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陆潜,也总是用各种好吃的来收买她的胃。

他一个人留守A市值班过年,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其实真的很不怎么样。

陆潜甚至有点后悔,是不是应该陪她一起回家一趟,哪怕就两三天,再赶回来值班也好。

没有林舒眉,这个称为家的房子实在太大太冷清了。

他们最近摩擦不断,大大小小不知吵了多少回,但哪怕是吵架,也是热热闹闹的,总比他这样孤家寡人冷冷清清要好。

家里座机电话响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但反应过来之后,他赶着去接电话,跑得一只拖鞋都掉了也顾不上捡,生怕错过。

大过年的,这家里的电话,除了林舒眉,还有谁会打来?

算她有点良心,还能想到他这个奋斗在前线岗位的孤寡。

“喂?”

他本来想装一把高贵冷艳不在意,问她一句还知道打电话来啊,没想到听筒那边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

“请问林舒眉在吗?”

竟然是打电话来找她的人。

陆潜蹙眉:“她回爸妈家过年去了,我是她老公,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对方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她老公……你姓陆?”

“对,陆潜。您哪位?”

“噢,我是她爸爸的朋友,我叫刘弈秋。”

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

两个月前,他刚给这位刘女士的账户打过两次钱。

林超群生病的事,他比舒眉还要先知道,就是拜这位“小三”刘女士所赐。

一开始只是林超群发了身体检查报告来向他这个医生咨询病情,毕竟自己人,不会蒙他。然而说是咨询病情,其实明里暗里都在说因为经济拮据,他们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如果林舒眉这边不能伸出援手,可能就得去麻烦徐庆珠那边,毕竟夫妻俩还没离婚,人要死了也得找她收尸。

那到头来不还是舒眉的事儿?

陆潜从小到大从没为钱的问题发过愁,所以一向认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答应了给钱治病,收到的账户却是刘弈秋的。

他这才明白,手机背后的人恐怕不是林超群本人,但也只是觉得名义上的这位老丈人估计是拉不下面子来找他伸手,才让刘弈秋出面。

钱他给了,就当是给老人家治病,本来没什么。

谁知最后林超群还是回到舒眉妈妈身边去了,不知是受不得穷还是老来真想起原配的好了。

而作为“小三”的这位刘女士显然并不甘心。

她说她并不是不愿意照顾林超群,而是因为经济原因,两人都断了收入来源,没有办法。

说白了,还是要钱。

这回他没给,却突然后悔,不该告诉她舒眉回了老家。

果然,舒眉回来的时候,脸色憔悴,进门就找胃药。

“怎么回事?”陆潜问。

“被疯狗缠上了,吵架气得胃疼。”

老家买不到好的胃药,吃了也还是吃不下东西,呕吐,还是陆潜开回来的这种管用。

陆潜看她黑眼圈都出来了,应该是这两天没吃好也没睡好给闹的。

幸亏这两天他没跟她吵,不然疯狗是谁还不好说。

他知道刘弈秋找过她了,更加懊恼自责。

林舒眉的确也是没想到刘弈秋会找上门挑衅,她妈妈徐庆珠是个连脏话都说不出口的人,她要护着她,自然免不了要跟对方吵。

吵什么呢?如果可以的话,她巴不得把她爸这个罪魁祸首推出家门去,谁爱要谁捡去!

她觉得悲哀,自己家里有先例在前,从父母双方到她这个为人儿女的,没一个过得幸福舒心,这样的家庭勉强维系有什么意义?

情绪上来了,她索性跟陆潜说:“陆潜,你要是真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务必先把婚离了。否则这样拖能拖一辈子,真没什么意思。”

陆潜正在想等会儿熬点粥给她吃,是放皮蛋瘦肉好,还是干贝虾仁好,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登时心里那点火苗就像被冰水给毫不留情地扑灭了。

他冷笑:“有没有意思,是你说了算吗?林舒眉,你现在能耐了啊,都已经想好要跟我离婚了。你不是喜欢钱吗?我们家的钱你都还没弄到手吧,这时候就要离婚是不是太心急了点,毕竟都陪我睡了,不觉得亏吗?”

“姓陆的,有种你再说一遍!”

陆潜气到极点,反而平静下来,淡漠道:“我不想说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要离婚是吧?行,反正我也已经不想再跟你吵了,离婚就离婚,我好跟其他女人双宿双飞。”

舒眉气得胃部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好不容易熬到他摔门而去,立刻就跑到洗手间去吐了。

除了眼泪,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电脑上的文档从空白到写满密密麻麻的离婚协议条款,只用了个把小时。

舒眉觉得自己也分不清跟陆潜的争执有多少认真的成分,但不是有句话说,再幸福恩爱的夫妇一生也会有至少两百次想要离婚的念头,她这回的念头至少是其中非常强烈的了。

离婚原来是件这么麻烦的事,很多条款,她自己读完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还得看网上的很多解释,慢慢琢磨。

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发觉自己之前不舒服并不是单纯的胃疼,而是怀孕了。

陆潜还不知道。

假如他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他还会义无反顾地说离婚就离婚吗?

切,离婚这种字眼,明明最早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呢。

他们两个人,可以拉出去各打五十大板。

要是没有她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陆潜也没有真正喜欢的姑娘,知道她怀了宝宝的事,他应该还是会高兴的吧?

他是个道德包袱很重的人,假如真的想要离婚,孩子这个羁绊估计会让他很为难。

所以她其实是很想看看他真正的反应,也许比任何一次争吵都更能窥见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林舒眉自己去了趟医院,做完初步检查之后,带着那张检查报告来到陆潜面前,状似潇洒地说:“有件事有必要通知你一下——我怀孕了!”

第95章 忘了曾经我爱你(18)

这个玩笑不好笑。

陆潜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可是在他看到那张检查报告的时候就知道, 这不是玩笑,是真的。

林舒眉是真的怀孕了。

他们有过那么多缱绻动情的夜晚,会有孩子其实并不奇怪。

只不过他以为她还没有做好升级当妈妈的准备, 不会这么快接受一个孩子的到来。

他甚至也有那么一闪而过的念头——她是不是在拿孩子当做他们俩这段关系的筹码,以为这样就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但看到报告单上的HCG数值,他觉得这种揣测没有意义,因为如果不好好保胎休养, 不等他们之间的问题解决,她肚子里的宝宝就要被问题给解决掉了。

舒眉也的确没想到陆潜会露出这么认真的神情。

她知道他这个模样是他在作为医生时才会有的, 不由也有点紧张起来, 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张报告单。

他抬起头看她:“产科医生怎么说?”

“就说有个什么数值低……要复查。”

陆潜沉吟,默默记下她这个数值, 打算去问问产科的同事。

隔行如隔山, 虽然都是外科系统的, 但多大数值是治疗指征, 还是要问一下专业人士。

一看他这么认真的劲儿,林舒眉不由就有点紧张起来。

她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他的,结果到头来把自己给吓到了。

于是又重新预约了私立妇幼医院的详细检查, 又上网查了一下HCG数值意味着什么, 这才知道她这种情况搞不好是要打保胎针的。

说不定还不是十天八天的事儿,而是有几个月的时间都只能卧床休息。

她有点不敢置信,自己明明那么年轻,身体也挺好的,怎么感觉怀个宝宝好像挺吃力似的?

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肯定是陆潜!

哎,要不就是他们感情不够牢固,连新的小生命都感觉到了吧?

陆潜这时却反而来安慰她:“不用太担心,你现在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饮食起居,不要太劳累。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让姚叔去准备一点。”

她想吃的东西很多啊,就是口味实时变化着,今天跟明天的都不太一样。

酒庄酿了第一批实验性质的酒,她在中途组织发酵酿成的甜酒口感很不错,配烤肉应当正好。

于是她随口出题:“我想吃烤肉,自己在家烤的那种。”

哼,之前他邀请科室同事来家围炉烧烤的时候她都看见了,鞍前马后的,对人家卜医生可殷勤了。

对她,他也会这样吗?

没想到陆潜真的就张罗上了。

其实烤肉也没有多难,就是生炉子有点慢,逆风一吹,熏得他眼睛都红了。

林舒眉忍不住哈哈哈,忍不住打击他:“原来还有陆医生不擅长的事儿啊!你悠着点,不然满面尘灰烟火色,要成卖炭翁了。”

陆潜也不恼,一脸镇定地把肉一串串放到烤架上,甚至还有那种单独的烤夹,用来烤制剖开腌制好的新鲜鱼。

得知她怀孕之后,他好像就不跟她吵架了,像个真正的大哥哥一样,事事让着她。

油脂滴落到炭火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特殊的焦香,舒眉就坐在上风的位置,有个小桌台,干干净净的,只有雪白瓷盘一只和她拿来的葡萄酒。

陆潜把烤好的牛羊肉、鸡翅和蔬菜都一样样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又拿小碟来,方便两个人分食。

她其实不能喝酒了,这瓶酒带来是给他尝的。

陆潜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杯子里是没有酒精含量的葡萄汁。

生活需要仪式感。最近他们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没少起争执,难得有这样的平静和温情,碰杯庆贺还是需要的。

“肉好吃吗?”

“酒怎么样?”

两人同时开口问对方,当然都希望得到肯定。

陆潜烤肉手艺不错,就像他做其他事情也都做的很好一样,无需怀疑。

而舒眉的这瓶酒,他也知道来自他们如今生活居住的这个酒庄,自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在里面。

说实话,跟干型葡萄酒相比,他本身也比较喜欢利口甜酒。

“不错。”

“不错。”

这回是异口同声。

两人终于有了相视而笑的默契。

“这酒起名字了吗?”他问。

“没呢,还没想到那一步。”

“不如就叫舒眉酒,林舒眉酿的酒。”

还挺顺口,挺好听的。

舒眉不置可否,估计这样的决策由不得她来做,还得看他妈妈的意思。

“HCG复查结果在正常范围之内,你不要太焦虑,准时去医院复查就行了。”他呷了一口酒,“我最近可能会很忙,如果有顾不上你的地方,你可以跟姚叔和钟点工阿姨说,有必要的话,你可以再找个助理帮你打理工作上的事。”

她不解:“为什么会忙?”

“工作安排上会有些变化。”

卜寒青决定辞职,科室人手不够,在新招的人员到岗之前,排班可能会强度比较大。

他以前觉得常常不在家,跟她小别胜新婚反而吵得少,现在值班的日子多起来,他又担心她怀着孩子自己一个人是否应付得来。

“要不要找你妈妈来照顾你?”

提出这个建议,他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的。

林舒眉也知道。

小时候目睹的尴尬,其实都还在记忆深处。

少年陆潜落下的眼泪,也仿佛就还在眼前。

为了脱离原来的家庭,他们其实都努力了很久,现在像两个孤儿似的,在一个屋檐下挤着取暖。不论哪一方父母加入进来,都势必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即便陆潜认为这是对她和宝宝而言的最优方案,她也并不想冒这样的险。

可她能感觉到,陆潜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是想要重新开启新生活的那种决心。

他可能想要抛掉一些什么,大概是跟过去有关的不好的东西,然后好好过日子的。

她猜不到那是什么,更不可能猜到会有一场几乎让他们这个小家覆灭的灾祸在前方等着他们。

她不知道卜寒青已经辞职,也不知道刘弈秋曾经找过陆潜,更不知道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其实早就被打破了。

从他们都情不自禁爱对方开始。

贺兰山下的老酒厂原来一直都在他的名下,父亲去世之前就把相当一部分财产都设置为家族信托留给了他,这个老酒厂首当其冲。

在跟林舒眉结婚以前,他尚且不能理解父亲的这种安排有什么深意。

但现在他大概是明白了。

可能这是一切夙缘的起因,至于今后要怎么处置,都交给他来安排。

他听到刘弈秋提及这个酒厂的时候,心头也是一动。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他都几乎要忘了这个厂曾经是属于林家的。

他打算去跟林超群面对面谈一谈,不是隔着手机屏幕,中间也不通过其他什么人,就当是……翁婿之间,好好谈谈。

假如他还有半点心疼林舒眉这个女儿的话,至少不要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让她烦心。

她要的不是钱,也不是老的酒厂、新的酒庄,她想要的只是幼年时家庭幸福完满能带来的那种安全感。

作为父亲和丈夫,他跟林超群是这世界上唯二应当帮她实现这个愿望的男人。

开车去机场的路上,他顺道带上了打算离开A市回到女儿身边的卜寒青。

听说了孩子的阿斯伯格症之后他翻阅了一些文献,包括国内可以寻求帮助的机构有哪些,甚至尝试着帮她联系了一些。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年她给予他的鼓励和方向,还有如今作为前辈给予的指导和帮助,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报道,这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大概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车子刚开出市区,陆潜接到曲芝华的电话,再次领略到自己老妈手眼通天的本事。

“陆潜,你是不是动了你爸留给你的财产?你到底怎么想的,要钱跟我说就行了,动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以为我爸留给我,就是我的,我有支配的权利。”

“胡扯!我还在这儿呢,你好歹也该问问我!”

有外人在身边,陆潜其实并不想跟她吵架,果断挂断之后,没一会儿她却又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