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那些。

她只知道要挖开这该死的巨石,要把胡荼救出来!

“哗——哗啦——”

大石头被她掌心拍碎,碎成无数的小石子,她就这么一点点把小石子抠出来,丢到一边,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女子的双手已经一片鲜血,旁边无数的小石子落了一地。卡住胡荼大腿的石头,就只剩个一点了。

“咝!”

在整个过程中,石头不停碰到胡荼的伤口,换来他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痛!

她知道一定会很痛的!

他居然忍着,一句话都没说。

刘盈没看见他眉头皱上一分,自己心里就仿佛被人狠狠揪着。

终于,所有的石头都清开了,刘盈手上的鲜血也流得差不多了。

她把胡荼放在自己的背上,按照胡荼刚才说的,背着他往外走。

脚踝处,传来撕裂似的剧痛。

可刘盈管也不管,只知道一定要把胡荼弄出去!

在这么阴暗冰冷的生墓中,活人都能被整成死人!

她不要胡荼死!

不要胡荼出任何的事!

凭着这一股的信念,单薄瘦弱的女子,竟背着比自己生生高出两个头的少年男子,一步步出了生墓。

第二十四章

胡荼这一次,真的险些丧命。

他记得自己昏迷的时候,一直有个清冷中带着担忧的嗓音在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一遍遍喊着,一直喊到沙哑。

很吵!

真的很吵!

浑身骨头几乎都要散架。

尤其是腿上的伤,那里的痛,仿佛是被火烧了似的,稍微动上一下,都会有尖锐的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颤到心尖,痛得他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该死,那家伙居然毁了他的墓!

想起十层墓穴的巨石,胡荼心里陡然一片腥红血意,脑子里朦朦胧胧,冻得再次昏厥过去。

“二少,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到了!”

刘盈背着胡荼出了生墓,发现二人来到一个荒芜人烟的地方。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老天垂怜,竟然被她找到一个废弃的柴房。她好容易把胡荼弄进柴房,寻了稻草,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把胡荼放上去——摸摸胡荼的手,那还是凉的,凉得让她胆战心惊。

好在柴火和火石都在身边。

她颤巍巍点燃了一堆篝火,抱着胡荼在篝火旁边躺下,自己去寻起水源。

再回来时,胡荼身上的伤口因为温度上升的原因,纷纷裂开,流淌出殷红的鲜血。刘盈吓得肝胆俱裂,慌忙扯了些白布,沾了些水,心疼地为胡荼清理着身上的血迹。那么多血肉模糊的地方,看得她眼泪又掉了下来。

“既是你自己为自己造的生墓,为何要惹无法驾驭的人?”

“笨蛋!”

“笨蛋!”

她一连骂了两遍的笨蛋,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所有的事干完的时候,胡荼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憔悴的脸上,也显露出原本清俊美好的样子。

他原本就长得十分俊秀。

X

暖阁里,除了顾倩兮和鱼微,还有昆奴。

诸人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得分明一室的温暖,却有一种刮着头皮的寒风呼啸而过,让他们忍不住低下头。

最后还是昆奴打破了沉默,思索着道:“摄政王来天封,恐怕…与慎阳王有些干系。”

“那个死人?”

胡荼倚着软榻,苍白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狭长犀利的眼眸都是闭着的,薄如刀削的唇,淡淡开合间,自有一种无限风流慵懒的气质。

听这语气,压根随意得很。

慎阳王生前何等意气风发,尊荣不尽!

在胡家二少口中,那样的厉害人物却如草芥。

对于胡荼来说,这世上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别,而一个死人,纵是造成了一点麻烦,也不是不可以抹掉的。

他说得漫不经心,诸人禁不住心中一寒。

顾倩兮静静道:“慎阳王一直为摄政王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皇室中的兄弟情向来寡淡,可慎阳王对摄政王却是由衷崇敬,摄政王对他想来也不薄。曾有人说,天下兵马六成是摄政王掌控虎符,其中慎阳王功不可没。这次慎阳王在前往天封的途中送了命,恐怕摄政王终于意识到,他的对手不是掌了四成兵马的容丞相,而是另有其人。”

“就为了这个?咳咳…”

胡荼笑,又咳了起来,眼底却有一抹针尖似的锐意一闪而过。

暖阁中的温度,刹那间仿佛低了下来。

当日,小狮子初到天封的时候,他就猜到那个慎阳王要误大事,一个自家封地待得好好的慎阳王,往天封跑什么。

大约是好日子过多了,让慎阳王失了警惕,忘了这一路可不是在自家封地上作威作福,怎么可能什么危险都没有。是故,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趁着这个机会,命昆奴在途中就取了慎阳王的首级。

慎阳王薨了,这个消息,曾经引起了一阵动乱。

然而,毕竟是慎阳王有错在先。东夏律例,没有云皇的手谕,诸王不得擅离封地。

这样一来,慎阳王死得就不大光彩了。

所以,少有人愿意沾上这事。

直到如今,天下要乱了,摄政王终于想起了这兄弟死得有些蹊跷,于是,这才决心彻查此事——眼线,悄无声息地盯到了天封。

一个死了的人,居然隔这么久,做了一次乱。

胡荼的手指轻轻敲着茶盏,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屏住呼吸。因为痼疾引发咳嗽的时候,往往会让思绪变得混乱起来。而屏住呼吸的时候,胸腔传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一直冲到脑海,会让他的思绪越发清醒。

这样的习惯,常常被刘盈强硬地纠正。

在医理而言,咳嗽等于是身体对健康发出了警告,如果硬性地克制,长久以往等于是慢性自杀。

可胡荼经年累月积累下的习惯,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

此时,他抿紧了线条流利的两片薄唇。

那张清美更胜女子的秀容上,染上了不自然的*,如盛放的曼陀罗花,美得让人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胡荼抬起头,似是自语,又似是在征求屋内诸人的意见,“慎阳王之死倒在其次,只是如今山雨欲来,已不容我等从长计议,莫如干脆让容相进兵逼宫,借幼皇之手,联合当今太后,废掉摄政王。”

轻描淡写间,却是大逆不道的话。

然而在场众人,却丝毫没有惊讶的模样。

只是昆奴的眉毛,不动声色地皱了起来,“二少,此法恐怕不妥。除开摄政王在宫中密密麻麻的眼线,单是那些影杀,就不大好对付…”

“如果影杀另谋其主了呢?”

随着胡荼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出,昆奴的脸上赫然一片震惊。

他一连深吸了无数口气,却依然掩不住眼中痴狂的喜色,“二少,您是说,您是说…影杀和影卫一样,通通为我所用?”

让影杀另谋其主,何等难题。

竟然被胡荼随口说了出来。

东夏皇族的影杀和胡荼身边的影卫一样,同属于黑暗冰冷的存在。

当年,这些人都是党林挑选出最具天赋的孩子,没有亲人与朋友。经历过血腥残酷的淘汰,活下来的沉默悍杀,都是只知服从命令的血徒。

血徒其中一队,成为了影杀,誓死效忠东夏皇族。

另一队,变成了胡荼握在掌心的一支铁血之军,连皇族都不知道这支影卫的存在。

如果说影守是固若金汤不可摧的城墙,那么影杀是东夏最冷酷的杀人机器。

在东夏,倘若拥有这方势力的加入,夺得天下便成了易如反掌的事。

然而,这样两类人,被曾经马背刀枪中夺来天下的东夏皇帝分别分割成无数块,各自守护着王、后、妃、侯、皇子,或是有功朝臣。

皇族子弟的身后,都有两到三个影杀。

他们就像是锐不可摧的兵刃,却被分解成支离破碎的铁片,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发挥出来。

没有人知道影杀到底在藏在哪里。

只知道这的确是东夏皇族最秘密的武器…

在当初掌权者的眼里,这样分开部署这群人,才是最安全的。

谁也没想过,分明不同道的两群人,竟能联合起来。

纵是纵横天下几十年,对寻常事早已波澜不惊的昆奴,只是想到这种可能,都忍不住心情*。

“二少当真控制了那群杀手?”

他还是不敢相信,颤抖着苍老的嗓音再次问了一遍。

“昆奴,你忘了么?我…也是东夏皇族的血脉!”

一言既出,宛如晴天忽有霹雳,划开明亮的闪电,照亮了一张张眸光熠熠的脸。

他们的二少,乃是大长公主嫡亲的血脉!

他身上流淌着皇族的血。

影杀就算再厉害,却也是誓死效忠东夏皇族——

曾经是摄政王,如今是胡荼,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只是,胡荼没有多少众人的兴奋,他望着窗外,良久不语。然后才叵测地笑了笑,笑容中似有什么流溢出来,终究变作低低一声叹息,“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当初可费了我不少心力,宫中影杀的统领,如今的一等侍卫方远华昔年受过我娘大恩,不然焉能听我号令。可惜,我如今能控制的,也不过是皇宫中影杀,守在摄政王身后的那些影杀,第一,那才是精锐中的精锐;第二,根本插不进去,不可小觑。”

众人听罢都不说话,各自在心里思谋着。当年大长公主在宫中是何等的威望,不用想都知道。

“二少能够得到皇宫那支力量,已属不易。”顾倩兮见气氛太过沉闷,随即终于出言想活泛下众人。

小狮子轻轻咳了几声,淡然笑道:“天机谶诚不欺我,刘盈叶紫,帝师王谋。”

这句话,他说得似是而非,清浅淡然,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令昆奴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二少找到叶紫了?”

胡荼静默的目光,不动声色移向了顾倩兮,唇角的笑意宛如春风拂原,虽一言不发,只字未提,笑容却刹那间惊艳了整个天下!

那个女子,从来是二少心头的一根刺。

昆奴还记得刚刚前往天封的时候,自己动过一次杀念。

那时候,胡荼赤着足站在窗前,面容清美宛如月下的精灵,瘦骨伶仃,却美得令人怜惜。他轻描淡写,和声道,“昆奴,休动夫子的主意,你要做的事,可多着呢。”

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的杀念。

如今,昆奴从暖阁中退出来的时候,猛地看见了一个人。

雪地中,那个苍白瘦削的女影不时搓着手,早就被冻得浑身发僵。

昆奴忽然想起,如今的二少,对这个女人已经没有心了。

他眼底掠过一抹嗜血的光芒。

这个佝偻的老人,在他看着一个人时,目光中的阴冷得宛如蛇蝎,狠狠扎了扎雪地中的刘盈,让刘盈禁不住抬头寻找那抹极不舒服的危险感觉。

就在这时,一顶油布伞遮住了纷纷大雪。

刘盈抬头,看见宁王俊美中透着贵气的面容,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她忽然有些呐呐的迟钝,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低喊了一声“王爷”。

不远处,是贵气逼人的马车。

她忽然好像明白什么,抬头静静看着宁王,“王爷今天就走?”

宁王点头,“嗯”了一声。

“保重。”

除了这一句,似乎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

宁王目光凝然,看了她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中终于忍不住含了一分针尖似的锐意,尖利地刺下来,凛然道。

“小刘夫子,他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不离不弃?”

“王爷?”

刘盈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他们之间交浅言深,而与人相处,向来不是刘盈的长项。从生墓出来以后,纵是天下要变,宁王对她好得实在也有些怪异。

“王爷,刘盈又有什么好的?”

她苍白着脸,还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宁王的目光忽然间变得温柔起来,仿佛有水波在黑曜石似的眼眸中闪动,秀美得让人心动。

“小刘夫子…你若真不愿随本王而去,也由得你,只是…倘若胡荼有一天负你,你记住,宁王府的门随时为你敞开。”

苍白消瘦的年轻女子,闻听此言猛然抬起头,眼里似喜似悲,良久,她轻轻低头,嘴角勾着一抹有些苦涩的笑意。

宁王说完这句话,回身上车,再未向刘盈看一眼,这个方才还深情款款的男子,一瞬时又恢复了王者的气度。

车驾远远而去,带走的不但有一腔未尽的情,还有一个落寞王者放弃的逐鹿雄心。

“宁王…是个聪明人!”刘盈在心里暗暗叹道。

她正待回身,心中警兆大起,猛地攥紧了拳,雪地中的消瘦女子,忽然间似有了一丝微弱的不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出招。

那一剑,似风吹飞雪,又似晚照临风。

看似说不出的轻柔,但谁也没有料到就在那一刹那,刘盈不但避过必杀的偷袭,还不可思议地抢过对手的剑,然后发出刺破苍穹的一击,那种无比凛冽的杀意与斗气,在一瞬间冲破层层叠叠的人群,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斜刺到那人眼前。

刘盈低着头,手中握着剑,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清冷。

“我不杀你,并非是看在胡荼的份面,而是我已无意手染血腥。这一剑不过是为了告诉你,刘盈没那么好杀…出手之前,请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