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家来了多少人?不行的话,咱们也帮帮忙?”

“奴才也说过,秀婶说不多,就一个堂哥,带着一个表嫂,孩子都没了。怪可怜的。”

“嗯,”素素点点头,秀婶的夫家是镶蓝旗的,是十三爷门下的包衣奴才,后来十三爷走之前,念在多年伺候的份上,给他们家抬了籍。可惜刚抬籍,一场大火烧的就剩下秀婶一个人了。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不可靠。“对了,秀婶表哥家姓什么?我这在嘴巴里转悠就是想不起来。”

“姓郑。”福婶快人快语。素素心里一沉,是那个郑吗?

不动声色,素素道:“福婶,我太累了,今儿就先不洗漱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躺在黑暗里。素素默默的调整气息,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达尔其被他们控制起来了。年儿被他们带走了。目标都指向自己手里的遗诏。可是自己的确是没有啊!四周看看,突然想起来,当初雍正要收回各家王子手中的谕旨时,允禵偷偷的留了两份。卷起来看,和圣祖的遗诏不会差太多。只是这两份中的一份,在上缴完毕后,雍正又曾经催问过几次,彼时允禵的心境已经不同,便交上去了,手里只有一份留作纪念。

素素知道这份硃批对允禵的意义很重大,但是现在年儿和达尔其都在别人手里。就算你是皇上,也已经死了,还能抵得过活人的重要?

素素睁开眼,悄悄撩开帐子。冬夜里,泠洌的西北风带着哨音从屋顶掠过。干枯的枝叶摇晃着诡异的身影透射在屋里。已经是后半夜了。大雾早就被狂风吹散,冷清的月亮好似妖魔之眼注视着大地。素素悄悄打了个冷战。习惯性的想找允禵,扑了个空。

苦笑了一下。悄悄穿好鞋。在屋子里飘然而过,毫无声息。

那份文件,允禵就放在卧房的西厅。那里是允禵的小书房。有时候,允禵休息,素素不困。就被“命令”在那里看书活动。一直到他睡着。想起允禵的霸道,素素忍不住抽动一下嘴角。蓦然想起南柯,愣了一下――这绝对不是梦!

找到遗诏,素素默念了几句对不起。用归用,却是一定要保护好它的安全的。

风中隐隐有丝异样的响动。素素伸手拿下墙上挂着的宝剑,揣好遗诏,找个地方藏了起来。

簌簌簌,一张纸从门缝里捅进来。

门在中厅,卧室是东厅。从西厅的窗户缝正好可以看见门口。又是那个青衣人,这回真的是不会认错!

素素轻轻掀开窗户,青衣人已经站起身来,准备走人。哎哟,什么东西正打在她的膝跳穴上。力道不打,却足够她跪在地上。西边人影一闪,一条纤细的影子已经从窗户里悄无声息的跃出来。象风一样袭向她。

青衣人大惊失色,就地一滚,堪堪闪开。那人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命,或者根据她知道的,那人已经要不了她的命了。总之,那人的身形并没有想像中的快。说时迟,那是快,青衣人已经站了起来,脚尖一点,拧腰上了山墙,纵身向外走。

穿过小巷大路,也不知转了多久。身后时而有脚步声,紧紧相随;时而又悄无声息,好像已经甩掉了。青衣人不敢怠慢,脚底下刷刷刷的快步跑着。

在城里绕了几个圈,身后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青衣人掉头翻进一家药铺的后面。小花园里有间小巧的二层阁楼。轻轻叩击了三下,“吱呀――”门开了。青衣人闪身进去。随后掩上门。一点昏黄的烛火亮起来,暗暗的甚至照不出人影。过了一会儿,灯火灭了,里面隐隐响起鼾声。

天色愈发的浓黑,估摸着快黎明了,从花园里轻轻的飞出一道人影,没入夜空。

天刚蒙蒙亮。侍卫紧着套好车马,素素已经抱着年儿从门里走出来。福婶挎着一个小包,笑得合不拢嘴儿:“谢主子恩典,谢主子恩典。”

素素又塞给她一些银子:“回去后,给儿孙们好好买点吃的。这一个月就好好的陪着他们耍吧。眼瞅着快过年了,你也正好安排一下。达尔其那里,我会和爷说得,让他早点回来。”说完,素素上了车。福婶目送素素离开,这才笑呵呵的要走。

旁边的小太监陪着笑,说道:“哟,最近是怎么了,主子的恩典真多。”

福婶好奇的问:“还有谁啊?”

小太监见福婶来问,觉得自己真的有面子,眉开眼笑的数着:“前儿是秀婶,今儿早上是月溶姑娘,紧接着就是福婶您了。”

福婶吃惊的问:“呀,月溶姑娘不是在庶福晋那里伺候吗?这庶福晋的身子还每没好,她这是去哪儿呀?”

小太监道:“奴才也是这么问的。月溶姑娘说,家里有急事,告了假了。夏鸿姑娘会代她的。诶,您别说这些丫头们。看咱们主子,这才几天没见,就这么想王爷了。巴巴儿的要赶去看看。不过,您说,这没有传见,要是被人知道了,会不会――”

“啐!”福婶呸了一口小太监,“你个乌鸦嘴巴没见识的,你就不会说点儿好的。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没有传见?十四爷亲自写信要咱们主子过去的。就一个字儿――想!切!”福婶高高的抬起头,转动微微发福的身子,走到拐角。那里有一辆雇来的骡车。因为素素吩咐的急,没时间通知家人,只好自己雇了一辆代步。上了车,敲敲腿,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想着能在十四爷回来前一直休息,心里开心。不知道老死鬼又去哪里花花了,害她差点办错事儿。唉!说真的,福婶心里道,主子不在,她也不想留在那里。太乱了!等老头子回来,和他商量商量,实在不行和主子爷们说说,年纪大了,不能再这么拼了。

车子摇摇晃晃的向东城的家里走去。福婶也昏昏欲睡。

素素来到城门的时候,城门乱成了一团。昨晚上,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拖了几棵大树挡在门口,出城的人们挤成一团。

远远的,在胡同口的地方,吩咐停了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一个侍卫说:“我是偷着去的。十四爷什么态度还不知道,你拿着这封信前面快走一些,交给十四爷。他看了就什么都知道了。我们在后面慢慢的走,行还是不行的你记着回个话儿。”

那侍卫点点头,接了过去。打马来到最前面,出示了辅国公府的腰牌,匆匆出去。

素素看了一会儿,跟着那个侍卫出去的,还有一辆轻快的绿油布骡车。素素看了一眼,对旁边的侍卫道:“你去跟着那辆骡车,前面的十里亭等我。”她面色严肃,那侍卫犹豫了一下,“喳”了一声,跟了上去。

这两个侍卫都是允禵从园子里带出来的。素素看看等着过关的人群,钻进车里,拿出一个小包,让赶车的先走了。一会儿的功夫,从胡同里绕出来一个面色黄瘦,满面愁容的落拓穷书生。胡子拉碴,仪容不修,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脚步拖沓的向城门走去。

一个趔趄,书生撞了一下身边的大婶。大婶厌恶的皱了皱眉,掸掸衣服,继续等着城门口清理路障。

“诶,刚才那两个人怎么就过去了?”路人甲愤愤不平。

路人乙经验老到:“你没看那衣服吗!肯定是哪个王府的侍卫。那能过不去?”

切!书生不屑的撇撇嘴。大婶收回打量的眼光,轻轻拍拍怀里的小娃娃。娃娃含着手指头,唧唧咕咕的笑着。书生咧嘴向大婶一笑,答茬道:“大婶,您的娃娃真乖!”

大婶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书生看看城门,嘀嘀咕咕的说:“唉,我要是有钱,就从西直门出去。绕点绕点,好歹不用在这里等着。可惜,没银子吃饭喽。”

啪达,几个铜版打在身上,书生赶紧低下头笑嘻嘻的捡起来,看见周围已经没人了,说道:“刚才那位大婶呢?”远远的看见大婶的背影,喊到:“大婶,大婶,您的钱!”

大婶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书生掂掂手里的钱,冲周围的人说:“我去还给大婶。”

有个妇人道:“书生,你没钱,那是人家给你的。赶紧吃点饭,争取考个功名吧。”

人们有了新的话题。书生诺诺的离开。

远远的擦了一把汗。幸亏没有轻举妄动,那个大婶是秀婶没错,可是那个孩子却不是年儿。

素素站在胡同里,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年儿在哪里呢?

想起那个地址:“三天后,城东九里,神仙坡。”

冬天的十里长亭,寂寞伴着衰草。侍卫已经得了素素的吩咐,并帮着辨认了匕首,确定是达而其的。这趟出来,明里是主子想念十四爷,真正的却是要救出达而其。抱着这个念头,跟着骡车走了几里路,打尖儿的时候,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个娇弱的小姐和丫环时,心里突然觉得不对。急忙打马回来,十里长亭空无一人。

赶到京城,城门都快关了。找到马夫,才知道主子紧随着自己走了。

虽然听说过主子的故事,但是这么久了,也没见她使过什么本事。总觉得那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天天被十四爷欺负的说不出话来。那个侍卫也聪明,知道府里情况复杂。也没回去,在城门快关的时候,打马扬鞭,向东陵进发。

素素手里拎着酒葫芦,一路摇摇晃晃向神仙坡走去。城东原本繁华,即使到了城外,也比别处热闹许多。更何况还有通州埠这种地方。竟有一种越走越繁华的感觉。素素眯缝着醉眼,打量着身边的男女老少, 其中还真有不少提刀带剑的三教九流的人物。素素不知道对方的势力究竟大到何种地步,象“千里耳”这种组织也不敢找。只好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摸索。

素素也不着急,找了一家客栈,住进去。又买了一些东西。便在此处看似最热闹的茶馆里坐下。

乱七八糟的东西灌了一耳朵。郑家庄的那个太子照例被议论的沸沸扬扬。素素看着周围的人,突然觉得有道目光很特别,顺着看过去。竟是一愣,皇上?!跟在他身边的,天哪,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和亲王弘昼!

两人都是轻裘缓带的富贵公子哥儿的模样。素素周围扫了一圈,难怪刚才觉得怪怪的,四五个大内高手在四周晃悠,对素素这种人绝对是一种刺激。看来这对兄弟这样子出来玩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连侍卫也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还带着些慵懒。素素觉得别扭的目光就是这两兄弟的。

素素心里叹气,有他们在这里,有点本事的都不会进来。今天算是白来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个落拓穷书生。相信弘昼也认不出什么。

素素只猜对了一半。这两兄弟,可能认不出素素,但是,闭着眼,都能闻出女人味来。早就盯着素素瞧了半天。乾隆琢磨着郑家庄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弘昼吃饱了撑的,全身心投入的琢磨一个女人家为什么要装成书生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刺激,看素素要走,赶紧向旁边的侍从使了一个眼色。

“先生且慢走!”素素一愣,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个公公。微服私访还带着公公?不知道是“访”,还是“玩”。既然被拦下,素素也只有勉为其难的见见,“先生,我们家公子想请先生喝杯水酒,不知是否可以?”公公说的很熟练,自然是不止一次的这样拦人。

早就听允禵说过,这两兄弟都是风流性子。现在还真是见识到了。不过,允禵对所谓雍正不近女色,清心寡欲的说法甚为不屑一顾。“府里的汉女,除了太子就是他多了。要不是皇阿玛逼得,谁知道他会怎么样!”想起允禵愤愤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两个顾盼神飞的兄弟,如果没有康熙压着,雍正会变得和乾隆一样吗?听说乾隆也很喜欢汉女,这肯定脱不了雍正的影响!

忙里偷闲,素素“八卦”了一下眼前的兄弟和他们的父亲。

场面寒暄,素素心里有事,举杯相敬,一饮而尽。聊表谢意之后,素素就要走。两兄弟也没有拦阻。走到门口,隐约听见弘昼对乾隆说:“这位小娘子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四哥,你没觉得吗?”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四个侍卫,一个太监,再加上两个贵公子,素素拖着这条华丽的大尾巴,走的无比沉重。并不是甩不掉他们,但是在甩掉之前,要好好想想,这条天下最尊贵的尾巴有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没等她想好,形势发生了变化。旁边有一对卖艺的父女,大概表演的不是很精彩,看的人不多。素素托着这条根本就不知道隐藏踪迹的大尾巴经过的时候,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突然停住脚步,全身的汗毛都往外乍——有杀气!

刚想到这里,已经爬到高杆儿一半的卖艺女子,掌中长剑一摆,竟凌空跃下,二话不说,刺向乾隆。

素素早就循着本能的感觉,指向那对父女。乾隆的心思还停留在酒馆里的议论,压根没注意。弘昼全神贯注的盯着素素,倒是随着素素的动作看向高杆儿,呀,又一个美女!

所以,在这群人里面,除了素素,就是弘昼第一个发现了刺客。

“四哥,小心!”弘昼下意识的向前一推乾隆,自己一个趔趄,竟然置身刺客的剑下。明晃晃的长剑夹着隐约的风声,笔直的扑向弘昼。弘昼一闭眼:完喽,这回要真出殡了!

噗,是打在肉上的声音。弘昼本能的抚胸弯腰,捂着心口就想倒下。但是――

好像不疼?

睁开眼,那刺客斜歪着飞到一边。两个侍卫试图抓住她,另有三个侍卫围着乾隆。弘昼悲哀的看到自己身边只跟着一个抖如筛糠的太监,还躲在自己的身后,不禁后悔出来跟错了人。素素根本不想理这个茬,可是看见弘昼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无所仗持,心里也有些不忍。其实,允禵对这个古灵精怪的侄子还是很喜欢的。叹口气,走到弘昼身边站好。注视着那边的交战情况。

这时乾隆也惊魂甫定,带着侍卫走了过来。没等他们说话,素素已经拱手道:“既然已经有人保护,两位公子还请多加小心。在下告辞。”

“沈先生!”素素告诉他们,自己姓沈,双名世汜,其实就是“十四婶”。弘昼赶紧拦住她。男女管不了了,现在她最好是男的。看起来这位沈先生比那些大内侍卫厉害多了,“沈先生留步!诶,刚才多谢救命之恩,”转头看看那边打得有些吃力的侍卫,明显不如沈先生嘛:“那个,送佛送上天。您能不能等会儿再走。”素素忍俊不禁,这个弘昼,怎么说话和自己一样,直来直去的。看他的样子,就差没说“我害怕”了。看向那边,抓住这父女估计难,但是全身而退应该可以。

正在这里评估,斜刺里有冷风掠过,素素本能的双手一拽,一边一个大活人,凭空后退两丈。噗噗,两刀,一个侍卫,一个太监,丧命在一个卖菜的小贩刀下。

落进包围圈了!看来乾隆这次出来,早就走漏了风声。

也顾不得那些侍卫,抓了这两兄弟,连拖带拽的向后撤退。

演武场早就空了出来。素素随手拿了两把刀,竟然都是开刃的利器,一人一个,扔给二人。二人持刀在手,总算有些胆色。素素和乾隆换了一下位置,把他护在正中,自己和弘昼一左一右,向外突围。

周围已经打成了一团,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乾隆诧异的看了看素素,随手砍翻身边的一个人。这位沈先生显然知道的不少!他究竟是敌是友?

素素不知道乾隆的算盘,只知道弘昼真的是个纨绔子弟。功夫还不如乾隆。干脆护在他们两人前面,催着他们往外面撤。自己扯了一根长棍,一来不伤人命;二来,掩盖自己的武功路数。万一对方和年儿达而其的失踪案有关,不至于打草惊蛇。最后,实在是弘昼太能拖后腿了,这个棍子保护的范围还算大些。这也是比较郁闷的原因!

一路冲杀,三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到城外,最后弘昼几乎是被乾隆抱着拖着拉出来的!

弘昼一屁股坐到大柳树下,摆摆手,气喘吁吁的说:“四哥,我不跑了,跑,跑不动了。您就,您就就地儿把我葬了吧。反正那仪式我也搞过了。”

乾隆没理他,四处看看,见没有人追来。才向素素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素素受不起这份大礼,闪到一边,冷冷的说:“我也没想救你们,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这回开口的是乾隆,“先生方才也看见了,那些人分明是计划好的,欲置我兄弟二人于死地。陆风他们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先生救人救到底,还请救救我兄弟。”说完就要下跪!

素素哪里敢当,一把拦住,这才发现乾隆只是意思意思,就算她不拦,弘昼也已经准备拦了。心头微恼,也就是一笑了之。

看着素素了然的笑容,乾隆微微有些尴尬。弘昼倒是利索的跪了下来。素素侧身闪开,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们也算有缘。只是目前我又要事在身,不能护送二位回城。”

乾隆道:“我们不住在城里,但是估计现在也回不去了。”想了想,乾隆问道:“我们兄弟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还算有些头面。先生有什么难事不妨对我们讲讲,看看能不能有所助益?”

素素道:“我要去救人!”

第五十七章

不管你是救人也好,杀人也好。休息过来,感觉又能跑的弘昼重新燃起旺盛的求生意志。乾隆无需多言,有弘昼在,素素已经疲于应付了。带着两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儿,抄小路向神仙坡赶去。

素素心里有些忐忑,毕竟没有好好调查一番,算不得知己知彼。更何况,这两兄弟,亦敌亦友。现在是同舟共济,将来若是知道自己拿遗诏换女儿,会不会横生枝节?可是,不救他们,又于心不忍。尤其是面对弘昼讨好的笑脸,素素真的没办法拉下面子。虽然他这个样子很像私底下的允禵,但是允禵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摆。这家伙究竟是不是爱新觉罗家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乾隆的心事似乎很重,一路上很少说话。天黑以后,提前一天赶到神仙坡,明天下午申时交换。素素把二人安置在坡脚,自己一人上去看看。

“不行,你不能去!”弘昼一把拉住她。

“你们在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找到的。别乱走,我很快就回来。”素素耐着性子解释。

“不行!”弘昼断然拒绝。看看素素慢慢拉下来的脸,嚅嗫的说:“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担心你。你一个妇道人家,这样上去很危险。”

素素看看自己的打扮,“就是我这个妇道人家护着你跑到这里来的。明天天亮以后,你们沿着这条大道一直向东走不远就是驿站,到那里就可以联系上官府的人,保护你们。”从包里拿出年儿的小被子:“委屈你们了,今晚最好不要点火。”

弘昼怏怏的松手。看着素素消失在夜里,方才讪讪的转向一脸看笑话的乾隆,撇撇嘴:“四哥,现在的女人怎么都这么凶?”

乾隆被手里的小褥子吸引了注意力,翻了翻,没理弘昼:“五弟,你把火折子打开!”

啊?不是说不让点火吗?弘昼稍微有点犹豫,乾隆已经急了:“快点!”

弘昼不敢怠慢,啪的打亮折子――

火光下的小褥子泛着柔柔的雪样光泽,百鸟朝凤的图案栩栩如生,最奇的是全部都是压银线暗花反针绣的。

“这,这是十四叔入宫请安的时候,太后赏的!”弘昼一眼就认了出来。总共只有两匹,皇上给皇后留了一匹,太后一匹。弘昼本来想从太后那里骗点儿,没想到十四叔捷足先登。怎么――

赶紧翻看自己手里的小褥子,竟也是价值不菲的杭绣缎子,一样的素色暗花。十四叔好此花纹都是因为――

乾隆喃喃的说:“沈世汜,沈,世,汜!”

十四婶!

她是十四婶!

两人面面相觑,原来救他们的是十四婶。弘昼面红耳赤,幸亏刚才没有说出心里话。

她去救谁呢?十四叔不是好好的在营里吗?乾隆沉思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小褥子卷了卷,低声对弘昼说:“我们去看看!”

素素上了神仙坡,周围一片寂静。偶尔几声夜枭,就着明亮的圆月化成夜空里的魅影。

草不高,素素四周察看地形。这个小土坡倒是不高,也不复杂,选这样一个地方,进不可攻,退不可守,既不利于监视,也不利于隐藏。惟一有利的是,站在这里的人可以一览无遗。

素素沉吟着,看看秀婶的举动的确是临时起意。从地形的选择上看,秀婶没有同伙。既然如此,年儿呢?她抱的不是年儿呀!

想到年儿下落不明,素素双拳紧握,银牙暗咬,心生杀意。

一股血腥味循着风,送了过来。素素心里暗惊,慢慢的摸过去。在坡的南面,赫然躺着一个人――秀婶!

素素伸手一探,已经气绝!

旁边放着一个小包袱,血腥味直冲鼻府。素素看了半天,深吸一口气,哆嗦着翻开被褥,一个僵硬的婴儿尸体横卧在那里!

不!素素紧紧的闭上眼睛。

浓烈的血腥味道,仿佛组成了军团一般,不断的攻击着素素的味觉和神经。

强自压下,猛的睁开眼睛,绝望的看向那个婴儿的尸体,年儿,娘会替你报仇!……

男孩?

素素心里一轻,禁不住哼了一声,不是年儿!

骤然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脸,无声的哭了。

良久,有人轻轻拍拍她,素素猛的抬起头,原来是弘昼!

“十四婶,”弘昼递给她一块手帕,“别哭了。孩子没事就好。我们慢慢找。”

看着乾隆手里的小褥子,素素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当着晚辈的面,也不好意思再哭了。敛衽行礼,重新见过皇上与和亲王。弘昼带着些尴尬。乾隆依旧不动声色。

素素道:“两位请让让,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清醒过来的素素又恢复了精明。走到尸体旁边,手指缘着秀婶的脸部轮廓,一路探寻。什么也没发现。

“十,沈先生,”弘昼难得正经,蹲在素素旁边问道:“您在找什么呢?”乾隆也好奇的转过来。

素素道:“这个人很了解我。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认识她。除了有人告诉她,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我认识的人。”素素一刻不停的检查着,伸手去解死尸的衣扣。弘昼脸红了一下,看素素专注的样子,觉得自己想左了。扭头看看立在一边的四哥,同样很专注的听着,也就不在乎了。

素素继续说道:“我要先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我认识的人。”说着,衣扣解开,露出白皙但是干瘪的胸部。弘昼和乾隆不约而同的别过脸去。

素素却“嗯”了一声,叱拉,一声轻响,两兄弟同时扭过头来,素素正慢慢的从那妇人的腋下,扯着腋毛向外撕!已经出来一块皮了,还在向上延伸……

弘昼咽了口唾沫,恶心的有点想吐。

素素左手压着死尸,右手一点点的剥离。心里却在翻江倒海,自己中的“南柯”,画乔中的“生不如死”,带着假面的秀婶……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是她吗?就这么便宜了她?

尽管心里似乎有个声音一定要嘶吼出来,但是素素的手依然很稳当的慢慢撕扯着那层巨大的假皮。乾隆看着面容僵硬的素素在月光下撕扯着同样苍白的死尸,心里的恐惧一遍遍的放大。她的手里真的有皇玛法的遗诏?若是她真的把遗诏给了弘皙,公之于众,自己怎么办?皇阿玛怎么办?乾隆暗暗的后悔,不应该把她和十四叔放出来。这是放虎归山啊!

“吴先生是个绝世奇才,但是心性纯良,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不会与你为难。为了你十七婶和你十四叔,她认定朕不是好人。但是你不一样。所以,你还有机会让她为你做事。朕关着她压着她,就是为了将来你能有机会做些人情。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何时,这个人都是把你十四叔放在首位的。如果有一天,你十四叔不听话,你一定要先把她杀了!杀了她!”

圆明园里那个乱糟糟的下午,雍正推开太医,挣扎着交代清楚几位老臣的情况,撒手而去,留给年轻的宝亲王一个诺大的天下。

现在遗诏在哪里还不知道,但是,得到的消息是吴先生早就毁了遗诏。弘皙他们究竟在找什么?初初知道年儿被挟持,乾隆就意识到这是弘皙那帮人做的。难道是用年儿交换遗诏?

原本打算先行离开,此时统统放到一边,一定要跟紧她,万一――

随着面具被一点点的揭开,素素已经认出了这个人。整张面皮揭在一边,素素颓然的坐在地上。弘昼一看,好像还不是很老。虽然已经皮黄发皱,可是轮廓还是非常的美丽。忍不住问道:“沈先生,这是谁?”

“故人。”素素低低的说。与其是说,不如是叹。故人,多熟悉的故人啊!铁义风的二夫人。当初就是她的所谓仇人,让自己误食了“生不如死”!也是她嘘寒问暖,在一干妻妾中对自己另眼相待。想来是那天,自己手软了一下,没有刺正吧?她也是练武的人,自救应该是会的。难怪对自己的习惯这么熟悉!

把玩儿着手里的人皮,素素无意识的想着,秀婶大概是真的,只不过后来遭了她的毒手了。孽债啊!究竟我的年儿在哪里呢?

茫然的站起来,四周一片空旷,“从来好梦容易醒,琉璃易碎彩云飞”。如果年儿不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年儿……

眼前一黑,心力憔悴的素素再也支撑不住,软软的倒在地上。

弘昼顾不了许多,一步抢上前去。心里却是一愣,她怎么这么轻?

乾隆警告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十四叔不会乐意的。”

弘昼想了想,“我只是想救她。”打横抱起,向山下寻着人家去。

恢复神智的素素喝了一口茶,强撑着欲裂的头,站起来向外面走。

“你去哪儿?”弘昼气急败坏的拦住她,“你现在这样子能做什么?”

素素认真的说:“现在我送你们回东陵行宫。”从这里快马加鞭的过去,也要四五天。

乾隆道:“你不找年儿了吗?”

素素看了看他:“没有线索了。总不能又陪上你们。如果昨天真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皇上圣明,暗杀成功之后,他们会做什么?”乾隆只顾着防备素素手里的遗诏,却没有想起这一点。身上刷的出了一身冷汗!弘昼也醒悟过来,兄弟两个焦急的互相看了一眼。

乾隆想了想,“好,如此就有劳十四婶了!弘历一定会记得的。”素素摆摆手,皇恩浩荡,最是受不起。从村里其他人家借了三匹马,又放下些银子。到山海关的时候,乾隆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对弘昼说:“五弟,你去找山海关的总兵,他是傅恒的包衣奴才,让他派人送你回宫。就说朕不及往返,今年宫里的孟冬之享由你主持,故派你先期回宫。回去后,派傅恒去丰台大营,謇忠去九门提督科柯多家做客。剩下的,你看着办吧!”听着兄弟两个一问一答,素素仿佛回到十几年前,面前站着的恍惚是四阿哥雍亲王。

“十四婶,你,你保重!”

回过神来,弘昼正向她拱手告别。素素此时已经换了女装。垂下眼,点点头。

一路向东陵赶去,接近的时候,乾隆和素素几乎同时放慢了脚步。果然从行宫里流传出各种版本的故事,不乏皇上久未露面,病体沉重。更有甚者,煞有介事的说内庭太监传话出来,皇上已经崩天了!乾隆气的青筋绽露,素素拉着他,赶快离开。宫门外的侍卫如临大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乾隆想着要不要进去,素素一拽,两人躲在一边。却是内务府的苏哈和几个老臣要进宫面圣。守门的侍卫高声回道:“辅国公有令,非得皇上旨意,其他人不得擅入。”

苏哈一把揪住侍卫的脖领子:“反了你个狗奴才。辅国公什么爵位,他的屁令你也遵着。外界传的沸沸扬扬,谁不知道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怕是还惦记着圣祖爷呢!”素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乾隆,乾隆看了看素素,歉意的笑笑。转过头去。

“素哈,不许胡说!”一声轻叱。十六爷庄亲王允禄匆匆赶来,“放下,快放下!”对侍卫说:“葛保,本王素知你忠心。不过,皇上也好几天没见了。能不能让本王去见见?”

葛保道:“王爷,实在抱歉。十四爷有令,小人不敢不从!”

允禄猛的眯了一下眼睛,说道:“十四哥不问政事多年,怎么会下这么个荒唐的命令。哪有不许皇上见群臣的道理!”

“十六弟,此言差矣!”允禵骑着马得得的赶到,优哉的下了马,向允禄一拱手,慢慢的说;“呀,做哥哥的我老寒腰了,这下跪……”

允禄嘿嘿一笑,说道:“十四哥见外了,你我兄弟哪里来得那么多礼儿!折杀弟弟了。”不仅如此,还赶紧打了个千儿,见过自己的哥哥。

允禵整整自己的衣袖,头也不抬说道:“我说皇上召见才能见,这话有问题吗?”允禄一愣,是啊,没有皇上的召见,那叫闯宫!是造反。可是现在皇上不可能在里面,自然没有召见。老十四就是抓了这个空当啊!

允禄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十四哥说得对,弟弟的意思是,是,哦,这里有两个折子要呈给皇上,比较急。”

允禵看都没看,“哥哥位低职微,这样的密折,不敢妄动。庄亲王不会不知道怎么递折子吧!”斜斜的翘起嘴角,充满讽刺的看了一眼允禄,捎带着瞥了一眼苏哈!苏哈被他看得冷汗涔涔。

允禄赶紧把折子收起来,一叠声的说道:“晓得,晓得,呵呵,多谢十四哥指点。”看了一眼苏哈,一声没吭,向允禵行礼,转身就要走。

允禵却不理他,继续说道:“诶,苏哈是你部里的人吧?老十六,你耳朵不好使,眼睛可要好使点。”回头看看红红的宫墙,再看看允禄,说道,“你也同意苏哈说得吗?”允禄的脸刷的就白了。嘴巴微微张开,说道:“十四哥,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允禵不理允禄,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突然站住。站在宫门前,面对群臣说道:“我爱新觉罗允禵在这里发誓,若有谋逆之举,天打五雷轰。永不见圣祖在天之灵!”顿顿,看着目瞪口呆的人群,慢慢的说:“若是有人打什么歪心眼儿,闯进这道宫门,”伸手向后一指,“先从我允禵的身上踏过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吐字清楚,重重的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