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一怔,佟析言讥诮着摇着头:“您不舍得!”说着指着大老爷目露狠厉:“所以,你不要和我说什么贤良淑德,我没有,您从小也没有教过我。哼!”转身便出门,看也不看大老爷,决然而去。

一路朝二门走去,路过大太太房里时,就瞧见正房里丫头婆子端着热水痰盂进进出出,隐隐的还能听到佟析砚的哭声,她眉头一皱就大步上了台阶。

胡大夫正在给大太太施针,房间里落针可闻,佟析砚和房妈妈守在一边,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床上闭着眼睛呼吸羸弱的大太太,外面丫头婆子各自提心吊胆的忙着手中的事儿,反倒没人注意到她的进了门。

“怎么了?还没死?”佟析言站在门口,突然出声而道,趾高气扬嘲讽的撇着嘴。

大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就回头见佟析言站在哪里,满脸冷笑绝然的样子,佟析砚站起来怒容满面:“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佟析言堂而皇之的往里头走:“就是来瞧瞧,她活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死,也顺便来送她一程。”

佟析砚听着她刻薄的话,大太太正在生死边缘挣扎,她便是不存孝心,可也不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怒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你!”手臂一挥,一个耳光便朝佟析言脸上扇了过去:“我们不想看到你,给我滚!”

突如其来的耳光,佟析言怔住,连脸上的痛都忘记了,心里头刚刚大老爷和她说的话,全家人对她的态度,种种的一切不公和委屈,悉数涌了出来。

这一声,便是连房妈妈也是愣了一愣。

胡大夫转头看了眼,心底微微摇了摇头。

“你敢打我。”以往的十几年,姐妹之间再有冲突也从未动过手,佟析言眯眼看着佟析砚:“你们果然都是一样,逢高踩地…虚伪。”她说着,咬着牙齿抬手指着床上躺着的大太太就道:“我说错了?她不该死么?呵呵…她就早该死了,这样恶毒的人,不配活在人世。”

佟析砚怒不可遏,不管大太太如何,那都是她的母亲,怎么也不可能允许别人在这样的时刻,来污蔑她攻击她,她逼近佟析言,一字一句道:“我让你滚出去,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

佟析言冷笑一声,佟析砚便大声唤道:“来人,将这个疯子给我扔出去。”

有婆子掀开帘子进来,要去拉佟析言,她却是手臂一摆,大声而道:“将我扔出去,你凭什么将我扔出去,就凭你是佟府的嫡女,还是因为你身份格外的高贵。”说着干笑着:“你不过是被蒋家休弃的女人,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现在像是什么样子,当初不顾廉耻暗送款曲,最后怎么样,以后自己的爱情美梦成真了,最后还是被休回来了,你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装高贵,装圣洁,我告诉你便是连那青楼楚馆的妓子也不如,她们至少光明磊落,而你,通身上下便只有两个字,虚伪!”说着又朝佟析砚逼近一步,目光凶狠的样子:“你知道你为什么被休回来吗?呵呵…”说着凑近佟析砚的耳边:“你这可要感谢我才是!”

真的有她的一份,佟析砚瞪佟析言,虽然早就想到她和蒋家的事脱不开关系,可是猜想是一回事,证实又是一回事,这么久以来她刻意回避有关蒋士林的一切,今天却又被她血淋淋的将伤口撕开,还无耻的说出这样的话,佟析砚恨不得立刻将她撕碎了扔出去。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佟析言冷笑着:“我告诉你们,我过不好,你们一个也别想过好。”说着一把推开佟析砚朝大太太床前跑过去,又毫不客气的将胡大夫推开,趴在床上,对着大太太的脸就嘶声喊道:“母亲,您知道为什么我们姐妹一个个过的这样,一个个落得这样的下场,你知道为什么吗?”

大太太闭着眼睛颤了颤。

房妈妈带着几个婆子来拉佟析言,佟析言手脚并用,凑着大太太就大声道:“因为…我们有个端庄高贵仁义兼得人人称颂的母亲,因为她,我们姐妹才一个个过的这么幸福,您可千万不要死啊,您要活着,活着看您的亲生女儿如何凄凉的过下半辈子,如何看你一直讨厌的人成为人上人,人人崇敬膜拜,你要睁着眼睛仔细看啊,这一切可都是您亲手造就的呢…”不待她说完,她的嘴巴就被房妈妈用帕子堵住,三四个婆子抓住她的手脚,就将她抬了出去。

“太太。”胡先生从地上爬起来去看大太太,就见大太太刚刚还有点反应的手指,这会儿却是没有半点动静,他伸手去探大太太的脉搏…

佟析砚听到胡大夫的声音,立刻奔了过来:“娘!”又转头对放马吩咐道:“快去将大哥和父亲请来。”

房妈妈跌跌撞撞的朝外面跑去。

江氏帮着大夫人送走客人,也和析秋告别:“娘情况不好,我也要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您快去吧。”析秋点了头,让岑妈妈江氏出去。

江氏出了门上了小轿,一路便回了佟府。

待房里头收拾干净,大夫人回了侯府,太夫人累了一天去休息,萧四郎才从外面回来。

析秋面露歉意,问道:“四爷在外院和二哥在一起,可吃了午饭?”

萧四郎身上略有酒味,远远的看了眼炙哥儿,点头道:“吃了。”说着要出去的样子:“我去梳洗换身衣裳,身上有酒味。”说着便去梳洗,一会儿换了干净衣裳进来,在床头坐下,摸了摸炙哥儿的小脸:“今天人多,他可乖?”

“哼都没哼一声。”析秋笑着将洗三礼前后的事和他说了一遍,又提到钱夫人和阮夫人送的礼:“…太贵重了。”

萧四郎眉头略挑了挑,但并不觉得意外,点了点头道:“送了你便收下吧。”析秋见他并不很在意的样子,心中便有了计较,又提到任大奶奶:“我没料到她回来,看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和我说,到最后也没说出来。”

“知道了。”萧四郎将炙哥儿抱起来,比起先前反手反脚夹着的姿势,这会儿果然熟练多了,不经意的道:“任家的圣旨,明日就会下。”

难怪任大奶奶来了,她让碧槐将任大奶奶送的礼拿过来,拆开锦盒里头是一个足又七八两重的小老虎,她拧了拧眉头,任家现在不比以前,这样的东西只怕也是精贵的,没想到任大奶奶送了这样重的礼,她无奈的看向萧四郎,笑道:“这礼,也不知何时能还了。”

任家要是分了家,往后和任家大房有没有来往,还得看佟析言怎么做,不过以她的对佟析言的了解,只怕以后也不会有过多的交集。

“明日大嫂在府里帮大姐的除服礼,我让天诚将鑫哥儿和娘送回去,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前些日子就说要办,可佟析华的忌日已经过了,这段时间又是一件事连着一件事,反倒耽误了下来。

萧四郎闻言点了点头,说起今日和萧延亦在外院定的事:“上族谱的事已经定了,二哥说是家里在应天有位旁枝叔叔,十几岁便去了也未娶妻,他写信去问一问,若是无事便就如此办了。”

析秋听着点了头,问道:“娘那边什么意思?”

萧四郎目光顿了顿,沉吟了片刻,回道:“她只说给父亲上柱香,旁的没有再提。”

夫妻两人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醒了。”萧四郎低头去看怀中的儿子:“怎么这会儿醒了?”

“给我看看。”析秋坐起来接过炙哥儿在怀里,果然就看见他长长的眼睛睁开来,红殷殷的小嘴吧唧吧唧的嗒着,萧四郎探头过来看,不确定的问道:“是不是渴了?”

“四爷将桌上的杯子端来,里头凉了水。”析秋指着桌上炙哥儿的杯子,萧四郎闻言走去将杯子拿来,又用勺子舀了水去喂炙哥儿,果然就见他吧唧吧唧啜着勺子,样子憨憨,萧四郎一连喂了几次,他像是喝足了一样,脑袋一偏小嘴就紧紧抿了起来。

待萧四郎把勺子拿走,他又张开嘴巴打个哈欠…

“我来抱。”今天一天没看到,这会儿萧四郎稀罕的很,从析秋怀里接过来搂在怀里在房里踱着步子,炙哥儿就瘪了瘪嘴不大领情的样子,小脑袋直往萧四郎怀里拱。

萧四郎拧了眉头,析秋忍着笑就看着他们两父子,炙哥儿朝里头拱一点,他就将襁褓朝外送一点,炙哥儿又拱…如此重复,到最后萧四郎索性伸直了手臂,炙哥儿没了在怀里的感觉,小嘴一咧,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

父子两人无声的对抗,在炙哥儿的哭声中结束。

萧四郎咕哝一句:“怎么这样爱哭。”却是舍不得将他放下来,依旧在房里来回的走。

“四爷,让妾身来抱吧,他应是饿了。”萧四郎就朝析秋看去,问道:“那我将周氏喊来吧。”他还不知道析秋已经出了奶水。

析秋笑盈盈的道:“不用喊她。”说着示意萧四郎将儿子给她,萧四郎递过去析秋就抬手放了帐子,在里头给炙哥儿喂奶,房间顿时传来炙哥儿极其满足的啪嗒啪嗒喝奶声,间隙鼻尖还发出嗯嗯的声音。

萧四郎诧异的看着析秋,有些不自然的问道:“你…”析秋笑着道:“岑妈妈找了偏方,妾身想先喂几个月,等实在没了奶再让周氏喂也不是不可。”

萧四郎欲言又止,还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在圆桌边坐了下来。

正在这时,门帘子就突然从外面掀开,敏哥儿突然就跑了进来:“炙哥儿,炙哥儿。”小腿蹬蹬的跑了进来。

析秋听着就是一惊,求救的朝萧四郎看去,敏哥儿已经大了,这个时候的记忆有的片段能留在脑海中一辈子,析秋顿时就浑身不自在起来,想盖了被子又怕炙哥儿没吃饱闹腾…

萧四郎心领神会,咳嗽一声:“敏哥儿。”敏哥儿跑动的脚步一顿,朝萧四郎看去,顿时敛衽站好行礼:“父亲。”

“嗯。”萧四郎声音沉沉的出了声:“听宋先生说,这两日已经在教弟子规了?学的如何?”

敏哥儿站的板板正正,小手垂在身侧视线看着地上,听萧四郎问话便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回道:“是弟子规,孩儿已能将全文完整背诵。”

萧四郎听着便挑了挑眉:“嗯。”便没了话,低头去喝茶。

敏哥儿站在那边就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进退都不是,看着萧四郎就有些怯怯的。

正在这时,里头喊道:“敏哥儿。”是母亲的声音,敏哥儿嘴角一弯露出一抹微笑来,小腿偷偷的朝后移了一步,又朝萧四郎偷瞄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朝后移了一小步,再朝萧四郎偷瞄一眼,见他依旧是喝着茶,仿佛没有发现自己在动,他暗暗松了口气。

析秋又喊道:“敏哥儿,进来吧。”

敏哥儿就小声的应道:“是!”又朝萧四郎看去,见他表情舒缓并未有不悦的样子,顿时一转身就绕过前头的屏风进了里头:“母亲!”又跑到炙哥儿身边摸着他的小脸:“炙哥儿,你今天乖不乖,家里来了好多人,你有没有想哥哥?”

析秋微笑着看着敏哥儿,敏哥儿大大的眼睛盯着炙哥儿。炙哥儿则是刚刚吃饱喝足一副餍足的样子,回应似的还打了奶嗝,敏哥儿看着一愣,抬头问析秋:“母亲,他刚刚吃了什么?”一顿又凑到炙哥儿脸上闻了闻:“真香!”

析秋闻言脸上几不可闻的一红,却还是笑着道:“他吃的奶啊,他还太小现在只能吃奶。”

敏哥儿就拧了眉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奶?”析秋就耐心的和他解释什么是奶水,萧四郎在外头有些听不下去,咳嗽一声负手进来:“你不用练字,先生没有布置功课?”

敏哥儿看了析秋一眼,但凡有析秋在的地方,他的胆子总是大一些,便回萧四郎道:“先生布置了功课,孩儿稍后就回去做。”

“嗯。”萧四郎嗯了一声,就没什么表情的在床边坐了下来,不管怎么说,总算将敏哥儿有关奶的话题给带过去了。

析秋暗暗好笑。

炙哥儿瞪着眼睛,左一个饱嗝,右一个哈欠的却依旧是一副舍不得睡觉的样子,敏哥儿就摸摸他的小脸:“你是不是很累但又睡不着?”炙哥儿很有“礼貌”的打了哈欠算是回应,敏哥儿就拧了眉头道:“我有时候也会睡不着,不如我讲故事给你听吧。你想听什么?孔融让梨好不好,先生刚刚和我说的。”

析秋就靠在一边,看着哥儿俩“聊天”。

萧四郎坐在床尾,眉头忽上忽下,析秋生怕他出言打断敏哥儿说话,伤了孩子的积极性,不由朝萧四郎眨眨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边敏哥儿已经清了嗓子:“从前,有位叫孔融的孩子…他四岁…嗯,就是和我一般大…”一字一句的开始说孔融让梨的故事,房间静静的,只剩下敏哥儿稚嫩的嗓音,不算清楚的回响着。

等故事说完,析秋笑着道:“敏哥儿说的真棒。”敏哥儿却是短短的食指在唇边一摆:“嘘!”然后小声道:“弟弟睡着了。”

析秋去看,果然看见炙哥儿已经睡着了。

她轻声笑了起来,和萧四郎对视一眼,就瞧见他眼中也是满含了柔光。

析秋揉着敏哥儿的小脑袋,轻声道:“敏哥儿真是一个好哥哥,会哄弟弟睡觉了。”敏哥儿有些害羞的红了脸,笑着道:“也…也不是,他本来就要睡了。”

也不知是没有睡的安稳,听着声音了还是怎么了,炙哥儿却是突然又睁开眼,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萧四郎便是眉头一拧,上来抱了炙哥儿在怀里,回头问析秋道:“吃饱了怎么还哭?”话音一落,怀中的小人儿已经止了哭,又睡着了。

析秋叹气,看来炙哥儿这两日是被一屋子的人惯坏了,一睡觉便想在人的臂弯里待着。

她心思转过,刚想说话,就瞧见敏哥儿吃惊的看着萧四郎,析秋心中一动,喊道:“敏哥儿,晚上就在这里陪母亲吃饭好不好?”

敏哥儿快速的收回视线,眼底就露出失落的样子。

他的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抱过他,还有此刻父亲面容上慈爱的目光和表情,他也从未见到过。

析秋心疼敏哥儿,这孩子太过敏感,定是见萧四郎抱着炙哥儿继而想到自己和萧四郎相处的方式,她不想给他小小的心中留下阴影,觉得萧四郎这个父亲存有不公,便笑着道:“炙哥儿很不乖,不过才两三日就开始不听话。”说着一顿又道:“不像我们敏哥儿,小的时候特别的乖,母亲还记得你刚刚生下来时,不哭不闹的,你父亲抱着你,你在他怀里睡的可香了。”

敏哥儿听着眼睛一亮,问道:“母亲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却是注意到父亲也抱过他的话。

析秋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回道:“是啊,那时候你还刚出生,很小很小,和炙哥儿一样的小,躺在怀里像猫儿一样…”

敏哥儿脸一红:“像猫一样?”析秋点了头,又用手量了量尺寸:“嗯,这么大可不是像猫一样,圆圆的很可爱,比炙哥儿还要讨喜,眼睛特别的大!”

萧四郎停了脚步,回头看来她们母子一眼,目光又在炙哥儿身上转了转,神情一动,便掀了帘子喊春柳进来:“把周氏唤来,将炙哥儿带下去歇着吧。”

春柳应是,转眼周氏进来将炙哥儿抱了下去,敏哥儿就依依不舍的看着门口,析秋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以后若是敏哥儿在的时候,还是不要让萧四郎去抱炙哥儿的好。

晚上,三个人一起就在析秋房里吃了饭,萧四郎送敏哥儿回后院去,析秋则是靠在床头和岑妈妈聊天,阮静柳一天不见踪影,医馆也没有人,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总觉得阮静柳像是故意避出去的一样。

天擦着黑,院子里点了大红的灯笼,岑妈妈刚从房里出去,迎面就瞧见邱妈妈匆匆走了进来,岑妈妈见她脸色不大好,目光动了动笑着将邱妈妈迎进去。

邱妈妈眼角微红一进门便出声喊道:“六姑奶奶。”岑妈妈见状就无声的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夫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去世了?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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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庶大招锋 200 守孝

萧四郎进了门,析秋喃喃的看向他:“四爷…”

“怎么了?”萧四郎拧了眉头走过去,见析秋的表情有些怔忪,不由露出担心的样子:“出了什么事?”

析秋想到邱妈妈刚刚说的话,大太太去了…就在今天下午…

她心里的头感觉很怪,伤心难怪不舍自是不会,可也没有多少的高兴,因为她从来没有盼望大太太真正的离开,似乎是习惯了吧,习惯了想到佟府就想到想到大太太,因为她在她整个少女生涯中所占的位置太重要了。

让她难以忘记,更无法释怀。

和大太太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日日如履薄冰的讨着生活,和七弟和姨娘见面不敢说话的日子…她小心翼翼的讨好,处心积虑的藏拙,等等,实在太多了,多的将她整个青春装满了,多的无时无刻每一件事都与她脱不开关系。

可是如今这个人,就这样走了。

析秋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大太太代表着她的一段人生,不管她带来的是好或是坏,可是那都是她的人生,在今天,在大太太突然去世的消息中,她在佟府的一切和过往,似乎也变的那么遥远…她看向萧四郎,去想当初的无数个难熬的日夜,却觉得是那样的不真实。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环住萧四郎的腰,靠在他的胸前,低声道:“大太太…去了。”

萧四郎身子一怔,但也是只是愣了一愣,他搂住析秋慢慢的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那我明日带敏哥儿去一趟。”

“嗯。”析秋点了头,想了想又道:“我让岑妈妈准备三牲祭品,这几天恐怕要劳累四爷多跑几趟了。”她在月子里回不去,炙哥儿还太小也不能带去,但因是嫡母除了要去的礼节不能少,她和炙哥儿以及敏哥儿也要穿了孝服,至于萧四郎,便是不能日日待在那边,但也要每日去走个过场露了脸面才是。

萧四郎点了头没有说话,依旧是抱析秋在怀中,他能理解她的此刻的感受,便是当初萧延诚死时那样,或许在彼此心中厌大于喜,但是不管你对他如何的恨或是讨厌,但终有一点是永远也无法抹灭更无法否认,在漫长的日子里,对方在你生命中所占据的重要性。没有了这个人,在那一刻里仿佛是缺失了一块一样,竟然有一些不完整,好像是隔断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没有联系,仿佛那不是你的人生,现在再去回想,就觉得那样的遥不可及,那样的不真实…

他甚至产生了怀疑,就如当初萧延诚在他面前倒下去时,就如当初搭弓射箭他射的是丹蓝而不是萧延诚一样…

“四爷。”析秋靠在萧四郎的肩头,闷闷的道:“四爷不用担心…其实,妾身并没有伤心。”说着她想到自己的腿,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来:“…当初跪在三姐姐的院子里,地上的雪仿佛无数的绣花针一样扎进我的腿膝间,我当时很老实的跪在那里,可是在心中却骂了无数个人…”她语气轻松的道:“我就想,若是大太太有一天死了,我一定不会给她守孝,我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如何对待庶女的,我们姐妹几个过的是怎样的艰难…”说着又叹了口气。

萧四郎沉默的听着她说话,她说的很轻松,但是他却知道,因为那次她落了腿疾,在其后的很长的时间内,她吃了许多的苦,便是现在也没有完全的康复,但她现在说起来,却好像只是小孩子偷吃了糖果,母亲轻罚她一样,那样的漫不经心…

他心疼的搂着她,在她发顶亲了亲,安慰着:“傻丫头,都过去了,从前已经结束了,将来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家!”

“嗯。”析秋点着头,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或许是为大太太,或许是为她自己,她回应萧四郎:“妾身有您,有炙哥儿,有敏哥儿…还有许多许多的人,妾身觉得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萧四郎松开她,捧着她的脸轻轻吻着她的眼泪,疼惜不已:“别哭了…即是幸福,就不该哭。”说着,又亲了亲吻他的嘴角,喉间也是呢喃出一句话:“有你…我也很幸福。”

“四爷!”析秋推开萧四郎,红着脸道:“妾身没有洗澡没有洗头…”蓬头垢面的,她自己都不愿照镜子看。

萧四郎却是擦了她脸颊的泪,挑了挑眉仿佛是无声的反抗,又搂着她亲了亲:“便是再难看的我也见过。”意思是,我不介意。

析秋听着却是眉头一拧,嗔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靠在他肩头:“不知道家里头这会儿是不是乱成一锅粥了。”

可能,第一个受不了的便是梅姨娘吧。

佟析玉今年十三了,大太太这一去佟府就是要守孝三年,三年后佟析玉已经十六岁了,若是运气好能定了人家,三媒六娉之后也要一年后…那还是想的好的,不好的呢,佟析玉毕竟是庶女,陪嫁也不会有多少,高不成低不就的想说的好人家谈何容易,若是十七能嫁出去倒也不错,可就怕到时候一拖再拖,她的婚事很可能就这样拖没了…梅姨娘如何能不着急。

“你若不放心,我去看一看吧。”萧四郎拧了眉头:“正好我也有事找岳父和闻贤商议。”

析秋听着一愣,问道:“何事?”

“任隽的事。”萧四郎淡淡的道:“我和任隽也是一场交情,平凉之地以他所行三年必是有去无回,若是任三奶奶愿意陪同,平凉那边我可以帮忙打点,一家人在那边虽不如在京城富足,可总有人照应他,也不至于太落魄。”

析秋知道萧四郎的意思,任隽花天酒地这么多年,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这一去长途跋涉平凉又是清苦之处,去了还不单只是过日子,还要服劳役,任隽如何能受的了,若是佟析言能去,一家人在一起熬过这三年,到时候回来守着武进伯府分出的财产,做些买卖,虽不能和从前比,但拮据些过生活也不是不可。

但是,她却觉得佟析言不会去。

“那四爷去吧,和大老爷以及大哥说一声也好。.luanhen.”这也是萧四郎的能力和心意,对方领不领是一回事,他们送没送又是另一回事,她虽不在意这些,但也要看对什么人,如任家这样的情况,事情还是摆在表面上比较好一些。

萧四郎便点了头站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脸道:“那你早点休息。”说着一顿又道:“炙哥儿让周氏带着吧,你若想带等出了月子也罢,这会儿还是你的身子最重要。”

“知道了。”析秋点了头,又道:“四爷再派人去和二哥说一声吧,鑫哥儿总是要去的。”

萧四郎目光动了动,点了头没再说什么,掀了帘子出了门。

岑妈妈进来了,回析秋的话:“一时间三牲祭品筹出九台来也不易,奴婢明天一早想出去一趟,将东西凑齐…您看去迟些可行?”

“你看着办吧。”析秋点了头又道:“你带着春柳和碧槐回去,看看家里头可有要帮忙的,若是人手不够就将他们两个留在那边帮忙,实在不行去医馆里将金大瑞家的叫过去跑跑腿。”

岑妈妈点头应是,出了门,府里头显得很安静,便是周氏也是将炙哥儿抱的远远的,大家都知道夫人的嫡母去世了,这会儿夫人定是伤心难过,哪里还敢出声闹腾。

晚上析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邱妈妈的话不停在她脑中回旋,她并未和萧四郎说大太太很有可能是被佟析言气死的,毕竟那不是光彩的事,可是想到佟析言她也是不得不叹气,大太太都已经是这一等田地了,你何必多此一举呢,还白白担了这样的名声。

若是传出去,恐怕往后在京城她也别想立足了。

忤逆嫡母,谁能担得起这样的罪名!

胡思乱想了一夜,析秋下半夜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半夜她仿佛是听到了炙哥儿在哭,惊醒过来喊春柳进来:“炙哥儿是不是在哭?”

“没有!”春柳帮析秋倒了杯水递给她:“夫人要是不放心,奴婢过去瞧瞧吧。”

析秋点了点头:“去问问夜里吃了几次奶,乖不乖…若是不行还是抱来我这边吧。”春柳应是出了门,不一会转身进来,回道:“夜里吃了两次,换了四次尿布,这会儿挺好的…奴婢见他睡的香就没抱过来,夫人就安心睡吧,没事的。”

析秋想了想也没再说什么,重新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等天快亮时岑妈妈进来和她打招呼出门,她问道:“四爷昨晚几时回来的?”

“像是下半夜,我早上去的时候,见天诚下半夜打了水去给四爷梳洗…”岑妈妈一一回了:“那奴婢出去了,早些回来四爷也能早些过去。”

析秋点了点头,岑妈妈便出了门去。

周氏将炙哥儿抱过来,析秋搂在怀里见他正睁着眼睛,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一会儿落在析秋的脸上,一会儿又落在头顶的帐子上,析秋眉梢微挑就拿了床边先前她包着头的大红抹额来,在他眼前晃晃…果然就瞧见炙哥儿的视线,跟着红色在转动。

析秋又松了口气,至少视力没有问题,她又对周氏说:“你在他左边拍手试试看。”周氏闻言,就轻轻的在炙哥儿的左耳边拍了拍手,炙哥儿仿佛受了惊一样,立刻转头去寻声源…

周氏看着析秋,就有些纳闷的问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她没看明白。

析秋朝她笑了笑,并未回周氏的疑问。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于紧张,但在这里医疗条件太过落后,由不得她不紧张…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并且能养大成活的几率实在是不到一半。

稍后她问道:“昨儿晚上睡觉是抱在手里睡的,还是放在床上睡的?”

“上半夜奴婢抱着的,一放下哥儿就会哭闹…下半夜睡的熟了,就放在床上了。”周氏垂着头回道。

析秋听着便拧了眉头,想了想道:“从今天开始,但凡他睡着了,一律不准抱起来,除非是要吃奶或是尿了拉了,否则决不能抱着他睡觉。”一顿又补充道:“若是哭就让他哭,孩子哭一哭也并非坏事。”

“这…”周氏有些为难的看向析秋,她毕竟只是奴婢,哪里敢让小主子哭,听析秋的话她不由露出两难的样子,析秋见她这样便摆着手:“算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在房里架个小床吧,晚上我来带他。”

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养了这样的习惯,往后怎么办!

正说着,萧四郎进来了,析秋刚刚说的话他一路进门也听到一些,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待周氏出去房里只剩下她和析秋,萧四郎低声道:“他还这么小,若是教规矩以后慢慢来便是,何苦让他哭着。”

“规矩只有现在开始教,将来等他明白了,再去教规矩也来不及了。”析秋说完不想和萧四郎讨论这个话题,便问道:“四爷去那边了?家里头还好吗?”

萧四郎在床前坐了下来,看向炙哥儿,还是忍不住从析秋怀里接过来自己抱着,一边看着炙哥儿一边回道:“寿衣一应东西早已备齐了,常来往的府邸也去报了丧,并无慌乱。”说着看向析秋又道:“我稍后和二哥同去,鑫哥儿和敏哥儿那边,我已和宋先生打过招呼了。”

析秋应是,待萧四郎带着敏哥儿去了佟府,她这边也让人给她别上了白花,炙哥儿的襁褓上也挂了孝。

太夫人原本定了今天回侯府参加佟析华的除服礼的,可是这边除服礼还没办,那边大太太又去世了,鑫哥儿的孝服也不用脱了,若是二夫人的娘家人在到是不用服孝太久,毕竟佟家已经不算是正经的外家了,可如今二夫人俨然也没了娘家,所以鑫哥儿还要再继续服孝一年。

“病了这么久,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似乎是老二婚事那一次…”太夫人淡淡说着,眼底露出无奈来,不由自主的便联想到当初她有意让析秋嫁给萧延亦做续弦的事,若是当时的事情成了,只怕现在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吧,她心里头想着又觉得的荒谬,也不过转眼的功夫她换了话题道:“可问了停灵多少日子?”

这个析秋还真没问过,不由摇了摇头:“这个倒没听四爷说起,不过天气越来越热…”应该也不会太久。

和太夫人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就听到门口有鞭炮声传来,应该是这边送去的祭品的出门了,太夫人便揉着额头仿佛很累的样子站了起来:“你歇着吧!”析秋便让碧梧送太夫人回去。

阮静柳和太夫人迎面碰上,她朝太夫人行了礼,太夫人点了点头道:“刚刚秋丫头还念叨着你,快进去吧。”

阮静柳应是,送太夫人出去她便进了门,析秋见到她便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一天一夜也不见人,问了人也不知你下落…”

“没什么。”阮静柳目光动了动:“就是有些不舒服,在家里歇了歇。”显然有事没有说。

析秋见她如此,也不便细问,阮静柳又道:“大太太过世了?”说着,在析秋的床前坐了下来。

“昨天入夜前去的。”析秋淡淡的回道,阮静柳闻言点了点头,没再提大太太,她对大太太的印象一直不好,也觉得没什么可多谈的,早就该死的人,现在去了大家也轻松一些。

“医馆还好吧?”析秋轻拍着炙哥儿问道,阮静柳闻言回道:“还好,罗六爷谈成了一笔保定的买卖…”说着一顿看向析秋,面含笑容的道:“你知道是谁介绍的?”

析秋闻言一愣,问道:“是谁?”阮静柳便笑着道:“佟二老爷。”

“二叔?”析秋惊诧的看着她:“罗六爷什么时候和二叔有了联系?”

阮静柳对生意上的事一向也不在意,她也只是听说了大概,便回道:“说是福贵牵的线,中间他们还跑了一趟保定,具体如何回头不如你招了罗六爷回来细细问一问。”

难怪司榴后来托人带信过来,说是有急事要办要出门一趟,过些日子再来,原来福贵中间还去了一趟保定,她竟然一无所知。

不过倒也不奇怪,二老爷和大老爷不同,大老爷为人谨慎步步求稳,但二老爷却是激进的,若是有捷径就不会走大路的人,他在保定不会安分析秋早就想得到,譬如他开了私塾收一些寒门子弟,甚至供人读书科举的事一样…

“不说这些。”阮静柳想了想道:“我这些日子可能要出门一趟,不能常来,你自己多保重身子,若是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没有说去哪里!析秋觉得奇怪,有些狐疑的看着阮静柳,总觉得她这些日子变的神神秘秘的,阮静柳见她的样子,就失笑道:“这样看着我作甚,放心,我一直安分守己,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以前有些事情要办,要费点时间和精力处理一下,不过一个月我就会回来。”

析秋还是不信,阮静柳便笑着道:“保证不会有事。”说完,低头去看炙哥儿,逗着炙哥儿说话。

“那你自己保重。”她不愿说,析秋也不好问,便只能说这些,阮静柳闻言点了头道:“嗯。”

佟府内,挂着白番白灯笼的灵堂内,一具红棺当中呈放,长明灯的火光在风中跳动,棺材内大太太一袭正红寿衣,面上施了厚厚的脂粉,平日里精光熠熠的双眸此时紧紧阖着,双手摆在身侧,依旧是紧紧握着拳头,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紧紧的不愿松手…

没有生气便是如此刻这样吧,大老爷负手站在前头,看着发妻,便想到年轻时她们彼此相伴,相濡以沫扶持的那几年,日子虽磕磕绊绊但却过的滋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爱情亲情变的不同了呢,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眼前躺着的人他觉得陌生,但纵然感觉到陌生,可心里那缺失了一块的痛,却依旧是那样的显著。

他叹了口气,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去触摸大太太的面容。

不管是娘家,还是在佟府的几十年,大太太一直意气风发精明强干,无论什么事情仿佛就没有她不能处理的,无论什么事情她都要紧紧握在手里,每时每刻不突现自己的重要和地位…但是曾经的精明强干却也变成现在的死气沉沉,曾经的无事不能却也逃不过死亡的笼罩,大老爷就这样站着,像是明白了什么,面上却又变的越加迷茫起来。

飞凤…至此地步,不论你我谁对谁错,我只愿你能得一安稳来生,我只愿…你我再不要相遇。

佟析砚跪在灵堂前,用帕子擦着眼泪哭的肝肠寸断,她每每想到大太太的死和她有关,便怎么也难以释怀,若非是她不争气,若非是因为她,佟析言又怎么能有那么恶毒的话的说出来,又怎么会将母亲气死。

她想到此便恨的牙痒痒,恨佟析言更是恨自己!

江氏走过来,扶着佟析砚小声劝道:“四姑您也要宽宽心,娘病了这么久受了那么多的苦,说句不孝的话,她走了也能少受些苦,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你若是心中放不下,更该仔细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些,娘在天之灵也能看见,心里也安心一些。”

佟析砚哪能听的进去,抱着江氏,便倒在她怀里大声哭着。

对面,披麻戴孝跪着哭着的愈加凄惨的,还有佟析玉,她的人生似乎在大太太过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走上岔路,三年的孝期…她想一想都觉得绝望,她努力的提升,努力的想要像六姐那样,无论任前还是人后,都能那样与众不同都能处变不惊,她努力学礼仪,努力读书,努力学刺绣,可是到今天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极大的讽刺。

三年后,她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