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陈晖贩卖私盐,她毫不奇怪。

那么现在就等圣上如何决断了,陈晖是圣上亲封的爵位,前次剿匪又刚刚得了嘉奖,如何让圣上舍了这个面子处决陈晖,才是眼下最关键的,况且,事情又并非只这一层,陈晖又和二皇子绑在一起,圣上便不考虑他也要考虑二皇子。

佟敏之放了书去看陈氏,只见她面色不展目光发愣的看着手中的茶盅,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恍惚:“怎么了?”佟敏之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陈氏一愣,僵硬的笑了笑回道,摸着肚子道:“…在想他就要出来了,名字还没取呢。”说着一顿又道:“看看哪天父亲有空,请父亲给他取个名儿吧。”

佟敏之笑了起来:“也不知男女,要父亲如何取名字。”陈氏一怔,有些尴尬低头喝了茶便又道:“那取个小名也成。”

佟敏之见她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由起身过来拉着她起身,两人对立他问道:“出了什么事?”这段时间相处他对陈氏已经很了解。

“没事。”陈氏笑了起来,仿佛强调道:“真的没事。”

佟敏之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像是想到什么,笑着道:“算算日子也快了,六姐说怕府里的婆子伺候你不习惯,你看看要不要将你姨娘一起接过来?”

陈氏一愣,不敢置信的问道:“接我姨娘?”还没有哪个女儿出嫁,将娘一起接过来住的,而且只是个姨娘。

“嗯。”佟敏之理所当然的道:“正好和我们姨娘在一处,彼此说不定还能做个伴。”

对于陈氏来说,她对定远伯府最大的牵挂就是她的姨娘了,大嫂让她去求大老爷,若是大老爷不应就让她偷拿了大老爷的印章出来,她们自有用处…

她就是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所以才非常的害怕。

对于她来说,这是个抉择,一个是自己和孩子的将来,一个则是留在定远伯府姨娘的性命。

若她不依,姨娘在定远伯将来的日子,她几乎可以预见。

她踌躇,这两日几乎是活在油锅里一样,寝食难安,连做梦都梦见姨娘惨死的画面,每每从梦中醒来她都是出了一身冷汗,独自垂泪到天明。

她嫁到佟府来只求一个安身之所,从没有想过他们能善待她,可是令她意外的是,这里所有人都对她关爱有加,也从没有人提起她尴尬的身份。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也不例外,所以曾经坚定不移的想法,在短短的几个月后发生了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动摇。

现在听佟敏之如此一说,她更是惊讶万分,可瞧佟敏之的样子又不像是哄她:“接姨娘过来会不会不妥。”她垂了头:“只怕大嫂不愿意。”是指陈夫人。

“这无妨的。”佟敏之笑道:“我亲自去,就说你孕像不好请姨娘过来照顾两天,待人过来了,后面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是个好办法,陈氏试探的问道:“那父亲和大哥那边会不会…”佟敏之打断她的话:“父亲和大哥那边我去说,没有事的。”

陈氏依旧不安,可还是点了点头,若姨娘真能来,那么她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乐袖吹了吹指甲上新涂的丹寇,轻笑着道:“你说她去交泰殿了?”

“嗯。”瑾瑜跪在地上,将丹寇细细的涂抹在乐袖的指甲上,回道:“昨天晚上去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说着显得很高兴:“她走了以后殿下就被招去了,一直待到亥时初才出来。”

乐袖微微颔首,圣上已经许久不曾到她的乐安宫里来,可是这已经不重要,只要他对敏哥儿重视,便是十年不来她也无妨。

“二皇子呢,在做什么?”乐袖淡淡的问道,瑾瑜就回道:“公公说,二皇子除了早晚诵经祭拜皇后,便只待在行宫中看书练字。”

“学聪明了。”乐袖笑着道:“她死鬼娘用命换了他,他也该学聪明点才是。”说着看了桌上的茶盅一眼,旁边候着的女官立刻端了过来喂她饮了一口,乐袖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

朝堂上那么热闹,若是宫中不发生点什么事,岂不是显得太冷清了。

她站了起来,摆摆手道:“本宫乏了,都去歇着吧。”便起身朝内殿而去,瑾瑜拿帕子擦了手跟着进去服侍。

莹贵妃一连三日都去了交泰殿求见圣上,不但亲自下厨煲汤煮粥,还从太医院学了推拿之术,为圣上按摩松骨服侍的无不周到服帖。

乐安宫中,瑾瑜跪在乐袖的床头:“娘娘,该起了。”乐袖缓缓睁开眼,由瑾瑜扶坐了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正。”说着拿了外衣给她披上,又端了漱口的茶来服侍,乐袖靠在床头揉着额头:“今儿晚上将房里的炉子提出去,太干了浑身难受。”

瑾瑜应是,吩咐人将炉子提去外殿,乐袖懒洋洋的问道:“交泰殿可有消息出来了。”

瑾瑜眼睛都放着光,点头道:“有,一大早奴婢就听说了,说昨晚莹贵妃被圣上掌掴了,虽是关着门的,但声音之大外头听的清清楚楚。”乐袖听着眉梢一扬,问道:“仅此而已?”

瑾瑜就笑着道:“还有,莹贵妃穿着件纱衣,在龙案前冷冰冰的地板上跪了一夜,中间还晕过去一次,醒来后继续跪着,直到方才才由人扶着回去的。”

乐袖这才露出满意之色来,语气轻快的道:“起吧。”说着自己抬脚下了床,有女官鱼贯端着热水茶盅等物什进来。

析秋闻言一愣,问阮夫人道:“莹贵妃在圣上的茶里下了药?”阮夫人听着掩面而笑,点了点头又靠近析秋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析秋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来。

圣上已有半年多不曾宠幸任何一个贵人,难道真的是身体不行了?

所以莹贵妃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床上哄好圣上,便用极端的手法去刺激圣上,却又不慎被察?圣上不愿将此事传扬出去,更不可能用这个理由贬斥莹贵妃,所以就关了交泰殿的门罚她跪了一夜。

现如今已到了年底,夜里冷的伸不开手,即便殿里生了炉子,她几乎半裸的跪了一夜也够她受罪的。

只是,让析秋讶异的不是圣上的身体和态度,而是莹贵妃的手段,她怎么会这种办法,既然用了又怎么会被察觉?

她不由朝阮夫人看去,阮夫人正端着茶盅神情愉悦的在喝着,显然她也是认为是莹贵妃自作孽不可活…

算了,不管是谁做的,总之这样的局面正是他们想要的。

圣上自朝堂上弹劾陈晖的奏折一开始只是弹压下去,并不多提,可也耐不住自内阁开始从上到下对陈晖的指摘,他宣过阮博蝾后便将太平侯传召去,直接问道:“庄爱卿,定远伯一事,你如何看。”依旧是指滥杀百姓之事,并未提其它二十二罪状。

太平侯身材不高,三十出头的年纪,样貌不算出众但气质沉稳面色终日端凝不苟言笑,他知道,圣上问他并非只是出于他也是间接当事人之一,而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对储君之选上他的立场。

他略思索斟酌了片刻,抱拳回道:“微臣当时正有事在身,并未前去,事后才从太平县令张大人处得知,那一伙确实是当地出了名的水匪无疑…”圣上听他说辞,先是一愣,继而目光深深的看着他,太平侯只是一顿随后又道:“只是在陈大人到前半个月,他们已受张大人招安,正式的文书已在张大人的文案上只待下达,只是不知道为何又和陈大人起了争执,微臣当时并不在现场到不敢断言。”

很巧妙的说出了一段中立的话,那些人是水匪这个没有错,只是陈大人不知道他们已经接受了官府的招安,至于怎么冲突了又把他们杀了,这是细节只有当事人知道,至于圣上嘉奖了陈大人更没有错,招安的事情只是口头的协议,文书还没有下达更没有送到京都来,所以圣上不知情而嘉奖了陈大人实在是很正常并且也很正确的行为。

再说,若要严格去分当时那些人还是水匪…这件事情就要看如何裁夺了。

又将问题抛回给了圣上,也顺便给了他一个台阶。

圣上却是不温不火的问道:“竟有此事?何以太平县令不提醒他?”

“圣上有所不知,在太平境内近半年有两伙水匪出没,当时张大人只当陈大人遇到的是另一伙冥顽不灵不受招安的,所以这才阴差阳错酿成了这种局面。”太平侯缓缓的解释道。

龙颜微霁,太平侯又道:“至于其中细节,圣上请陈大人来问一问便知。”

圣上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常公公隔着门面色僵硬的欲言又止,圣上注意到他问道:“什么事?”

常公公尴尬的看了眼太平侯,回道:“只是小事,圣上和侯爷正在议事,奴才稍后再来回禀。”说着要退下去,圣上不曾理会又和太平侯说起旁的事情,过了许久待太平侯离去,常公公才抹着汗进来,回道:“圣上,方才太医院来报,说莹贵妃病了…像是极严重。”

圣上眉头蹙了蹙,随意的摆手道:“知道了。”便没了下面的话。

又过了半个月有余,眼见要到新年,萧四郎歇了两个月析秋装病并未结束,所以和太夫人商量今年年夜饭便在新府里用,小年除尘后太夫人和大夫人便安顿好侯府的事情,带着鑫哥儿搬了过来。

朝堂上也安静下来,仿佛紧绷了一个多月的弦也因为过节而松弛了许多,二皇子也自皇陵回到皇宫,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他低眉顺眼极其恭顺的和圣上以及敏哥儿说话,无论是对待何人皆是温润和蔼,一时间宫中都在暗传二皇子手臂受伤后,人也变的好亲近多了。

圣上看着这个变化极大的儿子,情绪上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新年时,宫中团圆饭,二皇子和敏哥儿各坐了圣上的左右手,和睦有序。

当晚圣上连续咳嗽了一夜,连例行的守夜都取消了。

隔日,圣上留了二皇子单独叙话,内容不得而知,却只知道二皇子自御书房出来时面色惨白,走路时脚步虚浮,有气无力。

岑妈妈笑着和析秋回道:“苏大家的说一切都请夫人做主,他还说苏全胜能得夫人提携是他的福气,让苏全胜好好为夫人办事,好好待碧槐姑娘。”说完目光暧昧的看了眼碧槐。

碧槐脸一红,头垂的更低。

太夫人笑着问道:“是碧槐的婚事?说的谁?”析秋笑着就将事情前后细细和太夫人说了一遍。

太夫人抱着萦姐儿含笑道:“这可是大喜事。”说完又道:“既然这样,我看就二月二极好,也省的挑别的日子了。”

析秋笑了起来,点头道:“那听娘的。”又去看碧槐:“嫁衣就去四姑奶奶的绣庄里拿了成品吧,其余的东西你若拿不定主意就多问问岑妈妈和春柳。”

“夫人…”碧槐脸红的更煮熟的虾子一样,一跺脚羞臊的跑了出去。

太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又想起来萧四郎,问道:“老四去了哪里?一早上没瞧见人。”

“在外院。”析秋笑着回道,话音刚落萧四郎自外面走了进来,和太夫人见了礼,岑妈妈端了茶给他,萧四郎坐下后太夫人问道:“这才过了年,就忙起来来了?”

“没什么可忙的,只阮侯爷和钱忠来了。”说着一顿看向析秋:“你抽空让岑妈妈去一趟秦府问问情况,同轩堂那边尽快安排好。”

析秋听着眼睛一亮,就问道:“…圣上要处置定远伯了?”

萧四郎微微颔首:“想是等过了年就有结果了。”

析秋和太夫人对视一眼,心中大定。

下午岑妈妈就去秦府一趟,待了许久才回来,析秋问道:“怎么说?”岑妈妈就回道:“正巧碰见秦二爷回来,听二爷的意思,像是已经差不多了,让四爷和您不要担心。”

秦远风办事还是有分寸的,他既然这么说就定然有把握了,便放心的点了点头。

过了正月,朝堂年前松掉的弦渐渐绷了起来,所有人都觉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萧四郎虽歇在家中却也不得闲,外院来来往往的人事情颇多,析秋只觉得圣上若再不批萧四郎请辞的折子,她要离世的消息真的要从假演变成真的了。

整日里没病装病的真是让人不好受。

这一日临近傍晚,析秋刚哄了两个孩子睡了,春柳紧张的跑了进来,小声道:“夫人,圣上来了。”析秋闻言一愣,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以圣上近半年的作风定然会上门来一探虚实的。

“在四爷的书房里?”析秋稳了稳身子问道,春柳应是又脸色古怪的道:“毛姑姑来了。”

析秋一愣,没有料到毛姑姑会出现,她是知道毛姑姑在皇后去世后出了皇宫,却不曾想到她会到这里来,还和圣上一前一后的来了。

“请她进来。”析秋微微蹙了蹙眉,又重新躺了下来。

春柳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领了一个穿着粗布梳着圆髻的妇人走了进来,不似在宫中时面庞细嫩,眼前的毛姑姑穿着民间寻常妇人穿的短卦襦裙,但多年在宫中所养成的行止和气度却依旧不减。

她走到床边先是打量了析秋一眼,随后蹲身行礼:“民女毛氏叩见四夫人。”

“姑姑不必客气,快请坐。”说完咳嗽了一声:“我身子不适也不能迎你,抱歉。”

毛姑姑起身走近了一步,宽慰的笑道:“四夫人不必客气。”说着接了春柳泡来的茶坐了下来,析秋问道:“姑姑如今在哪里歇脚?”

“四海为家。”虽这么说,她脸上却并无彷徨无奈:“虽飘零了些,却也自在。”说着自嘲的笑了起来。

或许她在如鸟笼般的宫中待的太久,以至于出了宫便如鸟离了笼子,便在天高地远的遨游吧。

析秋笑着道:“确实很自在!”

这边萧四郎请了圣上落座,圣上道:“丢了一堆烂摊子给朕,你到是落得清闲。”

“微臣也是无奈。”萧四郎面露憔悴无奈的道:“贱内身体一直未愈,整日里茶饭不思身体每况愈下,微臣如今除了将她治愈旁的事再难分心了。”说着就要跪下:“还请圣上恕罪。”

“好了好了。”圣上摆手示意他免礼:“朕知道你疼夫人,可也不用在朕这里显摆。”说着顿了顿问道:“夫人身体如何了?”

萧四郎站立,低声回道:“大夫只说仔细养着,但不敢下定论。”说着顿了顿有些犹豫的样子:“微臣想趁着她如今还能动,便想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视野开阔了,或许病也就好了。”

圣上微微一愣去看萧四郎,就见萧四郎目光坚定,他道:“朕要不允呢。”萧四郎朝圣上看去像是很惊讶的样子,随后又道:“那恕臣忠孝不能两全,贱内对臣用情用心,微臣决不能辜负她的一片情意。”

“于是你便置朕与不顾了?”圣上脸色阴沉,冷冷的道。

萧四郎不慌不忙,回道:“圣上乃不世明君,大周这几年更是繁荣昌盛,国势日趋稳定,朝中各处皆有能人相佐,有没有微臣在朝中效力已并无差别。”他说的情真意切:“而贱内不同,微臣是他和孩子们的全部依靠,所以…”说完一抱拳:“请圣上准微臣请辞之奏。”

圣上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像是审视却又像是打量,少顷后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拂袖朝门口而去,留了半句话:“…那朕就如你所愿。”带着人呼啦啦的离开。

萧四郎跟着送他出去,天诚腿软的扶了门框站起来。

圣上出了萧府的门,行至宫门外毛姑姑便跟了上来,隔着帘子回道:“回圣上的话,观四夫人面色灰败死气,以奴婢经验推断,应是病重难愈之色。”

御撵里沉默了许久,才传出一道声音来:“你去吧。”

毛姑姑应是告退。

第二日一大早,正在观察期以为度过劫难的陈晖正在家中吃饭,忽然就闯进来一群身穿锦袍腰配大刀的锦衣卫,一行人呼啸而进见人便抓,若有反抗当即缉拿镇压,陈晖一口饭还塞在嘴里卡在喉咙里,就被人从后背拍吐了出来,二话不说一副镣铐落在手上,不多一言架住就走。

陈家的覆灭如同它起势一样惊天动地风风火火,一夜之间从门庭繁盛衰败了下去,陈氏一族不论男女皆入了大牢,只待圣上发落。

京中百姓的新年喜悦,也被满城风雨的各色猜疑和八卦替代,陈氏看着哭成泪人的姨娘,只觉得心惊肉跳,私下里派人去打听,陈氏的人在牢中情况,她不安的去问大老爷,姨娘虽是妾室可毕竟是陈家的人。

大老爷并未给她明确答复,只让她安心回去,她哪里能安心,整日里担惊受怕,等待着圣上最后的裁决书。

三月末陈氏生下一子,而陈家的案子在延续几个月后终于一锤定音落幕了,定远伯陈晖和其子斩首示众,陈氏女眷宠作官妓,而当初宠冠六宫的莹贵妃则是打入冷宫之中,三日后饮鹫自尽与冷宫。

月末,圣上批复了当今左军大都督,一等将军萧四郎辞官归田的请求。

四月初八,皇贵妃乐氏夜生恶梦,终日精神恍惚寝食难安,医治无果,乐贵妃请求圣上允她去皇觉寺中清修,以求心中宁静祈求国家风调雨顺康泰繁荣。

圣允!

先是斩了陈氏一族,后又准了萧四郎的职务,而乐阮两氏也不能幸免,乐贵妃入庙清修规避后宫朝堂,一时间百姓议论纷纷,直言圣上是要在立储君前,为未来的太子清理朝堂!

------题外话------

终于一口气把这个情节给写了,因为不敢铺开写,其实还是很粗糙的,对于慢热的我来说简直是折磨…我忍!

这一章是过年前最后一章,下一次更新我努力在初二或者初三,接近尾声善后的事情是零碎的也是很麻烦的,所以我还有什么角色没有善后漏了谁记得提醒我一下哈…

群啵一个!

祝大家新年快乐,事事如意…。咱们明年见。

☆、036 雨后

明黄的承尘,流苏从横梁上垂下来,炉子里线香袅袅升起,房里弥漫着上好的檀香味儿…

乐袖跪于蒲团之上,一身浅灰色绣云珠褙子,头发挽着圆髻发间只别一支木簪,未施脂粉,面容沉静美目轻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的佛珠捻动着发出叮叮的声响,瑾瑜守在一侧几次欲言又止,直待过了许久才见乐袖睁开眼睛。

瑾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过去扶着乐袖起身:“娘娘,您跪了一上午了,歇一会儿吧。”扶着她坐在了铺着淡雅的妃色毡毯的炕头上,又端了茶给她,小声道:“苏公公在外头侯了一个时辰了。”

乐袖喝了茶,轻嗯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吧。”瑾瑜应是,赶忙出了门,见苏公公站在门口,笑着道:“公公,娘娘请您进去。”

苏公公立刻躬身应了,跟着瑾瑜后头进了禅房,见了乐袖跪在地上行礼,乐袖摆摆手姿态不由让苏公公想到了当年太后娘娘的姿容,只是一瞬转思苏公公已道:“殿下惦记着娘娘,山里早晚凉气大,娘娘素来身子弱,怕娘娘受凉,特意让奴才给娘娘送些厚实的衣裳来。”

乐袖微微颔首,指了旁边的位置给苏公公坐,方才笑道:“多谢殿下有心了。”说着一顿:“殿下可还好?”

苏公公半坐在圆角凳上,倾着身子回道:“殿下每日在御书房中批复奏折,有时候忙的连饭也顾不上吃。”很心疼又很荣耀的样子:“奴才瞧着心疼,可殿下却说了,娘娘在庙里清修,比起娘娘他受这点苦不算什么,还请娘娘放心!”苏公公说完瞧着乐袖。

乐袖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叹道:“这孩子…”说着一顿又道:“让他顾好自己的身子,我这里好的很,别记挂着我。”

苏公公应是想说什么,乐袖又道:“二皇子最近在做什么?”苏公公闻言就回道:“除了在文华殿便就留在西五所里看书,偶尔也会去御书房。”说着停了停带着一丝讨好:“…除了这些,就是和三皇子一样跟着殿下身后,以殿下为尊。”

乐袖讥诮的笑了笑,仿佛又想起来自己现在正在皇觉寺,遂低头去喝茶并不在意的样子,又看向瑾瑜:“去将我才抄好的《心经》拿来,让苏公公带回去。”

瑾瑜应是,苏公公站了起来,乐袖叮嘱他道:“以后没事不要常来。”苏公公脸色为难:“可是殿下他…”

“他的孝心我知道就成了,叫他安心读书,要做的事情很多,整日里顾念我也没有用,反而耽误了自己的事情。”乐袖说着又捻了佛珠,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不会等太久的。”

苏公公忙着应是,随即一愣脸上僵硬了一刻,仿佛在思考乐袖话中的意思,不待他想明白瑾瑜已经托了一个靛蓝色包袱出来:“…公公。”

“有劳姑姑。”说着双手接过,又和乐袖打了招呼,才小心翼翼的从皇觉寺出来,一路上了马车和回了宫中。

敏哥儿正在御书房中,苏公公朝里头探了探露了个脸,敏哥儿目光在他面上一扫仿若未见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奏折,圣上稍歇端了茶要吃,又猛咳嗽起来,颠的茶水四溅,敏哥儿惊了一跳忙放了笔过去:“父皇。”满脸的紧张要给圣上顺气。

“无…妨。”两个字而已,圣上却说了许久,咳嗽使他的脸色憋的青红,抖着手又要去端茶,敏哥儿见了忙替他端递了过去,圣上放在唇边又咳嗽了几声…

敏哥儿看着圣上的脸色,手在他背后轻轻的顺着,目光落在溅出茶水的杯盅上,随即脸色一变,目光一转他道:“父皇,茶水凉了儿臣给您重新沏一杯。”说着又顺了顺圣上的后背才放了手转身去泡茶。

若细看,就能觉出他脚步有些不稳。

可圣上并未在意,捂着胸口唇接触到茶水吃了一口,入口却觉得腥涩,他眉头微拧正要发怒却瞧见原本清爽的茶水,此刻已变成淡红色。

他心中一凉,知道是方才咳嗽出的血水,下意识的去看已转身去泡茶的敏哥儿,审视的在他后背转了一圈。

敏哥儿正背对着他在沏水,偶尔回头看他一下,面露担忧:“父皇稍等。”只以为他在等热茶喝。

圣上放了心,强压了心中异色,拿了杯盖将褐红色的茶水盖住,喊道:“让常公公来吧,你忙了一上午回去歇着吧。”又拿了帕子不放心的擦了擦嘴角。

敏哥儿还是端了茶过来摆在案上,低头应道:“儿臣不累。”说着一顿又看向圣上,一片赤子之态:“父皇也去歇会儿吧。”

“我没事,你去吧。”圣上摆手已不想多言,敏哥儿低着头应是躬身退了出去,正和常公公迎头碰见,常公公身后跟着苏公公,圣上瞧见了苏公公突然问道:“…谁在外头?”

敏哥儿在门口停了脚,常公公进来笑着回道:“是苏连慧,从皇觉寺回来想和殿下回一声。”

“哦?”圣上仿佛有些好奇:“去皇觉寺了?”

苏公公看向敏哥儿,敏哥儿朝他微微颔首,苏公公低头进来跪在地上回话:“回圣上的话,奴才确实从皇觉寺回来的。”说完偷瞄了一眼圣上,见他脸上除了因为方才的咳嗽有些红以为并无异色,壮着胆子如实道:“殿下说山中湿气大,怕贵妃娘娘衣裳单薄,所以让微臣送些衣裳去。”

圣上看了眼敏哥儿,敏哥儿就回道:“确实是儿臣吩咐的。”并无隐瞒,他知道他让人去看望乐袖,瞒是瞒不住的,不如如实相告,反而落个坦荡。

再说,乐袖对他向来照拂,她去寺中也只是清修,他去看望也并无不妥。

果然圣上微微颔首,又去看苏公公腋间夹着的靛蓝色包袱,问道:“这又是什么。”苏公公回道:“是娘娘抄的《心经》让奴才带回来给殿下的。”

圣上眉梢一挑,苏公公已经打开了包袱,里头露出一页页装订好的宣纸,上头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远远的一扫圣上已知是乐袖的字迹,可还是道:“拿来,朕瞧瞧。”说着又闷闷的咳嗽了一声。

常公公接过去拿去龙案上,呈在圣上面前摊开,又很自然的收了凉掉的那杯茶,亲自端去了后殿倒掉。

圣上随意翻了几页,看向敏哥儿:“难得她抄了,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吧。”

“是。”敏哥儿过去双手接了和苏公公行礼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里,苏公公就关了房门,原原本本的将和乐袖见面的前后和他说了一遍,又道:“娘娘说不用等很久,奴才想了一路,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敏哥儿面无异色,心中却是跌宕难平,若是昨天他或许还不明白,可是经过刚才的事情,他却是能猜到七八分,乐袖定然是知道了圣上的身体,才说的这样的话。

难怪她会那么干脆的请去了皇觉寺,这些日子他也想不明白,现在却是什么都清楚了。

圣上的身体,只怕已被掏空了。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莹贵妃用药被贬的事情…可也正说明了一个问题,圣上定然已是许久不曾和后宫嫔妃同房,否则她又怎么会出那件事。

“大哥。”这时外头有人喊门,苏公公一听就道:“是二皇子殿下。”

敏哥儿抿了抿唇,脸上露出笑容来亲自起身迎了出去,果然见二皇子站在院中,他笑着道:“二弟来了,快进来坐。”

“好。”二皇子笑眯眯的朝敏哥儿抱拳行礼,随着敏哥儿进了正厅,两人对面坐下女官上了茶,敏哥儿问道:“二弟可是有事?”

“嗯。”二皇子点头:“昨天先生说的我有些地方不太懂,思索了一夜也没想出道理来。”说着一顿崇拜的看着敏哥儿:“就想来问问大哥。”

敏哥儿微微颔首:“我也有几处未曾参透。”说着想了想:“不如二弟与我一起去文华殿寻了先生问问如何?”

二皇子应是:“大哥这个主意极好。”说着率先起了身,敏哥儿对苏公公吩咐道:“你去看看三皇子在不在,请了他与我们一起吧。”

苏公公应是。

敏哥儿就和二皇子说说笑笑出了门,二皇子落后敏哥儿半步,态度恭谦,路上遇见女官内侍行礼他也是含笑点头,没有半分从前的孤傲。

敏哥儿侧目看了他一眼,目光微闪,态度比起二皇子来更加的亲和,一副兄长之姿。

析秋的“身体渐渐好转起来”,偶尔能搬了贵妃榻早晚在院中晒晒太阳,春柳跪在一边给她捶腿,笑着道:“碧槐这会儿该到山东了吧,连去前还担心的一整夜没睡着,这会儿真见了面,也不知什么个样子。”

一个月前碧槐和苏全胜办了婚事,因她和苏全胜都在府里做事,按侯府的规矩只能留一个人,碧槐哭着说若是她不能留下,她就不嫁了,析秋本来也不在意这些规矩,又是自己身边的丫头,索性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和春柳一样留在了身边。

苏全胜老家在山东,成了亲就想带着碧槐回去祭祖,析秋应了七八日以前就让他们夫妻动身去了山东。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岑妈妈端了新泡的参茶来放在一边:“苏大壮两口子也是好相处的,碧槐去不会受气的,再说,他们也不敢啊。”

春柳掩面笑了起来,析秋也跟着轻笑,问道:“碧梧可写信回来了?”佟全之带着碧梧重回了辽东,再见面又得三年后了。

“没有。”春柳想到碧梧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和三舅爷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

析秋想起也觉得头疼,不知道如何和二太太开口,本就是无稽的事,哪里有人纳妾不娶妻的道理,二太太说的也对,佟全之现在是把总不是他自夸,将来他若是做了总兵,家大业大难不成整个府里就只有一个妾室打理,出门和各位夫人应酬也是让一个妾出面,便是她愿意别的夫人又如何想,这让佟全之以后还如何与同僚来往相处。

她深知二太太的顾虑,也赞同她的说法,所以一时间也被难住了。

她又想起佟析砚的话:索性请位太太收了碧梧做女儿,这样身份也就合适了。

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件事,可这种事情若是她去操办,早晚二太太会知道,到时候二太太难免觉得她是胳膊肘怪向自己的丫头,欺压佟全之,所以这件事她不能插手,只能等机缘了。

“别说这件事了。”岑妈妈见析秋面露郁色,便打断了春柳的话:“我昨儿去看望佟二少爷了。”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长的虎头虎脑的,简直和七舅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起佟敏之的儿子析秋心情跟着好了一点,那孩子和岑妈妈说的一样,和佟敏之小的时候一模一样,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

“我也瞧见了。”春柳笑着道:“眉眼里还有夫人的样子。”

岑妈妈掩面而笑,回道:“那是自然,我们夫人可是亲姑姑呢。”

析秋轻笑,这时天敬在院门口探了探头,道:“夫人,寿宁伯府上来人了。”

析秋一愣,点头道:“快请进来。”天敬应是,随后一位穿着雅青色褙子的仆妇进了门,朝析秋行了礼满脸喜色的回道:“给四夫人道喜了,我们二奶奶今儿上午查出来有喜了。”

“八妹妹?”析秋坐直了身子,随即也笑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又问道:“查出来多久了?她身子还好吧?”

仆妇一样一样作答:“两个月不到,二奶奶能吃能喝好的很。”说着一顿又道:“拿我们老夫人的话说,还着实长胖了点呢。”

看得出来寿宁伯府都很高兴佟析玉终于怀了身子。

析秋也替佟析玉高兴,若不然娄家真的要给她过继一个嗣子在名下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