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声嘶力竭,绝望地躺在地上,直挺挺地抽泣:“你到底是谁?”

她哭得累了,突然又愤怒起来,抓起之前没有摔坏的木碗朝房顶上的灯火砸去:“死鬼!都怪你!你若是听我的,让平业继位,哪里会有这些事?看我们母子倒霉,你现在高兴了吧?开心了吧?呜呜呜……”

她哭得凄惨,然而谁也听不见。

清心殿内。

钟唯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只觉得心跳得很剧烈,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感觉,很不舒服。

“怎么了?”重华惊醒,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摸到满头的汗,就叫人进来掌灯,再将她搂过去,温声道:“做噩梦了?”

钟唯唯一动不动地趴在他的怀里,不想说话。

钱姑姑点亮了灯,轻声问道:“陛下,需要传太医么?”

重华毫不犹豫地道:“当然!”

“不要,我没事。”钟唯唯动了一下,将脸紧紧贴着他的胸怀。

天热,重华只散披着一件薄薄的纱衣,敞着胸怀,年轻强壮的胸膛上肌理分明,腹部柔软结实,没有一点赘肉,心脏强有力地在胸腔里跳动着,隔着肌肉骨骼也能感受到它的力量。

钟唯唯好像能从中汲取到力量似的,使劲地贴近再贴近,恨不得钻进去。

重华好脾气地拍着她的背,让钱姑姑退出去,低声问她:“要喝水吗?”

钟唯唯还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低声道:“要。”

重华让她松手,他去取水,她却又不肯松手,只管使劲抱紧他,往他怀里钻。

他说让人进来递水,她也不许,就那么霸道不讲理地抱着他,一声不吭。

重华就不再言语,安静地抱着她,陪着她。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钟唯唯终于松了手:“我去里间睡吧,你明天还有事要忙呢。”

“不用。”重华起身下床,拿水给她喝:“喝吧。你不舒服,我哪里又睡得着?不如陪着你还要安心些。”

钟唯唯只喝了两口水就放了杯子,心事重重。

她是做噩梦了,很可怕的噩梦,可怕到让她就连提都不想提,更是隐约有一种“说出来也许会变成真的”的不舒服感。

重华并不追问她,灭了灯之后就把她抱在怀里,怀抱不紧不松,既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又不至于让她不舒服。

钟唯唯翻了个身,轻轻啄了他的唇一下。

重华立刻就热情地回应了她,他的手在她全身温柔地游走,给她以最温柔最缱绻的呵护和爱意。

因为钟唯唯有了身孕的缘故,他并没有实质性的行动,但是他的热情和温柔让钟唯唯不可遏制地生出“要对他好,一定要对他很好,非常好”的想法。

大约是因为在黑暗里看不到彼此的缘故,她比平时更为大胆放纵,她绞尽脑汁,用尽所有的力量,把她所能想到的,所能做的,都做到了。

重华控制不住地低喘着,拳头握紧又松开,有一个瞬间,他冲动地翻身而起,恨不得将钟唯唯揉进骨髓里去,和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听她尖叫,听她哭泣。

剑拔弩张之时,他又硬生生忍下来,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喘息。

他的汗水滴落到钟唯唯的胸前,犹如一颗滚烫的水,熨烫得她的心又酸又疼,她低下头去吻住他,想要给他最极致的快乐。

许久之后,两个心满意足的人并肩躺在床上,十指交叉紧握着手,都是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钟唯唯终于觉得疲累了,她轻声道:“我困了。”

“哦。”重华的唇角一直往上翘着,“我也要睡了。”

他俯身在钟唯唯的额头落下温柔一吻:“阿唯,我真开心,谢谢你。”

这些天来,他一直绷紧了精神,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碌,早就累透了,但是精神一直绷着,睡也睡不踏实,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是真正的放松了,必须要感谢钟唯唯。

钟唯唯抿唇一笑,回了他一吻:“我也要感谢陛下,我也很开心。”

她闭上眼睛睡觉,将入梦乡之际,依稀听到重华在她身后轻声说:“阿唯,梦只是梦,是因为你太担心了而已。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不管什么时候。”

“哦。”钟唯唯应了一声,觉得那个梦真的没那么可怕了,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开心勇敢。

天亮,窗外传来鸟叫声,钟唯唯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

钱姑姑和小棠、胭脂等人围在床边,见她醒来就笑道:“正猜您会睡到什么时候呢,您就醒了。”

钟唯唯上半夜睡得不好,下半夜却是睡得很安稳,因此是神清气爽:“公审开始了么?”

小棠禀告她:“不曾,陛下走前有交待,您若是想去,就带着睿王殿下一起去,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了。”

这样的大戏,钟唯唯怎能错过,她立刻起身梳洗更衣,挑了一套素淡端庄的宫装,让人去问端仁,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学堂里接又又。

端仁拒绝了,说自己是圣女宫的人,按着规矩,圣女宫的人不能干涉两国国政,她去了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且祁王是她的亲弟弟,她见了心里也难受,就不去了。

钟唯唯也就罢了,坐着宫车去了学堂。

这一天是前起居郎、现任翰林苏琼在给孩子们授课,他人年轻,却和老夫子似的,坐在台上摇头晃脑地讲解经书。

台下的孩子们或是窃窃私语,或是互相传递眼色挤眉弄眼,或是将手藏在桌下悄悄玩东西。

又又坐在第一排正中,神色肃然地盯着苏琼,看上去十分专心,与众不同。

☆、736.第736章 好孩子

钟唯唯好生欣慰,正要夸又又真是一个好孩子,他立刻就发现她了,兴高采烈地回过头来看着她笑,嘴张得大大的。

钟唯唯对着他比划抹脖子瞪眼的,表示他真是不乖,辜负她的期望了。

又又却是不管这么多,假装看不懂,蹦蹦跳跳地站起来,打断苏琼的念经声:“先生,学生要请假!”

苏琼明显是得了重华的吩咐,对又又这个唯一的皇子十分不客气,皱着眉头厉声道:“坐下!你请什么假?小心我的戒尺!”

其他学生跟着笑起来,就连坐在又又身旁的阿彩也冲着他吐舌头做鬼脸:“要挨揍的,快坐下。”

又又趾高气昂,得意洋洋:“我唯姨来接我了,一定是有大事要事,必须我去不可!”

他挑着眉头问他的小同学们:“你们知道我唯姨是谁吗?她就是大司茶!打败了东岭人的大司茶!将来她还会是皇后!”

小孩子们“唰”的一下回了头,一起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钟唯唯,冲着她露出友好欢喜的笑容。

阿彩不甘示弱,高声叫道:“唯姨,唯姨,我在这里。”

钟唯唯尴尬地僵笑着,朝孩子们点头示意,又冲着站在讲台上呆看着她的苏琼挥挥手:“打扰了,苏翰林。”

话音未落,就见苏琼迅速扔了书,跳起来,以风一样的速度开了门,跑到她面前,激动地道:“大,大,大司茶……”

钟唯唯瞪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笑得波澜不惊:“苏翰林,我奉了陛下之命,来领皇长子去办点事儿,向你请个假。”

苏琼摸了摸头,突然发现自己距离她太近,就又迅速往后退了两步,恭敬地给她行了个礼:“见过大司茶。”

钟唯唯还了他的礼,看到孩子们就和猴子似的在窗边挂了一串又一串,抱歉地道:“对不住,我不该进来的,打扰你上课了。”

“没事,没事,下官也很高兴,很欢迎您来。您以后没事儿可以多来,可以,可以……”他想了想,提议道:“可以给孩子们上书法课!您的字写得可好了!他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看陛下的意思吧。”钟唯唯见时辰不早,就叫又又给苏琼道别:“和苏先生道别。”

又又欢天喜地:“先生再见。”

阿彩怯怯地站在门口叫他们:“大司茶,睿王殿下,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钟唯唯看到阿彩眼睛里的渴求之意,想了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微笑着道:“今天的事不太适合女孩子参加,你的姑姑也没有去。下一次,我过来接你,可以么?”

她说得很委婉体贴,阿彩虽然失望,却没觉得丢脸和不高兴,欢欢喜喜地道:“好,那您不要忘了啊。”

“一定不会忘记。”钟唯唯郑重地答应了。

“等会儿。”阿彩跑回去,拎了一个布包出来,眼巴巴地交给她:“这是姑姑给我准备的小点心,让我和睿王殿下在课间吃的,你们要出门,一定会饿的吧,给你们捎上。”

这小姑娘,真心想要讨好谁的时候,实在是太周到。

钟唯唯笑着谢了她,没要她的:“我们有准备,你给我们就没得吃了,真是一个好孩子,好姐姐,把又又照顾得很好。”

阿彩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着和她告别:“不耽搁您啦。”

钟唯唯回身要走,看到苏琼拘谨地垂着两只手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明显是有话要说,便道:“苏翰林有什么事吗?”

苏琼红着脸,结结巴巴的,不敢看她:“能不能请您和陛下说一声,让我还去做起居郎?”

钟唯唯奇怪极了:“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差事办得好,所以陛下才提拔你,委以重任吗?为什么要回去做起居郎?多辛苦啊。”

她做过起居郎,虽然能天天伴君,记录国家大事,但真的是很辛苦。

苏琼这样探花郎出身的,做翰林理所应当,将来还应该再提拔的。

苏琼的脸更红了:“下官还是更喜欢做起居郎。”

钟唯唯沉吟片刻,道:“好吧,我会和陛下提,但陛下并不会因为我而改变决定,你要清楚这件事。”

苏琼忙不迭地给她行礼道谢:“多谢您了。”

钟唯唯带着又又上了宫车,又又抱着她一阵蹭:“唯姨唯姨,你最近好忙啊,我都不能天天见到你。”

钟唯唯笑着道:“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今天一整天我们都可以在一起。”

又又高兴得在坐垫上打滚:“我们去哪儿?”

钟唯唯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是要公审祁王和韦太师……”她突然闭上了嘴,不忍心地看了又又一眼。

重华特意让她把又又带去,不单只是为了增长又又的见识吧?

应该是还想让又又知道,谋逆的人,哪怕就是亲王,哪怕就是皇帝的胞弟,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又又一无所知,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唯姨,这里面真的有个小弟弟吗?”

钟唯唯唬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又又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地道:“端仁姑姑告诉我的啊,她说你有了小弟弟,让我保护你和小弟弟,一定不能让你不高兴。”

钟唯唯这才意识到,又又今天见到她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小石头似地往她身上飞扑,而是很乖巧地站在她身边,她上车的时候,他还扶了她一下。

就算是坐下来,他往她身上蹭,也只是蹭她的胳膊,没有碰她的肚腹。

钟唯唯叹息了一声,摸摸又又软软的头发:“又又真是一个体贴的好孩子。”

上天保佑,希望将来他不会掉入泥淖。她一定会竭尽所能,让他过得幸福平安快乐。

公审的地方就设在芳荼馆附近的斗茶台,重华和护国大长公主等人早已经到了。

见钟唯唯和又又来了,重华亲自下了台阶,牵着她的手,威严地把她带上了观茶台,低声问道:“阿姐不来么?”

钟唯唯小声转达了端仁的话,重华道:“阿姐考虑得是。”

“大司茶。”李尚在不远的地方,笑嘻嘻地冲钟唯唯行礼打招呼,一脸欠揍。

☆、737.第737章 公审

钟唯唯每次见到李尚,总是忍不住想生气。

想起此人刚出现时那副安静淡然的模样,再看看他此刻二皮脸的样子,她真是觉得人生如戏。

眼睛瞪着李尚,还不及反应,手就被重华重重地捏了一下,有一点疼,她回眸,看到他神色严肃地直视前方,步伐稳健有度,并没有半点异常。

可她就是知道他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为什么嘛,就是在吃醋咯。

钟唯唯又觉得有点好笑,她蜷起手指,在重华的掌心里轻轻挠了两下,重华从眼角乜了她一眼,照旧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来是否气消了些。

她在重华的右边坐下来,下手坐了又又,放眼一瞧,宗室、勋贵、吕太师、诸大臣、东岭人,全都到齐了。

重华并不是审案子的人,只是旁观而已。

审案的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他们有条不紊地让人传证人、展示物证、审讯,每一件都很清楚明白,难为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能做得这样清楚明白。

韦太师有气无力,并不辩解;祁王却是一直都在凄惨地嚎哭,说自己是冤枉的,被迫的。

钟唯唯端庄地坐着,时不时悄悄看一眼重华,她觉得他一定会很难过。

再怎么不和睦,下面的两个人是始终是他的亲娘舅和胞弟,被骨肉至亲算计背叛,恐怕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了。

重华却是一直面无表情,淡淡地直视前方,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不高兴,也看不出来半点愤怒,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威严有度,冷静得置身事外一样。

这就是帝王了,人前必须威严冷静,就连真实情绪也不能露出来,这样才能显现“君心难测”,让臣子忌惮畏惧。

钟唯唯看到这样的重华,心里莫名又多了几分心疼,他大概也就只在她面前才那样不加掩饰了吧。

今日的公审,其实也就是让大家看看谋逆的人会有什么下场,结局是早就定了的,证据确凿,韦太师和祁王抵赖不掉。

饶是如此,整个过程还是持续了近两个时辰,钟唯唯有点累了,又又也有点坐不住,但他很乖巧,看得出事情不对劲,重华的心情似乎也很不好的样子,就一直忍耐地端坐着。

钟唯唯有些心疼他,但是想到今后,就又硬着心肠让他一直留在现场。

终于,到了结案宣判的时候,大理寺卿范国华等人商量之后,按照律法将量刑的结果写好,走到御座之前跪下,高高举起呈给重华。

李安仁接过去呈给重华,重华打开,沉默地看着折子,久久不语。

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韦氏满门抄斩,祁王和他妻妾儿女赐死。

钟唯唯想去捂住又又的耳朵,双手始终没能举起来,只能无力地垂放在膝盖上。

又又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盯着重华,突然,他侧过身,低声和钟唯唯说道:“唯姨,你觉得阿爹会不会赦免祁王?”

钟唯唯摇头:“不会,他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不牵连更多的人已经很好。”

又又若有所思。

重华微微点了头,李安仁递上一管象牙笔,笔尖的朱砂血一样的红,重华拿起笔,用力在折子上打了个叉,再将笔和折子一并掷到地上去。

这便是要现场处决的意思了。

范国华捡起折子,冷漠平静地高声宣判。

折子上的内容就和重华的动作一样简单干净,韦太师和祁王废为庶人,都是车裂之刑,未曾牵连九族乃至三族,但韦氏的十岁以上男丁尽数抄斩,十岁以下男丁和女眷尽数发卖为官奴;祁王妃、祁王姬妾、十岁以上男丁赐死,余下废为庶人,发配西北苦寒边远之地。

在场的人都十分沉默,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的,又似乎是在意料之外的。

按照正常情况,出现这种兄弟阋墙的事,胜利的一方总要抹着眼泪回忆一下甜蜜的过往,痛诉自己被至亲骨肉背叛的的痛苦和委屈,再表示一下自己不得不如此的各种挣扎。

但是重华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简单利落地划了一个叉,就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韦太师就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因为知道求饶并没有什么用,因此并无一句多话,就连为儿女求饶也不曾。

在被拖下去的时候,在他跪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气味难闻的水渍。

和韦太师相比,东方平业的态度很奇怪。

未曾宣判之前,他一直都在凄惨的嚎哭,表示委屈和冤枉,宣判之后,他反而平静下来。

他安静地跪坐在原地,直视着重华,大声说道:“我有话要问你!”

有人去拖他,他使劲挣扎,愤怒地道:“东方重华!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是在心虚吗?你害怕什么?我问你,阿娘在哪里?”

想也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重华并不打算理他,范国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平业疯狂地挣扎着,眼睛里露出怨毒而绝望的光芒,两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看上去可怜又可悲。

钟唯唯看到,重华放在扶手上的手骨节发白,嘴唇也抿得紧紧的,眼睛直视前方,神色却漠然无波。

一只汗津津的小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又又脸色煞白,像是不敢相信重华真的会下令杀死自己的亲弟弟。

钟唯唯握住又又的手,表示安抚,但她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都应该一直站在重华这一边,毫无猜疑,毫不迟疑,这样他才不会孤单。

斗茶台前围观的百姓被驱赶开,五辆马车分五个不同的方向停好,韦太师和祁王被拖到了当场,不知是谁兴奋地发了一声喊,无数的烂菜叶子、石头、臭鸡蛋雨点似地往这两个人身上砸去。

重华突然回头,看着钟唯唯低声说道:“你带着又又先回去吧。”

就算没有身孕,他也不想要她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何况有了身孕,就更该注意。

☆、738.第738章 射杀

重华虽然脾气有点不好,但从来不是暴虐嗜杀的人,他此刻一定很艰难。

钟唯唯很想留下来陪他,但对上重华的眼睛,她就没有再坚持,乖巧地站起来:“好。”

她不放心他,想要叮嘱他几句,看到他坚毅的下颌,突然又觉得没有必要。

这种时候,帝王并不需要女人的宽慰,帝王是冷硬的,无情的,孤独的。

她低下头,牵着又又的手离开,经过护国大长公主面前时,她看了护国大长公主一眼。

大长公主一直没有出过声,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扶着龙头拐杖,半垂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是钟唯唯的目光刚扫过来,她便敏锐地抬起眼皮,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照看着。

钟唯唯稍许放了心,带着又又一起下了高台。

“大司茶。”有人低声喊她,李尚站在道旁,清俊的脸上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十分严肃,就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似的。

钟唯唯静静地看着他,决定给他一个呼吸的时间,看他想说什么。

李尚却是反倒沉默了,他抬起手,朝她挥了一下,开玩笑似地道:“对于这种下令以酷刑处死同胞手足的男人,你有什么感想?”

钟唯唯平视着他,淡淡地道:“对于这种屡次谋刺自己的同胞兄长,屡教不改,害死一大群人,搅得国家不安宁的男人,你觉得他应该有什么样的下场?”

李尚笑了起来:“伶牙俐齿,忠心不二。”

钟唯唯没有再搭理他,牵着又又往下走,他也没有再骚扰她,仰着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车就停在道旁,鼓声一阵紧似一阵,接下来就要行刑了,钟唯唯不想让又又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加快了脚步,直到把又又送进车里才松了一口气。

鼓声突然停下,四周一片安静,就连一直在狂呼的百姓也安静下来,想来应该是第一个行刑的人已经被绑了。

钟唯唯突然想要回头看一眼重华。

她站在踏脚凳上,回头看向高高的观茶台。

然后她惊愕地看到,穿了玄色绣金帝王袍服的重华,独自站在观茶台边,手里拿着一张大弓,弓拉成了满月,箭尖直指下方。

钟唯唯看向之一,之一低声道:“是东方庶人。”

平业的身份比韦太师要高贵许多,韦太师等人谋反之时打的又是他的旗号,所以他是第一个行刑的人。

车裂之刑,将人的手足四肢以及头颈分别系在五辆车上,驱赶马车,将人活生生撕成五段。

受刑者痛苦不堪,观刑者受到的威慑震撼也很大。

钟唯唯明白了重华昨夜和她说的那一句:“一定的威慑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他此刻这样张弓对着平业,又是什么意思?

钟唯唯只是想了想,就明白了重华的意思,平业是他的手足同胞,按照律法当然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他可以先射死平业,让平业免了更多更大痛苦。

钟唯唯没有再去看重华的样子,她觉得他一定是不希望她看到他此刻的模样的,她掉过头,飞快地钻进了车里,示意车夫:“走吧。”

又又朝她依偎过来,手上汗津津的,非常的沉默乖巧。

钟唯唯搂紧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安然。

马车刚驶动没多久,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声,“万岁!万岁!”“神武!神武!”各种各样的喝彩声排山倒海一样地传来。

又又往钟唯唯的怀里再贴近了几分,第一次意识到,皇权、皇宫,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么花团锦簇的。

这些年来过得太顺遂,差一点,他就忘记了小时候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

钟唯唯微眯了眼睛,想必此时,重华已经射死平业了吧?

以他的箭术,一定是一击致命,所以接下来的车裂之刑,平业应该也不会太痛苦。

重华站在高高的观茶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的平业,冷漠地把弓交给李安仁。

平业被铁链圈住了四肢和头颅,平躺在地上,左胸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枝羽箭。

羽箭尚在颤抖,鲜血**了他的囚衣。

他大大地睁着眼睛,看向观茶台,视线已经模糊,他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个高大的玄色身影,他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情。

总是孤独地读书、习武、学规矩的长兄,艳羡地看着他和阿娘一起玩乐,长兄会把他看上的东西无条件地给他,虽然脸色很臭很难看,但从来也不拒绝。

被皇父骂了,他会哭,长兄却从来不哭,一副冷漠傲慢的样子,母后总是很欣慰,却又很不喜欢,常常和身边的嬷嬷悄悄说:“这性子也不知像谁,和我一点也不亲,真不像是我生的。”

他觉得自己比长兄可爱讨喜,理应得到父母和所有人的所有喜爱,以及这世间的一切,所以越走越远,越走越错。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也许自己会活得更久一些吧?

观茶台上的玄色身影渐渐模糊,平业轻轻勾起唇角,淡淡地冲着那个身影笑了笑,终于结束了。

因为这一箭,避免了他最大的痛苦,谢是不必了,不过也没那么恨了。

“嘭”地一声鼓响,有人尖叫了一声,五辆马车毫不犹豫地驶向五个方向。

百姓中,有人尖叫狂呼,有人被惊吓得晕厥过去。