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妤没想到,会在青城,遇见江思明。从马上跳下的青年青衫潇洒,席卷着风尘倦怠,笑着看她。他张开双臂,准备给妹妹来个拥抱。却是那好久不见的谢玉台站起,在两人间挡了下,把阿妤拉到自己这边。谢玉台要笑不笑地说话,“江公子,这是缘分吗?”

“当然不是缘分,”江思明只看着自家妹妹,颇有深意地笑,“我来青城办事,顺便探望阿妤。”江月前段时间那封信,他已经收到。知道阿妤也在青城,就来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如果碰上了,就通知一声:云州沈江两家现在很乱,阿妤先不要回去。

江思明殷切地望着阿妤,身子向前探。如果不是谢玉台挡着,恐怕他早就扑过去抱起妹妹了,“阿妤,你孤身在外,还和月儿走散,真是可怜。既然哥哥来了,就跟哥哥走吧。我暂时也还不回云州。”

阿妤明显感觉到,玉台拉着自己的手,轻轻震了下。她看去,玉台面上却是很正常。她微笑否决,“我很好,哥哥不用在意。”真不是她多心,当她拒绝的时候,玉台挨着她的手臂,松了下。

江思明露出遗憾的表情,但不多说话了。可是从这日开始,他就缠上玉台和阿妤了,分明是想看看这两人以后要如何。两天间,他眼看着阿妤和玉台无比亲密,吃穿住行都在一处。观看谢玉台的反应,对阿妤特别的好。从不生气,从不质疑,从不反对。还总有意无意的,把阿妤和其他人屏蔽。江思明发现,玉台连和阿妤吃饭时,都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四周,唯恐出现什么人抢走阿妤——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即使恋人,会恋到这种扭曲的地步吗?

好歹晚上,阿妤和玉台讨价还价半天,才出来和江思明有了片刻说话机会。江思明闲话不提,立刻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我以前觉得,君离死活都要你过门,很胡闹。但我现在发现,谢玉台更加不正常——他是恨不得把你绑在身上啊。阿妤,我想,如果不是怕引起你的厌恶,他真的会这么做。”

江妤倒茶,漫不经心地笑,“不止如此。”玉台甚至刻意地引导,让阿妤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阿妤看出来了,却怕引起他的逆反,而不敢管。她望着漆黑的外面,黑发拂面,“哥哥,是不是我跟你走,就会被你打包送去沈家呢?”

“”江思明低头,算是默认了。

“算了,跟你走,也比现在好呢。”她真怕,玉台会把自己折磨到什么地步。如他所说,他早就是疯子了。可惜阿妤还没有疯,阿妤还是正常人。她不能任由他扭曲的情感,毁掉自己。他回去青显,可以做他风光的谢七郎;而阿妤可以消失,过一个人的生活。

她不怕他强烈的爱恨,却怕他始终爱的不是自己。

“好!那趁天黑,我们赶紧走”江思明站起,就开始要安排了。他和沈君离是好友,虽然沈君离对阿妤不好,但他始终都是向着自己好友的。他一直认为,沈江联姻,天下太平;而阿妤是沈君离喜爱的,就算阿妤现在不喜欢沈君离,以后也还会喜欢上的。男女之间的感情,不就那么回事嘛。

“我不能现在丢下玉台,跟你走。”阿妤不动,“如果我离开他,他会自尽。我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要如何?!你既然喜爱玉台,为什么还要离开?”江思明诧异,又摇头笑,“阿妤,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残忍吗?你以为你现在不走,以后再走,谢玉台就不会痛苦了?”

“我是无情,自私,冷漠。但如果玉台是真心喜欢我,我并不会跟你走的。他需要的,是走出自己的心结。我这样一个本身就阴暗的人,自己都没有善良一面,怎么帮他走出来?我只怕还没帮他走出心结,就被他拉进地狱了。我一直想要的,是有喜爱的人,陪我过田园一样悠闲的生活。而不是在黑暗中摸索,永世不得翻身你以为我会这么说?”阿妤微微一笑。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从谢明台那里,江思明隐约觉得玉台这个人看起来光明,实际上很阴郁。阿妤和玉台呆的时间长,她也应该是这么想的啊。

“我不嫌弃玉台的黑暗面,也不怕跟他下地狱,”阿妤站起,裙裾纷扬,低垂的眉眼间,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怜惜他的所有,也舍不得他。可是玉台他该长大。他不能、不能,只把我当成救命稻草!我要他长大,再来爱我。”

她如何,能再承受一次,玉台当着她的面,却听不出她的声音?她承受不起的。

江思明怔住,握着扇柄,良久说不出话。离家前,江南曾跟他说过,用心看,玉台和阿妤,或许真的是良配。他起先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可阿妤还附在他耳边,说出一个助她离开玉台的计划。江思明开始觉得,这个妹妹果然还是年少啊,看不出来,玉台或许是想留下她,但必然,也是有喜欢的。

阿妤并不知道,在她和江思明下头说话的时候,本应该入睡的玉台,一直没有入睡。少年靠在门边,静静地听着她和江思明说话。听到阿妤想离开自己、阿妤一直没有真正原谅自己,他的表情,也淡淡的。月光落在他面颊上,左脸恐怖,右脸温润。就像是,他整个人的两面派:一面玲珑剔透,不知情愁;另一面阴鸷可怕,布满伤痕。

他静静地听,直到声音静下,阿妤去睡觉了。他靠着门坐在冰冷的地上,从怀里取出同心结。月光照到的一小片方地中,他慢慢地编着那同心结。明明很用心地去编,可就是编不好。

就像,他永远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去爱阿妤也罢,她走了,也好。

第二日,阿妤跟玉台说,“我不想在青城里呆着了,太闷。大哥说,离青城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我们去那里玩两天,好不好?”

谢玉台清澈湛亮的眸子看着阿妤,慢慢摇头,“我不想去。”

江思明替阿妤劝说,“玉台,阿妤不是你的私有品,你不能总把她关在一个地方吧?青城外的景色,也很美。你是男子汉,阿妤想去,你应该陪同啊。”

谢玉台依然说,“我现在,不想离开青城。”

“那我和大哥去那里玩,”江妤早猜到他不愿离开青城,虽然并不知道原因。现在,昨夜和江思明的计划,按照她的预定在进行,让她血液流动都加速起来,“我不离开你,只是去外面玩耍。过两天,我就回来,好不好?”

“过两天,我去找你。”玉台道,从袖中拿出同心结,系在少女腰间。他的眼睛一直专注地看着她,“阿妤,你等我去找你。这一次,我一定会去找你,也一定会听出你的声音的。”

见他这样认真,阿妤为他眼神所惊,心头沉沉落下块大石头般。她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同心结,编的一点都不工整,粗糙简陋,线头也时紧时松。可这是玉台用心做的,他尽力了阿妤一时心中酸涩,想着,自己是不是,对玉台的要求,太高了呢?

凭什么她的正常情爱,也一定要玉台有呢?他不过想留下自己,虽然手段激烈些——本意却从来没伤害过自己。

阿妤想的时候,玉台已经碎碎念了,“你出去,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还有不要随便信陌生人,少说话”

“咳咳!咳咳!”江思明哭笑不得,摸摸自己的鼻子,“谢家小七郎,难道我死了吗?我会让自家妹子吃亏吗?”

谢玉台笑笑,不说话了。他看着阿妤腰间的同心结,问,“我找你的时候,你能再给我编一个吗?”

“可以,”阿妤想亲一亲他,抱一抱他,但脑中瞬间出现那晚强迫她的谢玉台,打个寒战,生生止住了。她勉强笑,“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玉台?那我在村子里等你。”

玉台点头,看她和江思明离开。自己一个人坐在客栈中,孤单单的,有那么一整天,都不动一下。到了夜里,他才下楼,去给掌柜退了客房。掌柜很惊讶,“江姑娘早上走的时候,已经付了五天的房钱了。她不是说,以后还会回来吗?怎么小公子,你要退房?!还要连江姑娘的房一起退?”

“嗯,”谢玉台应一声,口气淡淡的,“她不会回来了。”

掌柜奇怪,只好重新算账。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都这么古怪?白天时还有一个白头发的姑娘入住,明明长得二十岁左右,额头却已经有了皱纹

退了房,玉台空身无物地出了客栈,漫无目的地站在街头。他走到一棵花树下,仰头看去。那里窗扇关闭,在不久前,阿妤还住在里面

身后有影子闪过,他的肩头被重重一击,倒了下去。昏迷之前,恍惚看到白发如银,美人如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不更了。大家不用等了。

☆、3030

“我以为谢玉台会百般挽留你,没想到轻轻松松就让你走了。”骑着马在乡下小道上行走,江思明用手指顺着马鬃,扭头对后面的阿妤笑。

阿妤一路沉默,心事重重。听到他话,愣了一愣。调转马头,就要回去,“我不跟你走了,大哥。我要回去,找玉台。”

“”

“大哥,你别怪我出尔反尔。我以为我能舍下他,其实我舍不下他。”江妤目光落在农田里的稻草和乌鸦上。水稻在风里摇晃,乌鸦偷偷摸摸地驻足在上。一阵人声走过,乌鸦惊吓飞起。人走后,乌鸦又悄悄飞进了水稻里。

玉台就是那水稻,她就是那只怎么也舍不得离开的乌鸦。或许这比喻很荒唐,但阿妤此刻,就是这样想的。她只想说明,舍不得,就是舍不得。稻草也好,不喜欢也好,什么都好

“我在江家的时候,大家都是表面上对我好,实际上,很瞧不起我。我一直想让自己被记住,所以努力地讨好每一个人。我做的很成功,虽然阿妤沉默寡言,但有什么事,大家都喜欢找阿妤。后来,沈君离出现。他让我知道,原来我可以被人疼惜,被人喜欢。这种感觉,很好。但我忘了,沈君离看到的我,一直是那个乖巧懂事的阿妤,不是真正的我。他的疼惜,给的也不是我。”

“再接着,我遇上了玉台。他告诉我,即使我什么都不做,还是有人会把我当朋友,把我放在心尖上,没有目的、没有条件地对我好。什么都不求,只为让我开心。”

那时候,玉台问她,什么是喜欢?对沈君离的感情,就那样喜欢吗?

她说想陪沈君离,不想离开。她以为,那就是喜欢。后来才知道,并不是那样。喜欢,不应该是有那么明确的目的性,不应该是希冀别人如何对待自己。喜爱一个人,应该是——

明明讨厌等待,却一直等着那个人。

明明比起执着,她更喜欢放弃,却始终放不下那个人。

明明被伤害,身心都疼,可一看到那个人,心就酸了,软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千言万语,明明能质问,明明能否决,明明能用各种方法来反抗,就是不反抗。

那么多的“明明”,那么多的“却”,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酸酸楚楚,心酸心疼,在心口汇聚,成为一组越来越磅礴的力量——我(在磨蹭了很久之后)喜欢(那个每种性格下,都讨好阿妤的)谢玉台呢。

中间的心理都被藏住,露出来的是——我,喜欢,谢玉台。这样,就够了。

“你现在回去,不就在告诉玉台,你前面都是骗他吗?”江思明止住妹妹的步子,无奈笑,“算啦,我早知道你会改变主意。既然玉台已经说过会来找你,那妹妹你就在这里等两天吧。两天后,他来了,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金色夕阳铺在回路上,阿妤脸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接受了江思明的建议。她期待地看着田园远方,第一次有了等待的心情。对了,她还要编好同心结,到时候,认真地回馈给他,告诉他——这才是阿妤真正的心事啊。如果愤怒,就大骂。如果喜爱,就表达。如果厌恶,就放弃。永远不要吊着一口气,互相折磨!

她要狠狠骂他:在我不喜欢的时候,你不能碰我!在我厌恶的时候,你不能强迫我!

她还要热情抱他:快点儿记住我吧,快点儿喜欢上我吧,玉台。

她更要拉紧他的手,陪他一路走下去,绝不放手,丢下他不管。

这时候的谢玉台,在黑暗中慢慢醒来。一时,他好像回到幼年那个地方。但幸好不是,黑暗中,遥遥的,有一盏昏黄灯火。那里有一华丽大床,里面人影模糊。谢玉台动动手脚,并没有被铁链锁住。

“玉台醒了?”女子轻飘飘的话从床帐中传出,带着缕缕香风。两边侍郎掀起帐子,银发美人步出,婀娜多姿,仪态风流。她步履悠缓,眉眼间尽是妖冶多情,似在笑。那笑,却冷冰冰的,未达眼底。

谢玉台闭目,双手颤抖。再睁开眼时,他眼中流光徘徊,含着无数醉人的情潮。扶着墙站起,声音带着一层荡漾的尾音,“一别多年,玉台很想念郡主。为什么郡主来了青城,却不来看玉台呢?”

“玉台想念我?”胥丽华站在他面前,惊讶地笑。她抬手勾起少年漂亮的下颌,另一手转着自己的白发尾端,笑声古怪,“不知道你是想念我的一头白发,还是你我十年的情谊?”

“自然是与郡主的十年情谊,玉台片刻也不敢忘呢。”少年声音婉转低沉,仔细听,似在和情人耳鬓厮磨,缱绻温柔。可这温柔里,又布满了刀锋冰箭:他当然想念她!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在想念她!

恨不得一块块剜掉她的肉,喝掉她的血,吃尽她的骨头!他恨不得和她一块儿死去!

胥丽华捂嘴咯咯笑,笑声依然诡谲微妙,“不敢忘?不错不错,你确实不敢忘!如果不是你,我当年练武怎会走火入魔,成为今天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玉台你多本事啊,我挑断你手筋你还能逃出去弄瞎你的眼睛你还能躲开我这次,是不是该把你的脚筋也挑断,才能留住你呢?”她刷的从身后抽出一根长鞭,冷光如电,打向毫无准备的少年。

谢玉台靠在墙上,她的鞭子打过来,携带一股凛冽寒风。发间簪子被扫断,少年长发散开,双腿失力坐下。他不能用手去挡,那样只会让胥丽华更疯狂。他笑,“郡主的鞭子,更加厉害了唔打得真好啊”

胥丽华打了他好几下,看那瘦弱少年娇嫩的脸蛋被划出一道道红色血印,无力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她心中才觉得痛快许多。拍拍手,两位少年上前转动机关,玉台身后的墙,缓缓打开。

“老鼠、虱子、螳螂、蜈蚣、蛇”胥丽华蹲下,抓住他长发,逼着他看去。他面色越白,她笑得越开心,“不要急,玉台你知道我的手段。胆敢背叛我,还能成功逃出的,你是第一个。不要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慢慢地玩下去。这才是第一步”

她俯下头,在少年玉白的右脸上轻轻亲吻,“我最喜爱的玉台,可千万不要太早坚持不住。我最爱的,就是你什么都能忍受啊。”虐打,辱骂,虫咬,看他人惨死居然什么都能忍受。

她手反转,在少年肩上重重一拍。少年吐出一口血,她就将人推了进去。石墙门关闭,后面那个可怕的世界,开始降临

她微微笑,听到里面少年的尖锐叫声。凄厉,惊恐,虚弱她真的很满意啊。站起来,扶着两边面色苍白的少年,走回自己那张大床,“别怕,只要你们不像他那么想不开、居然敢害我走火入魔,我这么疼爱你们,怎么会舍得伤害你们呢。”

两个少年齐齐打冷战,眼里全是深深的绝望之情。难道,他们一辈子,都要像玉台那样,逃出去再被抓回来,只能服侍这个可怕的郡主吗?为什么、为什么都没有人,能救他们呢?!

当然不会有人救他们。他们这些孩子,从小就被关在黑暗中,亲人、朋友,早就忘了他们的存在。胥丽华又是大魏郡主,大家都知道她喜欢养男宠,谁会想到,她最喜欢的,就是百般凌虐这些少年呢?

江思明带阿妤去山上玩,他们牵着马,一同上山。阿妤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时,被江思明拦腰抱住。江思明惊讶极了,“阿妤,你今天怎么了?一路上,从马上摔下来一次、裙摆被草勾住两次,连走个路都绊倒三次!你出门忘了看黄历?”

江妤摸着不停跳动的眼皮,心里不祥的预感也很深。她抬头看天色,郁郁道,“大哥,你说,会不会玉台出事了?他平时总缠着我,昨天,却那么爽快地让我离开该不会出了事吧?不行,大哥,我们还是回青城去吧。”

她不等江思明说话,就反身牵着马往山外走。却有四名少年走向她,一步之遥时,站住拱手,“是江妤江姑娘吗?我们郡主,请江姑娘去做客。玉台公子,也在等着江姑娘。”

“胥丽华?!”阿妤脱口而出,冷汗冒上脊背,“她为什么还在青城?!”

“江姑娘这话好笑,我家郡主在青城丢了人。不在青城找,在哪里找呢?”其中两名少年,过来拉阿妤的手腕。江思明长鞭在后面袭来,卷住阿妤的腰,就把她抱上了同一匹马。江思明冷笑,“定平郡主真有意思,请人做客是这样请的么?!”

“大哥,玉台在她手上!”江妤着急,要跳下马,腰却被江思明箍住动不了。

“阿妤,我不知道你、玉台,还有定平郡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名少年飞身掠过来,江思明低咒一声,转身驾马上山,声调沉稳有力,“我只知道,保住你自己,就是保住玉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我最近一星期都有事不在。文放在存稿箱里定时发出,时间是每天下午两点半。

等我回来了,再慢慢回复你们的留言哦~爱你们!

☆、3131

保住她,就能保住玉台吗?她对于玉台,真的那样重要吗?

那个夕阳垂垂的时候,阿妤没时间多想。她被江思明保护着,逃命。心里无数次,掠过离开时,玉台沉静的眼眸。他把同心结给她,要她小心陌生人,他说会来找她,但不跟她一起走阿妤没有谢家人一念万变的本领,许多事她一时想不透,只好反反复复地想。

他眼神平静,他喜怒无色,他坐着看他们离开,一动不动玉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胥丽华还在青城啊。

他一直不离开青城,是在等胥丽华找上他!他和谢家人联系,化名白安,一直不离开青城——他在想,杀掉胥丽华!谢玉台做不到的事,借助各种外力,也要做到。他怕阿妤留在青城危险,宁可阿妤离开他的视线,跟着江思明走

即使阿妤可能一去不回,他可能再见不到阿妤他也要她离开。在他还有能力的时候,护住她。

江思明跳下马,去阻拦那些追杀过来的人。阿妤手脸被风吹得冻住,还是伏在马背上,努力逃命。脑海里,一遍遍回味着大哥告诉她的话——保护你自己,就是保住玉台保住你自己,就是保住玉台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天地昏暗,云蒸霞蔚的景色变得灰沉沉。山开始震动,土地陷裂,只在一瞬间。

“地龙醒了!地龙醒了!”少年们惊恐,停了追人的步子,赶紧往山下跑。但已经来不及了,山石崩塌,天崩地裂

一人一马在山路上奔跑,夜风猎猎,寒气侵体。山石砸下,人人尖叫,有人在喊她,有人向她伸手,阿妤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听不见了。路啊尘土啊都在她眼前模糊,她就看到,那个红衣少年,坐在窗台上,干净无垢,微笑着和她招手。玉台啊她要错过多少次,要胆怯多少次,才敢拥抱他呢?

他跟她说,“你说,如果我活着回来,我们间,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当然会不一样!自然会不一样!阿妤会更喜爱你的!所以玉台,活下去活下去!什么都不要管,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少女心底的呐喊穿越空间,声嘶力竭,在玉台心底突然喊起。谢玉台猛然睁开眼,心跳尤很快,茫然看着虚空。他被关到了地牢中,身上大大小小,早被咬了无数伤口。可他不在乎,他只是突然,就听到了阿妤的声音

为什么会听到阿妤的声音?为什么他笃定,一定是阿妤的声音呢?阿妤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石墙旋转打开,少年伏夜走下水洼,看着面前的少年。玉台双手被吊在半空,□全浸在冰水里,脸上全是伤痕,唇瓣冻得发紫。他的目光虚虚地盯着半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伏夜见他如此惨状,心中不忍,“那时候,我明明已经放过你一马了,你何苦回来!你明知道,郡主不会放过你的。”

“开玩笑”谢玉台虚弱笑,目光终于挪回了伏夜身上,“胥丽华害我到此,我怎能饶过她。”

“你敢杀了郡主,我就会杀了你!”伏夜手中剑落在了少年脖颈上,硬声道。但谢玉台不明意味地咳嗽着,不再理会他。伏夜叹气,收了剑,“她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谢家人只要她知道你是谢七郎,她就不敢再找你。你如果想躲开她,完全可以亮出自己的身份。”

“我要杀她,从不会凭借谢七郎的身份。”

“你真是倔强!”伏夜叹气,“你知道吗,郡主去找过你的小情人了。”

“阿妤!”谢玉台目光闪动,原本虚弱的身体似立马有了活力,在水中挣扎,“你们把阿妤怎么了?”

伏夜看看左右无人,就移动机关,将他手上的铁链除去。玉台全身脱力,跪倒在水洼中,鲜血在水里荡开,衬着他苍白的脸,美艳又诡异。伏夜沉默着,从怀里,逃出一沾血的同心结递给少年。

谢玉台颤抖着,伸手接过那同心结:这是阿妤离开时,他送给阿妤的为什么会这样

“山上发生地龙,去追你家小情人的人,都死了。这是郡主让我带给你的,”伏夜别目,不忍看谢玉台的表情,“她让我告诉你,你永远翻不出她的掌心,是你不听话,才害死你那位小情人的。”

玉台的表情空白,看着染血的同心结,飘荡在水中。

伏夜又道,“你不要太伤心了,还是想着怎么逃出去吧。”

伏夜在说什么,谢玉台已经听不见了。明明说好的是两天两天还没到,阿妤怎么会、怎么会

他看着同心结,就像看到那日午后,少女坐在那里,安静地编着同心结。他还没有等到她送出同心结的时候,他还没听到她说喜爱他,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丢掉过她一回,他不要那么没用,再一次丢掉她。

“她一定没死”谢玉台喃喃。

伏夜瞪他,“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谢玉台叫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孩心性啊,她明明已经死了!”

“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玉台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他扑向水中的同心结,狠狠撕开,“她没死,这不是她的是你们骗我对,是胥丽华骗我的她没死!”明明手腕受伤,手上无力,他还要扯那同心结。手扯不开,就用牙去咬咬的一口鲜血,水上血花浮荡。

他眼中含泪,一滴滴溅在水中。伏夜失声,呆呆地看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玉台这样失控——连当年,玉台从胥丽华手中逃脱的时候,都是很冷静,一直很冷静。

他还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喜爱之人。没想到,玉台会把一个人放到心里,那么深。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正想着,外头门发出声响,他赶紧回头,恭敬跪下,迎接郡主到来。

“哟,伏夜把玉台放下来了?”见到少年长发披散,狼狈地跌倒在染血的水洼里,胥丽华很高兴,招呼伏夜上岸来。一双冰雪美眸,盯着水中少年,娇声笑道,“玉台,今天我心情好,便让你自己选择,好不好?你说,今日,想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呢?”

伏夜心中担忧谢玉台的身体,在郡主耳边劝,“玉台今日伤重,不如”被胥丽华横一眼,“兄弟情深?你想代他受过?”伏夜无奈止声,跪下:他和谢玉台不一样,他永远不会挑战胥丽华的权威。

水里的少年,慢慢抬起头。悲伤的神色,在他脸上一扫而空。他扶着手臂,慢慢拢住破旧中衣,从水里站起。长发**地贴在脸上,眼波如媚,朱唇鲜红,微微挑起。他的脸本就是雌雄难辨的秀丽,如此刻意摆弄,烛火映照,更添几分欺世的诱人。胥丽华目中的玩笑之情收起,痴呆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年,火光在眼中闪烁。

他赴水,一步步走来,声音如唱戏般婉约动听,“便用我最擅长的,来迎接郡主的惩罚,如何?”

“你最擅长的”胥丽华鹦鹉学舌,有点儿迷惑。少年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抬手挽住她一尾白发,垂眸轻轻亲吻,“我最擅长的,就不是——一以色侍人吗?”

“谢玉台,你大胆,竟然”伏夜大怒,震惊他此刻,还敢诱惑郡主。

声音被胥丽华拦住,“都给我退下!”胥丽华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的动作,毫不管身边的人,柔声,“玉台,你知道,我一直很喜爱你。”

“我也喜爱郡主。”谢玉台温情无比,跪下,亲吻着胥丽华的手。长发挡住了他的脸,自然也挡住了他的眼神。周围众人,在伏夜的带领下,慢慢退出去。

伏夜关上门,见那对男女毫不顾忌地抱在一起,心里发闷:四年前,谢玉台就是用这招,勾引的胥丽华。那日,胥丽华一夜白发,被钳在床柱上动弹不得;谢玉台亲自毁了自己的左脸,逃出利州。

胥丽华就那么喜爱谢玉台吗?!她比他大了一倍年龄啊!居然居然两次败在同一招上!

“伏夜公子,伏夜公子!”闭眼休息,耳边脚步声杂乱,有侍卫跪在他脚边,声音急促,“伏夜公子,郡主在哪里?属下要亲自向郡主禀报!”

“郡主做那事的时候,是不许人打扰的,”伏夜冷淡道,“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见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