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听错,这真的是命令。是彷佛可以蔑视万物、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口吻。比她对对着太子吐出的大小声更具威慑力,比太子张口闭口爷来爷去的更有君上架势。

“我不想说第三遍。”

“你你你你……”姚荡转身,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见他已经钻入恭候在山门外的马车里,葱白手指挑聊着车帘,身子微弓,脸色冷峻,眉梢挑出的弧度甚是漂亮又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容置疑。

瞬时,她脑中蹦出了个大胆又离奇的猜测,他的柔弱好欺负,该不会全是装的吧?

很快她就自我否决了这天真愿望,因为马车里的人即刻就被打回了原型。

绿瞳间的清冽神色涣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无措,另一只手搭上了后脑,尴尬揉抚,憨憨笑意跃然于嘴角,他噙着极不自在的语态,为自己方才的表现而忐忑,“唔,我实在不会吼人,是不是学得很不像样?不好意思,我……”

“没有没有,很好!贵在神似!保持住!”

保持?他听话地再次扫去清澈笑容,瞳孔间的不耐氤氲住一缕阴霾覆在了眉宇间,“你若是想冻死在这,那恕我不奉陪了。”

“欸,等我,等等我……”这杀千刀的死兔子悟性会不会也太高了点?不仅神似还形似,当真就撂下帘子,示意随侍挥动马鞭,弃她于不顾。姚荡咬牙,不知道是该欣喜自己的教导有方,还是该咒骂他的忘恩负义;倒是很清楚她傻乎乎地在山脚下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都没瞧见姚府派来接她的马车,若是不搭这顺风车,她是真有可能会被冻死在这。

第三章

自然地,苏步钦没敢让姚荡追太久,最终还是恭恭敬敬地把她迎上了马车,送回了姚府。

透过马车窗户,他凝神静看着那栋巷子深处的奢华府邸。

门楣上悬挂着的匾额,只简简单单地写了“姚府”二字,不含任何官阶。仅此而已,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忽然的,视线范围内的景物被苏又旦那张欠扁的笑脸所取代。

苏步钦蹙了蹙眉,冷觑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

“爷,人影都没了,该是瞧够了吧?我们能回府了吗?”

“再等等。”他不悦地撇嘴,伸手拨开又旦那颗碍眼的脑袋,只掷出三个字。

却换来又旦暧昧笑容,“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莫名其妙让个女人来保护,原来是看上人家了。”

闻言,他稍稍收回了视线,饶有兴致地靠在了窗户边,挑起眉梢反问,“真聪明,那你觉得我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漂亮呗。”纵然十三荡的确是个很大的麻烦,又旦仍是不可否认,她真的很漂亮。

“你家爷像那么庸俗的人吗?”漂亮?他闭了闭眼,发现丝毫都想不起姚荡究竟长什么样,记忆里窜出的只有胡萝卜。所以,长得像萝卜,也算是漂亮的?

“像。”综合这些年来他家爷一贯的品味,又旦老老实实地回道。

都说爷儿们在一块,话题总离不了女人。可他们这对主仆在一块,话题却总是无聊得让又旦想撞墙。难得,苏步钦今天总算正常了那么一回,他还没来得及兴奋研究自家主子发情是什么模样,这种纯爷们之间正常的谈话模式就被三个字轻易终结了。

——出来了。

“欸?”又旦后知后觉回不过神,就瞧见苏步钦视线定定地落在姚府门口,张嘴掷出了这三个没头没脑的字眼。

顺着他的视线,又旦才发现方才还静谧肃穆的姚府门口,眼下简直堪称鸡飞蛋打。

去最高学府报道的头一天,应该是什么感觉的?

对于姚荡而言,只有一个想法……

——要找四哥抱怨,这日子不是人过的!哪有第一天就被罚跪的!哪有到处喊打喊杀还剥人衣裳的!哪有累了她一整天还不派辆马车来接她回府的!!

这种想法在她跳下苏步钦的马车、跨进姚府后,越来越强烈。

然而,守在院子里的家丁却只给了她一句回答,“四爷去外地巡视商铺了,跟老爷说是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不可能!他都没和我提过。”四哥去巡视商铺是常有的事,一年半载才想到回家一趟也实属正常,但往常他都会先告诉她,还会叮嘱她乖乖地别闯祸。这是姚荡记忆里,他第一次走得如此仓促。

所以,她绝对有理由怀疑是爹把他逼走的!想着,她转头就往书房走,通常这个点她爹多半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可才刚旋过身子,那些家丁就齐刷刷地挡在了她跟前,“走开。”

她的声音很轻,比起在外头嚣张的模样,反而对着家里的下人时,是难得露出的怯弱。

“十三小姐,老爷吩咐了,不准你进府。”

“……为、为什么?”她目瞪口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她爹从不给她好脸色看,这她习惯了,但赶她出家门……好歹也给个心理准备啊!

“这个月的衣裳,小姐一共要了三套,赊了人家六两白银;胭脂,小姐赊了五两;发饰,一共是十两;冬靴,是二十两;哦,另外还有您欠下的赌债,连本带利据说是一百两整。这儿是账本,您要不要过目一下?老爷说,这季度的零花早就给您了,等您付清了这些帐,他随时欢迎您回家。尤其是那笔赌债,老爷说一天到晚有人来姚府要债,怪难看的。”

管家推开了那些家丁,挡在了姚荡跟前,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笔笔地跟她清帐。那些数字听得她晕头转向,只晓得她欠了好多银子,还顺带被扣上奢侈无度、挥金如土的罪名。

“那……”好不容易,姚荡把话儿给消化了。要她自食其力是可以啦,但也不至于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不给她吧。

“你们几个,帮小姐把细软拿出去,顺道把小姐送出门。”不等姚荡把讨价还价的话说出口,管家就熟练地抛出命令,似乎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画面会很混乱,率先拔腿闪人。

“啊喂喂!刘叔,刘叔!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不用那么绝吧?我怎么说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啊……要不然你去告诉我爹,最多我以后不吃不喝,上学堂基本靠走的,穿衣裳基本靠打补丁的,哦哦哦,我还可以帮忙做丫鬟的活,辞了个丫鬟让我住吧,睡下人房也没关系……不要推我,让我把话讲话完啦……不要丢我的东西哇,所有家当了呀……”

姚荡的话还是说晚了,又或者即便她说早了也不会用人理,总之她那点屈指可数的家当,仍是被毫不留情地丢到了门外。

砰!

一阵推搡让猝不及防的她拌到在门外阶梯边,石梯边沿的尖锐刺得她脸颊一阵刺痛。

砰!

顾不上去揉抚探视脸颊上的伤口,又是一道声响,姚府的大门重重地被关上,似乎是怕她继续死缠烂打般。

身旁刚好有个穿着姚家粉色丫鬟服的姑娘路过,扫了她眼,是居高临下的架势,脚步就从她身上跨了过去。姚荡认得那个丫鬟,是六姐房里的。眼睁睁的,她瞧见丫鬟用门上铁环紧叩了几下,喊了声,姚府大门徐徐拉开一条缝,让她侧身钻了进去,很快,又阖上。

姚荡眯了眯眸子,瞪着那扇朱红色的气派大门,多可笑,说是姚府十三小姐,可其实她连个丫鬟都比不上。

她也没闲情再去顾及形象,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转眸看了眼散落一地的杂物,之前滔滔不绝的力气全数散尽,这真的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吗?

为什么就连筷子都有?她爹就连她用过的一双筷子都容不下?!那碗呢?也顺道把碗扔出来呀,走投无路时还能扛着家伙去要饭。

苦中作乐的情绪在她捕捉到落在门边石狮旁的东西后,再也维系不下去了,一股酸涩在心尖上梗着,刹那便涌上了喉头。随后的感觉她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味,走到石狮旁蹲下身,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块牌位,撩起衣袍下摆,擦拭了几下。

——喜凤。

深褐色的小小牌位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是她娘的名,并没有姓。据说出嫁之后便要冠上夫姓了,只是至死,爹都不屑在娘的牌位上添上“姚氏”二字。

姚荡把牌位藏进怀里,收拾好心情,一点点地把地上那些东西捡起来塞进散开的包袱里。还算好,都是些玉饰金银器,当掉的话应该还能凑合过日子吧?问题是,去哪过呢?

“姚姑娘。姚姑娘!姚姑娘?”

“啊?”一声声的叫唤把沉浸于冥想状态的姚荡拉回了现实,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眸,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视线对上的是一只煞是好看的手,指节修长,白皙干净,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就是掌纹错乱了些。那股香气,竟让她鼻间涌起一股暖意,还没瞧清手的主人,就无端生出眷恋,不知不觉的,就探出指尖交握住那只手。

“上车吧。”

那道好听到惹得人心酥酥麻麻的嗓音还在持续,她抬起头,当看清眼前的人后,不禁一愣,“兔、兔相公?”

闻言,他脸颊边泛起潮红,没再说话,腕间力道稍稍加重了些,把她拉上了马车。

“去哪?”

“我家。”他答道,视线垂下,落在她怀中的包袱上,溢出一声笑,“或者暂时可以称为我们家。”

姚荡不知道其他姑娘听了这话会是什么感觉,这平实话语却让她心头微颤,颤出一股说不清的酸痒滋味。他没有问太多,也没有端着居高临下的同情姿态说要收留她,只是一句“我们家”,让她随时随地处于紧绷状态的泪腺松了闸。

她背过身子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眼泪。

似乎是如了愿,身旁的苏步钦没丝毫的变化,依旧是那种夹着笑的平缓嗓音,娓娓絮叨着:“姚姑娘爱吃什么?我们家什么都一般,厨子倒是很一流,父皇御赐的……”

她没心思去细听那些话,只觉得一条帕子被塞进了手心里。

“不过我们家没丫鬟,都是男人,不知道你住得惯吗?明儿我差人去跟母妃说,让他拨些宫女来。姚姑娘还缺些什么?我让人去置办……”

话音仍在,他分明知道她哭了,却又极力想借着唠叨来佯装不知。笨死了,那做什么还要递帕子给她嘛,装都装不像!姚荡吸了吸鼻子,用帕子胡乱抹去了眼泪,原本是打算就此收住情绪,然而,当不经意间嗅到他的帕子上传来的味道后,向来算得上牢固的心理防线又一次崩塌了。

“哇呜……为什么连你都有爹疼……”

“姚姑娘,我没有爹,只有父皇。”

“你用的防皲膏哪家铺子买的,呜呜……我就缺这个……让人去置办、置办呀……”

“我不用那东西。”还真当他是女人了?有哪个纯爷们会用这种娘里娘气的玩意。

“呜,呃……”她已经没什么精力再说话了,只有隐隐抽噎还在响起。

原来哭完之后会那么累那么想睡?姚荡把那条帕子捂在了鼻子上,靠在马车上,慢悠悠地阖上眼帘,时而又挣扎着想睁开。

帕子上的味道,让她安心。小时候,每到冬天,娘都会亲自用热帕子给她擦脸,然后帮她涂上这种味道的防皲膏,娘的手上一直都有这种好闻的气味。

娘还常抱着她说:玄国的冬天真难熬,以后娘带你回家乡过冬,娘爱闻家乡冬天的潮霉味。

至今,姚荡都不知道……家乡,究竟是哪?

随着马车的颠簸,“咚”的一声,她的头顺势落在了他肩上。他收住话音,从她均匀的呼吸中猜想她该是睡着了,瞥见她颊边那一块已经有些呈现出紫色的淤青后,他坏心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满意地看着她在睡梦中疼得皱眉。

她很痛吗?可他却有一丝凡事尽在掌握的畅快感。

第四章

“咦,这厅堂怎么冷飕飕的,那个谁谁谁,去找些棉褥子铺凳子上。真是的,红木椅子又冷又硬,不铺棉褥子怎么坐啊。”

“哇、哇哇!书房怎么连本书都没有啊,兔相公,明儿给我些银子,我去给你买些书吧。”

“啧啧,这院子阴沉沉的,像我这种女孩子阴气重,不适合住。兔相公,不如咱俩换个屋子睡?”

……

精神奕奕的聒噪喊声把苏步钦的钦云府填得满满,向来冷清的宅子顿时热闹了不少,待在花园里胡侃的随侍家丁们谁也没逃过被呼来喝去的命运。眼前突然造访的姑娘,俨然一副钦云府女主子的架势,再看向自家真正的主子,也不过亦步亦趋地尾随其后、不发一言。

嗯,这姑娘来头不小,识相地就该听命行事莫得罪。

于是,钦云府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团,而苏步钦……万事好说话地收拾包袱,从主院子搬去了专给客人住的别院,偏偏某人尤为得寸进尺。

“欸,兔相公,我觉得你这边风景比较好耶。你看,好多奇花异草,假山也叠得比较漂亮,不如这园子腾给我晒衣裳用吧,反正你看起来也不像爱赏花赏月赏假山的人嘛。”

他的确是没那份闲情赏花赏月赏假山,但!也同样没嗜好去赏那些悬挂在假山棱角上的肚兜、亵裤和衣裳!她还真是完全不把他当男人,甚至连他府上所有人也连带着不需要被当成男人?

“爷,您悔了吗?”看着面前“彩旗”飘扬的景象,苏又旦揉抚着皱成一团的眉心,无语凝咽,分明觉得即将有股温热液体从眼角淌下。

“有点。”闻言,苏步钦嘴角暗抽,伸手抚住那颗正在绞痛的心,对于悔意丝毫不加掩饰。

“您说实话,是不是早料到十三荡会被赶出家门?”思来想去,又旦都觉得这事有蹊跷。

就当是方才苏步钦没急着离开姚府,是因为看上姚荡,打算看着人家家门怀念下好了。那在外人眼里向来光鲜亮丽、呼风唤雨的姚家十三小姐,竟然被一堆下人赶出姚府,就连她家丫鬟都能轻蔑待她,如此难得一见的戏码,苏步钦居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这要怎么解释?

“旦旦。”苏步钦旋过身子,弯着嘴角,轻拍着苏又旦的肩,语重心长地嗟叹,“就跟你说不要太崇拜我,我不是神,纯属巧合而已。”

言下之意,他预料不到那么多。

对于这种说法,苏又旦完全有权利半信半疑,显然他家爷对“巧合”这两个字拥有最终解释权。他知道,做下人对于主子的事最好是不要多问,也不要妄加揣测。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冲淡这个话题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银杏树后站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又旦收起玩心,替苏步钦发问,“王总管,有事禀报?”

“是这样的,我瞧爷带回来的那位姑娘脸上有伤,是不是该去其他皇子府上借几个能干的丫鬟来,一来能帮那位姑娘疗伤,二来也能伺候她。”

“好……”总管话音还没落尽,苏步钦就迫不及待地应允。

神情间看起来分明是觉得这提议妙极了,却被又旦硬生生地打断,“不用了,又不是什么贵客,一些小伤不碍事,爷身上的伤比她严重多了。”

“可是听那位姑娘说是姚家的,钦云府怕是怠慢不起。”

“那一会就让爷亲自去慰问下。”眼见王总管似是还有话要说,又旦迅速补充了句:“难道王总管觉得皇子屈尊降贵的慰问,还不及几个别处借来的丫鬟?”

“怎么会,那些身份卑微的丫鬟怎么能和爷相提并论。既然又旦有安排了,那我先告退。”

王总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子里,苏步钦勾起嘴角一丝淡笑染上了眼角眉梢,抬起的指尖落在又旦的脸颊上,用力地掐了掐,满意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再次被该有的稚嫩覆盖,“这才像样,才多大的人,上下都没成型,太老成的表情不适合你。”

“还不是为了护着您。”又旦微红着脸颊,挥开了他的手。

“往后不用了,我有姚姑娘护了。”说着,他举步,穿过那一面面随风飘扬的“彩旗”。

“就她?得了吧,不害你我就给他们姚家上高香了,今儿若不是她去挑衅太子爷,您至于遭这罪吗……”又旦嗤哼着,恨不得把十三荡从头到脚贬一下,可却发现自家主子完全没心思听,兀自离开了,“欸,爷,您要去哪呀?”

“慰问钦云府怠慢不起的贵客。”

苏又旦收住声,拔腿便追了上去,充分表现出寸步不离的护住心切。

只可惜,苏步钦并不领情,眼见姚荡住的屋子就在前头,摇曳烛火将她的身影倒影在窗户上,似乎穿得很单薄,隐约可见绰约身姿。他停住了脚步,回眸道:“在门口守着,有事叫我。”

絮叨的抱怨声被苏步钦甩在了身后,他举步跨过幽暗小径,视线锁着那道映在窗上的黑影,想到的是假山上的缤纷色彩。

屋子里足足被塞了四只暖炉,烧红的炭偶尔传来细微的“噼啪”声。

如此了,姚荡仍嫌不够,小腹上还捂着个雕花方形手炉。等到身子觉得暖些了,她才不情不愿地掀开覆在身上的被褥,叠好,垫在背后。身上只草草裹了个薄毯,□在外的双肩片刻就冻得发凉,她打着颤,蜷起身子往卧榻里头挪了挪。

榻正中的矮几上被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水占据,她嘟着微红的嘴,拧干浸泡在热水里的帕子,水很烫,姚荡还是硬着头皮,左手右手不停交换着,好不容易把帕子折腾干折好,捂在了颊边痛处。

她不知道脸颊上的淤痕呈现出什么色泽了,只晓得稍稍碰一下,连牙龈都跟着作痛。热热的温度刚敷上,姚荡就倒吸了口凉气,这种消肿方法成效颇微,还会让疼痛加剧,却是眼下唯一能做到的。

趁着等待帕子变凉的空挡,姚荡认真地点算起她的那些家当。

本想排除掉四哥送的,把剩下拿去当掉,很快她发现,若是去掉那些,竟都是些不值钱的。

四哥……若是他在多好,起码就不会无家可归。不对,若是四哥在,压根没人敢把她赶出家门,就连爹都会忌惮着几分对她稍微和颜悦色些。

“姚姑娘,要不要我想办法找人通知你四哥回来?”她是想得太过出神了,以至于苏步钦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又在她面前杵了些会,只听闻她溢出了声浅浅淡淡的“四哥”,愣是没反应过来眼前站在个男人。最终,他索性出声,主动唤回了她的神。

“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姚荡一惊,指尖按着的帕子顺势滑下,她匆忙抬头,瞧清来人后,才定了定神,重新拾回帕子捂住,挤出灿烂笑意,忙不迭地摇着头,“不用不用,他忙完了总会回来的,你这挺好,我住得很舒服。”

他配合着一起笑,显然,这女人完全没有在关心他是不是舒服。

苏步钦可以忽略掉那些悬挂在假山上的女人贴身衣服,可他很难忽略掉摊放在面前的活色生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有床有女人有气氛,不懂善加利用,就枉为男人?他确信自己是个正常男人没错,也确信他房里那张床很适合翻云覆雨,更确信这个香肩□、脸色被熏得绯红的东西是个女人。

“明儿去买书的时候,多买些介绍牲口习性的。”他眼瞳一暗,轻眨的动作打散了所有欲念。

“做什么?”原来兔相公不爱人文爱牲口?

“姚姑娘需要了解下,就算是兔子,也懂得如何繁衍后代。”这算什么,善良地提醒这块到嘴边的肉该怎么逃脱?这种善意,有够窝囊。

“我当然知道,哪还需要看书了解,你当我是白痴吗?”

“原来你不是啊。”苏步钦颇为感慨地叹了声,不是白痴又怎会如此没有防范意识,以为他钦云府上上下下全是阉人?随着她的动作,很快,他就提不起闲情同她计较衣着打扮这些琐碎,口吻也不自觉地被诧异浸染,“哪来那么多伤?”

他很肯定那些覆在她白皙肩头的淡淡疤痕,绝非今天留下的。烫痕、鞭痕,各种痕迹交织出了一幅足可用“触目惊心”来形容的画面。只是,很淡,淡到不仔细看不易察觉到,可见有些年头了。

“哦哦,只是小时候不小心留下的。你不要乱看啦,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啊……”姚荡颤了颤,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慌乱地把方才刚叠好的被褥又抖开,牢牢把自己包裹住。

这动作很可疑,她倘若懂得避嫌,早该在见到他时就这么做了。苏步钦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肯定了她在撒谎,却无意去多问。好比她会被赶出家门一样,她若是不说,他也没有立场去多嘴。

何况,有些事即便了解得不够透彻,他至少也能猜到她的日子绝非表面看来那般光鲜。

看她那张不停翕张着的唇,逞强地用各种无关紧要地话题来掩盖被拨乱的心绪,苏步钦忽而涌起了一丝许久不曾有过的恻隐之心。他伸手,不管那些“男女有别”的教条,堵住了她滔滔不绝的话语。

“我身子不好,太吵会头痛。”他无力地提起嘴角,笑容虽淡,却成功盖住所有心思。

这个借口找得很好,成功让姚荡闭上了嘴,还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重重点头。关于苏步钦的事,她听说了很多,甚至要比他父皇还多。知道他生性懦弱,做质子的时候受了很多苦,甚至是安逸环境下长大的她无法想象的苦;知道他身子很差,随时可能会一命呜呼,所以才破例被替了回来。

一个连被送去做质子,都被人家嫌弃,迫不及待丢回来的人,要比她可怜多了。

长久以来,苏步钦成了她最好的参照物,每每听闻关于他的消息,姚荡都觉得自己很幸福。

只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需要依靠一个比她还惨的人……

“能把头抬起来吗?”

居然有一天这个比她还惨的人会用这种酥软嗓音来安慰她。

一味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姚荡,没有发现苏步钦在屋子里翻找了阵,又折了回来,客套询问换不来她的回应,他索性自己动手抬起她的头,拍掉那块已经凉透了的帕子,沾着药膏的棉签轻触上她的脸颊。

冰凉沁心的感觉让她神游归来,一回眸,直直地对上了苏步钦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她微愣,头一回享受这种待遇,有个男人竟然亲自为她上药消肿,还是个皇子。受宠若惊的感觉,让她无波无澜的心荡出了涟漪,女儿家燥乱的小心思在蠢蠢欲动,有破土萌芽的趋势。

幸好,一道响亮的通传声及时扼杀了这种要不得的念头。

“爷,冷小姐来了。”

又旦故意扬高的声音,打断了苏步钦的专注,他停下动作,看了她眼,很快又像未曾被打扰过般,继续了起来,只是唇张了张,算是给出了些回应,“知道了,领她去厅堂候着……”

“我才不要,王总管说暖炉、手炉都搬来你院子了,厅堂里冷死了,你想冻死我是不是?”没等苏步钦把话说完,一道让姚荡觉得有些熟悉的嗓音由远及近,伴着粗暴地踢门声,逐渐飘至了耳边,“十三荡?!”

来人似乎很诧异她的存在,在她姐妹团里流传甚广的称呼,让姚荡好奇心满溢,愣愣地转头看去,随之也迎来了不亚于对方的惊愕,“淑雨?”

“你怎么会在这?”冷淑雨的视线转了转,在苏步钦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瞪大眼绕回了姚荡身上。

“我才比较想问这个问题呢。”姚荡狐疑地皱眉,是错觉吗?为什么淑雨的表情活像是在抓奸一样。

今儿在学府姐妹们提起苏步钦时,淑雨也有发出不屑嘲笑吧,害她还以为淑雨同大家立场一致,都瞧不起兔相公呢,以至于她只好掩藏掉保护兔相公的念头,不敢同任何人说,怕姐妹团里的人也会连带着瞧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