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崖下有一个深深的大坑,外观大致呈圆形,仿佛在旅游广告上看见过的“天坑”,是一种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路过大坑时,她特意歪着脑袋往坑内看了看,发现坑很深,里面没有水,底部是厚厚的淤泥。

走在最前面的维拉科嘉扯下崖壁上伪装的藤蔓,露出一个隐蔽的洞口来。钱宁慧看得出,这也是喀斯特地貌的一种——石灰岩溶洞,和贵州云峰堡的天龙洞一样。

想起小时候被困天龙洞的遭遇,钱宁慧本能地对溶洞心存畏惧。然而一旁的钱妈妈似乎有些期待,好奇心让她不再像开始那样恐惧,转过头问钱宁慧:“小慧,你猜里面有什么?”

“猜不出。”实际上,钱宁慧是不敢猜。

她们被夹在队伍中间,身不由己地跟着维拉科嘉和伊玛走进洞内。每个“玛雅复兴运动”的成员都随身带着强光手电,这让洞内的一切清清楚楚地呈现在钱宁慧面前。

刚开始看起来,这只是普通的溶洞,各种钟乳石并无任何特异之处。走着走着,他们脚下忽然出现了石阶。石阶是人工开凿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圆润,一看就知道是数百年前的古物。可是那些古人为什么要在溶洞里修筑台阶呢?钱宁慧纳闷,那个时候可不兴搞什么旅游开发啊。

石阶并不只一条,蜿蜒盘旋,仿佛一条条巨蛇,通往同一个目的地。钱宁慧等人随着石阶在溶洞中不断上行,直到维拉科嘉等人关闭了手电筒。

因为已经不需要人工照明了,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了阳光。

阳光从溶洞顶端缝隙中照射下来,虽然不够强烈,却也足够视物。这种若明若暗的光线,恰到好处地烘托出这个地方的梦幻和神秘。

终于脚下的石阶到了尽头,所有的石阶都在此汇聚,拱托出一方平坦的高台。天然形成的高台上,巍然挺立着一棵巨大的树。

确切地说,是一根巨大的像树一样的石灰岩柱。只见它枝、干、根俱全,上方直通洞顶,细密的“树枝”毫无痕迹地与洞顶融为一体,仿佛融入了天穹;它的下方深深地扎根大地之上,让人联想起那些虬劲的“根须”是否会直通入幽冥黄泉。

“这就是世界树,玛雅人的圣物。”伊玛指着这根顶天立地的石柱告诉钱宁慧,“它连接了天国、人间和地下世界西芭芭,只有在这个地方,死亡瓶才能作为西芭芭的通道被开启。”

伊玛的说法很怪异,钱宁慧一时也想不通世界树和死亡瓶有啥关系。不过她已经注意到,这个地方不愧是玛雅人的圣地。“世界树”的旁边修筑有一道石墙,在溶洞中人为地隔离出一个隐蔽的空间。在石墙脚下,还依稀可以看见年代久远的祭祀品,比如神像、香炉和形状古怪的陶器。看起来,在玛雅文化被西班牙人灭绝前,这里是一个香火鼎盛的祭祀场所。

“进来。”伊玛让钱宁慧母女走到石墙边,从一个小门钻了进去。里面的空间不大,大部分墙体都是天然岩石,却放置有雕刻精美的石桌石凳。看来这是当年祭司们聚集、预备祭祀的地方。石墙上有一个隐蔽的小口,可以看清外面的一切情况。

“老实待在这里,不要出声。”伊玛叮嘱钱宁慧母女。然后她又指了指两个“玛雅复兴运动”的成员,他们手里都端着步枪,寸步不离地守在钱宁慧母女身后。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距离12月21日还有十多天呢。钱宁慧虽然不解,在枪口下却只能选择沉默地配合。

伊玛走了出去,接着,外面的维拉科嘉等人也消失了。那些运送死亡瓶的“玛雅复兴运动”成员没有进入这个洞厅,不知道把死亡瓶藏在洞里哪个隐蔽地点了。

没有人说话,钱宁慧母女和两个看守都坐在石凳上休息,对方还拿出两瓶矿泉水给她们喝。休息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声音是沿着钱宁慧他们走过的石阶传来的,在封闭的溶洞中发出嗡嗡的回声。但是钱宁慧和钱妈妈都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若非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就在她们眼前晃悠,只怕就要激动地大声喊出来了。

因为她们听出来,那些人说的是中国话!

“这是什么鬼地方,大老远就带我们来看个破溶洞?”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还说是旅游景点呢,连公路都没有,走得我脚都起泡了!”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导游你怎么不说话?你这种服务态度我们是要投诉你的!”这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哎呀,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这儿了!”这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着外面熟悉的语言,钱宁慧忍不住将眼睛凑在墙壁的窥视孔上,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那十几个吵吵嚷嚷的游客,她几乎都见过,有的至今还能叫出名字,比如田原,比如尹浩。

他们都是和她一样被死亡瓶引发了死亡倾向,却被长庚一一治愈的被试者!

他们怎么会组团来墨西哥旅游了?

钱宁慧预感到一个更大的阴谋正露出端倪,无奈身后就是黑洞洞的枪口,她只能凑在窥视孔前,微微地发着抖,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此刻,外面的中国游客们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大概是被眼前硕大的树形石钟乳柱所震撼,有的驻足观赏,有的摆姿势拍照,还有的围在导游身边,准备听他介绍。

导游虽然也是黄种人,却与中国人气质迥异。实际上,他和挟持钱宁慧母女的“玛雅复兴运动”成员一样,都是墨西哥国籍的现代玛雅人。

“这是世界树,”导游居然说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指着溶洞高台上的巨大石柱介绍,“在玛雅传说中,它象征着宇宙轴线,贯穿了天国、人间和冥界。这棵树在玛雅文化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符号,它常常被描绘成十字,与基督受难的十字架极为相似。”

“这里好像有些祭品,玛雅人会膜拜这棵世界树吗?”一个男游客问。

“是的,”导游说,“这是一个具有神力的所在,古代就经常有玛雅人在这里祭祀。”

“能有什么神力?”一个女游客疲倦地坐在石头上,显然对这个地方毫无兴趣,没好气地说,“都是野蛮人的迷信。”

“玛雅人不是野蛮人。”导游立刻反驳。

“知道知道,他们的天文和数学都很强大,计算出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所以我们过不了几天都要死了。”女游客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是好莱坞欺骗世界的把戏,玛雅人从不认为有什么世界末日,”导游有点恼怒了,捺下性子解释,“2012年12月21日只是第五个太阳纪的结束,也就是第六个太阳纪的开始,和你们中国天干地支60年一个轮回是一样的。”

“别打岔了,好好听导游介绍!”嘈杂之中,军人子弟尹浩忽然吼了一声。或许是他举手投足与众不同,在旅行团中颇有威信,方才还吵吵嚷嚷的游客们渐渐安静下来。

“刚才既然说到了世界末日,我就来介绍一下玛雅的历法系统。”导游再度开口,“玛雅历法主要分为哈布历、卓尔金历和长纪历。其中哈布历一年有365.242129天,比当今世界普遍采用的阳历还要精确。”

“挺厉害的嘛。”有人小声说。

“长纪历以5125年为一个太阳纪,这是为神准备的历法,凡人不可能活那么多年。”导游继续说。

“为神准备的历法?”又有人提问了,“也就是说,每隔5125年,就要提醒神做某件事。神要做什么,毁灭人类吗?”

“神要做的,自然不是毁灭人类。虽然玛雅传说中第四个太阳纪结束时亚特兰蒂斯大陆毁灭了,但那并不是神的意志。”导游回答。

“那究竟是谁毁灭了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文明?”提问的游客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就是说,有些力量是神也无法掌控的了?”

“看来玛雅的神不怎么样嘛,比万能的上帝啊,安拉啊差远了…”有人小声笑了起来。

“是的,神并不掌握所有的力量。但神绝对比人类掌握更多的力量,这就足够了,”导游说到这里,不再理会游客的反诘,继续介绍下去,“玛雅历法中,最让外人感到奇怪的是卓尔金历。在这个历法里,每年有13个月,每个月有20天,每年就是260天。很多人认为历法是用来指导农业和人类生活的,而这个历法显然起不到这个作用,所以对卓尔金历的来源有很多争论,其中一种说法就是:这不是地球的历法,而是另一颗行星的历法,那颗行星,就叫作卓尔金星。”

“每年260天…”那个勤学好问的游客迅速掐算了一下,猛地冒出一句话来,“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么卓尔金星就位于地球和金星中间!”

“怎么可能?”有人立刻反驳,“大家都知道太阳系只有九大行星…哦,不,现在是八大行星,哪里有什么卓尔金星?”

“地球和金星中间有一个很大的陨石带,是一颗行星爆炸后形成的,”导游忽然说,“正因为行星爆炸时巨大的冲击力,才引起了地球上海水倒灌,导致岛国亚特兰蒂斯顷刻消失,地球上的各个民族也都留下了大洪水的传说。”

“你的意思是,玛雅的神是从卓尔金星来的外星人?”有人喃喃地问。

“我不知道,”导游巧妙地回答,“不过玛雅古人会运用到一个称为阿劳东的计时单位,一个阿劳东相当于230.4亿日。这样巨大的单位,只有在测量星际距离和星际航行时才需要用到。”

这段话一出口,所有的游客奇迹般地沉默下来。仿佛每个人心中一扇关闭已久的大门突然开启,刺目的光线让每个人失去了知觉。

包括守在石墙后窥探的钱宁慧。

“欢迎你们,卓尔金神的中国后裔们,”就在所有人沉浸在微妙的玄想之中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彻了溶洞,“你们将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见证12月21日的神迹。”

是伊玛。她的身边,站着面带美洲豹般高傲微笑的维拉科嘉。在他们附近,则环绕着七八个手持枪械的“玛雅复兴运动”的成员。

而一贯和蔼谦恭的导游也拔出了隐藏的手枪,对骤然惊醒的游客们用中国话发出最直白的命令:“都不许动!”

溶洞的出口已被封锁,所有旅行团成员都成了世界树下的囚徒。

第十六章 真正的人选

长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失去了一切作为人的意识,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最终在黑暗中漂浮起来。那片黑暗是如此广阔,和它比起来,他只是一粒尘埃,不,比尘埃还要微小,只是一个分子,一个原子,一个仅仅比“零”多一点的存在。

正是靠这比“零”多一点的存在,他的生命又再次得以延续。他就像是一块超级磁铁,把四周的一切不断地吸附到自己身上,把它们塑造成新的身体。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这片黑暗快要承载不了他了。

终于,在一片耀眼的白光后,他听到了一个男人惊喜的声音:“我们的长庚星诞生了!”

原来,我是一颗星星。他模模糊糊地想。

“你真的要把孩子叫作‘长庚’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迟疑,“可是,以星辰的名字命名,一直是我子家的传统…”

“我知道,就像你的名字‘玉衡’,也是天上的星辰,”男人笑了,“可长庚也是你的孩子,也算半个子家人。说不定,未来他会成为新的梦帝呢。”

“可是长庚星就是金星,是梦帝的主星。用这个名字,会不会太…太嚣张了些?”女人还有些顾虑。

“嚣张?”男人大笑起来,“难道你不觉得,只有我们的孩子才配得上梦帝主星?”

“嗯,我们俩的孩子,必定比任何人都优秀。”女人也笑了,声音转为温柔的呢喃,“小宝贝,快点睡,等长大了,你肯定是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在这充满母爱的呢喃中,长庚觉得自己真的要睡着了。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就像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被吵醒了。这一次,说话的还是那个给他命名的男人。

“他可以跟你姓,但是长庚这个名字,不能改!”男人似乎在和别人争论着什么,固执地不肯让步。

“岳,别激动。”对方的声音很熟悉,但长庚一时想不起是谁,“既然你让我收养他,他就要加入西班牙籍,取一个西班牙语的名字也很正常。再说,‘长庚’这两个中国字太难发音了,几乎没有人念得出来。”

“好吧。”男人让步了。他停顿了一会,忽然说,“那就叫他‘加百列’吧,听说这个大天使掌控人类精神和梦境,那跟中国的‘梦帝’差不多一个意思。”

“岳,你真是个骄傲的人,”对方说,“不过加百列?罗萨雷斯这个名字也还凑合能用。”

“不是我骄傲,我的儿子本来就如此优秀!如果不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舍得把他送给你,安赫尔?”

“你想要他来学我的秘密催眠术,好成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催眠师,付出的代价就是你彻底失去他,”安赫尔叹了一口气,“你的野心太可怕了,岳,我无法理解。”

“你没有结过婚生过孩子,自然不理解。”姓岳的男人缓缓地说。然后他转过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安赫尔转过头来,对一直无声聆听的长庚说:“孩子,记住,无论你叫‘长庚’还是‘加百列’,都是梦帝的名字,都是神的名字。所以你会具有神一样的能力,打败所有的对手!”

“现在——醒来吧!”

长庚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依然躺在满是灰尘的工地简易房地上,身上的伤口疼得火烧火燎,脚上的绳子也没有解开。但是他的视线中,映入的已不是子启明戴着墨镜的脸,也不是高个子矮个子故作凶恶的脸,而是一张50多岁的微胖的白种男人的脸。

安赫尔教授。

“父亲!”长庚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我就知道该如何唤醒你。”安赫尔教授似乎料到长庚的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见长庚睁开眼睛,便转过头大声喊了起来:“他醒了,快来帮帮忙!”

几个人从外面钻了进来,有北京本地的警察,也有蒙泰乔集团的人。他们解开了长庚身上的绳子,将他扶了起来。

“快送受害人去医院!”为首的警官看见长庚遍体鳞伤的模样,赶紧催促。

“不用了,都是皮肉伤,”长庚知道自己耽搁不起时间,赶紧问,“他们呢?”

“你说绑架你的那帮人吗?”警官说,“两个从犯都已经抓住,送到局里继续审讯,可惜那个首犯跑了!对了,对于那个叫子启明的犯罪嫌疑人,你有什么线索吗?听说他还没有成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长庚疲惫地摇了摇头。

“行,你先休息,过两天再配合我们的调查。”为首的警官见长庚虚弱的模样并没有多问。他留下联系方式,带领手下押着高个子和矮个子走了。

警察走后,安赫尔把长庚带到了医院里,给他的伤口消毒上药,医生又酌情开了一些葡萄糖和维生素。长庚拒绝了医生住院的要求,但考虑到将来要做的事情,还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输液了。

“我接到了你的卫星定位信号,很快就找到了那里。幸亏那帮该死的绑匪不知道你手机里装有自动定位软件。”安赫尔余怒未息,脸色阴沉。

长庚只是笑了笑,没搭腔。当初他用最后的一点精神力催眠了矮个子,就是为了让他做一件事——打开自己的手机。只要开机,安赫尔教授就可以接收到他的卫星定位,自然可以带人前来解救他了。

子启明也是催眠高手,在他眼皮底下成功逃脱谈何容易。长庚也是等待了多时,才瞅准机会侵入了矮个子的意识。

事实证明,正是这孤注一掷的自救措施,让他脱离了子启明的掌控。

见长庚精神恹恹,安赫尔没有再说什么。直到长庚休息得差不多了,安赫尔才将发生在墨西哥热带雨林别墅的事变告诉了长庚。“那些人宣称自己代表玛雅人,要向劫掠他们的西班牙人复仇,一出手就打死了蒙泰乔集团雇的两个保镖,”安赫尔恨恨地咬着牙,“没想到伊玛也背叛了我!”

听说钱宁慧母女和死亡瓶都被来历不明的人劫走,长庚不由大吃一惊。如果钱宁慧在蒙泰乔集团手中,他还可以尽量斡旋,保住她安然无恙。没想到她居然又落到了别人手中!那些玛雅人来厉不明,从他们悍厉的作风不难推测,为了达到使用死亡瓶的目的,他们可能会采取比蒙泰乔集团和安赫尔教授更凶残野蛮的方式。

想到玛雅文化中那些骇人听闻的祭祀仪式,长庚不寒而栗。“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他不愿在安赫尔教授面前表现得太过关心,又补充了一句,“他们会把死亡瓶藏在哪里?”

“不知道。蒙泰乔集团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找,但热带雨林太大太茂密,一直没能找到那些人的下落,”安赫尔教授懊恼地说,“说起来,他们能在两年前就派伊玛前来卧底,说明这个组织有完整的策略和极大的耐心。他们一旦隐藏起来,就很难寻找了。”

“应该还是有线索的。”此刻长庚恨不得立刻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我们现在就去墨西哥!我可以通过催眠别墅的幸存者,通过他们的潜意识描绘出劫匪的所有细节,进而找到线索。”

“是的,我也是这个意思。”安赫尔教授说到这里,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正是长庚在欧洲时使用的那个。

为了中国之行,安赫尔特地给了长庚一个高配置的新手机,便于存储资料、卫星定位,电话卡也换成了中国的。而长庚以前用的旧手机,连同手机卡一起都留在了安赫尔那里。

“昨天,有人给这个手机打了电话,”安赫尔看着长庚说,“那个人说,他叫孟家远。”

“孟家远?”长庚愣了一下,猛地醒悟过来。正是这个从未谋面过的孟家远,留下了大英博物馆的玉盘线索,激发他撼动了父亲的记忆封印。而孟家远知道那个旧手机的号码,应该是从自己留给他室友的纸条上看到的吧。

“他说了什么?”长庚有些激动地问。这种激动的表情,在十几年加百列机器人的生涯中实属罕见,让安赫尔教授也不禁诧异。

“他说,想要和我们当面谈谈死亡瓶的事,”安赫尔说,“一旦我们同意,他会立刻从伦敦飞来北京。”

孟家远约的地方在一个安静的咖啡馆里,从二楼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北京市某公安分局的大门。

这是一种很隐晦的威胁。

不过安赫尔教授并不在乎,用他自己的话说:“只要弄清楚了死亡瓶的秘密,就算下半辈子活在监狱里也值得了。”

在长庚眼中,孟家远高大,微胖,长得确实有点像他的MSN昵称“维尼熊”。不过,作为北京大学和英国雷丁大学的高才生,他绝不像维尼熊那样憨态可掬,眼睛不大却十分明亮,显示主人有一个聪慧的好脑子。

只是孟家远脸上的憔悴出卖了他。长庚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判定,在安赫尔和孟家远的较量中,孟家远无法胜出。因为他对死亡瓶在乎的程度和安赫尔教授一样深重。

同样,安赫尔教授也赢不了。死亡瓶的秘密对他太过重要,5125年才等来的一天机会,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

既然谁也无法单独取胜,那么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共赢。等安赫尔教授主动和孟家远握了手,长庚才微笑着向孟家远伸出手去:“幸会。我是安赫尔教授的助手长庚。”

“幸会,我听钱伯伯说过你。”孟家远一字一字地说出这句话,眼睛紧紧地盯着长庚,手上的力气也骤然加大。

长庚精通催眠术,善于观察人的表情。孟家远这一举动让他的心里顿时明了:原来孟家远对钱宁慧…那么,他恨自己是完全有理由的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有什么事情麻烦孟先生长话短说。”安赫尔坐在孟家远对面。他不肯放过孟家远可能说出的有关死亡瓶的信息,却更惦记着下午要乘坐蒙泰乔集团的飞机前往墨西哥。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孟家远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是你们绑架了钱伯母和钱宁慧?”

“不是绑架,我们是邀请她们去参加科学实验,”安赫尔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不妥,于是把这个话题一带而过,“不过现在她们已经被其他人带走了,具体下落我们也不知道。”

“被其他人带走了?”孟家远显然大吃一惊,“谁带走了她们?”

“不知道,一帮玛雅人恐怖分子。”安赫尔恨恨地说,“他们还抢走了死亡瓶。”

“哦,我没有必要和你们合作了,”孟家远说,“你们似乎帮不到什么忙。”

“不,我们有蒙泰乔集团的财力、人力,另外,我们还有目击者的第一手线索,”长庚抢在安赫尔教授之前开口,他已经顾不得这种“喧宾夺主”的做法会让安赫尔感到不满,“你现在只有跟我们合作,才有可能找到钱小姐母女,并解救她们。”

“不过你又有什么与我们合作的资本?”安赫尔冷笑着回敬。

“我知道死亡瓶的秘密,比你们知道得还多。”孟家远笑了笑,不出意料地看着安赫尔震惊的表情。

“你…你怎么会知道?”安赫尔紧紧地盯着孟家远,“除非…”

“你猜得没错。真正继承了圣城祭司家族基因记忆的人是我,不是钱宁慧和她妈妈,”孟家远看着对面的安赫尔和长庚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嘲讽,“所以说,你们完全在一个错误的对象上浪费了时间。”

这几句话一出口,不啻于石破天惊。怪不得长庚花了那么大力气也没能激发出钱宁慧的基因记忆,原来是找错了人!只要稍加接触,长庚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孟家远的资质胜过钱宁慧。阴差阳错地,孟家远没有给长庚见面的机会。于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是你,原来是你…”安赫尔的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虽然满怀懊恼,扑面而来的却是更大的喜悦。“还来得及,还来得及…”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打翻了面前的咖啡杯也未察觉。

长庚虽然不言不语,脑子里则快速地梳理了有关孟家远的一切线索,整理出了他经历的大概轮廓——他在做心理测试时,测试结果仅次于钱宁慧;前往英国后,受到死亡瓶的影响几番做出自杀举动;在大英博物馆发现了玉盘上的花纹可以缓解死亡瓶的影响,因此抄下了展品编号。由此看来,孟家远有可能是继承了圣城祭司神奇基因的后裔,他比任何人都要接近死亡瓶的真相。

“你要什么条件?我全都答应你!”安赫尔教授激动地开口,“只要你告诉我,如何操作死亡瓶!”

“我的条件很简单,保证钱宁慧和她妈妈的人身安全,让她们平安回来,”孟家远回答,“至于死亡瓶,我不否认自己对它也有兴趣。”

“没问题没问题,你现在就和我们坐飞机去墨西哥!”安赫尔想要站起来,却立刻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可是你知道那些恐怖分子把人质和死亡瓶藏在哪里了吗?”

“我自然不知道,但是可以猜,”涉及救人,孟家远没有卖关子,很干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要用死亡瓶开启西芭芭的通道,不仅时间要对,地点也要对,特殊的地球磁场会影响死亡瓶的效果。如果那群劫匪也是为死亡瓶而来,那他们就会把它藏在奇琴伊察一处圣地附近,方便12月21日举行仪式。”

“不过奇琴伊察的几处圣地现在都开辟成了旅游点,游客往来众多,他们并不方便在那里举行任何活动。”安赫尔皱起眉头。

“我知道了!”长庚不愧是可以开启百科全书模式的加百列机器人,平素积累的有关信息派上了用场,“奇琴伊察原本是以三口圣井闻名,现在却只有两口圣井开发成了旅游点,另一口圣井下落不明。——那些人,会不会把钱小姐她们和死亡瓶都带到第三口圣井那里去了?”

“奇琴伊察附近是喀斯特地貌,容易形成天然深井,”安赫尔双手一击,喜出望外,“赶紧通知蒙泰乔集团的搜救人员,用直升机搜寻雨林中废弃的深井!”

两个小时后,安赫尔、长庚和孟家远一起坐上了蒙泰乔集团飞往墨西哥奇琴伊察的私人飞机。而孟家远也禁不住安赫尔的一再要求,向他吐露了一部分自己的经历。

原来,孟家远自从受到死亡瓶影响后,不断出现幻觉,屡屡做出自杀性举动。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到伦敦各个景点参观,无意中发现大英博物馆展出的玛雅玉盘上有奇妙的线条,凝视之后能让他抵御死亡幻想的侵扰,甚至冒出一些前所未有的体验,既像是幻觉,又像是自己真实的记忆。

秉承一贯的钻研精神,孟家远索性成天泡在大英博物馆的玛雅文化展厅里。他逐个观察展品,心潮起伏,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地。正是这份与普通参观者迥然不同的姿态,他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那个人就是大英博物馆中美洲文明研究部的威尔博士。

威尔博士是研究玛雅文化的专家。他和孟家远交谈之后,惊讶地发现这个中国留学生对玛雅文明有着非凡的直觉,并对他脑海中冒出的莫名想法深感兴趣。于是威尔博士将孟家远请到了他的办公室,让他参观了一些大英博物馆没有公开展览的藏品。

英国在19世纪称霸世界,又热衷于搜集各种文物,因此大英博物馆的考古类馆藏堪称世界第一。威尔博士给孟家远看的一些资料,不仅安赫尔教授从未见过,甚至闻所未闻,比如说,一些从未公开过的玛雅刻本。

玛雅刻本是古代玛雅人以玛雅文字写在脱毛榕木树皮制成的纸上,由专业抄写员在圣城大祭司的任命下书写而成。它们中的绝大部分都被西班牙殖民者焚烧殆尽,现存的只是一些坟墓中发掘出的纸张残片,一部分内容甚至无法翻译和理解。

孟家远在威尔博士那里待了近三个月,除了跟家里要钱,几乎与世隔绝。这三个月中,他如饥似渴地从威尔博士那里学习有关玛雅文化的一切,而他被深埋的基因记忆也渐渐复苏。

“我隐约猜测到了你们举行那个心理测试的目的,所以提醒慧姐千万不要出国,怕她成为死亡瓶的牺牲品。可我没想到,你们会采取绑架她妈妈的卑劣做法,”登上私人飞机的舷梯时,孟家远说,“我原本觉得,躲藏在大英博物馆的研究室里最安全。但我从父母的电子邮件中看到这件事,就迫不及待地来找你们。”

“5125年才有一天的机会,如果你是一个研究者,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情。”安赫尔教授喃喃地说。

孟家远微微咬了咬牙。他此刻的叙述并没有涉及任何具体细节,也没有提到他到底激发了怎样的记忆和体验,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王牌还抓在他的手里。

“教授,您的电话。”一个蒙泰乔集团成员匆匆将手机递给了安赫尔。

安赫尔用西班牙语和那人说了一会,登上飞机,挂断了电话。

孟家远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一旁的长庚却全都听清了——蒙泰乔集团已经通知在奇琴伊察的空中搜索队,让他们着力搜寻疑似天然深井的所在。而吉尔贝托?德?蒙泰乔,也就是现任蒙泰乔集团的总裁,在听说真正的圣城祭司后裔出现后,也做出决定:如果找到死亡瓶,他就在12月21日莅临奇琴伊察,亲自体验死亡瓶的奇迹。

此刻,距离12月21日只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了。小慧,你要坚持住。长庚心中默默地念诵着,走进了飞机机舱,将北京苍茫的暮色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