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翻开音儿常读的书,蓦地看到一首苏轼的词,读后泪满衣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他的失妻之痛刻在词里,字字都是泪,但他还能情有所寄,有处孤坟让他怀念,而我呢,只有对着一个衣冠墓,日日夜夜把我的音儿想起。

这些又有谁能明白呢?

宫中妃嫔如云,走了一个只象是一树的花少了一朵,没有人去在意的。而音儿却是我心中的一棵树,现在连根拨起,我心中什么都没有了。

“皇上!”刘公公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抬眼看到皇上正奋笔疾书,泪不知不觉把纸张打湿了,他还不知。刘公公心中一酸,泪也开始在眼中打起转来。自皇后娘娘安葬后,皇上开始象往日一般管理国事,但到了这夜晚就象丢了魂似的,批完折后,就在那儿写呀说的,然后把写的什么一把火点燃,能痴痴地呆坐到天明。

“刘公公,有事吗?”萧钧折好纸张,回过头看着刘公公。

“皇上,奴才刚刚从御医院过来,安庆王今能下地行走了,也吃得下两碗肉粥,神色很好。”

“真的吗?”萧钧脸上浮现出多日不见的惊喜。这好象是皇后走后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安庆王为擒萧玮,不惜以肉身搏斗,中了萧玮的袖剑,经御医抢救,才从死神手中夺回了生命。

“是呀!”刘公公开心地说:“玉宁公主寸步不移地守着,可安庆王醒来后第一句话,却是问梅珍姑娘好不好?”

“梅珍?”

“就是娘娘进宫时陪嫁过来的侍女。”刘公公提醒道。

“朕知道的,那宫女特别伶俐,对娘娘呵护得紧,安庆王怎会和她熟识的?”萧钧有些奇怪了。

“老奴也不知了。”

“这样吧,你去唤上梅珍姑娘,到御医院去,朕随后就去。”萧钧转过身,拿起纸张放到烛火上点燃,神色肃穆,口中喃喃自语,纸灰慢慢地落在皇后常用的一个砚台里。

刘公公抿着嘴看着一切,叹口气摇摇头,颤微微地出了门,往中宫走去。已是夏日,暑气渐浓,夏虫在树丛中啾啾地叫个不停,时不时还有一两只流莹撞倒脸上。天空中星星很多,月色如水,刘公公想起昔日皇上在这样的夜送皇后回宫,一路上两人低声说笑着,他和梅珍姑娘随在身后,心情极为宁和轻快。

而这一切,随着娘娘的离开,不复存在了。

中宫中冷清清的,正门和角门都挂着白色的灯笼,窗帘上围着黑色的布幔,宫女和太监们都着重孝,书厅做了灵堂,梅珍一身孝女的装束,日日燃香跪叩。

梅珍姑娘象瘦了一壳,一张俏脸瘦得没有手掌大。看见刘公公进来,她眼肿肿地迎上来,“公公,这么晚来有事吗?”

“梅珍姑娘,皇上让你去下御医院。”

梅珍有些讶异,娘娘走后,这中宫几乎无人问津,皇上偶尔在夜晚到娘娘的卧房坐坐,宫中其他人很少过来,她们忙着守丧,也不到别处窜门,这么晚去御医院有何事呢?

“姑娘不要担心,没有什么大事,你随公公我过去便是。”刘公公看她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安慰道。

“嗯!”梅珍摘下头上的孝巾,松开腰上的麻绳,稍整理了下,便随刘公公走了。

一路无语,两人紧步,御医院很快就到了。

比较而言,御医院今晚到一团喜气,太医们脸露喜色站在廊下谈论着,小宫女们端着煎好的药出出进进,安庆王府的家仆捧着食盒、衣衫跑前跑后。

众人看到刘公公,纷纷点头招呼,对于身后的梅珍,一个个投来惊奇的眼光。

皇上已到了,坐在椅中和玉宁公主说着话,魏如成半躺在床上,两眼直盯着大门,一看见刘公公和梅珍进来,欢喜得跃起身,不慎碰到了胸前的伤口,轻呼一声,又倒回垫上。

“你看你,怎么还象个孩子似的,受伤之人,要静卧,动作不要太大。”玉宁公主起身叮嘱着。

梅珍这才发现躺着床上的人是魏如成,不禁有些吃惊。碍于皇上和公主在,只静静候在一边,听候吩咐。

“梅珍,过来呀!”魏如成欢笑着向她招手,“我现在不是个坏人了,可以配得上你啦!”

一屋的人不提防他这般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而梅珍都象吓住了,直直地瞪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看大家都没反应,魏如成有些急了,掀被就想下床,玉宁公主忙上前按住,“不可。”

“娘,你答应孩儿的,皇上,你也说可以答应臣一个条件的,是不是?”他象个吃不到糖的孩子,嚷嚷着,不肯罢休。

萧钧点点头,“是,朕答应的,你有什么要求吗?”

“臣以后一定做个光明磊落之人,也会做个孝敬娘亲的儿子,但臣笨,需要一个人的指点,臣想求皇上把梅珍姑娘赐给臣做王妃,那样臣就有信心了。”

屋中瞬刻静得一丝声音全无,梅珍觉得呼吸都象要停住了,这个傻王爷又在发什么傻疯呀?

“成儿,她是个宫女呀!”玉宁公主小心地说。

“宫女怎么啦?她跟着皇后娘娘后面多年,沾了娘娘许多聪慧,知书达礼,善于体贴,孩儿就中意她。”魏如成坚绝地说。

玉宁公主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他可真敢讲,悄悄打量了下角落里的宫女,俊俏可人的模样,别说,他的眼光确是不错,可是这王妃要个宫女做,也太说不过去啦!

她求救地看向萧钧。

萧钧笑笑,温声说:“安庆王,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可今日喜欢明日厌就能扔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魏如成终于按捺不住,从床上咕咚滚了下来,跪在他面前,“臣都看了梅珍姑娘半年多了,以前臣觉得是个坏人,配不上梅珍姑娘,想等有一天臣变好了,臣就象皇后娘娘求情,让她把梅珍许给臣。可娘娘现不在了,臣就求皇上,梅珍一个人在宫中很可怜的,臣要把她带回王府好好地疼爱,请皇上成全。”

萧钧不禁都为他的话动容了,这般傻爱着,看来是真的了。

“公主,难得他定下心来,公主就不要拦阻吧。梅珍姑娘是皇后生前最疼爱的侍女,性子和品貌都极好,要是公主嫌弃身份之差,朕可以给她个身份,但那都是假象,两个人相亲相爱才是最重要的,公主不想早日抱孙吗?”萧钧柔声劝慰道。

玉宁公主想想儿子这么大不知做过多少蠢事,第一次这般条理清晰地提出要求,心里早就有些松动了,现皇上也开口说和,她不再坚持,含笑点点头。

“梅珍姑娘,你意下如何呢?”萧钧回过身来问道。

说实在的,梅珍至今还没醒过神来,她以为他们口中的梅珍似乎不是指的她,

而另有其人,因为她无法把这一切与自已联系起来,出宫做王妃,和那个傻王爷?不会吧!

“梅珍?”皇上又追问道。

梅珍忙跪了下来,“皇上,梅珍不想出宫,想伴在娘娘灵前,陪着娘娘。”

“不,梅珍,你不能,那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天天进宫,看不到你,做一个好人有什么意思。”魏如成情急得又开始语无伦次。

萧钧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示意,他才闭上了嘴。

“梅珍,你和娘娘情同姐妹,虽然你年长一点,但娘娘一定不会同意你大把年华是这样虚过的。看到你幸福,她一定最开心了。安庆王不倜傥风流,但只要你好好相助,日后必是个堂堂男子。”

“皇上,我……”一切象从天而降似的,梅珍什么准备也没有,无助地看着皇上。

“相信朕,不会错的。这是你的福气,一定是娘娘在天保佑你的。安心做个王妃吧。”

从宫女到王妃,这是一个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梅珍茫然地转过头,正遇魏如成期盼的目光,以后真的要和这个人厮守一生吗?她好没信心呀。

玉宁公主不禁为眼前女子不攀附权贵的态度震动了,先前一点担忧全化成了怜爱,抚起梅珍,细声宽慰着,魏如成也急急地上前拙拙地表达自已的心意。

萧钧含笑冲刘公公一示意,两人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夜深了,宫中安静了下来,各个宫殿里只有守夜烛火的微光在闪烁着。”刘公公,你说娘娘地下有知,会不会乐意今日的安排呢?”

“皇上,娘娘如地下有知,老奴以为,娘娘现在一定在笑呢。”

是吗,音儿,梅珍我也为你安排好了,梅太傅和夫人那边,我会如人子一般尽孝,你地下有知,就安息吧!

三十五,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下)

七月初的一天,被酷暑的淫威折腾了一上午的京城。响午刚过,便被一片乌云笼罩得严严实实的。隐隐的雷声从远处滚过,落下几颗雨滴立刻被燥热的土地吞噬。

空气变得越发压抑,闷热,使人感到透不过气来。

杏花楼,玉奴的小院中更是显得格外异常。

茗烟端着一盘瓜果,从前楼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拭着汗。今日卫大人来了,玉奴姑娘欢喜地张罗着,支使得她跑前跑后,可惜天公不美,大白天就黑漆漆的,而且还热得要命。

掀帘进门,一张小桌上摆着两壶酒,几碟菜,菜动得很少,一壶酒却已空,另一壶卫识文正抓在手中,玉奴也不拦阻,任由他把面前的酒杯斟得满满。

“姑娘,卫大人怕是有点醉了。”茗烟放下果盘,俯在玉奴耳边轻声说。看卫大人眯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有点不太对。

玉奴正拿着把折扇,体贴地为他扇着,听茗烟这样说,她轻轻一笑,“不碍事,让他喝个够吧!你去忙,我唤你再过来。”

收拾了桌上的几盘残碟,茗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在杏花楼做丫头,这点眼头见色她还是有的,姑娘这话象是要豁出去了,趁卫大人酒醉时,不会吧?

是,玉奴有点想豁出去了,她不想再这样等下去,卫识文说明日要去广东代天子视查,一年内不会回京,然后他又轻轻说了句:她死了。

这些日,全京城都在传说一个女子的不幸,她不要太多对照,也可猜出他一直喜欢的人是谁。怪不得他那么心折,果真是个高不可攀的爱啊。

她知道他心痛,喜欢的人与自已天人相隔,回天无力的挫折感足以让任何人神形俱消。她没有宽慰他,只催着茗烟摆酒,让他喝个尽兴。她心中潜藏太久的火焰此时熊熊地燃烧着,她不敢想像一年后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她是否还能守住完璧之身,他是否还记得她?他在意的人走了,她不必再订较什么,她也不愿赌了,能拥有喜欢的人一夜,总比梦想着天长地久实实在在吧!

温柔地擦去他额角的汗,“大人,天气热,要不宽去外衫吧!”她笑着说。

卫识文放下酒杯,愣了一下,确是很热,点点头,站起身来,头晕晕的,眼前的桌椅象飘在空中。玉奴扶着他,轻柔地帮他脱去外衫。真的凉快许多,他回给她一个微笑,又坐了下去。

她灼热饱含深意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真是俊秀伟岸的男子呀。他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窗外。”外面什么时辰了?”酒意渐深,心中还记得惦念着明日的行程,行遍千山万水,不知可能把一个人忘记,如果可以,他愿意今生远游,不再回到这伤心之地。

“怕是夜深了吧!”她细声说,其实才近傍晚,雨还没下下来。她靠他近一点,纤细的十指抚上他的面颊。

他头晕目眩的,眼前的人影一团模糊,“清音?”他恍惚看到一个轻笑的面容。

“是!”玉奴心碎地应声,手温柔地碰上他的唇。

他的眼睛立刻显出脉脉深情,张开双臂拥住她,“清音,你没有走,是不是,那些话都是别人哄我死心的谎言。”

她无法言语,即使过去几月以来他让她心痛不已,即使她现在只是别人的一个影子,但在这一刻,在他的怀中,她完全忘怀一切。她移坐到他的怀中,攀住他的肩,闭上眼送上自已的唇。

下一秒,他的双臂有如钢铁般紧紧环住她,从身上所散发的热度,足以将彼此烧熔,她全身几乎虚软无力。

这是他一直渴求的,他狂喜地闭上眼,他的清音,他死而复活的人儿,他的吻有若雨点般的洒落在她脸上,从她的脸颊滑到颈子,她的皮肤光滑细致,令人爱不释手,渐渐地他无法满足,他想要品尝更多的她。

他腾出手轻解她的腰带,她轻薄的内衫落地,美好的胴体抱在他怀中。

有一刻讶异,他晃晃头,“是清音吗?”他模糊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