大老爷说道。

正文 第七章

林氏一听,一脸愧色地跪了下来,扯着婉清的手,眼里全是怜惜,哽咽着对大老爷道:“老爷,此事的确是妾身的不是,前次妾身夜梦老太太在阴间受苦,受老太太指点,需有顾家子孙往济庵堂修行半年才可为老太太超渡,原本妾身应该亲自前去的,无奈妾身要管着一家大小的庶务,又要教导几个儿女,实是离不得身,幸得三丫头孝顺,毛遂自荐去了,妾身每每在家想着代妾身行孝的三丫头,心头就难过得紧,月月派了容嬷嬷去庵堂送银米,不敢片时忘记,容嬷嬷每次来也只说她过得好,侍佛诚心,妾身才稍有心安,眼看着半年期限到了,老太太托梦也夸后世子孙孝顺忠纯,妾身便正打算过两日便从山上接三丫头下来。”

婉清不得不佩服林氏的口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她的话,当初说好了是为期三个月,如今又顺势说成半年,听着句句自责,话里话外却是标榜着自己的孝顺、慈爱,若非婉清亲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事是半点也怨怪林氏不得了。

大老爷听了果然脸色稍霁,声音放缓,却还有些怀疑:“你既是派了人去送银米,怎的三丫头在庵堂受苦你却不知?”

一旁的容嬷嬷听了早跪了下来,垂头禀道:“回老爷,这事儿怪不得太太,太太每月都派了奴婢去了庵堂看望三小姐的,是智仁大师说,三小姐这半年乃行同带发修行,有如出家一般,俗世家人还是少打扰为妙,奴婢便听实了大师的话,每次便只是远远的瞧两眼三小姐,不敢靠得太近,怕是瞧得不太真切也是有的。

奴婢也总嘱咐庵里的师傅,不得慢待了三小姐,想来三小姐毕竟是咱们这样的大家府里头娇养惯了的,在庵堂里粗茶淡饭的过不惯,才会瘦成如今这般模样,莫说是太太看了心疼,便是奴婢看着也心酸得很呢。”

婉清听这一对主仆如此情真意切地说瞎话,肺都快要气炸,她刚到庵里时,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大的福利,搞好周边关系,尽力讨好智仁那恶尼,原本一开始还好,智仁对她只是淡淡的,并无过分行径,可只要容嬷嬷去过一次,她受的苦就会加重好几倍,如今这容嬷嬷反咬自己一口,说成是自己娇气,受不了清修…

大老爷果然皱了眉,方才牵着婉清冲过来质问大太太的那阵气势已经尽消,婉清看他怕是已经相信了一大半了,心中便急,怯怯揪了揪大老爷的衣角,将头从大老爷身后探了出去,细声细气地说道:“父亲,母亲待女儿的心自是没有假的,容嬷嬷上山女儿也是知道的,更知她也是诚心向佛之人,总怕婉清苦修的心志不坚,只要容嬷嬷去过一次,婉清劈柴挑水的功课做完后,就要去黑屋里空腹为老太太默念一夜清心咒;女儿又听静文小师傅常告诫说,容嬷嬷怕送多了银米会让菩萨沾染了俗气,总将定下的五两银子收回一到二两,一石米粮也会变成半石,如此显得庵堂更加清朗脱俗…”

惩治不了大太太,惩治她手下的帮凶也能出口气吧。

大老爷果然听出婉清话里的意思,这孩子是在变相告状么?但垂眸看去,就见婉清的小身子不经意地发抖着,一脸的木呐,傻傻的样子,哪里像是那说话会弯弯绕绕的,许是容嬷嬷这恶奴真的阴奉阳违,背着太太克扣了三丫头的银米,那寺里的尼姑才会拿三丫头出气,恶意虐待三丫头的。

如此一想,大老爷的脸又沉了下去,双目凌厉地瞪着容嬷嬷,容嬷嬷身子一软,吓得纳头就拜,正要辩解,大太太气得手指发抖,指着容嬷嬷道:“你素是我身边得力的,我又实心实意的信你…你怎能…”

“太太…”容嬷嬷惊愕地看着大太太,大太太站起身来,一把搂过婉清,扯着她身上的破棉衣就哭了起来:“我的儿,是母亲不好,生让这些下人欺骗了,害你在庵里受苦。”

又抬起泪眼对大老爷道:“方才妾身看到三丫头番模样,心如刀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便再是去苦修,也不能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啊,她可是咱们府里正经的千金小姐啊…若要让京里的其他人家看见,还不知知道要如何编排老爷和妾身呢,也怪不得老爷您生妾身的气,是妾身管教不严,以至于让奴大欺主了。”

边说,大太太眼睛便不停地睃着一旁的大丫头银绡,那是容嬷嬷的女儿,容嬷嬷一家子原是大太太的陪房,她虽比不得金嬷嬷受大太太看重,但大太太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便都让她去做,她往日最是会察颜观色,银绡在大太太身边有些体面,她男人是二门管事,儿子媳妇也在府里头办差,大太太看银绡的用意再明显不过,那便是要让她生受了这罚责,不然,一家人都要跟着倒霉。

容嬷嬷看了一眼一旁担忧着的女儿,纳头就向大老爷拜去:“老爷,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眼皮子浅,觉得三小姐在庵堂里苦修,也花费不得那些个银米,正如三小姐说的,奴婢也是怕太多的银钱玷污了菩萨的眼,就背着太太留了一些,奴婢也不敢自贪,如今那些个银米全都在奴婢家里,没动用一分一毫,正打算等三小姐回来后,都补给三小姐,也不枉太太疼三小姐的一片心意。”

“你…你的心是好的,但却害了三小姐,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同我商量,善自决定…”大太太仍是一副不肯甘休的样子,指着容嬷嬷骂道。

顾婉容一直在一旁看着,这会子见老爷也不是那么生大太太的气了,忙也跪了下来,对大老爷道:“父亲,母亲平日最是疼我们几个,对我们几个从不分出二心来,反倒对四妹妹更加严厉一些,您要相信,三妹妹如今这副样子,母亲的心疼不比您少,这事既是容嬷嬷嬷擅自作主,害得三妹妹受苦,那就惩治了容嬷嬷好了,母亲平素事太多,又有心绞痛,对下面的人一时不察也是有的,求父亲不要责怪母亲了,如今赶紧着请了大夫来给三妹妹瞧身子才是正经呢。”

大太太一听忙道:“是是是,我的儿,亏你提醒了我,来人啊,还不快请王太医来给我女儿看病。”又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看着容嬷嬷道:“我看待每个女儿都是如珠似宝,岂能容得你来慢待,便是你心思再好,也是犯错,原本打算把你打一顿撵出去的,念在你也服侍了我几十年,就从轻发落了你,打你二十板子让你长记性,以后若再犯,决不轻饶。”

说着,就叫了人来拖了容嬷嬷出去,又让人去容嬷嬷屋里拿银米来,送到婉清的院子里去。

大老爷觉得大太太处置得还算公道,便又说了大太太几句,让她待几个儿女更用心一些,再如何也不能短了他们的吃穿用度,不然,闹到外头去,顾家的脸面,他的脸面就全丢了。

正文 第八章

大太太自是又说了一番自责的话,保证了几句,大老爷这才准备离开,眼看着大老爷就要出门去,大太太紧攥着的手指才松开了一些,顾婉丽见了便模了婉清一眼,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三姐姐,咱们几姐妹少说一季也有四套衣服,虽然比不得京里的侯门贵府里千金小姐的派头,也不至于会破败成你这样子吧。”

说着,就指着一旁碧草手里的包裹道:“我倒想看看,姐姐的衣服都破成了啥样子呢,上几次去济庵堂,那智仁大师可和善得很呢,佛门之徒真会那般虐待你么?”

这是在怀疑自己在作假,故意陷害大太太吧,大老爷正要跨出去的脚果然又收了回来。

婉清心中冷笑,从碧草手里一把夺过包裹来,紧抱在怀里,一副生怕婉丽看到的样子,婉容就笑着走了过来,伸手一扯,就将包裹扯散了,里面果然掉下好几件衣服来,不过,大多是磨破了边的,只是有一套烟碧色的倒还完好,婉容捡起就抖开了,那是一件蜀锦的小夹袄,上面绣着缠枝紫兰,做工很是精美。

“哟,三妹妹,你这件衣服比姐姐身上的可不止好上一点两点了,母亲可真偏心,给三妹妹做这么好的,女儿也要…”明明地上其他的几件都是破的,她却只捡了这一件来说事…

大老爷的脸又有点发沉,深深地看着婉清,婉清也顾不得地上的其他衣服,突然就哭着冲过去一把抢过婉容手里的衣服:“这是…这是刘姨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二姐姐你不能拿去,我七岁时穿过一回就再舍不得穿了…”

大老爷听得眼神一黯,对婉容喝道:“你还嫌你妹妹受的苦不多么?若你觉得在府里过得还不如她,不如你也去庵里呆上半年再回来试试?”

婉容听得脸一白,立即垂了眸道:“不是…女儿只是逗妹妹呢,您看她在庵里呆了几个月,人好像都变呆了,女儿就想她开朗一些…”

大老爷走后,大太太眼睛死死地盯着婉清手里的那件衣服,足有好几分钟,直盯得婉清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妖娥子整自己。

还是一旁的婉丽扯了扯她的衣襟,她才回过神来,声音异常慈和:“好孩子,这几个月真让你受苦了,快些让碧草扶你回去好生梳洗一番吧,一会子太医来了,就要乖乖吃药啊。”又吩咐一旁的大丫头金莲拿补品送到婉清住的柔水居去。

婉清人还未到柔水居,路上迎面就来了一个四十几岁,长得干瘦的婆子,见到婉清就扑了上来:“三小姐,奴婢总算见到你了呀。”边说边拿帕子拭眼角,又扯着婉清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圈儿果然也是红红的。

婉清心中冷笑,这孙妈妈是她的奶娘,但早就是林氏的人了,当初要去庵堂时,按理第一个陪着婉清去的就应该是她,可她偏那时就生病了,前天还活蹦乱跳的,隔天就病了,她那点子心思,婉清自然是看得出来的,今天回来,是大老爷亲自带进府里的,为了自己,大老爷又斥责了林氏几句,眼看着自己还是她的正经主子,才又巴上来了,做戏给谁看啊?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婉清淡淡地:“孙妈妈近来过得可好?”

“好,好,奴婢一切都好,就是惦记着小姐您,知道你在庵里受苦,日夜难安,小姐如今总算回来了…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婉清懒得跟她多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往前走,孙妈妈忙殷勤地上前来扶她,碧草将她一推,上前扶住婉清:“妈妈还是别了,小姐一身泥糊糊的,可别弄脏了妈妈这身绸衣。”

孙妈妈便尴尬的笑了笑,退到一边,跟在婉清边上嘘寒问暖地,问一句就被碧草顶回一句,她的脸黑沉黑沉的,但想着碧草如今是婉清身边的大功臣,暂时发作她不得,只好忍着。

柔水居里还有三个丫头,一个紫叶,和碧草一样的婉清身边的大丫头,另两个坠儿和玉儿则是三等的,这会子都在院子外头迎着,见了婉清都躬身上前行礼,紫叶是林氏身边金嬷嬷的女儿,有几分长相,性子却孤傲得很,她在柔水居里的身份很特殊,仗着金嬷嬷在林氏跟前有几分体面,对着婉清这样不受宠的主子也是傲得很,态度上倒像她才是主子似的。

这会子见婉清一身破衣料衫的,眼里就有些不屑,婉清也拿眼瞟了她一下,便对孙妈妈道:“让人给我打些热水来吧,哦,我那些在庵堂里穿烂了的衣服可得小心些个,那些可都是我穿着拜过佛祖的,怠慢不得,让精细些的人拿去洗了。”

孙妈妈听了便笑着吩咐坠儿和玉儿打热水,拿着碧草手里的包裹就有些犹豫,天寒地冻的,这个时候洗衣着实很冷…

脸上就带了笑:“紫叶姑娘做事是最精细的,奴婢手粗,可别搓坏了这些衣服,清紫叶姑娘去洗吧。”

紫叶和婉清站在一起,一身细绸水红色褙子,头上插着一枝金华胜,倒像婉清才是她的丫头一般,听了孙妈妈的话,她伸出一双白生生细嫩嫩的手,嘴角抿了抿,倒底没说什么,气呼呼地拿了衣服去洗了。

婉清回来后的头一个月里,二太太有事没事就会过府来看她,总借着她的事刺林氏几句,又加上老爷心里总还是起了些芥蒂,林氏对婉清倒是突然温和了起来,婉清也乐得过几天好日子,养好自己干瘦的小身板子,直到过完年,二月茶花开的时候,她的日子都过得还算滋润。

这一天,天气晴好,婉清便带着碧草在园子里走,就听到园子里有人在小声哭泣,她好奇地绕到大树后头看去,只见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正拿枝乱笔沾了墨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脸上乱画,每画完一笔就扯着小丫头的头发去擦,弄得小丫头一脸乌漆麻黑不说,头发也是散乱得不成样子。

“二爷,求您快点…奴婢…的头发好痛…”

“急什么,二姐姐说,小爷今儿不画好乌龟,明儿太太捡查起来,小爷就会丢了脸面,你别动,再画一次试试。”那小男孩子长得粉嫩嫩得,穿得很精致,浑身上下挂满了金玉佩饰,看着就像个暴发户的儿子,婉清看着就沉了脸,上前去一把拂掉那男孩手里的毛笔:“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要画乌龟不会拿纸去画吗?”

那小男孩听得一怔,抬眼看清她时,立即露出喜色:“三姐姐,我总算看到你了,从你回来后,我就说要去看你的,可母亲说我是男人,不能随便去姐姐们的闺房呢。”

不过七岁,正是无忌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去自家亲姐姐的闺房了,林氏分明就是想把自己和存孝隔开呢,让姐弟情分变淡。

正文 第九章

婉清心中发冷,看着弟弟眼里的那片孺慕之色,又有点心酸,脸色却仍是严厉,指着那小丫头道:“香云服侍你也好几年了,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看把她弄成什么样子了?你小小年纪,怎能胡作非为呢?”

林氏自己生有一子二女,大爷顾存良早就考上了举人,如今在户部任个小职,大女儿早就嫁了,小女儿就是顾婉丽,顾存孝是婉清同母的弟弟,林氏对婉清不好,对存孝却极是纵容,如今看存孝这般任性的样子,婉清猜得出林氏平日都教了他些什么,怕是巴不得他不成材吧!

存孝好不容易才见婉清一次,却被她训了一顿,果然眼圈就红了,嘟了嘴道:“太太让我学画画,我又不想浪费纸,她的脸坏了最多洗了就是,三姐姐好不容易才见我一次,上来就训,怪不得二姐姐说,你这亲的还不如不亲的好呢。”

顾婉容那是最见不得别人好的,她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婉清听了越发的气了,“你平日总与二姐姐在一起么?她这话你也听,你细想一想,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个话,还不是巴不得你不喜欢姐姐我?”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轻柔地拉过存孝,拿了帕子帮他拭泪:“你知道要节约是很好的,姐姐不该骂你,想画画,不浪费纸也有很多办法呀,不一定非得让跟前的人难受不是?可以拿根树枝在沙地上画的,也可以在泥上画呀。”

存孝听了这才破涕为笑,扯了婉清的手道:“那姐姐教我画乌龟好不好,以后我就再也不在香云脸上画了。”

香云感激地给婉清行礼道谢,折了根树枝过来递给存孝。

婉清就蹲在地上教存孝画乌龟,倒底是小孩子,有得人陪他玩,就更开心了,很快就忘了刚才不愉快,存孝还真有点画画的天赋,婉清教两遍他就会了,婉清就在自己画的乌龟边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笑道:“嗯,此画就是姐姐我的成名之作了。”

存孝却红着小脸呆看着地上的画,拿着树枝半晌也没动,嗫嚅着:“姐,我不会写名字。”

顾家乃书香世家,男子到了四岁就要入族学,存孝七岁了却连名字都不会写…

婉清强忍心里的怒气,笑道:“你告诉姐姐,除了画乌龟,你还学了什么?”

说到他拿手的,存孝立即笑了起来,掰着小肉手指数:“会画小兔子,小草,还会做蟋蟀笼子,姐姐,我的黑将军可厉害了,前头刘二管事的白大头也没能斗得过它呢,前儿我还赢了三两银子呢。”

不止是不让他上学,还教他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长此以往下去,存孝非变成个纨绔子弟不可。

看着存孝那双黑白纯澈的大眼,婉清感觉一阵心酸,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存孝,你信姐姐么?”

许是很少与人如此亲密,存孝先是稍有些不自在的挣了挣,可婉清的抚在他脸上的小手温暖又柔软,好像…嗯,好像梦里常梦到的娘亲一样,抬了眸,大眼一眨不眨的郑重点头:“嗯,香眉说过,只有三姐姐是我嫡亲的,三姐姐一定不会害我…”

香眉是存孝身边的大丫头,也有十三岁了,倒是个知事明白的人,能跟存孝说这番话,就说明心是忠于存孝的。

“那姐姐告诉你,明儿起,你只在人前玩蟋蟀,跟前没有太太院里的人时,就到姐姐院里来,姐姐教你认字好不好。”婉清附在存孝耳前小声说道。

存孝眼睛一亮,再一次重重的点头,小声说道:“姐姐,每天巳时黄妈妈要去太太那回事,那时候我就偷偷来看你好不好?”

婉清听得高兴,原来存孝并不糊涂,心里明白着呢。

两姐弟又小声约定了时间,存孝的奶嬷黄妈妈就来了,给婉清行了个礼,“张家姨太太和大姑太太回来了,正在太太的枫林院打马吊,太太有些头疼,让二爷帮着挑两把呢。”

婉清笑道:“太太可真宠二弟呢,他小孩子家家的,玩马吊不过是在胡闹,也不怕他输了太太的钱么?”

黄妈妈听了一脸的自豪:“三小姐有所不知,往日里太太喜欢带着二爷见客,遇到太太有事的时候,就是二爷帮忙玩几把的,还莫说,咱们二爷可还真是比太太的马吊打得活泛些,舅太太几个都夸他是个好角呢。”

婉清听了脸露喜色:“哦,那三弟你快些去吧,别耽搁了太太的正事。”

存孝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大眼里却闪出几分无奈来,婉清就觉得很安慰,林氏虽然处心积虑地想废了存孝,这孩子心里却明镜儿似的,他平日里打骂丫头,赌博斗蟋蟀等等这些事情又何偿不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呢。

看着存孝远去的背影,婉清微叹了口气,抬脚正要回院里去,就听见有人说道:“三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