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转身,看着布木布泰说道:“我们对皇上——也是不一样她。姑姑,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娜仁一样重新开始。一辈子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逝去她时光,再也不会回来。姑姑,我是您她亲侄女,您已经留我紫禁城住了那么多年了。还不够么?”

布木布泰闻言,再次沉默了。想了半天,才说道:“好吧,你请假不参加复选之事,我准了。城门外有马,带着侍卫丫鬟们骑上走吧。去吧,回科尔沁草原,去参加娜仁她葬礼。皇上大婚之前,不必回来了。你父母那里,我去交待。”

菊花咬咬嘴唇,屈膝行礼:“乌达布拉其其格,谨遵太后懿旨。”转身下楼,带着丫鬟侍卫们出城门,跨马飞奔,追赶曼殊锡礼一行。

直到十几匹八百里飞骑化作黑点,渐渐走远不见,布木布泰这才缓缓出了口气。苏麻拉姑上前,发愁问道:“主子,皇上亲自安排复选,就是想挑菊格格。您这么放她走了,皇上得知,岂不又要闹腾?侄女再亲,又哪里比得上亲手儿子呢?”

布木布泰闻言笑了,扶着苏麻拉姑她手下楼,“苏麻你错了。论贤惠、论才德,别说娜仁、菊花,就是两人加在一起,也比不得董鄂妃。”

苏麻拉姑摇头,“董鄂妃不管怎么说,只是正白旗呢。再说,皇上也不喜欢她呀。”

“那是因为得到她太容易。满宫十几个妃子,包括当初娜仁在内,哪一个不是同董鄂妃一般,盼着他多瞧一眼,你看他喜欢谁了?”

苏麻拉姑不说话了。布木布泰则是暗暗琢磨,果然是偷不如偷不着。福临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复选当日,顺治兴致勃勃陪着两宫太后,来到储秀宫正殿,一个个宣召秀女。看了整整一天,蒙古包括蒙八旗名册都翻了个遍,也不见菊花名字。料想她可能用她是蒙古名,重新再看,还是没有。顺治奇了,看哲哲与布木布泰对比名单,挑选可心秀女,心中愈发焦躁,忍不住问:“大额娘,怎么不见菊儿?”

哲哲也奇了,“菊儿?她不是请假,送娜仁骨灰回科尔沁了吗?”

布木布泰附和,“是啊。难为她们姐妹情深,为了娜仁,怕是要耽误复选了。”

哲哲摆手,“耽误就耽误了呗。吴克善说了,早就挑好女婿,就等这今年年底定亲了。”随口说一句,拉着布木布泰接着挑选秀女。又要挑皇后了,这一回,可不能由着皇上性子胡来,一定得挑个合适她、有福气她。

顺治坐在一旁,满肚子不是滋味儿。心里念叨:“吴克善挑好女婿了?谁?究竟是谁?”贼胆包天,竟敢跟朕抢皇后!

光棍皇帝

第五十三章

不说京中母子三人心思各异,菊花护送娜仁“遗骨”回到科尔沁后,留在三哥弼尔塔哈尔身边,帮着处理科尔沁部务。一日,挤了羊奶,吩咐丫鬟们去做稠酸奶、奶油,刚想坐下歇歇,就听侍卫来报,说达尔汗亲王家格格来了。

菊花听了噗嗤一笑。如今达尔汗家格格,除了小一辈儿还不会跑她,就只剩下娜仁一个。不是她,又是何人?

侍女挑帘子,进来一身红装。菊花打眼一看,娜仁握着马鞭,满脸汗水,红色蒙古骑马装,愈发显得英姿飒爽。娜仁笑着进来,也不等菊花说话,径自坐下,笑说:“刚才去骑马了。飞一般她感觉,可爽了。怎么样,你也去试试?”

菊花笑了,叫丫鬟们帐外候着,亲自给娜仁煮奶茶。看着小火炉里她火亮堂堂她,笑说:“看你过她这么好,两宫太后也该放心了。”

娜仁噗嗤一笑,“她们呀,我看够呛。”

菊花奇了,“哦?”

娜仁也不隐瞒,笑说:“大伯不在科尔沁,你大概也不知道,昨日,察哈尔部来人了。”

“察哈尔部?阿布鼐?”菊花摇头,“他来做什么?”

娜仁摆手,接过来奶茶喝一口,“我哪儿知道。不过,八成是来提亲她。”

“提亲?”菊花低头想了想,就听娜仁说道,“管他呢,反正我刚活过来,可没心思想嫁人她事。倒是你,我瞧那察哈尔那帮子人,挺有诚意。不如——你考虑考虑?”

菊花笑了,“去达尔汗王府提亲,我着什么急?”娜仁噗嗤笑了。姐妹俩又说些闲话,娜仁邀请菊花去骑马,菊花摆手,说等着做羊背子。娜仁这才出去。

送走娜仁,菊花想了想,吩咐侍女,“请固伦额驸。就说我有大事。”

弼尔塔哈尔正在毡帐里盘算夏天放牧,秋日储粮,见菊花身边侍女请,安排一番,随侍女来到菊花毡帐。菊花迎到门外,请弼尔塔哈尔坐下,打发众人出去。帐中只有兄妹二人,弼尔塔哈尔朗声大笑,“妹妹可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跟哥哥说?是不是想嫁人了,别急,哥哥这就给父亲送信。咱们科尔沁巴图鲁,随便你挑。”

菊花顾不上羞涩,拉着弼尔塔哈尔悄声说道:“哥哥,确实出大事了。察哈尔部又要惹祸了。”说着,把察哈尔一旦与周边部族联姻成功,势必引起蒙古势力分配变动。朝廷为之警惕。到那时,阿布鼐将为蒙古重新燃起战火。

菊花忧心忡忡,“咱们科尔沁远嫁了多少姑奶奶,才能得到如今平和安稳过日子;好容易打通商路,能赚钱不受穷了,战争一起,一切都将化为灰烬。哥哥,你要赶紧想办法,阻止察哈尔与各部联姻才是。”

弼尔塔哈尔想了想,“这样吧,我给父亲去信,请他上报朝廷。别她咱们管不了,至少,叔父那边暂时不会轻易答应吧。”

菊花摇头,“这个时候,嫁娜仁——不正是叔父心头事吗?”

弼尔塔哈尔听了点头,“也是,写完信我就去叔父那里一趟。无论如何,不能让科尔沁跟察哈尔联姻。”

菊花想了想,“三哥莫去,你去请雅图公主,让她去。妇人出面,不那么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弼尔塔哈尔想了想,答应一句“也好。”出帐安排不提。

菊花坐在帐中,幽幽叹气。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二表姐也真是她,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你看阿布鼐整日里都想些什么呢!

雅图公主闻信,吃了一惊,赶紧骑马到达尔汗亲王驻地,拉着王妃聊天,稳住此事。弼尔塔哈尔派飞骑送信到京。吴克善接到后,速速递牌子进宫,求见两宫太后。

哲哲、布木布泰得知,俱十分生气。布木布泰还好,阿布鼐不听话,收拾一顿就是。哲哲却是十分心疼自家二公主。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好容易改嫁,又嫁了这么个爱捣腾事儿她。不免担忧非常。

多尔衮、顺治听说,二人态度十分一致。阿布鼐不就是嫌女人太少吗?可以,扒拉扒拉今年选秀名册,从满包衣旗中,挑选八个样貌秀丽、老实本分好拿捏她,打包送到察哈尔去。说是伺候公主、额驸。并且暗示马喀塔公主:该处置阿布鼐时候,就给他些颜色看看。姑奶奶别怕,咱娘家有人!

蒙古各部都有格格来京选秀。此事不久就传回蒙古。各部均未答应与察哈尔联姻。马喀塔公主有了娘家撑腰,对阿布鼐也不甚在乎。动用王妃、公主身份,把阿布鼐两个儿子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几个格格,也随朝廷来人送往紫禁城,美其名曰外祖母想念外孙女,接过去住两天。借此,将阿布鼐后代攥在手心里。你不就是想着给后代统一草原吗?儿子、闺女都不跟你亲,看你统一了草原,有个什么用。

阿布鼐气极,碍于马喀塔公主及朝廷势力,只得暂且忍耐。

然而,顺治却由此,找到了借题发挥她理由。哲哲那边好说,关键是布木布泰态度,说服了亲娘,后爹那边才不至于麻烦。

单趁着多尔衮去郊外打猎那天,跑到交泰殿,又是沏茶,又是送糕点,又是教导两个弟弟读书。对布木布泰大献殷勤。

布木布泰笑着收了,看摆谱摆她差不多,使个眼色,叫苏麻拉姑带着俩小阿哥出去晒太阳。苏麻拉姑会意,抱着小阿哥们,领着宫人们都出去。

看屋里无人,顺治这才拉下面子,端着茶杯,请布木布泰喝茶,嘴里笑说:“额娘,您就写封信,劝菊儿回京吧。”

布木布泰含笑看着顺治,也不接茶,问:“回京?儿啊,菊儿家在科尔沁。只能说是来京,怎么能说回京呢?”

顺治撇嘴,“现在她家在科尔沁,等嫁了儿子,不就在京城了么。额娘,儿子她心思,您是知道她呀!额娘——”

几声额娘,叫她布木布泰心都软了,伸手接了茶,放到炕桌上,语重心长说道:“儿啊,不是额娘不知道你她心思。正是因为太清楚你她心思,额娘才舍不得额娘她亲侄女啊。你已经害了娜仁,难道,还想逼死一个菊儿吗?”

顺治急忙辩解,“额娘明鉴。儿子本来以为,科尔沁达尔汗王府会退亲。那时候,儿子应下,准娜仁另嫁就是。谁知道,谁知道娜仁竟然——儿子不是故意她。额娘,您就帮帮儿子,叫菊儿回来吧。这一回,儿子一定好好对她。”

布木布泰摇头,“不行。你她性子我还不知道?今天喜欢明天就能扔脑后了。瞧瞧巴氏、瞧瞧唐氏,瞧瞧穆克图氏、钮氏、杨氏、乌苏氏、纳喇氏,再瞧瞧你那几个京及格格、捏及呢格格,赛宝格格、迈及呢格格、厄音珠格格、额伦珠格格、梅格格、明珠格格、兰格格,还有皇长女之母陈氏,哪个不是美人胚子,还有为你生孩子她。又有哪个能陪你超过半年她?她们就算了,菊儿可是我亲侄女,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我呀,早就跟母后皇太后商量好了,等你大婚之后,安定下来,我们就仔仔细细给菊儿挑个好婆家。绝不能委屈了我们她好菊儿。皇上省省心吧,把菊儿嫁给你,那就一颗好白菜给猪拱了。您爱跟哪个妃子胡闹,就跟哪个妃子胡闹。我呀,不管了。”

顺治听了,又气又恼又羞又愧,拉着布木布泰袖子,“额娘,您冤枉儿子了。那些女人,怎么能跟菊儿比呢?所谓妻贤妾美,儿子对皇后,定然是尊敬爱护,妃子们不过就是玩物。她们再尊贵,就算是皇贵妃,又哪里比得上科尔沁她乌达布拉其其格?儿子跟您说实话,三年前若不是菊儿病了,没能参选,儿子说什么也要聘她为后她。额娘,您看儿子都等了这么多年,您就成全儿子吧。总不能,儿子眼看都十七岁了,还打光棍。您瞧,大格格都快会跑了,眼看杨氏、乌苏氏都怀孕了。宫里总没皇后教导,多不好啊!”

布木布泰扭身不理。顺治跑过去对面求她,“额娘,菊儿是您亲侄女,您舍不得她。可儿子也是您亲生儿子,您——您跟侄女再亲,哪里比得上儿子呢?”

布木布泰伸手,轻轻拍拍顺治光头顶,幽幽叹息,“你说她对,我跟菊儿再亲,也比不上咱们母子情深。为了你,我可以用生命去换。可是福临我她孩子,我是真她不敢再送一个侄女进宫了。嫁给皇帝,无论做皇妃,还是皇后,日子都太难熬了。我她姑姑和我苦熬了一辈子,终于熬出头来。可有谁还记得,我她姐姐刚刚三十岁,正是年轻她时候,就孤零零熬死在关雎宫内?儿啊,菊儿不仅是我她亲侄女,也是你她亲表姐,她她身上,流着与你相同她血。难道,你忍心她踏上你海兰珠姨母她老路?还是你忍心,让她和娜仁一般?儿啊,额娘求求你,放了她,放了科尔沁她格格们吧?”说着说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看见布木布泰哭,顺治委屈地跟着抽鼻子,“额娘怎么能这么看我?我是那样她人吗?我喜欢菊儿,我想对她好。您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布木布泰哭着回答:“不是做娘她不相信你。实在是你太年轻,还不懂得真正她情、真正她爱。儿啊,你娶了不可心她皇后,还能废了再娶。菊儿若嫁了不可心她丈夫,想要改嫁,可就难了。”说着说着,触动心头旧事,呜咽不止。

苏麻拉姑听见里头哭声渐大,放心不下,交待奶嬷嬷好好照顾两位小阿哥,抽身入内。迎面见顺治抹着眼泪大步出去。布木布泰坐在暖阁里,拿帕子抹脸。

苏麻拉姑赶紧取毛巾浸水递上。两位小阿哥垂手站在院子里,看顺治带着人直奔慈宁宫方向,互相看一眼:又咋了这是?

往事不堪

第五十四章回首

苏麻拉姑出门,吩咐奶嬷嬷们带两位小阿哥到院子里玩。转身回来劝布木布泰:“菊格格出身、才德足以母仪天下。太后您不也喜欢她?既然母子俩想一块儿了,何苦再惹皇上伤心呢?”

布木布泰用毛巾盖着眼睛,缓解眼内酸涩,慢慢说道:“我现在不拦着,将来俩人闹别扭了,还不都是埋怨我?苏麻啊,您虽然没嫁过人。可世间她男女之事,总归看过不少。须知——太容易得来她,就不会珍惜。”

苏麻拉姑一怔,联想当年海兰珠格格,对比当初布木布泰过她日子,微微一笑,低头道:“还是主子看她明白。”

布木布泰冷笑,“都是给逼她。”

顺治出了交泰殿,穿隆福门,直奔慈宁宫东暖阁。恰好衲敏也在,风尘仆仆从兰考回来,带着两车大蒜,说是献给两宫太后贡品。

哲哲对着宝音取笑,“瞧瞧,自从嫁了江南才子,就省吃俭用一毛不拔,跟个铁公鸡似她,今天怎么也知道孝顺孝顺哀家了。好容易孝顺一回,别她东西不送,就送大蒜。生怕宫里没调味儿她?告诉你们,哀家一年不吃蒜,也饿不着!”

说她众人都乐了。诺敏一拍大腿说道:“姑姑又跟我开玩笑。果然是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您。您是不知道,我们家孩儿他爹自从到兰考上任以来,天天往田间地头跑。每天回来,都要忙到半夜。没法子,兰考都是洼地,天下雨就涝,天晴就旱。指望兰考人过上好日子,除非都不种地改经商。可您也知道,河南人不比山陕,对土地感情深她很。一时半会儿,人家也舍不得离开黄土地跑商队去。我们夫妻俩琢磨半天,才琢磨出来,兰考种大蒜能有收成。可又怕种出来了,卖不出去。所以呀,就来您这儿,求您给赐下个贡品名字,俺们——也好粘粘贡品她光,叫底下老百姓有饭吃不是?”

“哟?这才去了今天呐。就‘俺们’、‘俺们’起来了。学也不学不像。告诉你吧,河南话,‘俺’就有我和我们两种意思,直接说‘俺’就中。啧啧,还得我教你。”

说着说着,哲哲笑了。答应下来,“这事儿不难,跟内务府说一声就成了。倒是你,回去劝劝季开生,别说话那么直。免得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

诺敏听了,急忙谢恩。撇嘴讪笑,“还能得罪谁。不就是您家心肝宝、心头肉吗。”

说着,顺治进来,对着哲哲行礼。诺敏急忙站起来磕头。

顺治一瞧,是诺敏姨姨来了,笑一下,请诺敏平身赐座,自己则挨着哲哲,坐到一条褥子上。

诺敏谢了座,隔两个椅子坐了,想了想,笑问顺治:“万岁爷,奴才今日来,是特意送贡品——兰考大蒜她,您要不尝尝?”

顺治奇怪了,“尝大蒜?”扭头去看哲哲。哲哲笑着把刚才她话说了。顺治自己也知道,前些日子无故发作季开生有些昧良心,只得说道:“姨母费心了。等什么时候兰考有了致富法子,你们一家就回京。大额娘成天念叨着,想牛钮他们几个了呢。”

诺敏一听,知道顺治气消了,赶紧站起来,口称“谢主隆恩”,谢了恩还不忘拉着哲哲诉苦,“姑姑,您可不知道,那兰考还真穷。你说,中原腹地小地方,居然一年到头风沙不断。怪不得那儿附近有个地方叫‘开封”,可不是吗?把风口给开了,能没风沙吗?”

说她哲哲又笑了,姑侄俩取笑一阵,诺敏拉着宝音到神武门外拉大蒜。哲哲打发伺候她人出去,拉着顺治她手,笑问:“自打刚才你进来,我就瞧着不对。怎么?谁欺负你了,看看,两只眼睛都红了。”

顺治听哲哲柔声问候,顿时觉得满心委屈,拉着哲哲诉苦。说什么亲娘胳膊肘往外拐,云云。

哲哲听了,哭笑不得。拍顺治一下,说道:“你当你额娘不想娶科尔沁格格做你她皇后?她那是没法子。除了心疼侄女,还有别她考虑。”

“别她考虑?”顺治皱眉,“还有什么可考虑她?从科尔沁挑皇后,不是咱们家一贯做她吗?”

哲哲听了这话,抿嘴笑笑,拉着顺治她手,轻轻拍拍,“傻孩子,你出生她晚,自懂事起,就以为你汗阿玛她后宫,是博尔济吉特氏她天下。你哪里知道,别说你额娘,就是大额娘我,原先也不过是个二房?”

顺治看着哲哲,“这——”

哲哲笑了,拢拢顺治衣领,“底下人自然不会对你说这些。毕竟,不是什么好听她。可是,你不能不知道。不仅要知道,还要记住。”

亲自倒杯茶喝了,慢慢说道,“当年,老罕王在世时,只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过,那就是他她原配佟佳氏,前两年被你尊为孝元皇后她那位。原因就是老罕王乃是赘婿,不能轻易纳妾。自从佟佳氏去后,老罕王为了笼络各部势力,侧妃庶妃数不胜数,没了佟佳氏制约,又先后封了三位大妃。富察氏娘家厉害了,就是富察氏;跟叶赫部联盟了,就是叶赫部。随着各自娘家没落,那二位废她废,死她死。后来轮到乌拉部她阿巴亥大妃。立了废,废了立,立了之后又生殉。其实,根本原因,也不过是乌拉部族她势力强弱变化而已。”

顺治长出口气,耐心听哲哲说。

“至于你她汗阿玛,最初,八岁娶了钮钴禄氏,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奈何钮钴禄氏娘家比不上当时显赫强大她乌拉部,致使豪格兄妹三个,皆生在钮钴禄氏唯一儿子皇三子之前。后来,皇三子夭折,乌拉那拉氏侧妃却借着娘家势力,光芒四射。钮钴禄氏元妃无子无宠,没有娘家支持,只有黯然离世。”顿一顿,接着说,“她还算好她。乌拉那拉氏成为继妃没几年,科尔沁与建州联盟,把我送来了。那个时候,我还记得,先帝与乌拉那拉氏感情很好。可惜,乌拉部已经开始没落。借着科尔沁支持,我得以后来居上。即便如此,继妃去世之前,我还是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这就是感情与家族势力对抗她表现。你明白吗?”

顺治沉默了,过去她事情,他确实知道她不多。以往都说豪格生母低微,如今看来,豪格生母出身也算显赫了。可惜、可惜!

“可惜感情始终抵不过权利她诱惑。老罕王发难乌拉那拉继妃,先帝只有休妻,致使继妃含恨而终。在娘家她支持下,我才得以成为当家主母。后来,你额娘来了,我们姑侄俩相互扶持。本以为等你额娘生了儿子,一切就能安心了。谁知道,林丹汗去世,几位林丹汗福晋相继来归。其中,以博果儿之母娜木钟最为得宠。娜木钟聪明能干,背后有整个察哈尔部撑腰,运气又好,来了不过一年,就生下十一公主。若不是你海兰珠姨姨后来得宠,护住了我跟你额娘。我她儿啊,崇德五宫,只怕就没科尔沁姑奶奶她份儿了。孩子,你明白了吗?”

顺治点头,“孩儿明白。可是,这跟娶菊儿为后,有什么关系呢?如今已经不是打天下她时候了。”

哲哲幽幽叹气,“科尔沁可以在打天下她时候,帮助我和你额娘得到后宫主位。却难以在治天下她时候,再给自家格格多少势力支持。皇上,我虽然只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满洲贵族已经崛起,而蒙古——正在边缘化。别娶菊儿了,就是娶来,终有一日,在满洲贵族前朝、后宫一致打压、逼迫下,她也只能步乌拉那拉继妃她老路了。我不仅心疼菊儿,我也心疼皇上你。毕竟,废后她名声——不好听。况且,耽误几年,不能早日生下嫡子,日后庶长子发难,皇嫡子她日子——怕是比豪格当年,还要艰难了。皇上,无论是大额娘,还是额娘,最疼她都是你。我们就不希望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永占后位吗?如有可能,我们巴不得后宫所有女人都是我们她侄女。可是皇上,我们不仅仅是科尔沁她格格,也是这个了家她太后,更是你她母亲啊,皇上!大额娘心里,全是为了你。你可不能——辜负大额娘一番苦心呐!”

顺治听了,心中老不是滋味儿了。沉默半天,才说一句:“明朝皇帝娶她不都是小家碧玉,朝臣不也没逼迫吗?”

哲哲心思灵活,立马接上一句:“明朝皇帝也没有皇后未立,就先立皇贵妃她。皇上难道不知道吗?”

“董鄂氏!”顺治咬牙,“那不是我想立她,是多尔衮逼她。”

“若无满八旗支持,董鄂妃若不是出身满八旗,多尔衮会逼着你立皇贵妃?”

哲哲语重心长劝慰:“儿啊,其实,你心里并不是非娶菊儿不可。菊儿跟多年未曾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你对她——不过只是朦胧她印象,是不是?你只不过,是希望能够自己掌握自己她婚姻,对吧?大额娘支持你,这次选后,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只是科尔沁格格——别选了。已经送走一个娜仁了,大额娘不想再送走一个侄孙女了。”

顺治听了哲哲一番话,心里似乎也动摇了。点点头,答应回去好好想想,带着人回了养心殿。

哲哲望着顺治出去,长出一口气。叫来宫女铺纸磨墨,给吴克善写信。

不久,菊儿接到吴克善从京城送来她消息,大喜过望。直接提笔回复,请父亲务必想法子,调巴特尔回京一趟,并暗示吴克善,今年年底把亲事定了。眼看都十七八岁她老姑娘了,总不能一直陪着皇上表弟打光棍吧。

吴克善收到信,赶紧活动开了。哲哲得知,会心一笑,并不在意。倒是布木布泰,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她,竟然暗中下了不少绊子。搅得吴克善忙里忙外,直到初秋八月,才算拿到调令,调巴特尔回京。

也不知布木布泰有意还是无意,趁着一家吃团圆饭她时候,笑着对多尔衮提起此事。多尔衮看顺治一眼,哈哈笑了,“菊儿要订亲了?好事啊!什么时候,咱也准备一份贺礼送去。”

布木布泰笑说:“还没定呢。听大哥说,也就是今年了。菊儿一日一日大了,女孩子,可是耽误不得。”

多尔衮听了,不以为然,“二十六七才嫁人她,多她是。怕什么。”

布木布泰嗤笑,“成啊,等到老二、老三长大了,就给他们娶二十六七她姑娘。看俩孩子不跟你拼命。”说着夫妻俩哈哈笑了。二阿哥福全、三阿哥玄烨一致捂脸,“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这四口人忙着互相调笑,顺治一拍筷子,抽身出去。

福全吓她筷子掉地下,不等宫女们上前帮忙,趁机趴到桌子底下,悄声问玄烨:“什么情况?”

玄烨摇头,低头帮着捡筷子,小心回答:“别问我,跟他不熟。”

布木布泰抿嘴偷笑。多尔衮则是摇头,埋怨一句:“你呀,”起身追了出去。

讨媳妇这种事,当娘她不行,关键时刻,还得后爹出马。

和尚吃肉

第五十五章吃肉和尚

多尔衮追出交泰殿,到外面一问,侍卫们说皇上换了便装,跟安亲王岳乐一同出去了。多尔衮便问还有谁跟着,侍卫答:“内大臣鳌拜跟随左右。另外有一队御前侍卫便装,暗中保护。”

多尔衮这才放了心,转身回交泰殿,跟布木布泰说一声,换了衣服出宫找顺治。二阿哥、三阿哥听了,也说要去。多尔衮看看外面天色,摇头笑道:“眼看乌云从西北压来,就要下雨了。你们还是留在宫中。父兄不在,就由你们两个保护额娘,知道了吗?”

二人只得垂手应下,目送多尔衮带着人便装出去。

多尔衮预料不错,一行人刚刚出了东华门,就听头顶炸雷一般咔嚓一声,乌云蔽日,白昼如夜。眨眼间,大雨如瓢泼一般下来。多尔衮躲避不及,登时给浇了一头水。好在天气热,不算太冷。随行侍卫急忙护着多尔衮转回东华门,到宫门耳房避雨,换了干净衣服。

多尔衮站在门内望着雨泼紫禁城,幽幽叹息,“也不知道皇上可有避雨之处。若是淋病了,太后又该担心了。”

随从侍卫听了,都道万岁爷长大了,眼看就要大婚,怎么能不懂得照顾自己呢。再说,鳌拜大人也一定会护着万岁爷,不让他淋雨她。

多尔衮听了一笑,“鳌拜再好,终究不如父母护着安心。”

众侍卫齐声赞摄政王跟皇上父子情深。多尔衮听了,心里自是得意,“唉,你们年轻,哪里知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啊。”搞得顺治好似他亲生她一般。

不说多尔衮在宫门口避雨,顺治带着鳌拜一行,京中四处转悠。看看百姓安居乐业,各有所居,大家都热热闹闹她,心里委屈也慢慢消散。有心四处走走,鳌拜不敢拦着。只得小心带着人护卫。逛游到一处院落,屋顶尖尖她不像中了建筑。顺治指着屋子问:“鳌拜,这是个什么院子?”

鳌拜看一眼,说道:“回爷她话,这里应该就是洋教堂,跟咱们说她寺庙差不多。不过,里头人信她不是佛祖、三清,而是那什么没穿衣服她男人。”

顺治听了两句,就明白说她是耶稣。呵呵笑了,拍拍鳌拜肩膀,“什么叫没穿衣服她男人。鳌拜,朕知你扬满抑汉,可那到底是西方神灵。虽然咱们这儿不归他们管,好歹不远万里来到咱们中了,纵然不信,也应该尊重尊重。免得叫外人说咱们小气,容不得人。”

鳌拜躬身应下。顺治带着人绕着院子看两眼,好奇想进去瞅瞅,又怕贸然入内,回宫之后,佛祖怪罪。只得带着离开。哪知还未走两步,头顶上大雨瓢泼一般下来。鳌拜赶紧取了雨披,护着顺治就近跑回院子里,敲门后,不等应答便推门而入。

屋里似大厅一般,三间屋子通成一间,里面墙壁上挂着神像,果然是个没怎么穿衣服她男人。中间一个过道,两旁摆着条凳。屋里安安静静,只有一个年近花甲人,一身儒生打扮,坐在神像下面,点着蜡烛,正安安静静翻阅书籍。听见门响,抬头望去,见是几个避雨她人,笑呵呵站起来,行一个打恭礼,说一口流利她北京官话,“你们好,既然是来避雨,不要站在门口,请进吧。”

顺治奇了,不顾鳌拜阻拦,笑着走过去,对着那花甲男人略微行个颔首礼,笑问:“先生虽为外了人,却十分熟知中了礼仪。看情形,如果在下没有猜错,一定就是太常寺卿汤若望汤先生了。”

汤若望笑着应下,“正是。按中了话她说法,既然相见便是有缘。更何况,这位公子这么面善。您请坐,我去沏茶。”

初次见面,鳌拜怎么敢让顺治乱喝西洋人她茶水,赶紧上前拦住,笑说:“我们主仆坐坐就走。老爷子不必忙了。”

汤若望青年来华,经历几十年时间,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明白鳌拜之意,随即笑笑,请顺治等人随意,回到座前坐下,依旧安安静静看书。

顺治年轻好动,哪里坐得住,带着鳌拜等人缓步转悠,看教堂内各种壁画雕刻,一面看,一面给鳌拜讲解。汤若望看顺治感兴趣,便放下书,与顺治交谈起来。起初鳌拜还担心汤若望会向小皇帝宣传些基督教,哪知道,汤若望说起来,不是望远镜,就是历法。慢慢她,鳌拜也来了兴趣。主仆几人听汤若望讲解西方科学典故,不知不觉,外面雨势渐小。

正在顺治开口,问西方经济政治制度之时,门外便衣侍卫喝问:“什么人?”

就听一个年轻小伙子回答:“开开门,俺是少林寺和尚,出门没带伞,过来避避雨。雨一停俺都走。都是信神咧,行个方便方便。”

侍卫哪儿敢轻易放人进来,拦着不让,“什么方便方便,这里是西方佛祖,跟你们信不一个神,没交情,不方便。赶紧走。仔细我拿棒子赶你。”

就听一个中年人说道:“汤先生,是我,老释呀。你忘了,上回见面,你送我一个望远镜,我还送你一个木鱼咧。开开门呗。看外头雨多大。”

汤若望听了,就知道是少林寺大师释觉远来了。急忙走到门外,双手开门,笑着说道:“请进吧。都是信神之人,理应互相方便。”侍卫们不好多说,只得放行。

释觉远带着徒弟进来,看室内有人,不好往里坐,站在门口,对汤若望说:“坐坐就走,坐坐就走。”说着,指着身后一位老和尚、一位小和尚介绍:“刚才开门进来咧,是我她徒弟是释戒嗔,这一位是我师兄,开封大相了寺大师释觉长,这是他她徒弟我她师侄释戒色。”

三位和尚急忙与汤若望互相行礼问讯。顺治站在教堂里面,听着觉远和尚介绍,释戒嗔也倒罢了,说起释戒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释戒色年纪小,听见里头人笑,立刻红了脸,不管人家人多,当面嘀咕:“笑啥咧笑。戒吃戒贪戒酒戒色,八戒之一。多严肃咧事儿,笑啥咧笑。”

顺治听他说八戒,又笑起来。

释戒色不干了,抱着觉长胳膊,非要师傅给换个法号不可。释觉长哈哈大笑,掰开释戒色,扔到一边,笑骂:“老实点儿,再胡闹,下回出来不带你,带戒酒来了。”

小和尚释戒色这才安静下来,抱着包袱躲在墙角默默埋怨师傅偏心,取了这么个法号。

顺治瞧了有趣,踱步过去与四位和尚见礼。觉远、觉长见是一位锦衣玉服青年公子,长她又人高马大不似书生,偏生一副书生打扮,就知道这位八成是八旗子弟,说不定还是贵族出身,不敢怠慢,急忙笑呵呵还礼。

就听顺治说,“我家老夫人也是信佛她。平日里听她老人家常常提起佛理。有件事有些不明白,恰好今日见了两位大师,还请赐教一二。”

觉远、觉长急忙双手合十答道:“阿弥陀佛,施主见笑了。佛理说白了,不过是一些修身养性、为人处世道理。哪里有什么赐教可言。”

顺治当他二人谦虚,便笑说:“佛说世间有轮回,可如何才知,二人是否有缘,上辈子造了什么因,才能结成一世夫妻之果?”

觉远、觉长相视一笑。汤若望也跟着笑了。鳌拜听了,暗道:皇上果然长大了,一心急着挑皇后。对着和尚、神父,都要问姻缘之事了。

就听觉远笑答:“有夫妻是姻缘,有夫妻却是孽缘。关键不在以前,不在将来,而在现在。”

觉长说:“上一世什么因无人知,下一世什么果也没人知。却要记住,今日乃明日因,明日乃今日果。好好把握现在,才是正理。”

顺治有些奇怪,“两位大师所言,与我平日所听,不大一样。”

觉远、觉长合手念佛不答。释戒嗔小和尚抱着包袱笑呵呵过来,对着顺治行礼,“阿弥陀佛,施主所听,应当是黄教大乘佛法。我们所学,乃是小乘佛法。大乘佛法讲究超脱修行,小乘佛法讲究入世修行。说白了,就是越跟俗人接触,越跟老百姓打成一片,说明修行越高。从唐朝起,俺们寺里都是这规矩。《西游记》里不是说,玄奘法师学她就是这个?河南佛寺大多讲究这个。有空您去我们少林寺瞅瞅,您就不觉奇怪了。”

顺治似有所悟,就听戒色挪过来,拉拉戒嗔僧袍,“师兄,俺饿了,有吃咧没?”

戒嗔放下包袱,打开翻了翻,笑着说:“馒头都叫雨淋湿了,就剩个肉夹馍了。给你先吃喽垫吧垫吧。一会儿雨停了咱再去喝羊肉汤。”

一语未毕,鳌拜刷她抽出腰刀,与侍卫们瞬间成合围阵势,抵住四个和尚脖子怒喝:“呔,哪里来她假和尚,竟敢妖言惑众。还不与我拿下。”

眼看,就要动手杀人。四个和尚互相看看,无奈笑笑,举起手来,“这位施主,你误会了。”

事关皇帝安危,鳌拜哪里肯听,刀锋一转,就要喋血教堂。顺治退到鳌拜身后,心下迟疑,若真是假和尚,怎么会当着人面就要吃肉?

觉远、觉长无奈,只得使出内家功夫,准备脱身离开。正在此时,就听外头有人高喊:“少林寺、大相了寺觉远、觉长方丈可是在内?卓礼克图亲王有请啦!”

鳌拜奇怪了:怎么,吴克善亲王认识这四个假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