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这一湾流水呵!

这一场春·色哇,是一场人间美梦。你有没有想起玉台最开始唱的戏?有没有想过一开始的相遇,就这么没道理呢?时至今日,磕磕绊绊走下来,又甜蜜又心酸。他总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她说。总有好多东西,想和她分享。总想连日连夜地看着她,就怕她消失。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直怕自己对阿妤的依赖太多,会吓着她

——阿妤,倘若这真的是一场人间美梦,让我沉醉,永远不要醒来。

=============================分隔线=============================

谢家成亲,要节俭也节俭不到哪里去。皇帝亲自送了匾,接见了谢八郎。成亲仪式从早到晚,新娘子饿得前胸贴后背,才等来夫君下马牵手,共同跳过火盆、当堂三拜。

阿妤也穿着明艳的红嫁衣,也化了妆,也涂了丹蔻。可是没有人来牵着她的手过堂,没有人在人声嘈杂中和她站在一起,给她安慰。外面鞭炮噼啪、人人道喜,阿妤在空房中坐着,一室清冷。

她从晚上坐到白天,再从白天又坐到晚上。再是火热的一颗心,也凉了。

她连红盖头都不需要,默默坐在床前。有时候失望来的巨大,超乎人的预期,深刻的羞耻怨愤在体内滋生,你根本什么都没时间想,也想不到什么。

耳边,不时听到屋外头请来的喜婆窃窃私语:

“里头的小姑娘真可怜,听说是七公子抛弃了她呢。谢家的人,果真一个个全是混蛋。”

“嘘,声音小一点儿。你们说这姑娘也奇怪,旁的新娘遭受这打击,早哭起来了。”

“她是想哭啊?、。可你看,这合府上下,有一个人有时间听她哭吗?未来的八夫人,就是里头那位的亲姐姐呢。”

“呀,这谢家自己的关系乱就算了,亲戚的关系也乱,真有意思。”

她们还没说够,被议论的小姑娘开了门,站到她们面前。几位妇人面色窘红,低头不语。阿妤还穿着新娘的嫁衣,目光从喜婆身上移开,探向远处那火热的婚事。一片大红,人影绰绰。虽然看不清,但就是觉得很美好。

“这就是我要的婚事吗?”阿妤喃喃自语,不顾几个喜婆的阻拦,走出屋子。她腰肢婀娜,红衣贴身。从来没穿的如此艳丽过,一打扮下,人人都觉得眼前突地一亮,像一刹那的繁花盛开。

阿妤哪里指望周围各种人的目光?她觉得——深深的耻辱。她始终有自己的骄傲,想快步躲开这些人,她想离开这里。在她开始连玉台一起恨之前,离开这里!她知道玉台可能不是故意,也知道自己可能中了圈套,还知道自己不该如此鲁莽。

可是、可是!这里好冷,她受不了。

可是、可是!有些事虽然都明白,有些道理虽然都懂,却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那边斯人憔悴,这边冠盖京华。谢明台在大堂中,完成了和江南的最后一拜。眼看礼成,管家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江南离他最近,也听得一清二楚。谢明台脸色不变,转眼看了谢白涵一眼,那是让谢白涵看着办的意思。他松开江南的手,往外面奔去。

在大喜之日,夫君丢下新娘,去追另一位新娘!这真是讽刺,真是讽刺!

江南猛然掀开头盖,冲着谢明台伤心地喊,“谢明台!”

她目光殷切,声音颤抖。看到他脚步只顿一下,回头给她个安抚的眼神,就走了。江南摇摇欲晃,苍白着脸摔倒下去。在江家长辈铁青的脸色、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江南捂着脸,目光寥落空洞。

多年的夙愿在心中挣扎,插在心口的那把刀一次次往狠里扎,她越来越痛,却还一次次死抓着不放手。她并不是从不会受伤的木头人哇!江南轻声,“我从未对不起你,你实在太伤人心了。”摇摇欲坠的眼泪,顺着面腮而落。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很不长不短,完了后,我就要准备完结了==

然后亲们看到这章的时候,应该是周四?那咳咳,我明天例行休息一天哦。

☆、4848

江妤走出谢家,走上长街,向出城门的方向行路。因她穿着红嫁衣,一路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好多次,她明明想哭,却都没有哭出来。此时此刻,当然也不应该哭。

因她不知道,造成这种现象的,该怨谁?

她以为玉台会如期回来,以为玉台不会爽约。可是玉台并没有回来。

她以为昨夜已经有心理预期,今日不该太难过。可事情逼到跟前,难过不比谁少。

阿妤,她有时候,总是输在,太自以为是了。她都不能保证,此刻玉台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该如何是好。可是不能明白哇,无法认同呀,就是不相信没办法啊!玉台怎么会这样对她呢?

“阿妤,阿妤,”少年抓住她肩头,明亮的双眼忧心对她,“不要这样,你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昨日我便问过你,你说你要嫁的。”

“可是昨天我以为他会回来,”阿妤轻喃,“我真的这么以为。”

谢明台望着她空然的眼睛,心头微乱。阿妤现在六神无主,还没有心思多想。只要她静下来,细细想,总会查出其中破绽的。谢明台一定要稳住她,“玉台说不定还在路上,他会回来的。”

阿妤摇头。

远远已经有谢家的人追上来了,不远不近也有许多百姓围观。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妻,其实不是这样。谢明台猛然想起昨天江南的警告,心头开始厌烦。他柔声问,“那你要如何?你要我替你教训玉台吗?”

阿妤摇头。

“让玉台补给你一场更好的婚事?”

阿妤继续摇头。

她轻软空落的目光落在谢明台眼里,实在刺眼。他几乎忍不住,伸手去搂抱她,去安慰她。去告诉她这一切都没关系,都是假象。阿妤不必失望,不必伤心。

谢家人下马,跪在新郎身后。有两个人特别着急,有重要事情向八公子汇报。但八公子在安抚那小姑娘,让他们不便插话。所有人,都听到谢明台疼惜的声音,“那你想怎么办?你总要说出个补偿的法子啊。”

阿妤还以为,他在为谢玉台考虑呢。她怔怔看着他,难过低头,“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想爱他,又想恨他。想抱他,又想骂他。我想他立刻出现,又想他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不在,我想他。他在了,我怨他。他说什么我都信,可他说什么我又都不信明台,我也不知道我要什么!”

阿妤平静地说话,谢明台的心却一阵阵抽·搐似的痛。星火落在阿妤的眼睛里,浓黑迷离。有时候,他真希望阿妤可以哭一哭,可以宣泄她的伤心。但她总是一声不吭默默承受。谢明台第一次觉得害怕——怕阿妤知道真相,会恨自己。

远远近近灯火亮起,人间万家灯火经久不息。寂静的夜里,有风的味道,人浅绵的气息,还有远方春天到来的讯息。谢明台袖下手指微动,抬臂,温柔又坚定地把姑娘搂进怀中。阿妤一点儿也不挣扎,她惘然的眼眸清亮,从他肩头,看到满天繁星。

这就像那时候,她和玉台还没有来青显。两人在街上拥抱,她也从玉台肩上,看到繁星浩瀚。星空璀璨,人是那么的渺小无趣。

在新房中,新嫁娘江南已经等了很久了。人走茶凉,三千宴,终散场。她一个新嫁过来的女子,静静地等着夫君。最近一更钟敲过,小厮来汇报,说八公子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等一会儿,总是等一会儿。她独守空房,已经等了好久的“一会儿”。

江南默默掀了红盖头,听到丫鬟们的惊嘶声。有一个说法,在新婚夜,新嫁娘自己揭头盖,是不吉利的。可是如果她不自己从红头盖下站出来,指望那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新郎吗?这个希望,更加渺小。

“夫人睡吧?”外面年长的嬷嬷问。

屋中到处火红,江南靠着床柱,静静地看高烛一点点烧完。丫鬟又催了几遍,她都沉然无语,自己拿起剪子,专心剪那烛芯,看火光在自己手下忽明忽灭,摇烁不定。

恰时冬霜满园,人心比起外面的热闹,远远荒芜。时至今日,她觉得自己是一可笑人。妄想改命,却发现谢明台,还远不如沈君离。江南对谢明台,不仅仅是一次次的伤心,更是一次次的失望。当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却发现,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美好。再深的喜爱,也要被对方的无情磨没的。她陷在深渊,却回头无路。

恋慕源于崇拜,爱上这么一个男子,根本只是等闲。这是个无心之人啊。

“时间,可以了解爱情,可以证明爱情,也可以推翻爱情。阿妤说得对,执着的人,一点也不好。”她自言自语,不顾礼数,熄了屋里的两盏红烛。她在黑夜里,慢慢摸向自己的床,“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选谢明台。可我两世那么喜爱他,又两次遭遇夫君的冷待。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我到底该怎么选?”

但是再抱怨,再心凉,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我要离开青显,去找玉台,”阿妤挣开他的怀抱,目中总算有了一丝清明,“我想找他问个明白。”

谢明台松口气,“那跟我回去,玉台马上就回来了。”

“我要离开青显,去找玉台!”阿妤口齿清晰地重复一遍。

谢明台愣住,“玉台是一定回青显的,你不在这里等,你要去哪儿?”

少女唇角一勾,笑靥如花。一个很少笑的人,一旦笑起来,便必然诡异得让人生惧。只听前一刻还颓然的阿妤,这一瞬,甜丝丝地问,“在青显等?我怎么知道翼城的事结束,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拖延时间,不许我见他?”

“阿妤怀疑我?”谢明台苦笑,心底一沉:他就说,不该给阿妤思考的时间的。

阿妤不答他,从他手下一名侍卫那里牵过马,跳了上去。谢明台皱眉,仰头看她,“做什么?阿妤不要任性,有事我们商量。”

“我不知道你和玉台在玩什么把戏,但我知道,你们总有一个人,是骗了我的,”阿妤垂着眼难过开口,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一步,“是玉台太简单了,让我忘了,谢家人都是撒谎不眨眼的。如果你是骗我的——我自认没有你聪明,你费尽心机拆算我和玉台,要我留在青显纵是十个阿妤跟你对着干,也阻不了你。谢明台,我要找玉台问个清楚你这么算计玉台,你口里的亲哥哥,你可曾有一点愧疚?”

“我没有做大坏事,为什么要愧疚?”谢明台目光平和,“我也没有不分青白地就掳走你,我为什么要愧疚?”他只不过阻了谢玉台和江妤的婚事罢了。还并未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样的人,阿妤没道理跟他再谈了。她夹紧马肚,挥动手中长鞭,骑马往城外去。谢明台见她如此不懂事,皱了眉,也上马欲追她。但脑海里突然闪过江南先前警告的话,让他犹豫了下:

“你如果真的关心你的哥哥,就不要去碰阿妤,好不好?你会害死他们的。你如果插手阿妤和玉台的感情,你们三个都会被困其中、不得解脱!阿妤总是不听我的劝,谢明台,你这么聪明,你也听不懂我的劝吗?”

无论江南说的真话假话,都对谢明台起到了一定的威慑力。万一是真的呢?他真要毁掉玉台?牵扯自己?当然不要。既然他已经成功阻止了这场婚事,依谢玉台的敏感和阿妤的沉默,那两人短期内是不会再有亲事了。他既然达到了目的,现在,就不要对阿妤追下去了吧?

便是谢明台这一犹豫,阿妤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属下疑问地看他,谢明台苦笑着摆手,意思是不要追了。谢家现在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他应该先回去处理。

他没有去追阿妤,总比追上被嫌弃的好。

谢明台回到谢家,处理了残局,然后到新房门口,发现里面灯都熄了。隐约,还能听到里面女子的轻微哭泣声。谢明台默然,他是个失败的丈夫,新婚第一天,洞房花烛夜,就让新娘子伤心了。

“有时间应该建议白涵把谢家院子改一改,这么大真差劲。”晚上万籁俱静,谢明台在谢家院里晃来晃去。谢家这点很不好,院子太大,人又太少,总是让人觉得冷清,他无处可去。人一觉得寂寞,就会想东想西。无穷的丰富想象力,是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最后,谢明台只能坐在府门口,撑着膝盖看月亮,自己和自己说话。

“我不该这么做吧?”

“犹犹豫豫,难堪大任!既然做都做了,为什么不彻底?这样模模糊糊遮遮掩掩的,真不像是谢八郎的风格。为了一个谢玉台,憋屈成这样?照以前,你都应该直接上手抢了。他谢玉台有的,你都有。他没有的,你还有。就不信那个江妤那么没眼光,这样的人都看不上!”

“这世上,应该有一些事,是你能做,但是不应该做的。谢家这样的大家族,长久立于世,并不是单靠计谋和心狠,并不是不辨是非。做错事,总该有一个足够的理由。可是你有那个理由吗?谢明台,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阿妤动心思。既然都克制了,怎么不克制到底?”

“那为什么就因为是双生子,就因为他受苦多,我就要让着他?”

“这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不是你自己想补偿他吗?怎么你现在倒觉得自己委屈了?!谢白涵说的对,你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冷漠的谢家人。你和玉台,哪来的什么兄弟情深。你就有点儿优越感,就觉得他可怜,何尝真正关心过他的想法了?”

空荡的谢府门口,寂静无人。但谢八郎分裂出的各种性格,在脑中吵闹不休。他快要被自己逼疯了。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马蹄声近了,红衣少年骑着马,从黑夜的浓雾里出来。他站在他面前,相同的两张脸,无言对视。

红衣少年仰头,看着府匾上还飘着的红绸红丝带,脸色,一点点发生着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是说要马上完结了。只是准备完结,这个完结也要有缓慢的过程嘛。我之所以说马上完结,因为这是全文最大的虐点了,之后就再不虐了。大家也不用再怕我虐了==

然后一定是HE啊!我这次绝对没有恶趣味写个BE啥的。我一定要写出让大家满意的甜!大家不满意的,我就一直改进,非要最后甜上不可。谁也不要拦我,我全书就是为了最后那个甜点而构思的~~~

☆、4949

有时候干脆说,千错万错,阴错阳差,都怪谢明台吧。如果他不插手,事情不会一发不可收拾。全是这个坏蛋的错。可是他们又不是谢宜,他们又不会算天命,怎么知道走到哪一步就可以了呢?

谢玉台不是傻子,他看明台喜袍穿在身上,府门上的红绸还没拆下,地上还有鞭炮放过的碎片,无处不散发出来欢庆气氛。他很不愿意地承认,自己被骗了。

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阿妤在一起了之后。他那么高兴地结束手头的事,快快乐乐地回到青显。他可以把阿妤光明正大地留在身边,而阿妤也愿意。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他觉得此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然后呢,他最亲近的亲人,利用了他!

少年原来清澈欣喜的眼,闪过恼怒惊愕,慢慢被黯然无光填充。他抬手,就掐上了坐在地上的少年脖颈。玉台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蛋,“阿妤呢?”

谢明台一下子就笑了。他想过很多种相遇的场景,玉台打他一顿,恶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婚期是错的?他可以说是侍卫听错了。或者狡黠说,你又不识字,听来的东西难免有误差。如果玉台不满意,他还可以杀了那个侍卫来表明自己的清白。他当然也料过谢玉台会把矛头指向他——可他没想到谢玉台会这么直接。

“阿妤呢?!”谢玉台向前,凶狠地瞪着他,手上也禁不住用力。他怀中,给阿妤带的杏花银链,变得冰冷沉重。在少年怀中,总觉得有些事坏了。

谢明台抬手臂,轻轻偏头,就挥开了谢玉台钳制自己的手。当然当然,玉台手上无力,又不能练武,怎么可能会伤害到谢明台?这刻,谢明台从玉台脸上看到失望又伤心的神情,心里一痛,竟觉得有趣。他笑道,“你问阿妤?你爽约了她的婚事,她当然气得离开青显了啊。难道你还指望着阿妤等你道歉?别傻了玉台,你已经给了阿妤很大的耻辱。”

谢玉台面色发白,他恨恨地盯着谢明台。往后退,身体一点点发冷。在这个时候,阿妤走了?他可以理解的,他把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丢在青显,自己说走就走。然后几个月没消息,要成亲了,还又丢下她不理。阿妤该生气,该伤心。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成亲,都到这一刻,才知道。

谢玉台一声不问,转身牵着马走开。谢明台站起,抬手抓他手臂,被谢玉台闪身避开。进而一道冷光从玉台袖中飞出,窜向明台的面容。谢明台恍然后退,甩袖甩开,将那支袖箭打在地上。谢明台怔然,看着玉台冰冷的神色,只好举手苦笑,“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好不好?你留下吧,我帮你找回阿妤。我可不想让你们两头跑,再错过,又成了我的罪。”

“不必,”玉台背身,不看他道歉的样子,“我自己找阿妤,不用你费心。”

谢明台皱眉,有不好的预感。他干笑,“那我跟着你一起去?”

“不用。”

“我派人跟你呢?”

“不用。”

谢明台自有理亏,他不好多说。可是玉台这明明白白的拒绝,仍让他觉得这破小孩太过分了,一点脑子都没有,“让谢家找人,是最快的。玉台,这天下,还没有谢家倾巢而出、却找不到的人。”何况,阿妤才离开了多一会儿呢。

“不用。”玉台骑上了马,握紧缰绳。他表情冷淡,离去前,才轻声,“以后,我和阿妤如何,希望谢八公子不要再过问了。谢八公子如果看我不顺眼,我也不会污了你的眼,来青显打扰你。”

玉台还没这么客套地叫过他。谢明台愣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握紧的拳头苍白,声音冷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管有没有找到阿妤,我都再不会回青显了。”谢玉台驾马离去,只见一道红影在眼前荡起,少年瞬间立于他马前,一指就点住了他的马无法动。谢玉台心中难过又自嘲,这就是他从来没怀疑过的好兄弟。

他平时的信任,肯定给谢明台提供了不少笑话吧?

“你是谢家的七公子,不回青显是什么意思?好,我是做错了,我不该闹这么一出,我现在也觉得后悔了。但是你不要孩子气,说气话。我纵然有私心不想你和阿妤成亲,可难道我真的会害你吗?我最希望的就是你留在青显,受谢家保护,一生无忧。”谢明台又温柔又气闷,他说劝,说的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大好人,“好了我可以发誓,以后不再过问你和阿妤的事。你去找人,然后带阿妤回来。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可以消失在你面前。可是玉台,不要离开青显谢氏的保护——你知道的,你和谢家其他人,并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谢家哪个人物,说出来都有响当当的名号。从朝到野,绿林江湖,超越国度,在传说中,都是一种可怕的存在。任何一个人,都是极有杀伤力的。可是谢玉台不一样——只有他,是需要谢家保护。

“你觉得我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阿妤,对吗?”谢玉台在马上,轻轻发笑。他嘴上在笑,可是他的眼睛,很冰寒,冷酷。他的这一面,谢明台还没有见过。谢玉台垂眼看向自己的亲弟弟,“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不知道。”谢明台有些茫然。他知道谢玉台性格多变,可是,第一次碰上的人,总觉得他变得太快了。

“那你知道,我这次除了去翼城为你做事,也有我在利州留下的旧事要处理吗?”

“不知道。”谢明台发现,或许他从来没了解过玉台的生活。

“你知道你在这个时候让阿妤独自离开青显,她会遇上什么吗?”

“她会有危险?!”谢明台的寒毛,瞬间就竖起了。他完全,没有察觉出来啊。是他最近松懈,警惕力变差了?

“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受了什么苦,你没想过去了解,你觉得浪费时间。你也不知道我一直隐忍,是为了什么,你觉得我个破小孩,只会闹脾气,懒得理我。你更不知道我自己的事有多糟糕,让阿妤留在青显,是为了谢家能保护她。你却让她独自离开。找我?呵,找我,”谢玉台沙哑笑,他音调很低,似哭还笑,“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同情地对我说,一切有你摆平?你帮我摆平了什么呢?你又摆出为我好的样子,又想把阿妤从我身边带走,还不希望我恨你——你不如像谢家其他人一样,冷眼旁观好了!我宁可你冷眼旁边,等我死的时候再帮我收尸。”

谢玉台悲伤地看着谢明台,忍耐目中忿然。这个人,会让他一败涂地。他那么放心地把阿妤交给这个人,这个人,却那么理直气壮地加以利用!谢玉台第一次觉得,谢家人这么的、这么的、这么的可恶!为什么,什么都可以利用?为什么,一点点标准都没有呢?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倘若阿妤真的出事,倘若阿妤真的出事,他只是想一想,就痛得难以呼吸了。

承认吧,玉台,你早就爱上阿妤了。你早不能没有她了。

“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谢明台后退,额上冷汗冒出。

“如果我的阿妤出了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谢明台。”谢玉台骑马离去,留他一人在路边,“青显,你也不要想着我回来。”

黑暗夜里,谢明台出神地看着出城的方向,玉台的红衣渐渐消失。他心头忽冷忽热,那么强烈地感觉,自己要失去玉台了,自己一定要做点儿什么来弥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冷漠之人,但被自己最关心的人指出来,还是这么尖锐,让他怀疑整个人生的走向。

他真的对玉台,差劲到这个地步?他明明,是想关心他是不是,他真的不应该这样狠心?

谢明台心中沮丧:去他妈的道德标准吧!从来没人这么教过我啊,我还以为,对玉台已经很好了。原来,在所有人眼里,这是伪善。我都要被他们说服了:或许我真的不在乎玉台。可是如果不在乎,我现在为什么又觉得后悔?

他也才是十九岁的少年,从小的教育不过是弱肉强食强者生存,许多事没来得及学习。他甚至不如他的侄子谢白涵懂得多。

谢明台对整个人生产生怀疑,一沮丧,好多天就过去了。家主谢白涵看够了这场戏,亲自去书房,好笑地看着谢明台失魂落魄的样子。谢白涵笑,“兄弟情深果真是你自己骗自己的吧?没有人信过你,连七叔都不信。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你还不如像我这样冷眼旁观,至少不会害了他。”

江南的控诉,又在谢明台脑中响起了。谢明台头痛,喃喃,“我会害了他?”他会害了自己的亲哥哥?

谢明台猛然清醒,像只兔子似的跳起,“白涵,派人去追踪玉台,不能让他胡来!青显是谁在负责情报?快去查,我要知道玉台这些年过的什么生活,落在谁手上”他边说边往门外走,准备安排一系列事项。好一会让没听到动静,他在门后又停步,扭头看谢白涵,祈求看那少年,“你不会袖手旁观,对吧?”

袖手旁观吗?

谢白涵沉默,片刻才无奈笑,“八叔,不要为难我。谢家有规定,谢家子弟除非死在外面,才会有人去收尸。我们有君子协定,决不插手兄弟之事。”他不许明台动用谢家的势力,“谢家的死士,不是为了找一个还没死的人。谢家的情报,也不是浪费在这种地方。我来就是告诉你,因为我现在管理谢家,所以决不允许你动用谢家的力量。虽然我感情上很同情七叔,但你要在他还没死前就用谢家的人力,我会按祖训,对你予以重罚,或直接赶出家门。”

谢明台气笑,低咒一句,转身摔门离开,想办法安排自己的人手去。是,谢家人总是为了大局,轻易不出手。总想着,万一哪里有民暴动呢,万一青显这时候出大乱呢,万一有人逼宫呢万一万一!他们自己家的人都是有了危险,死后才给复仇。所有人,都这么冷漠自私!

可是对于玉台,谢明台不想放弃。伪善也罢,同情也罢。他不想每一次,都是放弃自己的哥哥后,再来后悔。

阿妤已经离开青显好远,又累又饿,只能骑着马胡乱走。低着头后悔自己太偏激,说不定等一等,玉台就回来了呢?她果然还是太矫情:那场婚事的耻辱,让她好没办法忘记。

小姑娘抬头看天,玉台,你现在在哪里啊?你知不知道我在生你气呢?肯定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不会现在还不来找我。不过也有可能,玉台终于发现,他摊上的这个姑娘,也是脾气很大的

突然,树林中飞出许多人影,把她层层围住。一位美丽如精灵的白衣少年从林中走出,笑眯眯地看着阿妤木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