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副样子也没法回学校去见人,开心果就该开开心心,怎么能遍体鳞伤地示人。可她仍旧不敢回家,无奈跑出来的时候太着急,钱包、手机、各种证件,包括书本,全都落在了孙迪家中。

思及孙迪,孙回又黯然了。

昨天的情景历历在目,大门一开,立刻传来了孙迪的质问声,可大门挡住了孙回的视线。

理论上来说,一个人能看见对方,对方也能看见她,中间若有阻挡物,那便谁也看不见谁,三点成一线,在没有辅助工具的前提下,只会“没看到”,而不会“看不到”。再者,人眼视度有限,公寓玄关与楼梯的角度并不处于视域范围内,因此孙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就喊出那句话。

孙回最伤心的不是父亲的殴打,母亲的辱骂,而是自己全心全意信任和依赖的姐姐,在昨天中午打开大门,对着空空荡荡的正厅喊:“你们在干什么!”

孙回靠在床头,死气沉沉开口:“何洲,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去找地方住一下。”

“没钱。”

孙回咬了咬唇:“那几块钱呢?我坐公车。”

何洲道:“你知道我穷!”

孙回一愣,八块七毛钱和馒头榨菜确实能证明何洲真的很穷,穷到连硬币都没有!

她开始着急,有钱好办事,没钱寸步难行,究竟是回家还是回学校,或者干脆流落街头,孙回已经没了主意。可她还没着急完,便被一辆轿车接走了。

黄毛嬉皮笑脸道:“我跟我兄弟借的,这几天想去哪儿随便说,我来当司机!”边说边忍不住瞟向后视镜,好奇地盯着捂住脸的孙回。

脑袋一痛,黄毛被何洲拍了一下,立刻收回视线,车子慢慢往一家旅馆驶去。

这家旅馆离汽车北站有些距离,号称三星级,老板是黄毛兄弟他爹,这几天入住的大半客人都是驾校的师生,南江市周边的几个县城驾校统一在市区考试。

黄毛拍胸脯说:“价廉物美,而且绝对安全,都住的正经人,没有混混!”最大的混混也就是他了,不过这点黄毛并不承认。

孙回立刻钻进了浴室洗漱,何洲和黄毛走到门外,空空荡荡的走廊上连一只虫子都没有。

黄毛小声道:“我一大早就让黑皮他们去问了,那孙家还挺有名啊,到处都是他们家的邻居!”

孙家兄妹五人,如今混得最好的便是孙父,开旅馆住楼房,大女儿嫁给了有钱人。

早年孙爷爷和孙奶奶还在世,孙家兄妹一直吵吵闹闹,一会儿争拆迁房,一会儿争遗产,据说有几回闹得不可开交,人尽皆知。近几年孙家出过一件最大的事情,那便是二姑妈的独子肇事逃逸背判入狱四年,新闻都播了出来,交警的视频记录得一清二楚。

“那男的我也算认识,以前大家都混一块儿玩,没想到就是这户孙家啊!”黄毛点上一根香烟,说道,“昨晚打听了一个大概,听说是他们家大女儿要离婚了?”

孙父发起火来堪比大型地震,叫骂声穿透墙壁传至邻居和楼下,地板被跺得震动,老旧楼房哪里能吃得消他这样闹,昨晚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被楼下的住户找了上来,结果那住户无辜挨了一顿打,这会儿那孙父正蹲在派出所呢,离婚的事情也早已传遍了左邻右里!

黄毛幸灾乐祸,掰着指头数落:“还有呢,听说那旅馆全靠女婿撑着,最近北站不是快要关闭了吗,早就没客人了,旅馆撑了半年,现在是一个空壳,穷的叮当响,那老头儿还去棋牌室充阔,输了好几万,一直欠着呢,这会儿有钱女婿也没了,又蹲了局子,啧啧!”

何洲计上心来,略一掂量便道:“你帮我送四条香烟给派出所那李永胜,请他帮个忙!”

房间里的孙回正一脸苦恼。

洗澡前何洲递给她一个袋子,说里头是换洗衣物,确实是换洗衣物,内衣裤齐全,只是胸罩大了一个罩杯,内裤……有点儿性感。

孙回对着镜子照了照,羞红了脸,只是脸上本就红肿,看起来倒并不明显。

何洲进来后先是随意一瞟,之后又将视线停留在孙回的胸口,短短几秒一掠而过,他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听孙回问道:“你那个黄头发的朋友走啦?”见何洲点点头,孙回又道,“这里多少钱,你哪来的钱啊?我到时候还给你!”

何洲顿了顿,才说:“我借了高利贷。”

孙回瞪直了眼,何洲淡淡地加了一句:“三分利!”

孙回不清楚三分利是多少,她只听进了高利贷三个字,一时没吭声,转着眼珠子到处瞟,真想跟何洲说她只还本钱不还利息,不过这话她说不出口,恩将仇报太不厚道,两肋插刀才是报恩准则。

天黑之后何洲又替孙回买来一堆药,据说又是借了高利贷的钱,孙回连说话都没有底气了,垂着脑袋替何洲斟茶倒水,最后细若蚊呐地保证:“放心,我会还的,我银行卡没带身上!”

何洲不动声色的再次勾唇。

银行卡在书包里,孙回必须要去拿来,但她没法去拨通孙迪的手机,每次一碰到电话机,就像碰到了热油,立刻烫得收回了手。

这事儿先搁在一边,孙回振作起来,努力养伤,争取早日返校。

可惜入了夜,何洲迟迟不离开,既不去网吧上班,也不回出租房,孙回没法休息,频频暗示他该走了,好半天何洲才终于“听懂”,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阖上房门,他却在走廊上踱着步,并没有直接走,后来又靠在门边坐了一会儿,一直坐了几个小时,透过门缝隐隐约约见到里头熄了灯,他才起身离开。

孙回没有记住室友的手机号码,只能通过企鹅让她们帮忙请假,请假借口是生病,室友们问东问西,孙回一概不回答,只让她们把笔记发到邮箱里。

孙回便这样住下了,一睁眼就打开房间的电脑开始复习,中午吃着何洲带来的饭,下午何洲就坐在一旁看她学习。

孙回起先觉得别扭,可她没道理赶恩人走,又想到那天晚上何洲搂着她说的那句话,虽然意识有些模糊,可总还是记得大概的,孙回心跳如鼓,红着脸抓住鼠标,纠结了许久才重新镇定。

何洲说他和利敏换了班,最近都只上晚班,白天他就一直陪着孙回,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她关电脑休息,偶尔替她上药,伤口也日渐痊愈,巴掌印记也变淡了许多。

有一天孙回嚼着饭拧着眉,嘴里嘟囔着英语单词,何洲举着筷子敲敲她的碗,说道:“专心吃饭!”

孙回烦恼道:“你不知道,英语第二门考,我英语最烂,来不及了!”

“既然知道来不及,你以为两天功夫就能学好?还不如好好吃饭,到时候再花时间补考,补考的卷子更容易!”

孙回气鼓鼓道:“乌鸦嘴!”考前最忌讳这种诅咒,她要拿奖学金!

到了第四天,孙回终于拨通了孙迪的手机号。

考试所需的证件都在书包里,孙回慢吞吞地说完,才听见孙迪开口:“现在在学校吗?我给你送去吧!”

孙回连忙道:“不用,我去拿吧!”

孙回用何洲借来的高利贷付了车钱,站在公寓楼下好一会儿才见孙迪下来,接过书包后她盯着脚尖,小声问:“爸妈他们,还生气吗?”

孙迪冷淡道:“嗯,都烦着呢,你反正住校,这个双休日也别回去了,免得再把爸惹火!”

天色昏暗,孙迪也没瞧见孙回胳膊上的青紫,顿了顿又说:“那事儿算了,也是我不对,东年前些日子就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儿,我一直假装不知道,回回,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现在没法再对你笑,但你要记住一点,只要你一天还是我的亲妹妹,你就不能跟你姐夫有关系,那样我怎么受得了!”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哽咽,深吸一口气望向天边,无力道,“你银行卡被爸拿走了,我给你塞了一千块,够你花了,行了,你走吧!”

孙回低低地“嗯”了一声,一滴泪落在台阶上,光可鉴人的瓷砖却没留下任何痕迹,她慢慢转身,慢慢跨出脚,慢慢抹去脸上的泪痕,一步一步走出这片与汽车北站格格不入的高档公寓区。

天空再灰,夜晚再凉,孙回始终存有一个希望——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爸妈会打来电话的。

就连考试的时候她也一直开着手机,室友们有时候见她心不在焉,都觉得奇怪,谢娇娇咬着苹果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孙回使劲儿挥开她,跑到她的桌子上翻出一个橙子,恨恨地剥来吃。

总算没有生病,谢娇娇笑嘻嘻道:“给利息啊,到时候还我一个火龙果!”

孙回愣了愣,不由想起了何洲。

她身上有些伤口遮不住,返校时找的借口是车祸,期间何洲特意赶来给她送药,阴沉着脸说她不告而别。

孙回讪讪道:“我有告啊,我特意给你留了字条,那天你一直没有来,我等不到你,也没有你的手机号!”

她明明曾经打过何洲的电话,却根本没有保存,何洲闻言后脸色又沉了几分,夺过她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又一声不吭的走了,孙回觉得内疚。

这一内疚,她考试考砸了。

考完最后几门,她躲在卫生间里砸了砸墙壁,又灰溜溜地出来收拾行李。

室友们都不是南江本地人,暑期计划有打工有旅游,一时都在兴致勃勃的交流,符晓薇聊了一会儿后就凑到孙回耳边小声道:“我回家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就回来,我还要找周松轶呢!”

她似乎永远都只有这一个目标,孙回却迷茫了。

拎着行李走出宿舍,步行一大段路,再坐上公交车,到站时间史无前例的早,孙回站在熟悉的公交站台,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一通电话。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川流不息,小饭店外头弥漫着浓浓的菜香,烧烤摊前浓烟滚滚,孙回走过一格又一格熟悉的画面,最后停留在孙家旅馆门口,恰好听到一声大吼:“她的银行卡里只有三万,之前生日拿的一万五呢?是不是你贪了!”

孙母回道:“谁贪了,你自己去问她!”

孙父骂了一声脏话,逼孙母把钱交出来,孙母哭天抢地,旅馆都经营不下去了,整天都是钱钱钱,孙父怒得拍桌,还是隔壁饭店的人过来劝架,遥遥的声音传来:“你刚从派出所里出来,又想进去啊!”说了许久,好不容易把他们劝住了,却听一声怒骂:“都是你生的那个扫把星,生了个赔钱货,居然又给送回来了,白养了二十年,让老子在派出所里蹲了十天,下次别让老子看见她,看见一次打一次,滚外面别回来!”

孙父这十天霉运不断,进了派出所之后原本走个过场就能出来了,谁知道又和里头的犯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期间断断续续闹了几场,他的脾气又火爆,根本控制不住拳头,到头来竟拖了十天才离开派出所,他把这一切都怪在孙回的头上,若不是她做出丢脸的事情,便不会有接下来的一连串倒霉事!

夜色幽幽,孙回捂着胃蹲在路边,黑乎乎的角落里连影子都没有,她的双脚好似生了根,再也迈不动了。

另一侧路灯照不到的角落,何洲已站了许久,这里视线清晰,尽览旅馆和对面那个垂头丧气的小家伙,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慢慢走了过去。

孙回察觉到来人,缓缓抬起头,眼眶里水润润的,她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没地方去?”何洲蹲下来。

孙回抿唇不语,侧头望了一眼旅馆,里头吵吵闹闹,谁也没有问一声“回回放假了吗”、“回回在哪里啊”、“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回回”。

孙回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又垂下了头。

何洲勾唇,慢慢点上一根香烟,吸了一口后将烟递到了孙回的面前。

孙回愣了愣,何洲直接将烟头塞进了孙回的唇缝里,低声道:“吸一口,看看是什么味道!”

孙回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烟在口腔里徘徊了几秒,她才咽下去,这一下立刻让她皱紧眉头,猛烈咳嗽,捂住嘴推开何洲拿烟的手。

何洲手势一转,搭上她的后背,轻轻拍了几下,这才贴着她的额头,低低道:“以后慢慢教你,现在跟我回家!”他抬起孙回的下巴,夹烟的手指贴在她的脸颊上,烟丝顺风吹过孙回的双眸,孙回忍不住闭了闭眼,下一秒唇上一软,张颌间淡淡的烟味送进了她的嘴中,何洲幽幽道:“上次说了,我要你,跟我走,嗯?”说着,他扣住了孙回的后脑勺,双唇紧贴。

☆、第23章

有一种战栗从唇尖沿着脖颈慢慢流淌,最后蔓延至脊背,不似受惊时的只刺激心脏,也不似寒风拂过时的留于表皮,而是两者兼有,在毛孔打开的下一瞬,心脏倏地弹跃,脊背随之僵硬。

脑后的大掌用力扣压,孙回屏息瞠目,一开始只是柔软的触碰和碾磨,后来只觉陌生的舌尖在轻轻扫着她,时而拂探唇瓣,时而强攻唇缝,呛人的烟味在触碰中融化,最后停留在对甜味最敏感的舌尖,孙回终于一颤,迅速躲避,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哼,下蹲的双腿抖了抖,她忽的一屁股倒了下来,“嗷”一声皱起了眉头。

何洲眼疾手快地搂住她,忍不住一笑,贴在她脸颊上的手又轻轻抚了抚,烟丝顺风飘来,孙回扭头低咳,腰上一紧,她被何洲半抱着站了起来。

孙回恼羞成怒,奋力挣扎,压低声音吼道:“你占我便宜!你放开我!”腰上的胳膊挣不开,她又伸出爪子,五指大张着去推他的头。

何洲迅速一偏,空出一只手抓住她的双腕,含笑道:“别闹,我不占你便宜了,跟我回去!”

孙回红着双眼又要挣扎,却见对面旅馆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声音也愈发清晰了,孙父也跟着走了出来,嘴上叼着烟,同邻居商量一起去棋牌室,孙回立时往何洲的身后躲了躲。

何洲顺势牵住她的手,又拎起地上的行李,拽了几下,孙回终于乖乖垂头跟上,他们向西,孙父向东,穿过马路往这头走来,在还差十几步距离的时候,何洲将孙回一搂,快步前行,只余孙父的声音遥遥传来:“……风头不行,试试看,今天赢他个屁滚尿流!”

最后声音渐散,何洲重新牵起她的手,走在前面低声道:“不用担心,也别害怕!”

短短八个字,让孙回心头微颤。

面前的人又高又壮,讲话时声音低沉,吐气间烟味弥漫,明明总是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却总给人强劲的压迫感。孙回刚刚遭这人轻薄,怎么可能不担心不害怕,可一低头,她的手被对方紧紧裹住,密不透风,仿佛一丝空气都渗不进去,这么大的一只手,能牢牢护着她。

偌大的一个南江市,现在只有他还记得“回回”,孙回眨眨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忽然手上微紧,何洲又加了几分力道,只是他一直没有转头,孙回泪眼朦胧地盯着他的脖子,从熟悉的街道穿到了另一条马路,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停下脚步,眼泪终于逼退。

何洲在一栋老旧居民楼里租下了一间两室一厅。

居民楼背后不远处是已拆迁完的一片住宅,汽车北站扩建,占用面积大,据说还有几处地方也可能规划到拆迁范围内,不过具体动向政府并未透露。

两室一厅装潢简单,与孙家类似,都是十几年前时兴的装修,缝隙极大的蓝白色瓷砖地板,宝蓝色镜面天花板,水晶吊灯,木质沙发,餐桌后头的墙壁上凿出了一个正方形的置物空间,上头可以放牙签和纸巾。

何洲说道:“我前几天刚租下这里,出门就有公交站,去哪儿都方便!”

孙回四顾一圈,痴张着嘴警惕地挪了挪脚,与何洲保持几分距离,又盯着他脚边的行李,斟酌道:“我……我还是住旅馆吧!”

何洲一句话就让孙回哑口无言,“之前的住宿费,礼拜天两百三,工作日一百八,你一共住了四天!”

孙回背过手,掰着指头算了算加减,四天就花了七百七十块,她这一周省吃俭用,到头来也只存下了孙迪给她的一千块。

孙回急得心痛,她已经能想象到自己弹尽粮绝、流落街头的画面,她不想做卖火柴的小女孩啊!

孙回嘟囔道:“我……”

何洲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打断道:“钱不是这么容易赚的,你要是逞强,只能吃馒头榨菜!”

孙回苦恼腹诽,莫名其妙地想到他之前那些动听的话,这会儿倒是变了样子,凶巴巴地吼人。

才想着,却见何洲跨前一步,低头看向她,“我也不可能让你走,怎么,江兵是好人,我就是坏人?”

她可以三更半夜跟江兵回来,主动要求留宿在那种破地方,却在见到环境比那里好百倍的屋子时往后退步,好像他随时都会扑上来似的,何洲沉了脸,抿唇不悦。

到底还是怕吓着孙回,顿了顿何洲又尽量和颜悦色:“别胡思乱想,今天早点儿休息!”他递给孙回一串钥匙,同时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主卧给你,房间钥匙我没有,要是不放心,你晚上就用柜子堵住房门,这里是二楼,你喊救命也有人听得见!”

他只是随口说说,谁想孙回竟然当真了。

孙回不想流落街头,她也不得不承认何洲貌似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于是她为了让自己更信任何洲,将主卧里的两个床头柜全部推到了门背后,又把自己的行李放上去增加重量,这才舒了口气,倒头就呼呼大睡。

何洲站在她的房门口听了半天,又是好笑又是恼怒,本想叫她出来洗洗再睡,想了想还是作罢。

今晚他应该会做一场美梦,从春天就开始肖想的小家伙此刻近在咫尺,何洲唇角挂笑,枕着胳膊回想先前蹲在路边的画面。

不过孙回没让他美太久,正在迷迷糊糊入睡前夕,何洲又被一阵推家具的声音吵醒了。

他特意在卧室门上装了猫眼,这会儿起身往外张望,正见孙回抱着睡衣,蹑手蹑脚地走进洗手间,水龙头似乎开得很小,深怕惊动他。

何洲又在门背后站了半个小时,直到穿着睡衣的孙回再一次偷偷摸摸走出卫生间,他才转过身,走了几步他觉得有些不对头,又折返了。

果然看到了有趣的画面,孙回抓耳挠腮,在茶几边蹲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冰箱,钻进半截身子捣鼓一阵,终于捧出了一盒小蛋糕。

只听她嘀咕道:“发财了啊,居然有蛋糕!”

何洲笑了笑,抵着木门,看她一口一口偷吃蛋糕,偶尔还做贼心虚似的朝他这里探头探脑。

第二天孙回见何洲没发现冰箱里有丢东西,轻轻松了口气。

昨晚事出突然,她没有想仔细,天未亮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将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孙父的脾气她自然了解,先不说出了那天的事情,光是他在派出所里蹲了十天,将气全撒在她的身上,她就不能在这个风口浪尖回去挨揍。

她也不可能去投靠同学,交好的那几人暑假都去旅游了。

孙回拨拨嘴唇,偷偷打量何洲的背影,不由想起昨晚的那一吻,她垂下头,皱紧脸,苦恼万分,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凄凉,仿佛一夕之间流离失所,她的心脏又抽了抽。

于是接下来她没了胃口,何洲端出热气腾腾的白粥,孙回碰也不碰。

何洲道:“吃一点儿,待会儿我出去一趟,你自己乖乖呆着。”

两人也不提其他的事情,一切都在默认中进行。

孙回坐不住,窝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她就跑了出去,也没有什么目的地,脑中天马行空,望望拆迁工地,瞧瞧路边小摊,今天是暑假第一天,她不知道接下去的日子该怎么办。

走着走着,街道又变得熟悉,这次孙回躲远了一些,藏在两间房中间的空隙里,一直盯着自家旅馆,可惜白天有反光,隔着玻璃门,什么都看不清。

何洲从恒福家具公司里回来,拎着午饭喊“回回”,喊了两遍不见人回应,他立刻跑进卧室和卫生间里张望,最后他返回客厅,拿起沙发角落里那部孙回的手机,想了想,他重新出了门。

孙回又想了很多,一会儿想爸爸一会儿想妈妈,也想到了江兵和谭东年,可她始终没有想孙迪,正想得投入,突然听见一道低沉沉的声音:“回家了!”

孙回一怔,慢慢转过头,正见何洲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回走,孙回乖乖跟上。

接下来几天似乎是在循环重播,何洲白天出门,回来时家里空空荡荡,他放下食物去旅馆附近,总能看见缩在某个角落里的孙回,然后一声不吭的把她带回去。

孙回也变得沉默寡言,饭量下降,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短短几天立刻消瘦下来,再也不用担心胀鼓鼓的肚皮被人看见了。

有时候何洲牵着她回家,指着路边的小吃问她要吃什么,头几次孙回一声不吭,后来她也会指着烧烤摊,看一眼何洲,然后缩回手指,不一会儿就见何洲塞给她满满两盒烧烤。

孙回吃烧烤的时候何洲会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起先孙回会躲一躲,尤其是何洲揪她耳朵的时候她会虎着脸凶神恶煞地盯着他,无奈何洲乐此不疲,总爱在她吃东西的时候逗她,孙回咬牙切齿也没用。

连续五天孙回都过着这样的日子,与何洲的交流不足二十句,简直成了翻版何洲,酷劲儿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