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他的伤还没好,一边咳嗽,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闻人玥,你好狠的心。不,你没有心。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声音不大,一句句送入她耳中,阴恻恻地。闻人玥头痛极了,又喊不出来,还好有一只手是自由的,拼命挣扎着去够床下暗屉的把手。

眼角瞥见了她的小动作,他冷冷地任她折腾。闻人玥好容易够着了,他一伸手就越过去了,使劲拉开:“你要拿什么。剪刀?好,好极了。来啊,给我这儿扎上一刀。”

挣扎拉扯间,整个暗屉哐当一声翻到地上去了。

掉出来一顶贝雷帽。

“……这是谁的帽子。”于璧飞一看就知道是海军的物品,而且不是他的,“这是谁的帽子!”

她果然心里还有别人。或者说,她心里从来没有他。

不顾她的阻扰,他一扬手,就把帽子给扔出去了。

眼睁睁地看着帽子飞出窗外,闻人玥停止了挣扎。

一道闪电劈过天空,很快又有雷声滚过。

原来,原来是这样。她扔了钢笔,钥匙扣,护身符,可是舍不得扔掉这顶帽子。

原来,原来来不及。

她的眼角慢慢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隔壁的闻人玮最先听见姐姐房里的动静,赤着脚就跑出来拍门:“姐姐!姐姐!你在干吗?”

他赶快去告诉父母;闻人延和匡玉娇急慌慌地跑到女儿门口,一撞门才发现门从里面顶住了:“阿玥!阿玥!是不是于璧飞!于璧飞你不要乱来!我们报警了!阿玥,你不要怕!老公,你快想想办法啊!”

发现闻人玥不挣扎了,于璧飞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的喘息中带了点哨音,是肺上的伤还没有好。

“阿玥。”

他俯□去亲她,亲了又亲;他的口腔里有浓烈血腥气味,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失却焦距的瞳孔,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阿玥。我爱你。”

“阿玥。我爸要我去和尚岛。”那是海军对太平岛的“爱称”,“他罚我做三年的和尚。你怎么办?你等不等我?”

她穿着白色的睡裙,躺在他身下,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静若雕像。

和他第一次看到她,在太阳底下穿着海魂衫又完全不一样。

美中不足的是脸色苍白,泪痕交错,我见犹怜。

她小小的身躯里有充沛的情感,已经在他心底投下一颗种子,生根发芽;若是拔去,心之土壤也会四分五裂。

“你这么美,怎么等我。”

他拿起剪刀。

等门终于被撞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胆大包天的飞贼竟然没有逃。

房间里很黑;黄豆大的雨点胡乱地砸在玻璃上,数只电筒白白的光柱照过去——于璧飞坐在床边,闻人玥蜷着伏在他大腿上。

他的手放在她的背上,仿佛贪恋那一刻的相聚,久一点,再久一点。

床上,地下,身上,到处都是一绺一绺的长发,仿佛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恶之花。

匡玉娇尖叫起来,因为看见于璧飞前襟上染着点点血迹:“杀人啦!抓住他啊!”

那血其实是他自己咳出来的。于璧飞根本没有反抗,但也没有束手就擒。

他一边咳,一边朝外走:“不要碰我。我自己会走。”

被接到父母身边的闻人玥被详细检查过,身上也并没有伤口,除了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青白头皮依稀可见。

出了这种事情,于父不得不把儿子赶到扁礁上去了。

扁礁离明日港有2400公里,面积不足0.04平方公里,杂草丛生,海风呼啸,连海鸟都不会落下来栖息。

岛上只有一间小小哨所,他一人驻守。一应淡水食物补给由海船带来,两周一次。

于父说:“好。很好。你几时想通,几时回来。”

闻人玥附在应思源耳边说的是:“和第一个男朋友闹分手的时候,他拿剪刀把我的头发剪光了。”

一句话就概括了所有情节,可是概括不了所有情绪。

第十二章

翌日早上查房,有病人问:“咦,那条小尾巴呢?两天没来了。出院了?”

没想到竟是聂未回答他:“快了。”

病人叹道:“每天一堆穿白袍的人涌进来,心理压力很大啊。看到那条臭美的小尾巴,总会轻松一些。”

实习生发现聂医生竟微微牵了一牵嘴角,顿时怀疑自己眼镜度数要再次提高了——冰山怎么可能裂开?!

等查到闻人玥这里时,应思源发现她不像之前那样起身迎接,而是蒙头大睡:“叶子,你们昨天是不是聊得太晚了?”

“不是我。是她男朋友来了。”桑叶子隐瞒了自己偷看到的内容,“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病房的。”

漂亮的女孩子自然很多人追求,有男朋友也不出奇。

应思源并不在意,问实习生闻人玥的CT检查预约到几点:“还有叶子啊,你今天就出院吧。床位很紧张,你回去休息也是一样。”

医院从无淡季。

“啊?”桑叶子看了看聂未,有点舍不得,“聂医生,不是要观察四十八小时么?我都摔出血来了啊。”

聂未没有发表意见。

他只是瞥了一眼将自己从头到脚裹成一条蚕的闻人玥,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桃红色带子,丢在她枕边。

正是她查房时落下的那一条。他捡起来了,还没来得及还给她。

正要走开,医生的敏锐却令他停下了脚步——她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过,只要站得起来,就不坐着,遑论躺着。

聂未俯□去拍了拍被子:“闻人玥。醒醒。”

“嗯?”被拍了好几下,昏昏沉沉的闻人玥挣扎着睁开眼睛,“几点了?查房了吗?我有点头疼。”

头疼——应思源皱了皱眉。聂未已经朝实习生一伸手:“拿一支眼底镜来。”

一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俊脸,她立刻清醒了:“聂医生……应医生呢?我是不是该去做检查了?”

照过瞳孔,他捏着她的下巴,察看嘴唇的伤:“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思想还未集中,眼前黑黑的,他的脸又靠的太近,薄荷气息浓厚,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我……”

聂未想起刚才桑叶子说的话,松开手,淡淡道:“男朋友咬的?”

“不是……我没有……磕的。”她下意识地去捂伤口,小臂上的一片淤红展露无遗。

“磕的?”聂未按按那片淤红,眼神一沉,叫名护士过来,对她低声交代了几句。

护士便拉上隔帘:“闻人玥,翻个身,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闻人玥翻身的时候才觉得背痛——她背后的淤红比小臂更严重,可见她睡熟后并没有变换姿势。

护士一惊,对应思源道:“会不会是偶然现象?或者是太累了?”

不,正常人即使在睡梦中也会翻身,更何况是在这么坚硬的病床上。

应思源立刻对实习生道:“先去做检查。结果出来第一时间打电话到手术室。”

做完检查回来的闻人玥上了监护仪。

与其同时,桑家父母来接桑叶子出院。

走之前她对闻人玥告别:“阿玥,我先走了。”

闻人玥对她挥挥手:“嗯,你好好休息。”

那时候的手机尚无照相功能,否则桑叶子一定照相留念了:“你现在的样子好可怜。”

闻人玥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叶子,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桑叶子一口答应:“会啊。等你回学校了,我拿我们学校的内部资料来给你看哦。不要告诉其他人。”

“好,一言为定。”

两个女孩子都伸出小手指来拉勾。

闻人玥仍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叶子,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桑家人一出了病房门口,桑母就劝道:“叶子,你要专心读书,准备高考,考完了再找她玩。”

“叶子。朋友要交三观相近的。”桑父也说,“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一定娇纵惯了。你们玩不到一起。”

“爸,妈,你们不知道,她很可怜的。”桑叶子撅着嘴道,“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她挽着父母的臂弯,离开了医院。

手术室的电话被接通了。

“应医生,聂医生,病人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

他们正在行一台较为复杂的手术,为一名八岁男童切除位于侵染到整个第四脑室的胶质瘤。

“讲。”

听完报告,应聂两人都呆了。

原病灶尚未消失,周边又出现了新的出血点,十分凶险。

聂未问:“病人情况如何。”

九点,十点四十分,十二点零七分,十三点十七分,十四点整,闻人玥又多次差点陷入昏迷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