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心底里头松了口气,将来百年后不必担心见到钟离氏后太过惭愧。

  “祖母,孙女记得娘亲在世时,曾给我订下过一门婚事。”

  林初彤极是认真:“虽然那家的公子打小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可两家的婚约却并没有因此而解除。那家也是有头有脸的讲理人家,婚约犹在时,孙女以为家中莫要再替我考虑其他。否则传出去,会让人误以为孙女水性扬花不安妇道,着实有污名声。”

  她的确是有桩打小定下的婚约,门当户对,只不过男方很小便失了踪一直没找回来。

  再加之前世一心扑在云允梁的身上,在云氏的推动下,那时很早便将这门婚约顺利解除。

  而这一世,她不会再被情爱迷惑,一桩没有实际意义的婚约反倒成了她独善其身最好的借口与凭仗。

  林老夫人自然记得彤姐儿的这婚约。

  她是信守承诺之人,加之对方也是官宦之家,所以除非人家先开口解除婚约,或者彤姐儿实在到了嫁人年纪还找不到未婚夫,否则她并不打算主动退婚。

  眼见孙女也是如此守信重义通情达理,她心中更加赞赏。

  可听这话里话外之意,难不成云氏已经动了歪心思,想要插手婚事?

  “彤姐儿,你母亲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沉默片刻后,老夫人询问,

  同时,又极为肯定地说道:“你大可放心,有祖母在,你的婚事还轮不到旁人插手,就算是你父亲也得听祖母的。”

  林老夫人的确很不满,不仅仅是因为孙女的婚事,更是因为有人擅自动了只有她才能够做主的权力。

  而林初彤正是深明这一点,所以才敢明着告云氏的状。

  “春兰说,云家有几位公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次母亲带我去云府,怕是有那方面的心思…”

  林初彤直接将黑锅扣到了春兰头上,反正那本就是云氏的人:“可孙女已有婚约,实在不愿再生是非。况且云家门第极高,孙女也不想被人误会成攀权附贵之辈,凭白成了笑话丢尽林家颜面。”

  云家大老爷官居正二品户部尚书,管着整个东云国的钱袋子,是真正的权臣重臣。

  而林家如今最大的官也不过是林初彤的父亲林庆涛。

  一个最近才升任的太常寺少卿,不过四品且无什么实权,扔到京城里动静都没什么。

  云氏当年会嫁入林家为继室,只因她仅仅是不受重视的庶女,且当年林庆涛官品虽没现在高,可在地方上却是有着实权的肥差。

  是以,前世林初彤身上若非碰巧有云家人一心想要觊觎谋夺的东西,单凭家世门第这一项,便绝不可能入云家眼。

  林老夫人何其精明,几句话下来个中利害哪有不懂。

  “彤姐儿,这事你想得对也做得对!放心,祖母自会为你做主,绝不容许任何人败坏你的清名!”

  她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心中怒火不小。

  云氏这到底想做什么?

  如此目光短浅不懂规矩,连个孩子都比不上,庶出到底是庶出,哪里比不上嫡出的心性与教养。

  当然,也可能另有居心,毕竟不是亲生的没有血脉相连,哪会真当成亲生的去疼爱?

  祖孙两个很久不曾这般交心,渐渐的隔阂减少,距离拉近了许多。

  林老夫人颇为欣慰孙女如今的稳重周全,虽说还是觉得这样的改变太过突然异常,但她宁愿相信她的彤姐儿是一夜之间开了窍,毕竟这丫头本质聪慧。

  正说着话,没过多久,云氏便过来了。

  她等了许久不见林初彤去找她,怕耽误了去云府送节礼的时辰,所以干脆直接到老夫人屋里接人。

  一袭天蓝色抹胸收腰长裙,外面罩了件上等白锦制成的苏绣褂子,头上插了支金玉点翠的步摇,徐徐而入的云氏极会打扮,看上去总是贵气优雅、大方端庄。

  其实她生得并不算漂亮,但五官柔和又时时面带微笑,给人一种极容亲近之感。

  这也是前世年少的林初彤会那般信任亲近云氏的一大原由。

  如今再次见到,林初彤只觉当初真是瞎得厉害,那么虚伪的一张面具、那么多的破绽,她竟生生没看出来。

  “老大媳妇,彤姐儿要留在这陪我说话,你自个带着雪姐儿过云府便是。”

  林老夫人对看似恭敬的云氏并没好脸色。

  一想到彤姐儿之前所说种种,心里便跟吃了无数只苍蝇般恶心。

  见老夫人才看到她便目露不喜,云氏怔了怔,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出了问题惹到了老夫人。

  “母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压下心中疑惑,面色不显,低眉顺眼地询问着。

  林老夫人一边亲昵地将身旁坐着的彤姐儿搂在怀中,一边却板着脸训斥云氏。

  “好歹你也是当了母亲的人,明知云家如今有正准备议亲的哥儿,还带着彤姐儿过去做什么?彤姐儿虽叫你一声母亲,可云家却并非她真正的外家,万一生出闲言碎语,你让彤姐儿往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听到这话,云氏脸色瞬间变得难堪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着指出她不过是个继母,而她这个继母更是对继女并不是那么上心。

  其实老夫人这话明显过于夸张,就算是普通交情的人家,也不可能因为对方有正议亲的公子便得避讳到连门都不能入吧?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媳妇只是觉得彤儿初至京城,想带她见见人走动走动,并没有其他意思。”

  云氏连忙替自己辩解,心思亦飞快地转动着。

  与此同时,她似乎感觉到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下意识地抬眼看去,这才惊讶地发现林初彤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看她。

  向来听话的继女,今日格外怪异。

  那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冽,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陌生得令她害怕。

  没等云氏过多猜测,林老夫人冷哼一声,又径直发了话。

第四章 托梦为由

  “老大媳妇,彤姐儿是打小便订了婚约的,这事你要是不清楚我便再提醒你一回。她的婚事自有我做主,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准添乱,免得影响到彤姐儿的清誉名声!”

  老夫人的话十分直白,维护的态度也足够坚定。

  同时,这更是在明着警告云氏。

  被当众训斥,云氏心中大惊。

  她不敢确定老夫人是不是知晓了些什么,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事。

  否则老夫人不可能这般不留情面的训斥于她,毕竟从嫁入林家到现在,还从没有在人前这般丢脸。

  “母亲,您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她连忙想要辩解。

  哪怕暂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绝不能承认任何。

  而那个原本单纯好哄的继女,此刻正像只野兽般盯着她,莫名的剧变更让云氏心生寒意。

  “行啦,不必再多说,记着我的话就成。时辰不早了,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林老夫人并不打算听什么解释,板着脸吩咐道:“另外,回来后你再去祥衣阁给府上其他姐儿们全都订做一身彤姐儿那样的新衣裙,免得旁人说我偏心大房厚此薄彼!”

  这话一出,云氏一张脸更是青红交错,难看到了极点。

  一颗心完全慌乱起来,连这都被当众揪出,着实没法再装做若无其事。

  这是林初彤那小丫头片子告的状?

  不,那死丫头怎么可能有那样的脑子想得到这些,一定是老夫人无意间听人说起了什么,所以才会迁怒于她。

  只不过事情怕是比她所想的还要麻烦,不然老夫人为何连那丫头的婚事也突然提及,话还说得那般夸张难听。

  她自是不甘就这般被骂出去,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辩解,站在那儿进退两难。

  “母亲还是先去云家送节礼吧,不然天可就要晚了。”

  看着云氏难得狼狈的模样,林初彤心情大好。

  她笑了笑:“对了,往后母亲若还时不时地想要送初彤独一份的礼物,可千万记得用自己的体己钱才好。毕竟动用公中的银钱,既少了诚意又让人误以为是祖母偏心咱们大房。”

  这笑容依然如往常般甜美,却不再有半丝亲近信任。

  云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林初彤那看似天真无暇的笑没有丝毫的温度,却如刀子一般扎得她惊恐不安。

  这一刻,她如同被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扒了衣裳从里到外看了个彻底,几年下来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优势瞬间坍塌。

  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所做的一切林初彤都已经知晓,可那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一定是老夫人教的,一定是,不然她怎么可能连个孩子都摆不平。

  强压下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云氏只得先行退下再另做打算。

  待人终于离开后,林初彤这才重新看向老夫人,继续先前被打断的重要话题。

  “祖母,我想尽快去一趟徐阳外祖母家。”

  钟离氏去世时,将自己所有的嫁妆及名下产业重新托付给娘家打理,待到女儿出嫁之际再全部做为女儿的嫁妆陪嫁过去。

  此事,当初是林老夫人亲自做主同意的,旁人及至林初彤的父亲都不能干涉。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林初彤只有到出嫁前才能够拿到娘亲留给她的所有东西,确保在此前不会被心人侵吞。

  这是一个母亲临终前所能够替自己孩子做到的最后保护。

  而前世,云家人一直要找的那样物件便正好隐藏在钟离氏留给林初彤的这些陪嫁产业中。

  甚至到死,她也不能完全确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有着什么样惊人的秘密。

  所以这一世,她不会再稀里糊涂地让人牵着鼻子算计,她要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你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去你外祖母家?”

  林老夫人自是讶异,京城离徐阳可不近,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想到跑那么远。

  难不成,这是觉得受了委屈,想去外祖家哭诉告状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林老夫人面色下意识的紧了紧。

  她向来是个爱面子的,自然不希望任何家丑外扬,更何况有她护着这不也并没真正出什么事。

  林初彤眼见老夫人面色微转,倒是瞬间猜中了对方心思。

  “祖母,昨晚上娘亲托梦给我,说了我好些不足之处,醒来后孙女整个人才跟大梦初醒般,悟出很多道理。”

  她真心实意地说道:“往后我想多在祖母身旁进孝、学习,有祖母的教导,将来不论去到哪儿一准都能给咱们林家争上几分颜面。”

  听到这话,林老夫人眉目舒解了开来,这丫头的确是个懂事的。

  她满面含笑:“你能这般想,祖母自然替你高兴。只不过,这和你想去徐阳有关系?”

  林初彤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的,是梦里娘亲还说她十分担心外祖母的身体。您也知道我外祖母年事已高,身体也不比祖母强健,所以孙女想亲自跑一趟徐阳替娘亲看看外祖母。”

  她自然不能说是为了那些嫁妆,所以只能借口娘亲托梦,正好也算是给她突然间的转变寻个稍微理由。

  至于这理由是否足够,其实并不重要,天底下本就有太多离奇之事无法解释清楚。

  “原来如此…”

  林老夫人听罢更是暗自松了口气,看向彤姐儿的目光愈发的柔和慈祥。

  她比谁都愿意相信她家彤姐儿是因为生母托梦点化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说到底这孩子都是个孝顺有福气的,当年出生时镇江寺的主持还曾批过彤姐儿的八字,说其妙不可言。

  如此一来,她也没必要阻拦,只是叮嘱多带些护院随从,务必保障安全。

  从老夫人那儿出来后,林初彤直接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她准备明日便启程出发,所以得忙安排好去往徐阳的事宜,其他的暂且没空搭理。

  次日一早,林初彤便带着人坐上马车出发前往徐阳,临走前只过去与老夫人磕了个头,动静颇为低调。

  “老夫人,您交代的事,奴婢私下派人都打听清楚了。”

  关起门,江妈妈神神秘秘地回禀着。

第五章 巧遇

  江妈妈是林家的老人,几十年如一日的服侍在林老夫人身旁。

  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多逃不出她的眼睛,只不过主子不问她是不会多事去理。

  “正如五小姐所言,云家的确好几位哥儿正准备议亲,更奇怪的是,云家好像有意想将咱们五小姐说给他们云府嫡房嫡长子云二少。”

  “就是那个年仅十六便已经成了举人老爷的二少爷?”林老夫人听到江妈妈的话当下反问:“这怎么可能?”

  不是她看轻自己的孙女,只是以云家的门第,怎么可能在挑选嫡房嫡长媳上如此不做要求,放低门槛?

  要么便是有什么误会消息错了,要么便是云家另有目的。

  “老夫人,正是那位已经中举的云二少爷,听说云大奶奶私下里打听过五小姐的事,昨日夫人去云府送节礼想带五小姐过去,好像也是云大奶奶私下授意。”

  云大奶奶正是云允梁的亲生母亲。

  江妈妈向来稳重,却也觉得事情太过奇怪:“奴婢觉着,这事怕是不太简单,也不知道云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云家最近缺钱缺得厉害?她心中暗自嘀咕,若说娶五小姐的话,对云家而言也就只有旁人很少能及的丰厚的嫁妆这么一大好处了。

  当然,五小姐那有钱的外家助力也算一处。

  林老夫人沉默了起来,事情明显比她所想的要复杂得多。

  若只是云氏一人还好理解,可云家嫡长媳云大奶奶跟着掺和又是个什么意思?

  “此事先当做毫不知情,咱们接着再看看吧。反正彤姐儿如今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哄骗,都不急。”

  她想了想,没必要操之过急,是福是祸且边走边瞧便是。

  “老夫人说得极是。“

  江妈妈见状,果断识趣的转向了新的话头。

  “五小姐突然稳重懂事起来总归是好事,她应该已经知道春兰是夫人的人,所以这次只带了屋里一个并不起眼的小丫环随程服侍。另外走之前,五小姐还特意指派了院里服侍的三人一起清点她的私人库房,既拘着人又不怕谁钻了空子。”

  “这安排倒是精巧,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